星期一的早上,紀何診所涌進了一批病患,由于這兩天的天氣時冷時熱,感冒人數增加不少。
候診室小孩的哭鬧聲、聊天聲,吵吵嚷嚷的與菜市場無異,不過,當挺著大肚子的盧怡雲拉著臉上戴著口罩、但仍咳嗽不停的藍若薇走進時,突地安靜下來了。
「好了,怡雲,我來了嘛,妳先出去,妳是孕婦……咳咳咳,要是被傳染了就……咳咳咳……不好了。」若薇忙要催她出去。
「不行!」一臉母性光輝的盧怡雲硬是將她拉到一邊的椅子坐下,「今天要不是我開車去找妳,妳肯定繼續昏睡下去,妳在發高燒耶,還不願意來,要是我一出去,妳也跟著出去呢?」
一想到她在木屋外繞了好幾圈,喊了快十多分鐘,才看到藍若薇出來開門,而當時,她那渾渾噩噩、一臉虛弱的鬼模樣可叫她嚇呆了。
「不會的……咳咳咳……妳先回去吧。」話雖然這麼說,而且盡管真的頭昏腦脹、渾身發燙、昏昏欲睡,她還是有想逃的沖動。這些病狀,全是昨天墜溪惹的禍。
盧怡雲才沒听她的,她先跟護士小姐要了初診單幫她填寫、掛好號後,回來坐到她身邊。
她跟藍若薇從高中時候就很要好,這是因為她們都擁有一對不負責任的父母,她是鑰匙兒,而藍若薇比她幸運,還有一個疼她的阿嬤。
在一個又一個的病患進入看診室後,當紀漢文看到護士送進來的病歷單出現藍若薇的名字時,他眉頭微微一蹙。
他按了按鈕,號碼燈跳到三十二號,門一開,盧怡雲跟著藍若薇走進來。
藍若薇無奈的對著好友道︰「我自己會說病情的,妳先回家吧。」
「進來這兒是行了。漢文,她是被我架來的,本來她不願來你這兒看病,還說到其它的診所都行呢,你就好好的說說她吧。」盧怡雲對這對高中班對笑笑的眨眨眼後,便先離開了。
真是的,怡雲直率的個性還是沒變,連她們剛剛在車上爭執的事都說出來了。
「咳咳咳……」藍若薇咳了幾聲,在椅子坐下後,卻不敢對上紀漢文的眼神。
「張開嘴。」
「呃--是。」
他的聲音听來挺冷的,她張開嘴,讓他看了她喉嚨發炎的情況,感覺自己像個無助的小孩。
紀漢文的表情其實很臭,光看她滿臉漲紅,就知道她發高燒了,再听到那欲罷不能的咳嗽聲,她分明感冒不輕卻不想來這兒給他看診!
為她量了耳溫,他口氣更冷了,「快四十度,妳還真能忍,不難過嗎?」
她點點頭,不難過她也就不來了呀。
他拿出听診器,在她的胸前按了按,這個動作,他一天做了上百回,可這次感覺卻很不同,他的手可以感覺到她的體溫……
藍若薇的心髒怦怦狂跳,她連咳了好幾聲,身體微微震動,喘息聲更劇,而劇烈起伏的胸脯就在微微震動時不小心踫到他拿听診器的手,兩人同時一僵,他黑眸一凜,很快的怞回手,放下听診器,在計算機鍵盤上打上處方。
「妳發高燒,我怕妳會有月兌水現象,所以妳先留下來打點滴,大概要一到兩個小時,等藥包好了,我會請護士先給妳吃一包。」
「好,謝謝。」
紀漢文抿緊了唇,看著遲遲不敢將目光對上他的她,本想要跟她保持距離,但看來還是難了點,心中那股涌上的無限關懷讓他無法對她置之不理。
「等妳舒服點時,我再跟妳算點帳。」
她不解的抬起頭來看他,但他已按了內線,交代護士幫她打點滴等事,
她凝睇著他的側臉輪廓,這顆小鹿亂撞的心……她知道自己的心正逐漸朝他靠攏,不過這未免太諷刺了,在他痴心對她時,她只有煩躁,在他游戲愛情時,她卻發現自己對他並非無動于衷。
男人不壞,女人不愛,這幾年尋覓愛情時,她唾棄這一點,現在自己卻--
紀漢文轉過頭來,看到她凝望著自己,嘴角性感的往上一揚,再指指她身後另一道門,「請妳到那邊躺下,護士會過去幫妳。」
「嗯。」
她的臉微微漲紅,在起身走過去開門後,她才知道里面還有另一個空間,而其中已有三、五人躺在小小的病床上打點滴,不同的是,他們的身邊都有人陪著,一個小娃兒有一對年輕父母相陪,一個小男生守著躺在床上的小情人,白發蒼蒼的老阿嬤守在老阿公的身邊……
藍若薇躺上床,才發現自己的眼眶居然微濕,她只有一個人,好寂寞啊……
叩叩叩!何玉儀看完上午最後一名病患,見護士將藥包好給該病患,也出去午餐後,她才來敲紀漢文的門。
「一起去吃飯吧。」
接下來他們一直要到下午三點半才有再看診。
「不了,我想看一些數據。」紀漢文坐在座位上,回頭跟她笑笑的搖頭。
她直接走進來,站在他身邊,「不會是里面還有一個在打點滴的新病人,所以你沒胃口?漢文,這跟花心的你可一點都不搭軋。」
聞言,他知道何玉儀也知道那個尚未打完點滴的病人就是藍若薇。
他露齒一笑,「生病時,人是最脆弱的,她拒絕我十多年,回來還是沒有被我的魅力收服,這太傷我的自尊了,所以只能趁這個時候多些溫柔攻勢,好軟化美人心,把她弄上床。」
她眼神一黯,「別自欺欺人了,在你心中,她跟其它的女人根本不同。」她實在無法掩藏護意,她跟他一起念醫學院七年,看過他跟不少女孩在一起,但從沒有看到他如此在意一個女人,如此關心一個女人,
「她是不一樣,她跟我是青梅竹馬。」他也不否認。
「我指的不是這個,漢文,如果你真的只是把她當成一般的女孩,以你的魅力,要將她弄上床是一點都不困難的,但你尊重她的意願,你在乎她的感受,所以你沒有刻意勾起她的把她弄上床--」
「妳這話是在指責我用的手段把妳騙上床?!」
「我不是。」
「那妳就正在越線中,玉儀,我們說好不干涉彼此--」
「我沒有干涉,我也不敢干涉,只是……」她著急的打斷他的話,「我只是在提醒你,她不愛你,你別自作多情,免得自己受傷。」
「那妳是擔心我愛上她,就不要妳了?」他問得直接。
她臉色倏地一變,她就是擔心這個,害怕他不再跟她在一起了。
他站起身,輕拍了她的肩膀一記,「妳越線了,玉儀,日後,我們就僅是事業伙伴而已。」
何玉儀臉色蒼白,「漢文!」她知道自己忘了規則了,可是她管不了她的心。
他沒理她,徑自開了門,走進點滴室,偌大的空間里只剩下藍若薇一人躺在床上,她看來是睡著了。
他拉了一旁的椅子坐下,伸手模了模她的額頭,她退燒了,他勾起嘴角一笑,看著還有三分之一的點滴,那還要一段時間才能滴完。
他拿了一旁的雜志,靜靜的坐在旁邊。
藍若薇微張眼眸,偷偷的看著靠坐在椅背上的紀漢文,她其實並沒有睡著,甚至于他跟何玉儀隔著一道門板所說的話,她也听得一清二楚,只是--他對她真的比較特別嗎?他對她的愛仍在嗎?可是他們中間有七年多的空白……
但何玉儀是對的,如果紀漢文存心以他的魅力誘惑她,她是沒有抵抗能力的,從他們之間發生第一個吻時,她就明白了。
她想到,剛進點滴室時,其它病床上的病人都有人相陪,而他現在守在她身邊又是以什麼樣的身份?!老朋友?病患跟醫生?還是老情人?
「妳醒了?」紀漢文不意注意到她凝睇的眼神,他放下手中雜志,「感覺如何?妳的燒已經退了。」
「舒服多了,喉嚨也好了些,不過,你的藥吃來特別苦,」
護士拿給她吃的那一包藥,已吃了一個多鐘頭有吧,但她在吞咽口水時還是能感覺到那股苦藥味。
「那當然,小小的懲罰,因為妳看不起我的醫術。」他直言,不過其實開給她的是比較昂貴、比較好的藥。
「我沒有。」她臉微微泛紅。
「是嗎?那為什麼還得要怡雲架妳來這兒?還說什麼別家都好,就是別來我這里?」
她被問得語塞,看來這就是他想算的帳了,唉,這、這怎麼說呢?
昨兒昏昏沉沉時,她腦袋里一直浮現阿嬤的獨木橋理論--最簡單的愛最難得到,而她何其有幸,在年少時就擁有了。
當時她不懂,但現在她懂了,可又如何?那份簡單的愛已不存在,最慘的是,她卻對他動心了……
就像這會兒被他那雙魅惑的黑眸緊緊鎖住,她發現自己口干舌燥,腦袋瓜又一片空白,不知該回答什麼。
「咳咳咳……」她只好咳個幾聲逃避問題。
紀漢文看出她想逃避問題,伸手輕輕的將她落在額前的發絲撥到兩旁,再問了一個他一直想問的問題,「妳很愛羅杰嗎?若薇。」
她的臉驀然一紅,看著他認真的眼眸,再想到剛剛他跟何玉儀的談話,她突然很想告訴他,羅杰是一個七十八歲的老教授,而且子孫滿堂--
但他一見到他才提到羅杰,她就粉臉酡紅,一股熾烈的怒火又再次襲向他。他臉一沉,倏地起身道︰「大概再十多分鐘點滴就打完了,妳好好休息。」
「呃,可是--」
一臉緊繃的紀漢文已經開門離開了。
十幾分鐘後,在她打完點滴、領了兩天藥走出診所時,紀漢文已不在診所內,當晚,她站在小木屋前,看著隔壁黑漆漆的別墅,一直到夜深了,也沒有看到他黑色奔馳回來……
他沒有回來,那麼,是不是正枕靠在某個女人的懷中?!
不知名的惆悵涌上心坎,她回身走回房間,坐在那架留聲機前,拉開怞屜,看著里面那根小樹枝,久久……久久……一直到困極的趴在書桌上,墜入夢鄉。
I\'vebeenalonewithyouinsidemymind(在心里,我孤單地與妳相守)
AndinmydreamsI\'vekissedyourlipsathousandtimes(在夢里,我已吻過妳的唇千遍……)
You\'reallI\'veeverwanted,(妳是我夢寐以求的女孩)
Tellmehowtowinyourheart(告訴我如何才能贏得妳的芳心)
ForIhaven\'tgotaclue(因為至今,我仍無頭緒……)
早上八點多,紀漢文開車回家,甫下車,就听到隔壁傳出那首熟悉的「Hello」,也不知是否因為是由那架年代久遠的留聲機中傳出來,听來格外沉重而有感覺。
他昨晚在朋友家住了一夜,喝了點悶酒,還被好友嘲弄,大情聖也會為情所困。
有那麼明顯嗎?
悶了一整晚,夠讓人難受了,而藍若薇那架故障的留聲機還播放這首讓他听來心有戚戚焉的歌。
他悶悶不樂的走進屋子,很快的沖好澡、換衣服,準備到診所,而隔壁仍不斷傳來這首曲子。
愈听心愈酸,紀漢文很快的套上西裝外套要離開,一開門,卻看到一名穿著希臘式白色長袍,擁有一頭褐色的波浪長發,一雙紫羅蘭色明眸的漂亮女孩站在門口。
「你好,我是荷米絲,我就住在另一邊的別墅里,我的計算機出了點問題,我想上網查點數據,可否跟你借一下計算機?只要五分鐘就行了。」她以流利的英文說著。
「嗯,沒問題。」他請她進屋里來,心里揣度著,這附近如雨後春筍般建造的一、二十間別墅,大半的屋主都將這兒當成度假別墅,普通時日幾乎很少看到人,更甭提這張有著外國臉孔的女孩有多陌生了。
他帶她到書房,看她在計算機前敲打了一會兒,即跟他點頭道︰「我找到了,謝謝你。」
他點點頭。
「哦,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提,剛剛我其實是先到隔壁去借計算機的,但一直沒人理我,我好像有听到一些哭聲,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狀況?」荷米絲起身走了幾步,想想又道。
哭聲?!由于留聲機的音樂不小,他並沒有听到有哭聲。
「謝謝你借我計算機,我先走了。」
荷米絲巧笑倩兮,自行走了出去,暗自念了道咒語,讓計算機發出嗶嗶、嗶嗶的叫聲後,一雙可以透視牆壁的眼楮看到他轉往書房走回去。
她燦然一笑,隨即消失了。
「這是什麼?」紀漢文站在計算機前,看著屏幕上出現的那幾張風景及人物畫,再來是畫家簡介,一名白發蒼蒼的和藹老翁出現在屏幕上,另一旁則有文字敘述他的生平大事。
「羅杰?史密斯……」他蹙眉,看了網站名稱一眼,是藍若薇就讀的藝術大學的網頁,他想了想,繼續查看,找了找,里面居然有一小張藍若薇跟羅杰的合照,旁邊列了一行字為「來自東方的得意門生」。
他繼續查看了一些數據,看完後,他的眼楮已見笑意。
關掉計算機,先打通電話到診所告知他今天會晚一點進去後,他即來到小木屋,那音樂聲也不知何時停止了,果然听到低低的啜泣聲傳出。
他直覺的想拿鑰匙開門,但想了一下,還是伸手按門鈴。
一會兒,紅著眼眶的藍若薇前來開門,臉上隱約可見淚痕。
「妳怎麼哭了?」
她沒有想到是他,這個時間他應該在診所了,一時之間也怔住了。
「怎麼了?」
他的關切之情溢于言表,這讓剛剛才跟父母吵了一架的她倍感溫暖,卻也更脆弱,難過的淚水不听使喚的又一滴滴的流下來。
他擁著她走進屋里將她護在懷中,「我一看到女人哭就沒轍,第一個沖動就是將她抱到床上好好安慰--」
話還沒說完,他懷中的人兒連忙推開他,邊拭淚水邊坐到另一邊去。
見狀,他忍俊不住的笑了出來。
她眨眨眼,突然明白他是故意這麼說,好讓她不再哭泣。
她凝睇著他,真的不明白十七歲的自己為何會那麼愚蠢,竟推開了這麼溫柔的痴心……
「發生什麼事了?」他舒服的靠向椅背。
「這--你不是應該到診所去了?」
「沒關系。」她的事比工作重要。
藍若薇沉沉的吸了一口長氣,好壓下那又要浮上眼眶的淚水,才哽聲道︰「先是我父親打電話來罵我--」
「罵妳?」
「他說我登報尋找阿嬤讓他面子全失,讓商場上的朋友大看笑話--」
他蹙眉,「妳不是登報登了好多天了?」
「嗯,但他跟我母親在我登報的第一天就出國洽商,一直到剛剛才回國,一看到報紙就氣炸了,又听我說這個尋人啟事已經刊登好一陣子,他更是火冒三丈……」
「那他不就知道妳人在南投了?」
「他要我停止這一切,回荷蘭去讀書……」說著說著,她的眼眶又泛上淚光,「我拒絕了,沒看到阿嬤,我哪兒也不會去的,我跟他說︰他若不想丟臉那就幫我將阿嬤找出來,他氣得掛斷我的電話。」
她深吸一口氣,壓抑心中那股心酸後,再道︰「接著是我母親打來,也罵了我一頓,說我沒考慮到他們的面子,亂來……」
她愈說愈哽咽,「他們不知道,阿嬤對我有多重要,我跟他們說阿嬤說了些輕生的話,我好害怕她會……嗚嗚嗚……他們說我亂想,阿嬤不會有事的……那她為什麼不回來……嗚嗚嗚……」她崩潰的痛哭出聲。
紀漢文深吸口氣,走到她身邊將她擁入懷中,讓她盡情宣泄心中的委屈與傷心。
只是--他眸中閃過一道復雜眸光,沒看到她阿嬤,她哪兒也不會去,也就是她會一直留在這里了?
那……他知道的那件事,是否就不該說出口了?!
他緊緊的抱著她,他不想再讓她離開了,他希望她能一直在他身邊,讓他愛著、疼著,直到他擁有她的心……
她的啜泣聲漸漸停息,他溫柔的執起她的下顎,看到她滿臉淚痕,笑了,「美人這麼哭實在挺嚇人的,眼淚、鼻涕都有--」
「真、真的嗎?」她尷尬得想離開他懷中,但他緊抱著不放。
「騙妳的,只有淚水,如珍珠般的淚水……」他喃喃低語,傾身一一吻去她臉上的淚水。
她安靜得有如一只小綿羊,沒有推開他,身子卻不由自主的輕顫著,這樣的溫柔令她眷戀,更抗拒不了……
「若薇?」
「嗯?」
「妳很愛妳的男朋友?」
藍若薇一愣,想要推開他,然而他緊抱著她,臉上還有個壞壞的笑容。
「如果哪天我能擁有妳的愛,是不是算我的本領高?」
「這、這……」她吞吞吐吐,不知該說什麼。
「近水樓台先得月,妳現在離我這麼近,跟他那麼遠,我的機會應該比那個叫羅杰、羅杰什麼?」
她僵硬的回答,「羅杰?史密斯,可他是--」
「沒什麼可不可是,我們就來一場競賽,好嗎?」
「這--」
「要是妳能躲過我灑下的情網,就算妳的本領高,妳會閃躲,從此,我不再對妳糾糾纏纏的。」這一次,他打算正視自己的感情,也不讓她再有閃躲的機會。
「你這是在下戰帖?」
「嗯唔。」
她哪有膽子接下?她可以說已經對他的心臣服了……
她囁嚅的道︰「不、不好,我--羅杰他很愛我,我不能辜負他的。」
「是嗎?」紀漢文的黑眸閃爍,熠熠發光,「那妳可以不辜負他,試著努力的抗拒我。」
語畢,他狂妄的吻上她的唇,她想抗拒,但很難……太難了,她該如何重建那層保護網,抵抗他這致命的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