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芙蓉醒來時天已經亮了,她睜開眼楮,赫見自己不知何時已被抱到床上,而唐堯正坐在她身邊,低頭看著她,手指不停地梳理著她披散在枕上的發絲。
「唐堯……」她朝他微微一笑,但當她清醒地看清他的臉時,才揚升到一半的唇角就僵住了。
眼前的唐堯……他……他已不再是十八歲的模樣了!
半長的頭發,嘴邊有些胡碴,較成熟的輪廓,此時的他就像一夜之間長大似的,變得和那副三十歲的軀殼一模一樣!
三十歲……
「你……你回到你的身體里了?活過來了」她愕然地彈坐起來,驚喜地道。
「不,你看……」他伸出手,陽光穿透他半透明的手掌,他,仍是個魂魄。
「沒有成功?怎麼會這樣?我們……我們不是已經……」她抓住他那修長縹緲的五指,錯愕不已。
她不是已經和他結合了?為什麼他還回不了他的體內?
「我們是做了。」他挑了挑眉,曖昧地揚起一抹笑意。昨晚那瘋狂的激情,纏綿悱惻得讓他上癮。
「很抱歉……很顯然失敗了……」她臉紅地假裝沒瞧見他那可惡的笑容。
「也不算失敗,瞧,我的靈體破除了封禁,現在我和我的軀體間已沒有距離,我相信巫咒已解除了一半。」結果雖然讓他失望,不過他確信了一點,夜芙蓉果真是他的救星,要全部復原還是得靠她才行。
「可是,接下來要怎麼做你才能回去?你依然是個靈魂而已啊!」她愁眉不展地低下頭。
「怎麼,事情不如你想像的完美,你後悔?」他抬起她的下巴,以拇指輕刷她的下唇,好想再嘗她千遍萬遍。
「不……我沒後悔,我只是……只是覺得……」她不知該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覺得做了白工?」他笑了,成熟的臉龐已不復見十八歲的青稚,經過十二年歲月的洗禮,他更具男性魅力。
「別鬧了!」她嗔怨地打掉他的手,又不由自主地抬眼盯著他。
感覺好奇怪!
既生疏,又熟悉,唐堯長大了,可是,為何她會懷念著那個十八歲的他呢?明明是同一個,但她卻覺得自己愛上的是十八歲的唐堯,而不是三十歲的唐堯。
「看什麼?不習慣我這張臉?」他明白,她正在他臉上找尋他那張十八歲時的臉孔。
「是的……非常不習慣,總覺得你和十八歲時並不太一樣。」她坦承。
「是不太一樣啊……這其中包含了十二年的時間,但,我還是我。」他嘲弄地勾起嘴角。
她怔怔地看著他這個小動作,那帶點譏諷又狂妄的笑容,正是唐堯的招牌表情!
幾乎是下意識地,她伸手撫模著他嘴角上的淺窩,只有這小小的地方,還保留著他十八歲時淘氣。
「知道嗎?要重新愛上你,可能得花點時間……」她輕聲道。
他抓住她的指尖,張口含住,輕吮。
「我不會讓你浪費太多時間在這上面的,因為我一向沒什麼耐性。」他露出勾魂的魅笑。
如果他真是她的丈夫,那麼,她要他是個生龍活虎的人,而不是現在這副悲慘的身靈分隔。
要到什麼時候,她才能真正踫觸到他呢?
想到這里,她心疼得紅了眼眶。
「你在哭嗎?」听見她微微的吸氣聲,他詫異地放開她。
「沒有。」她強擠出微笑,卻不知強忍憂傷的泫然表情柔媚得能讓男人為之瘋狂。
唐堯整顆心都被她的淺笑佔滿,脹得他發疼,令他心頭一窒。
「在想什麼?」捧起她圓滑細致的下巴,他柔聲問。
「我愛你!」她認真得像在發誓。
他呆了,整個人被這突如其來、簡短的三個字大大地震撼住了。
這句話他以前就听過許多次了,為何從夜芙蓉口中說出來會像記重雷敲進他心坎深處?
以往,少不更事,他也放浪過,許多女孩喜歡他,他也喜歡她們,但那時定不下來,玩玩的性質居多,因此即使那些女孩幾番真心告白,他也從不當一回事。家里有錢嘛,人又長得帥,女友來來去去,總是不缺。
遇上柯玲娜,則是他第一次踢到鐵板,她和一般女人緊迫盯人不同,若即若離,吊足了他的胃口,所以他才會掉進她的陷阱中,不顧家人的反對私下和她訂了婚。
不過,現在想想,他和柯玲娜之間並不算有愛情,她就像一個他要不到的玩具,等了許久才得到,于是毫不猶豫花錢買下。那種心情倒有點像是孩子氣的佔有,不是愛。
至于夜芙蓉,老實說,最初只因為發現她能破解他身上的咒術,所以他才百般糾纏誘惑,並未真的對她動情,然而,在與她相處過後,他忽然發覺自己對她已不再只是要借助她的力量,而是某種更深一層的悸動……
這就是愛嗎?
想永遠將她鎖在自己身邊,不讓其他男人覬覦,不允許任何人分享!
這種感覺還是第一次,如此迷戀一個女人,包括她的身體,她的心,她的一切!
以往在他生命中可有可無、隨時可以換人的角色,如今只希望她來擔綱,這樣的心情,他對其他女人都不曾有過,即使是柯玲娜。
伸出雙臂將她摟住,他回應她那三個字的是足以掠奪她呼吸的一記狂吻。
抱著她縴柔的胴體,品嘗著她醉人的櫻唇,他才恍然自己似乎也陷入了情網中,不能自拔。
也許,就在她的手指輕輕刮過他的臉頰,將他從無盡的黑暗釋放出來的瞬間,他就已愛上了她……
愛上這個讓他重見天日的魔女!
又一次的欲火相焚,但這回兩人的心境都和昨夜大不相同,唐堯變得特別溫柔,夜芙蓉也變得更加投入,兩具緊緊交纏的身軀,像互相依存的藤蔓,在米白色的床上翻滾,繾綣難舍。
然而,正當他們沉浸在這份心心相印的歡愉中時,一聲巨響,樓下客廳有人破門而入,直奔樓上而來。
「糟了!有人闖入!」唐堯急急推開她,沖出屋外探看。
夜芙蓉驚得微微發顫,立刻拾起衣物,迅速罩上。
「芙蓉!是韓奇!快逃!」唐堯又轉回房內,拉起她的手往陽台走。
「那你的身體怎麼辦?」她轉頭低呼。
「先別管了,韓奇現在能隨時將我鎖回軀殼內,我不能被他抓到……」他話剛說完,整個身體突然一驚,定在原地。
「怎麼了?唐堯,你怎麼了?」她擔憂地扶住他。
「我……我……」他臉色鐵青,倏地反手扣住她的手腕,目露凶光。
「唐堯?」她覺得他不太對勁。
唐堯什麼話也沒說,猝然地勒住她的脖子。
「你……」夜芙蓉忘了要反抗,她被他反常的動作嚇呆了。
唐堯要殺她?為什麼?她簡直無法理解!
他忽然揚起了冷笑,加深了手指的力道,仿佛要置她于死地。
「唐……唐堯……住……住手……」她的聲音梗在喉嚨,只感到空氣正在消失。
「你去死吧!夜芙蓉,游戲玩完了!你對我一點用處都沒有了……死吧……」低沉冰冷的嗓音,沒有一絲感情的面容,他完全變了個人似的。
「唐堯!」她用盡所有的力量嘶喊著,可惜仍喚不回那個才剛與她溫存的男人。
「死吧!」他冷酷地揚起嘴角,換上了一道死神的面孔。
她張大嘴,臉色慢慢變白,心痛加上錯愕,加快了她的暈眩,眼前的唐堯逐漸變形,她就這麼帶著滿月復的疑惑,被席卷而來的黑暗吞沒。
吊燈,一時想不起自己身在何處。
她慢慢坐起,看著四周昏黃燈光下的陌生擺設,眉頭擰得更緊。
這是哪里?她怎麼會在這麼一間豪華的歐式房間內?
滿腦子的疑問一個接一個冒出,她還來不及消化,脖子上的疼痛立刻將她的思維拉回昏倒前的一刻——「去死吧!夜芙蓉!」
唐堯猙獰的臉孔,陰沉的笑聲,一下子沖回她的腦海,她驚喘著彈跳起來,伸手模著自己的頸子。
是夢嗎……
但指尖感受到她脖子上正有一圈瘀痕,她心一寒,沖到一面鏡子前清楚地看見了那道青紫痕跡。
「不……」她倒退一步。
唐堯……想殺她?
為什麼?
心緒如波濤般洶涌翻騰,她怔仲地呆立著,久久不能平息心中的疑忌、困惑及不安。
這時,房門被打開了,一個管家模樣、瘦削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客氣地向她說︰「夜小姐,你醒了,請跟你到書房,我們少女乃女乃想跟你談一談。」
少女乃女乃?
是指誰?難道是柯玲娜?
她心狂跳著,再仔細看了看四周。
這里……是唐堯的家?
「唐堯呢?你們把他帶到哪里去了?」她沖上前,急聲道。
「少爺的事少女乃女乃正要和你談,請跟我來。」那男人站在門邊,做了個「請」的手勢。
她狐疑地看了他幾眼,才隨著他走出房間,沿著一條幽暗得詭異的長廊走向一扇雕著花鳥的木門。
這幢房子感覺好陰森!她下意識搓著手臂,心情惶惶難安,和她們那幢溫馨的老宅比起來,這里還真像是巫師的城堡!
男人輕敲著門,里頭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
「進來。」
推開門,眼前是間氣氛死寂的大書房,男人請她進去後,又安靜地退了出去。
「歡迎,夜小姐。」
一個女人從書桌後陰影處站了起來,一步步走向她,當她走到燈光明亮處,夜芙蓉才看清她的長相。
年紀約莫三十一、二歲,有張清麗柔弱的臉孔,五官甜美,一身紫色長衣,外加同色系的針織披肩,身形裊裊,有如林黛玉再世……
「你是……柯玲娜?」她呆住了,怎麼也沒想到柯玲娜是一個如此婉約的女子。
「是的,我是唐堯的未婚妻,唐堯這幾天承蒙你的照顧了。」柯玲娜向她點頭致意,態度溫雅從容。
她听不出她話里是否有諷刺的意味,但她卻被她口中道出的「未婚妻」三個字壓得胸口一窒。
「我不是照顧他,我是救他,把他從你的手中救出來。」她不想兜圈子,索性挑明了重點。
「夜小姐,這正是我要和你談的,你被小堯給利用了……」柯玲娜憐憫地看著她。
「利用?」她呆了呆。
「請坐,讓我來告訴你整件事吧!」柯玲娜請她坐下,自己則踱步到書桌旁,啜了一口茶。
她蹙著眉在沙發坐下來,準備聆听她怎麼說。
「小堯一定是跟你說了一大堆可怕的事吧?他是不是跟你說我覬覦著唐氏財團,對他意圖不軌,找了個外人來陷害他,把他變成生不如死的模樣?」柯玲娜搖頭笑嘆。
「難道不是真的嗎?」她直問。
「如果你知道小堯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就不會相信他編的故事了。」柯玲娜轉過身來,走向她。
「故事?」她忽然覺得喉嚨一陣干澀。
「唐堯非常聰明,但他從小嬌生慣養,自大又傲慢,優渥的家境造就了他不可一世的人生觀,他自以為能為所欲為,因此從小到大捅出不少紕漏。」柯玲娜接著開始解釋。「他父親早亡,他母親管不住他,養成他任性的個性,在十七歲接掌了唐氏之後,他不令無心于工作,還花了大把鈔票在美國自組一所巫教研究室,專門研究那些巫術魔法……」
夜芙蓉屏息地听著。
「我在美國認識他,和他相戀,但我直到與他訂了婚之後才知道他非常沉迷于某種巫咒,他和許多奇怪的人結交,學習各種巫法,並老是拿周遭的人當實驗對象,把大家嚇得不敢接近他,到後來,他干脆拿自己當試驗品,整日念念有詞,儼然把自己當成了巫師……」
夜芙蓉覺得手心開始冒汗。
「最後,他找到一本詭異的書,自己設陣召喚惡魔,結果,不知出了什麼狀況,他在整個法術的儀式中昏了過去,整整昏睡了十天才醒來。」
書房里很靜,靜得只听得見兩個女人的呼吸聲,柯玲娜的故事並未說完,她歇了一歇,又繼續說下去。
「可是,醒來的他卻變一個人,凶暴,嗜血,殘忍,動不動打人,砸東西,我們找過許多名醫,就是無法找出他的病癥,當時我整個人都嚇死了,我愛他,我們正準備回台灣結婚,誰知道會出這種事?後來,小堯的母親到美國親自將他押回台灣,請特別持護在家照料他,誰知,事情開始變得古怪,每天夜里小堯都會外出,到天亮才回來,我們後來才發現,他每晚出去狂歡,並且以傷人為樂,我們怕出事,硬將他關在家里,誰知他竟轉而去蚤擾女僕們,剝光她們的衣服,傷害她們……我們都被他嚇壞了,首先被嚇出病來的就是他的母親,他母親早就有心髒病,被他這麼一鬧,有一天夜里氣得心髒病發,猝然去世。「
「他……他氣死自己的母親?」一股涼意從腳趾爬上夜芙蓉的背脊。
「是的,但他不因此停手,反而變本加厲,夜夜到外頭亂晃,我懷疑他會變成這樣是那次的巫咒使然,于是透過朋友找來一位巫術專家,看他能不能幫忙讓小堯變回來……」
「那位巫術專家就是韓奇?」
「是,韓奇專門研究非科學性的異能,他看了小堯之後,就告訴我,小堯中了被自己所下的邪咒,性情大變,除非將他封住,否則他會一直瘋狂下去,成為不死的魔鬼……這種事我一開始也不信,可是小堯真的日漸猖獗,他甚至有好幾次將我綁在床上,殘忍地對我施暴……」柯玲娜說著忍不住低頭垂淚。
「他……他真的做了這種事?」夜芙蓉愕然得無以復加。
柯玲娜口中說的真的和她所愛的唐堯是同一人嗎?
「不只如此,他還在一天夜里連續整死了家里兩個女僕……我忍無可忍,只能下決心請韓奇封住他的魂魄,唯有如此,大家才能恢復原有的平靜……」
柯玲娜拭去淚水,看著她又道︰「我也很舍不得,我是這麼地愛小堯,但他變了,我無法救他,又不能眼睜睜看他去坐牢,只好在他十八歲那年讓他沉睡,掩蓋一切事實。」
「不……我不相信……」唐堯還殺了人?天啊!
「我知道你很難受,但這確是事實,韓奇費盡力氣才將他封住,我知道小堯非常地不悅,他在昏迷前還怒聲咆哮,揚言要報復我……韓奇為了我的安全,勸我將他送到別處,他說我最好別接近小堯,我對他的愛很容易讓他掙開封咒……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狠心讓他在醫療中心躺了十二年了吧?我實在是不得已的……」柯玲娜再次飲泣。
「你是說……女人對他的愛……容易讓他解除封咒?「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在整個事件中扮演的角色了。
「是特定的某些女人,韓奇說了,有些女人生辰屬陰,愈陰的人愈能和他產生共鳴,我的命格正是屬于陰象,加上我又深愛著他,這正是‘封魂咒’的弱點,所以韓奇才要我別靠近小堯。」
「唐堯……他知道這件事嗎?」
「他可能知道了,否則他不會一直纏著你……」
「纏著我?」夜芙蓉心一緊。
「是的,我查過你,你的命格正是純陰的格局,所以你才能解放小堯的魂魄,听見他,看見他,甚至被他吸引……」
「不!」她倒怞一口氣,開始發抖。
「可是,我不得不告訴你,你只是被他利用了!他想自由,他想出來作惡,他發現你能解救他,所以就使盡渾身解數,編造謊言,引誘你幫他!」
「不!」她拼命搖頭,不願去接受這個可怕的真相。
「我知道你已經愛上小堯了,可是我還是要求求你,如果你真有那種能力,千萬別放他出來,他一出來,大家又要遭殃了!他尤其不可能放過我,在他心中,我和韓奇都成了他的眼中釘,不除不快,要是他轉醒,肯定會殺了我們……」柯玲娜上前握住她的手,懇切地哀求著。
「他怎麼會是這樣的人?怎麼會……」她搖搖欲墜地站起來,心痛得不能呼吸。
「你的脖子上有掐痕……是他做的吧?」柯玲娜眼尖地看著她的頸項。
她慌張地遮掩,整個心卻被這問題問得幾乎要撕裂。
「他至今都還是這麼凶殘啊!幸好我們早一步趕到鳥來,把你救出,否則你很可能就被他……我以他未婚妻的身份向你道歉……對不起……」柯玲娜哽咽地道。
夜芙蓉在她的抱歉聲中崩潰了……
這就是她要的答案!
唐堯是真的要殺她啊!難道他後來也凶性大發,想要她死?
不!她不要去相信這種事……
不要啊!
軟軟地滑坐而下,她忍不住痛哭失聲。
這就是她受的男人?
一個凶魔,一個殺人狂?
老天!她選擇了一個什麼樣的對象?
「夜小姐。」柯玲娜扶起她,安慰地拍拍她的背。
「那他……現在人呢?他的人、他的魂都在哪里?」她抬起布滿淚痕的臉問道。
「我請韓奇把他鎮住,送到別處去了,我不願再見到他傷害任何人,尤其是你。」柯玲娜柔聲道。
「我……我早被他傷得很重了……」她被唐堯騙得多慘?真傻!太傻了!
「你臉色好蒼白,要不要回房間再休息一下……」柯玲娜好心地建議。
「不,我一刻也待不下了……我想回去了。」她閉起眼楮,幾顆斗大的淚再次滾落。
「好吧,我請司機送你回家。」
「謝謝……」
道完謝,她游魂似地走出唐宅,上了車,帶著顆破碎的心回到夜家。
感覺上,她作了一個好長的夢,只可惜那是個噩夢,令人痛心蝕骨的噩夢。
而將她推落噩夢內的,正是那「三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