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氣狂妄,一向是康爾奇給外人的印象,但最近,他卻顯得有些陰沉難接近。
過去,一段長達四、五個月的商旅之後,一回堡他便幾乎不出門,但這一次,他卻率領幾名貼身侍從到西北方的馬場去巡視,一待就是十天。
馬場佔地極廣,在這里工作的就有數十名僕從,眾人忙進忙出,他那張俊臉卻是陰森森的,雖然並未對他們亂發脾氣,但渾身又帶著殺氣,好像要將人千刀萬剮似的,搞得眾人頭皮發麻,只好盡可能的埋頭苦干。
康家馬場所生養的馬兒體態勻稱且粗壯有力,數量約上萬匹,這也是康家生意中的一部份,不僅賣給商隊,也是堡中精銳騎兵的坐騎,所以,他待的這十天,不是看騎兵操練,便是看著馴養師如何照顧及訓練馬匹。
「馴服一個女人好像比馴服馬兒還難。」
這日,他突然心有所悟,對著身旁的楊席道。
兩鬢斑白的楊席長年負責馬場,也是軒騰堡的第二總管,在康家已經待了三十年,可以說是看著康爾奇長大的,也是他教會他騎馬。
楊席看著他,想到他繼母硬要主宰他婚事,使他個性丕變一事,再想到風流放浪的他竟會說出剛剛的那句話,便突然明白了,「少主是為情所困了?」
康爾奇先是一愣,但隨即悶悶的駁斥,「怎麼可能……為什麼這麼問?」
他臉上的紅潮是被猜中心事後的難堪吧?楊席莞爾一笑,「少主這幾天心情很低落吧?老夫認識少主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少主。」
這麼明顯?康爾奇尷尬的看向遠方。該死的,這麼說來,那個小家伙影響他很深了,即便他離她有一長段距離──
不過,捫心自問,他的確是被她搞得一團混亂,心緒煩雜,無法覓得平靜。
「老夫倒替少主開心,身邊出現這麼一個可人兒。」
「可人兒?她一點也不適合這三個字,比較適合粗蠻不馴又愚蠢!」他罵她罵得可順口了。
楊席听了,忍俊不住的笑了出來。
康爾奇很悶,「楊叔笑什麼?」
「難怪少主說要馴服她比馴服馬兒還難,只不過,」他慈愛的看著他,「馬跟人一樣,只要是真心真意,就能讓對方感受到,並深受感動。」
「可是我自己也尚未完全明白對她究竟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他既困惑又無助。
楊席一笑,「那就勇敢一點,跨出去找到答案,像馴馬一樣,很冒險,也許會被踢到受傷,但也可能──」他看向訓練場內,有的騎士被馬兒踢下了馬背,但也有騎士策馬越過柵欄,愉快的奔馳而去。
勇敢?康爾奇皺眉。
驀地,不遠處,竟見了杰親自策馬前來,一到他們身前便翻身下了馬背,上前拱手,「啟稟少主,堡主請少主立刻回去,說傍晚時將有貴客到訪。」
「貴客?我知道了。」他側身看楊席一眼,「謝謝楊叔剛剛的話。」
他微笑點頭,「去吧。」
不一會兒,康爾奇即率著幾名貼身侍從,與丁杰策馬離去。
經過三、四個時辰的快馬奔馳後,一回到軒騰堡,他立即去見父親。
康丹青看來相當嚴肅,他要兒子立即跟他進議事廳,並要丁杰將堡中的幾名副總管集中進到廳堂。
待眾人一一入座後,他立即將早上由快馬送來的一封書信交給兒子,一邊向眾人說︰「傍晚時,段王爺會先行抵達軒騰堡,但重要的是,他是為了另一名重要的客人先走這一趟的。」
「是皇上要來。」康爾奇看完了信,表情很冷,但其他人,包括丁杰,個個皆是驚呼出聲。
「皇上?!」
康丹青點點頭,「是,段王爺說皇上在外微服出巡,臨時派人送信到他那里,除了要在他那里小住數日外,也要他代為安排到我們這里的行程,」他頓了一下,「也因為時間緊迫,段王爺只得親自前來,將皇上一些外宿的生活習慣告知,讓我們有時間安排,接著他就要再返回河北家中,迎接皇上這名貴客。」
「趙恆這皇上疑心病重,老幻想有人要跟他搶皇位,他這個『臨時』,在我看來應該不是單純的微服出巡而已。」康爾奇在外闖蕩許久,對這個惡名昭彰、酷愛的新皇帝沒什麼好感。
「不管如何,我們都得戰戰兢兢,不能不小心。」康丹青的表情也很凝重。正所謂伴君如伴虎啊。
接著,眾人話鋒一轉,又討論起齊郡王冷耆,他是開國元老的寶貝孫子,也是先皇所收的義子,也因與先皇的父子情更勝東宮太子趙恆,所以甚至有傳言,日後將登基為王的是冷霄,不過,前年先帝崩逝,傳遺詔遭到竊換,趙恆才得以順利登基,而冷耆卻莫名染上無法醫治的怪病。
這個事件在當時是流言四起,多數人私下猜測,冷耆就是著了趙恆的毒手,前陣子他病入膏肓,只得娶妻沖喜,但就目前所知,好像病得更嚴重了,新嫁娘不曾踏出明倫山莊一步,所以,杭州城早已傳得沸沸揚揚,說新娘子已經厭染怪病了。
「可是相文不是一直留在明倫山莊治療冷耆?依他的醫術,不該讓新娘子染病的。」康爾奇不解。就他所得到的消息,從小就跟他相看兩相厭的相文是個醫藥奇才,已留在那里大半年,與冷書是相當好的摯友。
相文是南方霸主卓家的獨生子,而南方霸主跟他家是百年世交,他跟相文從小就被要求彼此熟識,好一代接一代的保持友好關系,也因此,相文是極少數可以自由進出軒騰堡的貴客之一。
康丹青沉吟了一會兒也道︰「相文被喻為世間難得一見的醫藥奇才,醫術高明,若是連他都看不好,可見那怪病一定相當棘手。」
「沒錯,但齊郡王的病若真如外傳是趙恆派人下的手,這一次段王爺突然當起皇上的先鋒,要入住這里,背後動機可真讓人不安。」康爾奇敏銳的分析。
這一說,議事廳突然安靜下來。
軒騰堡近年來與朝廷的關系不錯,許多生意都有往來,但是跟幾名特定的文武官員,而不是皇上,偏偏皇上又是疑心病特別重的人,如今軒騰堡財大家大,還有數百名精銳騎兵,皇上不會是來察看他們有沒有異心,是不是想稱王吧?
眾人又一陣商談,總結是等段王爺到訪後,再旁敲側擊,探點蛛絲馬跡。
康丹青要總管們先行退下後,這才起身看著兒子,關切地問︰「怎麼到馬場去了?還一連待了那麼多天?」
康爾奇搖頭,腦海里卻浮現楊席跟他說的那些話。
「沒什麼事,不過,我有些累了,想去歇一會。」
「也是,一連奔馳了三、四個時辰,這樣吧,段王爺來時,我先招呼,你醒了就到宴客廳。」
「是,我先出去了。」
一離開議事廳,他立即轉向燕林齋,但甫到季嘯園前的亭台,就看到杜縴縴跟那小家伙迎面而來。
他深邃的眼眸立即定視在那讓他心亂如麻的女人身上,但杜縴縴已經沖上前。
「表哥,想死我了!干麼到馬場去住嘛,我想去找你,姑姑說不可以,那里全是男人……」
他的右手臂被揪得緊緊的,但他沉潛得不見波動的黑眸,只看著站在她身後的小家伙。
潘紫嬣的心口一陣狂烈悸動。這一次有十天沒瞧見他,足足比上回剛換主子時又多了一倍,可十天也不算久啊,她為什麼會有一種度日如年的感覺?她究竟是哪根筋不對勁?
而且,他看起來比過去都還俊帥挺拔,而且目光也太過灼烈了……她被看得心慌意亂,只能急急避開他的眼神。
但她的動作卻讓康爾奇誤會了。拒絕他還不夠,連看都不願意?!這樣的狀況要他如何勇敢?這女人給他的暗示跟明示還不夠多嗎?她根本厭惡他!
抿緊唇瓣,他甩開杜縴縴的手後,怒不可遏的進入季嘯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