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明侖山莊上上下下都看得出來冷耆夫妻的感情愈來愈好了,窩在房間的時間也相對變長,常常冷耆離開流酣齋時,還會特別交代丫鬟們別去吵妻子,等她睡醒再進房伺候就好。
而恩靜賢臉上的酡紅、眼楮里的幸福光彩,也都可以看出她的快樂。
但這個快樂,是來自于她給了自己一個期限。
在這個期限內,她要自己不要再想小主子,不要想杜家人,雖然她不明白早早就捎信說要來的杜家人為何遲遲不見蹤影,但現在她什麼都不想了,在杜家人出現之前,她放縱自己沉溺在冷耆的愛與呵護中,因為她想要擁有他的孩子。
她不敢想要母憑子貴,也不想以孩子來爭取冷耆妻子的位置,她會將冷耆還給小主子,自己則會找個偏僻且遙遠的地方落腳,譬如北方,那是冷耆未曾到過的地區,若她在那里與孩子一起生活,應該不會被他找到吧。
于是,一個努力要她受孕,一個努力要讓自己受孕,一個眾人期待的小生命在兩人心思各異的恩愛纏綿中,悄悄報到了。
由于是自己的身體,恩靜賢已經察覺到小生命的到來,而冷耆幾乎天天與她恩愛,她身上的每一寸增減,神情上的每一個變化,深愛她的他也很清楚,所以,兩個人都知道這個好消息,但是又都為了各自的原因沒有說出來。
冷耆考量的,除了卓相文遲遲沒有捎來潘紫嬣的消息外,二來,杜家三口遲遲未到,他擔心事有蹊蹺,便派探子去查,才知道他們這一路南下,杜堅逮到機會就拈花惹草,听說看上一名有錢人家的姑娘,半夜大膽潛入對方閨房,想來個霸王硬上弓,沒想到對方是個練家子,當場被揍得半死不活。
因為這事不光彩,若杜堅渾身傷前來明輪山莊還得解釋,所以他們只好先回汝州養傷,再下杭州。
只是算算時間,他們最近應該就會抵達,他也在思考,是否該在杜家人到來前,先跟家人說明妻子的真實身份。
他相信他們會要她這個家人,畢竟她是那麼的惹人喜歡。
屆時,若杜家人再質疑她的身份,也沒什麼大不了了,他們冷家定會表明,一開始就知前因後果,如此一來,她也更會明白家人對她的真心,而不是因為她懷有冷家骨肉,才不得不接受她。
唉,若不是她太縴細敏感,他也不必想這麼多、顧慮這麼多。
然而,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快,就在他打算將妻子的事告知家中長輩及妹妹時——
「爺,商行一筆貨物出了問題,偏偏是官家下訂的,所以官家與行戶現在正爭論不休呢。」商行的其中一名管事急匆匆的來找冷耆。
「我馬上跟你過去處理。」冷耆出門前,不忘叮嚀古安跟玄陽,「夫人還在睡,別讓任何人吵她。」
「是。」
跟著管事坐上馬車前往商行,在街上看到有人賣糖葫蘆,他就想到妻子,一想到那個可愛的女人,他的臉上便浮現笑意。
她最近嗜睡,不知情的姥姥以為他在床上沒有節制,還要爹私下叮嚀他,別在外、在內都讓娘子那麼累,就算年輕氣盛,也得適可而止。
其實她嗜睡完全是因為懷孕,只是除此之外,她沒有其他的害喜癥狀,家人自然無從猜測到這則喜訊。
他要當爹了,是他跟心愛的女人共同孕育的孩子,不知孩子會像自己?還是像她?愈想,他的心情愈好,臉上的笑容也愈深。
冷耆前腳一走,恩靜賢就醒了。
梳洗用膳後,得知冷耆到商行處理事情,她待在屋里無聊,便想去商行找他。
沒想到才走到居中的院落,就見到幾名眼熟的丫鬟正忙著把一些干淨新穎的棉被、枕頭送往客房去。
一見到近來氣色佳、愈見美麗的少夫人,丫鬟們個個欠身行禮。
「不必了,呃——有客人來嗎?」恩靜賢很不安,就她所知,近日預定來訪的客人似乎只有……
「稟王妃,是杜大人一行人,他們一個時辰前就到達山莊了。」一名丫鬟連忙回答。
果然!恩靜賢的心一震,臉色刷白。
「但姥姥跟小姐到廟里求平安去了,王爺跟夫人也外出訪友,少爺又到商行去,他出門前還特別交代任何人都不得去吵你,所以——」
另一名丫鬟詢問的看著她,想問她是否要前去招待,可是卻發現她的臉色變得很差。
「我知道了,那杜大人現在在哪里?」恩靜賢強忍著拔腿想跑的沖動,顫聲問。
「在前廳等著王爺跟王妃回來。」
她虛弱的點頭,「那好,我先回流酣齋去躺著,我突然有些不舒服。」
語畢,她不理會丫鬟們錯愕的表情,隨即轉身,刻意繞過正廳,從西側的回廊快步奔往流酣齋。
誰知在前廳久候的杜嬌嬌,因為遲遲等不到冷家較有身份的人,便無聊的四處閑逛,好巧不巧就看到她快步走過雕刻絕美的花窗回廊。
「我是不是看錯了?」
她錯愕的眨眨眼,直瞧著那已然背對著自己,往前方院落走去的女子。
那精致絕美的五官,明明是哥垂涎不已的恩靜賢沒錯啊!
不對!她記得那丫頭被潘家二老專賣到軒騰堡當丫頭,這事還讓哥氣得破口大罵,如今她怎麼會在這里,還一身珍珠雪緞,那身華服可價值不菲,一個小小丫鬟怎麼可能穿那麼好的衣服?
她想也沒想的迅速拉起裙擺追了過去,但一到掛著「流酣齋」牌匾的院落,玄陽跟古安便擋住了她。
「你們干什麼?不知道我是誰?我可是杜大人的千金,是明輪山莊的客人!」
她態度跋扈的嬌斥。
古安跟玄陽當然知道她是誰,比較能恬不知恥的纏著他們家郡王的金枝玉葉也只有她這一位。
「失禮了,可主子有交代,這里即使是客人也不能隨意進出。」
「可是——我看到了一個人,我認識她的!她為什麼可以走進去?」
剛剛過來的人只有——「那是王妃,當然可以進去。」
恩靜賢是王妃?怎麼可能?她皺起柳眉,「你們的王妃是潘紫嬣不是嗎?」
「當然。」他們異口同聲的回答。
不對!那張臉根本不是潘紫嬣,還是——「王妃可有丫頭陪嫁過來?」
「沒有。」
杜嬌嬌皺眉。那就更奇怪了,恩靜賢為什麼會在明輪山莊?又為什麼成為他們口中的王妃?
她思來想去,益發覺得這事透著詭異,可看這兩名面無表情的侍衛怕是不會讓她進去一探究竟——
無妨,他們遠從汝州過來,冷家在中午時一定會設宴款待,身為齊郡王的王妃,難道不現身見客?思及此,她也不急著弄清楚真相了,趾高氣揚的轉身離去。
她一走,冷耆隨即從另一邊的假山快步走來,玄陽兩人不由得一愣,因為這代表主子不是從正門走進來的。
「主子?杜姑娘她剛剛——」
「少夫人呢?」
家中總管到商行告知杜家一家子抵達後,他便急忙趕回,擔心妻子被杜家人撞見,也不想自己被杜嬌嬌纏上,才從側門進來。
「她急急忙忙的進去了。」
冷耆一听,腳步未歇的進房,留下面面相覷的兩名侍衛。
寢房內,恩靜賢急急忙忙的整理包袱,但收拾妥當後才想到——她該怎麼走?
可是不走也不成,她是絕對不能見到杜家任何一人的!
怎麼辦?怎麼辦?她一臉驚惶的看著那只包袱,又听到外面傳來的腳步聲,急忙將包袱又塞進床底下。
「紫嬣?紫嬣?」
她急急直起身,一回身就看到冷耆跑了進來,一看到他,她眼眶立即泛起淚光。
看出她的慌亂無措,冷耆想也沒想的就將她緊緊擁入懷中,「沒事的,沒事的。」
恩靜賢太慌太急,根本沒有察覺他的言行舉止像是已經知道所有事情一樣,只是一直驚慌的喃喃自語,「我不可以看到杜家的任何人,不可以,請你,請你幫幫我……我、我一定會告訴你原因,我真的、真的不能見到他們。」
她怕!她怕死了!不敢想像當冷耆從杜家人口中得知她是個假貨時的反應。
「我知道,我知道,我幫你,我讓他們盡速離去,你別擔心也別害怕,有我在這里。」他拼命安撫她。
她緊緊抱住他,淚如雨下。
有問題!
陽光正烈的午後,冷家設宴招待杜開一家三口,但潘紫嬣卻未露面,雖然冷耆以她身體欠安為由帶過,但杜嬌嬌就是覺得不對勁。
這一頓飯她吃得心不在焉,雖然姥姥、冷王爺夫婦與她爹及各個聊得還算熱絡,但她發現冷耆根本沒有正眼看她一眼,隨意扒了幾口飯,就以回房陪妻子為由離席,她更加懷疑事有蹊蹺。
只是……她將視線移至冷采芸身上。
她身上穿的就是她方才看到恩靜賢穿在身上的珍珠雪緞大袖,所以……難道她真的看錯人了?
就在她想細細打量時,冷采芸卻在哥哥那雙賊色眼下,很快退席,讓她滿肚子疑惑無從解答。
這頓飯結束的特別快,杜家一家子由總管帶著前往豪華客房午休。
不過,待總管一走,杜嬌嬌就開始纏著父兄,把她上午所見、所質疑的事全部說出來,要他們賠她去找恩靜賢。
「你是大白天見鬼啊!在軒騰堡的恩靜賢怎麼會在這里,還當起王妃?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眼楮壞,腦子也壞了!」杜堅連鞋子都懶得月兌,直接躺到床上去。
「你才見鬼了!」杜嬌嬌生氣的罵了一句,再看向父親,「爹,我是說真的,還有,你們不陪我去看,我今天就吵得你們睡不著覺!」
杜開與杜堅都很清楚她嬌蠻的個性,所以為了自己的耳朵著想,他們只好陪她前往流酣齋。
玄陽跟古安一樣守在大門,但在杜開表明想向王妃表達關心之情後,玄陽便先進屋去請示主子。
不一會兒,冷耆走了出來,示意三人跟他進去,但一到正廳,他就一臉凝重的再次詢問,「你們確定要見紫嬣?」
「當然,再怎麼說,她嫁來你這里,我爹可算是推手之一。」
杜嬌嬌甚至希望恩靜賢真的是王妃,那樣,才會有好戲可看。
一個丫鬟做了什麼事才能飛上枝頭變鳳凰?而且,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只要對方敢承認自己是潘紫嬣,她就有辦法讓她滾離冷哥哥的身邊。
「好吧,因為我跟紫嬣的婚事是杜大人牽的紅線,所以,才破例讓你們看她。」冷耆只是嘆了口氣,便帶著他們一行人進到豪華又不失典雅的房間內,只見床前紗簾重重,房里還隱隱透著一股不太好聞的中藥味。
杜家三人面面相覷,再想到剛剛冷耆說的那一席話,頓時覺得有些不安。
冷耆深吸口氣,走到床邊,回頭看著他們,再拉開紗簾。
鬼!真的大白天見鬼了!
杜家三口臉色丕變,驚恐的別開臉,不敢再看躺臥在床上那張潰爛的五官,但他們的身子仍不由自主的顫抖,個個臉色發青,胃部更是一陣劇烈翻攪。
若依先前所傳的謠言,那陰陽台體、過繼其身的傳言肯定是真的了!不然,美麗過人的潘紫嬣怎麼會一張臉都糊了、發爛了?「群聊社區」http://bbs.qunliao.com
杜嬌嬌害怕的想著,確信她是看錯人了,把冷采芸錯看成恩靜賢,肯定是!
「不過,老夫不是听到外面傳說王妃美若天仙嗎?
杜開畢竟老練,雖然覺得那張臉令人不舒服,但也很快說出與外界傳言不符的地方。
「沒有發病時,她的確是美若天仙,但這病就是時好時壞……」
冷耆說的當然是謊話,為了保護心愛的女人,只要這家子別再來干擾她的生活,他願意撒謊。
「爹,我們、我們其實只是來看看冷哥哥的嘛,既然他身子骨真的好了,我們不是還要趕著去拜訪爹的好友?」
杜嬌嬌怕極了,她愛死自己這張明艷動人的臉,可不想要沾染上什麼傳染病,這里,她是一刻都待不下了!
「是啊,郡王,我們就不打擾了,代我們跟王爺說一聲。」杜堅也不想待了,他頭皮發麻、背脊發涼的說。
杜開原本還想說什麼,但兒女們已拉著他的手急急的走出去,直奔客房,打算要在最短的時間離開明倫山莊。
待他們走後,躺在床上的女子便迅速坐起身。
「哥啊——」冷采芸將人皮面具拉了下來,「到底怎麼回事?小嫂子呢?」
從她哥要她穿上小嫂子那套珍珠雪緞,還要她貼上那張讓她吐到膽汁都出來的血肉模糊丑面具,都沒有解釋原因,害她只能一頭霧水的配合。
「我讓她先躲在書房,現在我就去找她。」說罷,他很快的朝門口走去。
「躲?」她不懂。
停下腳步,冷耆回頭看她,「我會告訴你是怎麼一回事,不過,你先去確認杜家三人離開了沒,之後再把姥姥、爹、娘全找來這里,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他們說。」
看哥哥一臉嚴肅,冷采芸也不敢多問,點點頭就先離開。
冷耆隨即到書房去找恩靜賢,但里面空蕩蕩的,只見一疊眼熟的紙張就壓在一本書冊下,一旁還有一張墨汁早已干涸的紙條。
冷耆︰
對不起,我實在無法當面向你或冷家任何一個人解釋,所以,我走了,一切的一切都寫在那一疊紙里,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該死!」冷耆臉色丕變,抓著紙就沖出書房,直奔流酣齋大門。
守門的古安跟玄陽見他臉色慘白,還尚未開口,他便難掩焦急的問︰「有沒有看到少夫人?」
「沒有。不過剛剛杜家人進來時,我們離開了一下,因為主子在里面,而老爺又剛好叫我們過去,所以——」
她極可能就是趁那個時候走人的!
可惡!抿緊了薄唇,冷耆轉身就要往馬廄跑。
「哥,我把姥姥他們都找來了。」這時,冷采芸正好帶著姥姥等一行人走過來。
他一臉凝重的將手上那一疊紙及短箋全交給妹妹,再看向不解的看著他的姥姥及爹娘,「你們把內容全看過後就會明白,現在我得先去把小賢給追回來!」
「小賢?」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再看早已不見人影的冷耆,更加茫然了。
恩靜賢逃了!
她原先是答應冷耆先躲在書房里的,可是在偷偷瞄到杜家三人走進寢房後,她就開始害怕,她不知道冷耆打算用什麼方法讓他們離開,也沒有心思去管,只是想著自己要怎麼向冷耆解釋。
她說一定會告訴他原因,可是她發現自己其實根本做不到!
「對不起……」
她難過的看著擺放在身旁的包袱,又想到那一大疊沾了不少淚痕的紙張。
那里面全都解釋得一清二楚,冷耆明白事情真相,肯定也很生氣吧。
原本她跟冷耆,一為主一為奴,就是天差地遠的兩個人,但她跟他竟然能夠相依相偎、相知相愛,想來,也已經足夠了。
這些難能可貴的幸福點滴,她都會將它們好好收藏在心里,直到她咽下最後一口氣。
想到這里,她苦澀一笑,看著馬車來到渡船頭。
一樣熙來攘往的人潮,一樣繁華的街道,可惜,她的身邊已不再有人了。
下了馬車後,她向一名小販子買了一頂可以遮臉的薄紗帷帽,遮住自己那張容易讓人認出的臉孔,然後才擠身在人群中,排著隊購買船票。
這一切不能說是沒有計劃,她想過了,就去北方,找到小主子,把屬于她的幸福還給她。
知道自己上船後一定會大哭一場,所以這次,她允許自己奢侈的買了有獨立艙房的船票,然後,在船員的帶領指點下,搭上灰藍色的商船,這是上會冷耆告訴她,他會搭的船隊。
走進整潔舒適的艙房,將門關上的剎那,淚水就開始滾落而下。
恩靜賢拉掉帷帽,趴窩在床上痛哭失聲。
她終于不必再生活在謊言里了,可是,恢復自由的她,一點都不開心,因為她得遠離冷耆,還有呵護她、愛她的冷家人,她再也不能見到他們了……
唯一稍微讓她感到安慰的是——她將雙手輕輕放在小月復上,淚眼中有著淡淡的淒涼笑意。
「對不起,娘要先跟娃兒說對不起……可能……可能……不會又爹陪娃兒長大了……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