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來,鄱陽湖上凝水成冰,湖畔草樹盡枯,寒鴉點點。
這個冬季里,四海鏢局新聘了幾位師傅,因竇家的老大招弟和老二帶弟都已出閣整整一年,竇招弟雖然繼續留在娘家幫忙鏢局的生意,但偶爾與夫婿鷹雄相聚,夫妻兩人常會離開鏢局一段時間,以享受獨處的甜蜜,而竇帶弟則是遠嫁塞北。
如此,加上四海的托鏢生意與日俱增,為應付隔年開春可能的忙碌情況,當然得趁早征用人才,以防萬一。
初春——
竇盼紫和竇德男乘水路,走了一趟四川的藥材鏢,回程依舊在江岸的悅來客棧停船歇息。
客棧的劉掌櫃已然認得竇盼紫。
用膳時,四海鏢局只向店家要了茶水、湯面、幾盤饅頭和一些夾餡兒的肉屑,跑堂伙計卻另外送來好幾斤的鹵牛肉和七、八壇美酒,說道——之前關家的二爺已交代下來,得好好關照。
眾位師傅本來還擔心竇盼紫要不高興,可瞧她的反應卻覺得奇怪,眉眼低斂、不發一語,同他們心中想象的迥然不同。
原是以為……听到岳陽關家的名號,她肯定要大發雷霆,不是把送來的吃食丟進江里喂魚,就是拔出剛刀來趕人,準把送菜的跑堂伙計嚇得連滾帶爬,再也不敢造次。
可,並不是。
「行不行吃啊?光擺著很礙眼耶。」一師傅壓低音量,眼楮瞄向靜佇在船頭、默默沉思的紫衫姑娘。
「若是吃進肚里,待會四姑娘突然變卦,那咱們不得吐將出來?」不由自主地,竇德男眼楮也跟著瞄了過去,那紫衫影兒猶如老僧入定,動也不動。
「五姑娘,呵呵呵,要不,過去問問?」另一師傅也覷向船頭,全用氣音交談。
竇德男眼珠子轉了轉,從紫色背影收回視線,呵呵笑著。
「我有感應喔,她現在正在想事情,千萬別去打擾,呵呵呵……我偷吃一點鹵牛肉,別告訴她啊,噓……」連筷子也免了,直接用手抓。
見竇德男動手又動口,十來只粗手立時齊發,幾斤牛肉轉眼間已盤底朝天——
「唔唔……噓,咱兒吃一點點而已,別說別說︰…」
「……咱兒也吃一點點而已,唔唔唔……好吃……」
「咱兒也吃不多,一點點都不到,噓噓……別聲張!」
「那個誰?快把嘴巴的肉屑擦干淨啦!」
「噓……」
☆☆☆
竇德男和竇盼紫自四川返回九江後,于春末時分,竇德男便和幾名老師傅往北方走鏢,而後,她獨自一人轉往塞北,本為探望已懷身孕的二姐竇帶弟,卻是情定塞外,與蒙族族長齊吾爾互許情衷。
而這個夏季,齊吾爾趕來九江正式向竇德男提了親,四海鏢局里再次洋溢喜氣,連練武場角落邊的紅杏彷佛也感受到了,竟是二次開花,牆里牆外粉紅花兒滿枝椏,看來格外耀眼。
「砍!全給咱兒砍啦!」瞧了就心煩。
按理,又有閨女兒要出閣,竇大海該是心喜萬分,可這陣子不知怎麼地,他動不動就吼得震天價響,蓄滿落腮胡的臉臭得都可炸出三年份的臭豆腐來。
「可是老爺,這、這杏樹有人交代了,只能修,砍不得……」傻二的聲音越來越小,求救地瞄著在場上練武和在大廳里喝茶的幾位竇家小姐。
「這個家咱兒最大,咱兒說砍就砍,誰敢反對?!」
「誰敢砍?老娘裙里腿先踢得他翻跟斗。」人未至,聲先到,大廳後頭的布簾被一只縴手掀開,美婦盈盈踏出。
在場的人反應各異。
傻二是感動得流出兩行清淚,竇家大小姑娘則一律停止動作,你瞧著我、我瞪著你的;至于竇大海,臉色極為復雜,落腮胡先是一垂,隨即兩顆銅鈴眼又被怒氣填滿,態度再次轉硬。
「傻二,有人要砍我的杏花樹嗎?有沒有听錯?」雲姨伸了伸懶腰,狀似無意地問。
傻二還轉不過神,竇盼紫已將剛刀利落回鞘,搶在前頭回答——
「對對!呵呵,雲姨听錯了,杏花開得挺美的,怎麼會砍呢?頂多是修一修枝椏而已,不砍,絕對不會砍的。」
「是呀,阿紫說得對,是雲姨听錯羅。」竇來弟跟著附和,還機靈地端來一杯清茶,甜甜笑道︰「雲姨,喝茶呀,您最愛的太極翠螺。坐坐,我替您-腿。」
「乖……」雲姨露笑,模了模竇來弟可人的臉蛋。
這時,又是人未到,聲先至,來人跑得又快又響,一陣風似的沖進大門。
「阿爹!我買到啦!東街打鐵鋪的老師傅給推薦的,說這把斧頭乃純鋼打造,砍起東西來快、狠、準,您要傻二砍杏花樹,也得給他好斧頭,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把好用呀!傻二,拿去吧!」
「六、六六六小姐……我、我我……」傻二真想厥過去了事。
「金寶兒,過來。」雲姨在此時輕輕一喚,放下茶杯,對著竇家老六小金寶招手。
呃……不太妙呵……
小金寶咧嘴一笑,捧著斧頭像猴兒似的跳到雲姨面前。
「雲姨,找我呀?」完全無視于姐妹們擠眉弄眼的暗示。
「你乖。買斧頭干什麼用呀?」
「阿爹說那棵紅杏越看越礙眼,丟四海鏢局的臉,非砍不可。」
唉,真老實。
「是嘛……」雲姨紅唇輕牽,緩緩抬起眸光,看向立在杏花樹下的粗壯大漢。「姐夫,你想砍我、心愛的紅杏嗎?」
不——好——啊——
暴風雨前的寧靜。
竇大海喘著氣,厚厚的胸膛肌塊突立,雙臂猛伸,全身關節頓時劈哩啪啦亂響一通。
「對!咱兒就是要砍這棵該死的樹,你管得著嗎?!」
完了。
此話一出,竇家大小姑娘全瞪大眼,呆若木雞。
畢竟,阿爹敢對雲姨大聲怒吼,這、這還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哩。
雲姨似乎也有些訝異,眯起美眸,陡地由太師椅上立起。
「我偏不準誰砍它。」
「你不準?!呵呵呵,天大的笑話,這里是四海鏢局,是咱兒的地,咱兒的屋,這樹也是咱兒的樹,咱兒想砍,你攔得住嗎?!」他揮著兩只缽大的拳頭,和他一同站在杏花樹下的傻二早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你是跟我唱反調了?!」雲姨口氣也硬,一張美臉僵了起來,眼看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
竇大海鐵青著臉,一把火在胸口燃燒。
「唱反調又如何?!你心里不暢快可以別待在四海,高興往哪兒就往哪兒,反正此處不合意,還有岳陽五湖的關家歡迎你,愛去便去,我絕對不攔人!」
他聲音如雷,震得眾人耳中隆隆作響,把竇家姑娘們嚇出一身冷汗。
「阿爹!別說了!」
「拜托……別再說了。算咱們姐妹跪下來求您吧……」忍不住翻白眼。
「為什麼不行說?!她、她,她還怕人家說嗎?!那姓關的老色鬼隔三差五的就派人送禮物過來,意圖還不明顯?!她倒好,跟那老家伙書信往返還不打緊,他上九江,她就興高采烈應了對方游湖,也不顧著點自個兒名節!」
唉……說來說去,問題便出在五湖鏢局那位關老爺身上。
唉……阿爹也懂得吃味了嗎?
真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呵……
竇家的姑娘們心思各異,都快抱在一塊兒掉淚了。
嗚……就恨大姐招弟恰巧不在,要不,這兩老也不會鬧成現下這樣。
「竇大海……」
雲姨索性連「姐夫」也不叫了,臉白若紙,向來引以為傲的鎮靜已然龜裂,紅唇顫抖。
「你你、你好樣兒的……」點點頭,她的眸瞬也不瞬地瞅著,喃喃又道︰「你好樣兒的。」
「雲姨……阿爹他、他昨晚兒沒睡好啦,別生氣啦……」
「您大人有大量,就……呃……」
雲姨深深吸氣,根本听不下任何言語,頭一扭,便掀開布簾往後頭去了。
大廳好靜,練武場也好靜,只有那棵紅杏被風拂過,還不知民間「疾苦」地沙沙作響。
竇大海杵在原地,被女兒們瞧得渾身不自在,另外,尚有好幾顆頭顱見危機暫時解除,也紛紛從四面八方探將出來,用那種「喔——人是你殺的」的眼神,全不約而同地瞅向他。
「唔……紅杏出牆,砍了清心。」還逞強。
「阿爹呀!」
唉唉,真教人憂心忡忡。
☆☆☆
雲姨是晚睡晚起的習性,常是睡到中午才起床用膳。
翌日,竇家姑娘們特別拜托廚房準備雲姨愛吃的東西,可左等右等,她偏偏不起,竇來弟主動敲了房門,里頭卻沒半點兒聲息,推門一看,僅見桌上留著一封書信,雲姨早不見蹤影。
她這是……離家出走啦。
「姑娘,瞧這天色快沉了,咱們在前頭的悅來客棧泊船,休息一宿可好?」船老大邊收著風帆,調頭同凝望江面的紫衫姑娘問道。
風冽,竇盼紫將打在臉頰上的俏發撥開,塞至耳後。
「如此甚好。」或者,可以打探到雲姨的消息。
至今,雲姨已經離開四海鏢局十來天。
信上寫了,她想回四川萬縣的本家看看,要大家不必躁心。
可是,竇盼紫依稀記得娘親曾經說過,本家那兒已經沒半個人住了,當初就是因為只剩下娘親和雲姨兩姐妹,所以娘才會將雲姨接來九江一塊兒住的。
由于現下姐妹們各有各的職責,那些走鏢的行程還是雲姨之前就替大家定下的,推托不得,只有她這段期間恰巧並未被安排工作。
雖然大姐招弟的隊伍尚未返回,沒個說話夠份量的人出來「主持公道」,也不知道阿爹的心里怎麼想,反正竇盼紫是沒辦法乖乖待在四海的。
她隨便整理個包袱,帶著剛刀,也來一招留書出走,想去娘親在萬縣的本家看看,說不定雲姨根本沒回去呢。
心思沉吟間,船老大已將船只緩緩靠向岸方。
來往這江岸多次,雖說景致依舊,竇盼紫卻覺心境上有了不同的改變。
她常會想起那個男子的臉容,沒來由地,就任著他這麼無緣無故地闖進腦海里,那感覺紛雜而凌亂,不再只是純粹的惱怒……
「姑娘,這悅來客棧生意好哇,去年雖發生火災,被歹人縱火燒掉了部分屋間,可是越燒財運越旺,瞧,到處都是泊船。呵呵……您待會兒要是問不到空房,咱兒把船艙讓給姑娘吧。」那船老大擦著汗,咧笑出一口牙。
「謝您啦。」竇盼紫爽朗地回笑,利落地躍上岸邊,往客棧里去。
大堂里一向人聲鼎沸,座無虛席,看這場面,竇盼紫暗自苦笑,心想,今晚真要向船家借宿了。
閃過幾名迎面而來的漢子,她步至櫃台,剛仰起小臉尚未出聲,那劉掌櫃已認出她,眉眼一飛,驚喜地開口招呼。
「唉呀,這不是竇四姑娘嗎?!真是巧,好巧啊!二爺他——」
她截斷話語,「我是來投宿的,請問,可有空房?」好多大漢子擠在後頭,可能也是來投宿的,她連忙道出要求。
劉掌櫃楞了楞。
「呃……四姑娘,咱們嗯……這個嘛……」
唉,現下是一房難求,適才他還忍痛把自個兒的房間讓渡出去,沒料及今日兩位貴客皆臨,這會兒,教他從哪兒再挪出一間來呀?!
竇盼紫倒是揮揮手,不在意地笑道︰「不打緊的,我也只是隨口問問,想踫踫運氣罷了。」
她旋身要走,無預警地,竟直接又結實地撞上一堵肉牆——
「噢……誰啦?!」很痛耶。
「我。」听不出半分罪惡感。
呃,這聲音……
柔著發紅的鼻頭,竇盼紫倏地抬起頭,那不時莫名其妙奪去她思緒的男子就挺立在前,不是腦中虛無的幻想,而是真真實實地出現在自己眼前。
「你、你,你怎麼在這兒?」
唉,她只會問他這一句嗎?
中國文字何其多,就不能挑其它話作開頭?
他沒回話,不知怎地竟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抬起手柔弄著她的發頂,那頭短俏的發簡直是亂上加亂,亂得可愛。
「喂!夠了喔!」
竇盼紫朝他胸口既推又-,卻引來男人一陣朗笑,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都不知有多親密哩。
「……二爺,四姑娘她來投宿的,可是、可是……」
「她跟我一起。」關無雙想也沒多想,似覺自然之至。
「耶?!」
劉掌櫃瞪大老眼,張口結舌,正努力要擠出話時,關無雙已一把握住竇盼紫的手腕,拖向二樓去了。
一進門,竇盼紫用力甩開他的掌握,兩手叉在腰上,劈頭便罵——
「你陰險啦你!」
他挑眉,完全模不著頭緒。
「我哪兒又得罪竇四姑娘您啦?」
「誰跟你一起?!你這樣做……還在大庭廣眾之下說這種話,我、我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
「黃河離這兒有點距離,長江近一點,要不要跳?」還說風涼話。
「關無雙?!」她握拳尖叫。
為什麼沒見他,心里想他,如今見著,都還不過一刻,她就恨得牙癢癢的,好想捧著他的手臂狠狠咬下去,再往他腳板用勁兒一踩。
「我在這兒呢,用不著喊得這般響亮。」細長的眼彎彎的,似笑。
他雙臂抱胸,嘆了口氣接著說︰「這間房是劉掌櫃好心讓給我住的,你想投宿,客棧早已沒了空房,你不住這里,還能住哪兒?」
「我租了船,可回船上窩著。」又不是沒窩過。
他瞅著,沖著她微笑,「你是我師妹,師父吩咐過,要好好關照你。風寒露凍,我怎能讓你睡在船上?」
心一緊,竇盼紫小臉莫名泛熱,凶人的氣勢頓失,想反駁的話到了嘴邊又吞了回去。
「總之……總之……我不跟你一起。」
他聳聳肩,還是笑,像在寵著孩子。
「無所謂,我可以睡在馬廄。」
「馬、馬廄?」
「是呀。就在客棧後頭,有干草當棉被蓋,又有馬匹偎在身邊,應該挺暖的。」
他心情似乎很好,那神情像在說笑。
竇盼紫眨動靈眸注視著他,抿唇潤喉,想說些話,一時問又找不到話題。
這般的沉默讓關無雙誤以為她在下逐客令,雖然還有好些話沒對她說,但若繼續待下,恐怕要自討沒趣了。
「你可以讓人送熱水過來,先洗洗澡,再吃頓豐盛的飯菜,我……呃……」他看向門外又調回頭,略見遲疑地道︰「……我還是出去了,不打擾你了。」接著頭一甩,瀟灑地跨出房門。
「關無——」
竇盼紫楞了楞,追到門邊,卻已經不見他身影,反倒是一名伙計跑上樓來,殷勤切問——
「四姑娘,二爺全吩咐妥當了,待會兒小的會幫您送澡盆和熱水過來,晚膳幫您準備一盅鮮魚湯可好?然後再來一盤燴三鮮、辣灼蝦、鮑魚五食、油淋雞,再炒盤時青的蔬菜,您瞧這樣可夠?」
竇盼紫慢應著,心不在焉。
她的心,已飛到那男人身邊,卻……
猶然未知。
☆☆☆
用完飯菜,店家似乎也知悉竇盼紫嗜酒,還送來兩壇女兒紅。
無情無緒的,竇盼紫盯著那兩壇酒發楞。
美酒當前,竟然提不起興致?她內心著實納悶。
起身踱到窗邊,窗外明月在似遠似近的地方,往下俯視,江面上波光粼粼,蕩漾著華麗而溫柔的月脂。
她想起鄱陽湖畔偶遇的那一夜,明月照雙歸。
小拳頭輕-了下窗台,心中已下決定,她抱起桌上兩壇女兒紅旋身跨出門檻,下了樓,直接往後頭馬廄走去。
剛走近,已听見馬兒粗嘎的喘息和低微的嘶鳴聲,然後還有他,咳聲嘆氣的,也不知在同誰說話——
「你說,她是不是又生我的氣?怪了,為什麼每回見面都會惹惱她呢?我其實不想的,偏偏沒辦法控制自己,就是挺想逗她的,唔……你說,我該不該上去找她說話?」
馬匹低鳴,還呼嚕嚕地噴氣。
「什麼?你點頭呀?那就是贊成羅。嗯……可是得找個光明正大的理由,沒頭沒腦地敲她房門,她又要問我︰『關無雙,你、你,你來這兒做什麼?』」最後一句還變聲,裝出姑娘家的音調。
站在轉角處的竇盼紫終于忍不住笑了出來。
「咦?」
關無雙迅速回首,見那窈窕身影由暗處走來,眼瞳亮燦燦的,似要將他看穿了,一時間竟有些無措。
「你……你來這兒做什麼?」呃……怎麼換他問這樣的話?
竇盼紫睨著他,輕輕哼氣。
「你在背後說我壞話。」
他怔然,連忙道︰「天地良心呵,你哪只耳朵听見啦?」
「我兩只耳朵都听見了。」她學他,也不嫌飛灰草屑,一坐在干草上。
關無雙心中一凜,開始不斷地回想適才說出些什麼,他哪里說她壞話了,怕是不知覺中,把一些不該說的秘密都泄露出來。
「哪,喝酒。」竇盼紫不知他心中轉折,將一壇女兒紅遞到他眼下。
「這是……干什麼?」
「都說喝酒了,問這麼多不嫌煩呀?!」
「喔?」他接過酒壇子,有些受寵若驚。
被他那探究的眼神瞧得渾身不自在,竇盼紫躲避著,粗魯地掀開自個兒的酒,頓時醇香撲鼻,她不發一語,仰頭便飲。
「一個人喝的是悶酒,兩個人一起是暢飲。好,今宵有酒今宵醉。」他咧嘴笑開,跟著仰首痛飲。
竇盼紫拭去溢流到下巴的酒汁,眉目間滿是英氣,忍不住回他一笑。
「哼,才一壇酒就想把我醉倒嗎?早得很呢!」
那對細長的眼閃動著難解的光芒,閑靜的氛圍在周遭游移,他再飲一口,微沉的嗓音蕩在夜里——
「江湖險惡,你獨自一人走鏢,就沒誰陪你嗎?」
竇盼紫眨眨眼,一會兒才弄懂他的意思,輕嚷著︰「鏢局兒女本就在江湖上討生活,怕些什麼?!況且這次出來,也不是為了鏢局的生意,我是要去四川萬縣……」
他眉峰淡擰,等她解釋。
「那兒是我娘親的本家啦,因為我家雲姨她……她離家出走了,有可能回萬縣去,我要去尋她回來。」
「離家出走?」他挑眉。
「可不是?!」
說到這里就有氣,她「咚」地放下酒壇,一只手指猛戳著他肩頭。
「都是你家害的啦。要不是你阿爹三不五時就來蚤擾我家雲姨,我家阿爹也不會那麼生氣,然後他們兩個就不會吵架,雲姨也不會留書出走的。」
關無雙眉挑得更高。「說來說去,罪魁禍首還是咱們關家羅?」
「就是。」點頭點得好用勁兒。
「欲加之罪。」
他批評了一句,跟著又道︰「你家雲姨雲英未嫁,窈窕淑女,我爹對她是傾慕于心,君子好逑,旁人該要成其好事,你阿爹憑什麼生氣?現下還把罪怪到關家頭上,未免無理。」
「什麼無理?你爹是奪人所愛,非君子所為。」
見她雙頰鼓起,俏臉圓嘟嘟的,實在可愛。他很想伸出手指戳戳她的女敕頰,又覺自己這個念頭簡直幼稚到了極處。
假咳了咳,硬將思緒抓回,他道︰「如果我爹真能奪得你家雲姨的芳心,也是雙雙有情。」
「不行!雲姨是我家阿爹的,不是你家阿爹的。」她忽然跪起,雙手自然而然地支在腰上,氣勢逼人。
兩人互瞪著,誰也不讓誰。
突然間,一個大馬頭垂到兩人中間,鼻孔狠狠地噴出氣來,張開大板牙竟是咬走竇盼紫放在地上的那壇女兒紅!
「哇!我的酒!我的酒!」
竇盼紫如夢初醒,想搶回,可那匹馬緊咬著小酒壇子,把頭仰得高高的,酒便咕嚕咕嚕地流進它的肚里了。
「哇——關無雙,你的馬啦!」
她又揮拳頭又跺腳,卻見關無雙已抱著肚子笑倒在干草上,眼角甚至還閃著淚光。
「那、那不是我、我的馬,哇哈哈哈哈……我、我的馬栓在那兒哩,哈哈哈……不成,我肚子痛,笑得好痛……不成,實在痛得難受,哇哈哈哈哈……」嘴上說痛,他還是猛笑。
「你、你閉嘴啦。」
她臉蛋漲紅,一時間找不到東西扔他,想也沒想便捧起干草往他身上擲,都快把他給活埋了。結果沒留神,腳下突地被人使了個拐,她輕呼一聲,人也跟著跌進干草堆里。
「唔……」
掙扎著要爬起來,她兩只手卻同時被握住,接著沉沉的重量壓下,把她的身子釘在干草堆上。
瞬間,他的臉在她眼前放大,靠得好近、好近,兩人默默地相互凝視著,氣息都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