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大娘在天色全暗的前一刻返回。
在里外便見火光,步出木林,木屋前的平地堆著營火,木架上申著幾尾烤魚,而一旁還有個臨時搭起的高架子,上頭披掛著男子和姑娘的衣衫長褲。瞧到這景象,許多假設在腦中翻滾,她隱隱笑著,朝火堆旁的男女走去。
「苦大娘!」笑眉停下梳發的動作,見到婦人安全回來,高興地迎了上去。「您去了好久。」
「有一味藥草生長在山壁,采擷時多花了些時間。」她卸下背上的竹籃,笑眉探頭去瞧,里頭的植物全叫不出名。苦大娘笑著又值︰「東西全齊了,咱們明日便可下山往蘭州去,鐘老九說,今年的瓜大豐收,非去嘗嘗不可。」
「這麼快就要下山?」笑眉問這話倒沒什麼意思,原以為要停留幾日。
苦大娘卻呵呵笑著,眼神若有所意地瞧瞧她,又瞧瞧靜坐一旁、專心烤魚的男子,隨即反問︰「怎麼?舍不得離開這兒了,想多溫存?不錯、不錯,你們和好了,不鬧別扭了,我瞧得可歡喜,要不,明兒個我獨自下山,你們倆愛待多久就待多久。」
「苦大娘,您、您胡說什麼?」笑眉頰如霞燒,瞄了眼男子,見他正噙著笑看向自己,山溪里兩人纏綿的那一幕浮上腦海,她沒有拒絕,而是緊緊回抱,熱烈回吻,兩顆心相互激蕩,仿佛山那心甘情願的一吻後,她與他之間,許多事不同了,再也無法回頭。
「我和他……本來就沒什麼。」坦承的本性躲藏起來了,她輕嚷一聲,故意瞪了霍希克一眼,後者卻咧嘴沖著她笑,那帥氣的面容教她心跳亂了拍。
苦大娘不說話,只呵呵又嘿嘿地笑著。
這晚,三個人將烤魚當作晚飯,又吃了苦大娘隨手摘回的果子,霍希克獨自守夜,讓兩名女子在屋中睡下。
山上的夜清冷許多,林木深處,鴟-咕咕啼叫,更遠處隱約傳來野獸的唬吼。
他朝火堆中投入幾根枯枝,「必剝」的燃燒聲听起來十分溫暖,火光照亮他的面容,那一頭淡發似乎更淡,流轉著神秘的銀光。
想歌唱呵……原來不僅是想,他不知覺已輕輕哼出,是自己最愛的新疆小曲,柔軟的一首情歌,他忘了怎麼學會的,小的時後,听頭子爹唱過太多次了,歌詞他並不全部明白,他愛極那曲調,哼著它,心中便快活。
目光一揚,石龍和它的姑娘在前方的樹下相依偎,兩匹馬的頰和頸項相互磨蹭著,在彼此身上尋找溫暖,長尾緩緩搖擺,似有無數歡愉。
「幸運的家伙。」他輕嘆著,想起自己的姑娘,今夜月色朦朧,很適合談情說愛,為她唱一曲情歌。
他忽地往後仰躺,雙臂交疊於腦後,雙目淡合,仍輕聲吟著小曲,腦中思及白日她在他懷中,唇在他唇下的感覺,以為這個吻結束之後,她會如以往,對住他無情而氣憤地甩來幾個巴掌,但結果卻出乎他的意料。
這意味著什麼?在姑娘的心田里,有了他的影子?
微微浮笑,然後是腳步聲踩得好輕好緩,來到他的身邊。
睜開雙目,他看見她立在腰側,解開辮子的只有波浪的弧度,散在兩肩,長至腰際,臉蛋烘托在豐厚發中顯得好小,眼眸如星,靜靜與他相望。
「霍希克,你睡了嗎……」她這個話問得很可愛,有些多此一舉。
躺在草地上的男子搖搖頭,正經地回答︰「我守夜,不睡。」他靜謐地牽唇,覺得火光中的她可人而柔媚,像山林中的仙子。「你呢?睡了嗎?」
換她搖搖頭,「我睡不著。」
「為什麼?」
想了一會兒,她似乎在找一個絕佳的理由,「會冷。」
她抿了抿唇,困惑閃過,仿佛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走出來?為何輾轉難眠?為何有股沖動想同他說話?
難堪的心緒陡地浮上,她靜靜又說︰「我出來烤火的,我、我進去了。」她掉頭要走,衣角讓人扯住,一個拖拉,下一瞬間,身子已跌進男子懷中,他將她按在寬闊的胸膛上,她伏在他的頸窩,听見他低低的笑聲。
「別走。屋里頭沒有火可以烤,你又要睡不著。」他不管她步出木屋真正理由為何,重要的是,她在他雙臂之中,緊緊依附著自己,如同那兩匹馬,她是他的姑娘呵。
「你、你這樣……我也睡不著。」他的臂膀好強壯,橫在她的腰上。
霍希克呵呵笑著,「你不是冷嗎?我抱著你,一會兒就不冷了。快睡吧。」
靜默了一會兒,兩人的呼吸緩而長,就在他以為笑眉已經入睡,她忽然開口,聲音有些沙啞,低低幽幽地輕問︰「霍希克,我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等不到回答,她在他胸上撐起身子,長發蓋住他大半的上身,抬起頭,對入男子熠熠有神的眼瞳中,他在笑,笑中藏著許多意味,峻顏柔和起來,如夜空上那抹朦朧的月,如枯木上因燃燒而跳舞的火光,明亮卻又耐人尋味。
「你為什麼不說話?」她又問,小手自有意識,緩緩柔著他的淡發。
「我很高興我們變成這樣。」他眨眨眼,微頓了會兒,「自第一次見到你,我心中已然清楚,我是喜歡你的,很喜歡很喜歡,見到你心中便歡喜,直想將你佔為己有。我說過,你若不肯跟我出關中,我會擄你走,這些話是真的,無一字虛言,我說到做到,只想你在身邊。」
若是以往,她听見這樣的話,定要惱怒三分,因自主意識極高,認為誰也不能控制她的感情和意願。可現下,他與她之間真的不同了,笑眉听見他的表白,雖然蠻橫又一相情願,她端詳著他認真的面容,心沒來由的怞痛。
「你明知道我心里頭有人了,你真傻、真傻……」
「那你也傻,那個男子明明沒把你放在心上,傻笑眉,傻姑娘。」
對他的話,笑眉沒有反駁,只輕輕罵了一句︰「傻瓜。」然後,螓首再次枕在他的頸窩。以為提及心中那個男子,惆悵的心緒將如海潮般涌來,她等待那種感覺,卻什麼也沒有,她是心痛,卻不是為自己那段難以圓滿的暗戀,而是緊抱住自己的這個男人。為何喜歡她?為何對她這麼溫柔?為何要惹她心痛?
「笑眉,不要拒絕我,我們試著在一起,好不?我會待你很好很好,讓你完全忘記他,然後,心里頭只有我一個,好不?」他用問句,其實已確定想法,只是這樣問出,燙熱了一個姑娘的心。
笑眉不語,只收縮雙臂,緊緊回抱他。
這一夜,霍希克不斷地重復著那曲新疆情歌,一遍又一遍,在姑娘夢中響起。
他說,蘭州這兒有一大片瓜日,他愛吃瓜。
那些大漢子說,瓜的種類有好多,李香瓜、白蘭瓜、醉瓜、蛇瓜,應有盡有,汁多皮薄,又香又甜,好吃得不得了。
苦大娘說,她順道來吃瓜,听說今年瓜果大豐收,非吃不可。
然後,她終於來到了,在這一片廣大的瓜田前面。
天空萬至無雲,陽光有些毒辣,土地上,綠油油一片,好多的瓜肚,綠底白紋的、黃皮淡點的、墨綠的、紫紅的,圓形、橢圓形、長條形,笑眉第一回瞧見種瓜人家,這麼多、這麼豐富,像展示一般,美不勝收。
「去摘來吃吧。」見姑娘驚愕又興奮的模樣,霍希克忍不住哈哈大笑,翻身下馬後,又將愣在琥珀背上的笑眉抱下。
「可以……摘嗎?」她從未摘過瓜,小臉亮了起來,心中躍躍欲試。
「要選成熟的。我要白蘭瓜。」他笑著拋下話,人朝四合院步去。他晚了兩日回來,之前交代熊大等弟兄的事,他必須先與他們談談,了解狀況如何。
土垛上仍然停著幾只烏鴉,一半整理羽毛,另一半則眨著小眼,直勾勾看著外頭卷起衣袖、蹲在瓜田里東瞧西瞧的姑娘。
她抬頭朝猶在馬背上的婦人喊著︰「苦大娘,快下來呀,您不是想吃甜瓜嗎?」
「呵呵呵,我想吃,冰鎮過的更好吃。你幫我摘顆李香瓜,我先把竹籃里的藥草拿出來曬曬,當心點,別教太陽曬壞了。」
「喔。」她應了聲,直到苦大娘走掉了,才記起一件事——
「李香瓜長什麼模樣?嗯……還有白蘭瓜,長得像白色的蘭花嗎?咦……」
熊大眾人先行返回,已將此次入關中所得結果說與留守蘭州的弟兄知悉。而今日,霍希克抵達,幾名手下已在四合院中等候,部分弟兄因接到哈薩克族的巴里遁逃回西北族中尋求庇護,已追擊而去,欲在半途截殺。
但消息陸續傳回,在往西北通新疆草原整修路線上,絲毫不見巴里行蹤,猜測是哈薩克族已遣人出來接應,如此一來,事情將變得更為棘手。
「薩爾欽既然將巴里逐出哈薩克族,就表示不承認他是自己的族人,有可能還派人出來接應他嗎?」目前,所有的狀況都不確定,全屬假設。
「難說啊。好歹也是自個兒的兒子,雖說被自己驅逐,但血親難斷。」
「薩爾欽是哈薩克族的族長,而巴里是哈薩克族的叛徒,他若真這麼做,一旦讓族人知道,將名譽掃地,被所有族人唾棄。」
「頭兒,你認為?」過去大半個時辰,霍希克只是听,神情高深莫測,直到一名弟兄問起。
他搔搔下顎冒出的短髭,伸伸腰桿,緩緩露笑,「我與薩爾欽許久沒見,這幾日我會走一趙新疆,去拜訪老朋友。」
「咦——」幾個弟兄瞪大眼,莫名其妙,「那我們呢?」
他露出白牙,咧嘴笑開,「留在蘭州吃瓜吧。」
四合院里的人散去了,幾個直接回住的地方,幾個則挺听話的,繞到瓜田摘來幾顆甜瓜再回家,他們都住在附近,有自個兒的三合院、四合院,倒是瓜田全連在一塊,一起種一起吃,沒怎麼區分。
站在廳門口,抬頭瞧瞧無雲的藍天,霍希克正打算出去尋他的姑娘,剛跨出一步,就見他的姑娘跑得好快,沖進了四合院的大門口,手中還捧著兩個瓜。
「霍希克,拿去!你要的白蘭瓜。」她跑到他面前,將綠底白紋的瓜丟給他,唇角愉悅地揚著,臉上沾著不少土灰,皮膚都被曬紅了。
「是冰鎮過的喔,田里來了一個人,他說他叫蒙哥兒,他教我把瓜摘下來,然後放在竹籃里,系上一條繩子再把它們放進地底水里,才一會兒,瓜就變冰的了。我也幫苦大娘冰了她的李香瓜,我要拿給她。」她興奮地說著,仿佛發現什麼重大秘密,眼楮發亮,瞧起來好可愛。「我告訴你,我知道好幾種瓜的名字了,原來蛇瓜是瓜皮上的綠紋生得像蛇,白蘭瓜是因為——」
他俯下頭,密密地吻住了她。
這個念頭,整日在他腦中盤旋不去,如今,他帶她來到蘭州,在自己的四合院中,只有他和他的姑娘,他什麼都不想做,只想將她抱在懷中,吻她。
好一會兒,他終於抬起頭,親親她的額角,低啞笑著,「把瓜給我。」
「啊?」他突來的吻弄得笑眉迷迷糊糊的,直到他伸手接過她拽在懷里的東西,才恍然大悟自己差些把那顆李香瓜掐破。
一手輕松地捧著兩顆瓜,一手牽著姑娘,霍希克帶著她步進廳中,把瓜放在桌上,讓笑眉乖乖坐下,他又重到外頭擰來一條濕布巾,笑眉被動地坐著,不明就里瞧著他的動作,直到他用布巾擦拭她的臉蛋,心中一緊,小手連忙抬起,按住那方在頰上游移的瀑布。
「你的臉都髒了。」他聲音持平,好似兩人之間親密的舉動再自然不過。
「我自己來……」笑眉教他瞧得有些無措,故意清清喉嚨嚷著,「你不是想吃瓜?我都摘來了,你快吃呀!」
他還是瞧著地,輕輕一嘆,憐愛地說︰「你的臉曬傷了,可能要痛上幾天。」
「不會痛啊。」笑眉捧著發紅的臉蛋搖搖頭,「我要吃瓜啦!」
霍希克將那顆白蘭瓜微微舉起,朝桌角巧勁輕擊,響聲清脆,甜甜的香氣跟著散發出來,紅色果肉分成不規則的兩半,新鮮晶瑩。
笑眉呵呵笑著,捧來一半的瓜,學著男子豪氣的吃法,她張嘴大口咬下,將臉蛋整個埋進果肉里,大塊朵頤。
「蒙哥兒說,瓜田本來只有幾畝,是你改良土質,才演變成現在的模樣。」她口中的瓜內尚未吞下,嘴邊沾著汁,一對眼好奇瞧著,「霍希克……你和你的手下到底以何為生?」她知道他的名號,听過他許許多多的事,可是真正接觸了,卻模糊了心中原定的想像。
「往後你就知道了。」他沒詳細回答,吃完最後一口,將瓜皮平飛擲出,土垛上幾只烏鴉被突如其來的瓜皮嚇得嘎嘎亂叫。過了會兒,又紛紛飛回。
「換我來!」笑眉有樣學樣,把瓜皮擲去,她使勁地丟,可惜力道仍然不夠,在土垛前就掉下來了,一排的烏鴉不為所動。笑眉不甘心,直接跑了出去,雙手揮舞,還一邊發出怪叫,土垛上的那一群烏鴉受到二次驚嚇,掉了不少羽毛。
霍希克捧月復大笑,眼角都流出淚來,他知道她可愛豪爽,不扭捏作態,卻是第一次見她這麼寶氣。
「你做什麼笑不停?」笑眉掉轉回頭,臉上的嫣紅一部分是教太陽曬的,另一部分是瓜汁殘留,最後一部分是被他取笑而生的羞澀。
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他嘴角仍高揚著,眼神轉深,「因為姑娘好可愛。」
「哦?喔……」他心中的話總如此直接,笑眉有些不知所措,撥撥頭發又拉拉衣衫,視線東飄西飄,最後才鼓起勇氣迎向他熱烈的注視,抿抿唇道︰「你……教我種瓜,很好吃……我若學會,等回到西安就可以自己種甜瓜吃了。」
男子眼瞳中的熱切猛地一暗,他望著她,嘴角的弧度也平淡了許多。
「你還是想回去?」
笑眉微怔,隨即寧定,模糊地回答︰「總會回去的。」
空氣里有絲惱人的沉悶,忽而,他頭用力一甩,將那沉重的感覺拋開,深深呼吸,臉上恢復爽朗的神態。
「過幾天要出發往新疆草原,我的一些朋友住在那兒,我帶你拜訪他們去。你想學種瓜,也得等咱們回來再說。」
「新疆草原!?」笑眉瞪大眼。
「嗯。」他微微頜首,思索地道︰「我們過河西走廊,沿途會經過幾個綠洲城,沿途你會看見許多風光,與關中大不相同。」等解決了巴里的事,他想帶著地游遍西北山河,去體驗沙漠與高原、去看雪山與湖泊,然後,他還要帶她去看那面壁畫,白虎與它的玫瑰,深藏在敦煌千百個石窟中。
笑眉尚不知他心中冀篁,只覺得自己將要歷經一場探險似的旅程,她的臉更紅,眼楮更加清亮,豪邁瀟灑在心中高張,意氣風發。
「新疆草原!哇——」她歡呼,忍不住又叫又跳。
出發的這一日,笑眉才知此次西北之行只有自己和霍希克兩個。
昨日,苦大娘在馬背上綁著幾顆甜瓜和曬乾的藥草,獨自回陝西去了,笑眉還寫了一封家書托她轉交。至於熊大、鳳二等幾個大漢子則一邊啃瓜,一邊曖昧地囑咐她要同頭兒好好玩、盡興地玩,蘭州這兒有他們照看著,玩個一年半載再回來也沒關系。
與他們認識雖說才短短幾日,但笑眉性子本不同於一般姑娘,是英氣而爽朗,喜結交朋友,這幾日,很快便與大家混熟了。
而臨行前,大夥說話的表情倒教她心生納悶、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自己與他獨處,心中才漸漸有所意識。
在世俗眼中,一個大姑娘跟隨著一個男子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饒是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在他那票弟兄眼里,早將兩人視作一對了。
教人這麼想著,笑眉心里說不清是何感覺,他們已離蘭州遠了,即使想反駁熊大、鳳二那群大漢子的想法,也得等這趟行程結束。到得那時,或許已過好幾個月了,而這段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她和他之間又將有如何的轉變?笑眉忍不住要去猜想,內心羞澀,竟隱隱懷抱著期待。
一路上沿河西行去,中途經過兩三處小小的綠洲集,霍希克略作休息卻不停留,一直趕至武威,此處屬綠洲大城,隨處可見輪廓深刻的異族人和外國商人、甚至是傳教士。城中頗為繁榮,各項交易往來頻繁,駝鈴響叮當,充斥著各部族的語言,彌漫異族風情。
笑眉自進城後小嘴便沒合上,幸而她騎著琥珀,即便被周道奇異有趣的玩意吸引目光而忘記跟上,琥珀仍隨在石龍身邊,慢慢朝城中一處客棧而去。
「姑娘,下馬啦。」低沉的聲音帶笑。
「什麼?」眨著眼回過神來,笑眉抬頭打量眼前酒旗飄揚的客棧,由門口望去,里邊高朋滿坐,喧嘩吵嚷。
「要我抱你下來嗎?」霍希克立在她的腿邊,仰首,似乎在玩賞著她小臉上可愛多變的表情。道完,兩只健臂覆在她的腰際。
「不可以。」她瞪了他一眼,拍掉他的手,壓低音量這︰「我現在是男人,是女扮男裝,你別對我毛手毛腳的,還有,不可以喊我姑娘。」
他歪著頭,銳眸精光閃動。「你女扮男裝,所以不能毛手毛腳,意思是說若恢復女兒家的模樣,就可以毛手毛腳了?」
什麼歪理啊!這個男人最擅長曲解她的話!
「都不可以!」笑眉忍住羞澀,推開他的手,身手俐落地下馬。
此時,客棧外負責看顧客倌坐騎的馬僮迎了上來,將馬匹帶至後頭,備有草糧清水。
霍希克向掌櫃要了一間房,點了幾道食物,小二領著他們進房,剛離去,笑眉馬上包袱一丟,叉起腰興師問罪來了。
「為什麼只要一間房?」床還是單人的,他這樣高大,躺了還嫌擠。她紅著臉收回視線,掉頭要走,「我去同掌櫃的多要一間。」
「這是最後一間客房了,來往的商旅太多,你要不到的。」他懶懶地道,不知是真是假。方才他在櫃台交涉時,她根本一字也沒听進去,忙著東張西望。
「可是、可是我——」她頭一甩,輕嚷著︰「只有一張床啊!」
「那又如何?」他無所謂地聳肩,「沒有床,咱們還不是照睡。」
聞言,笑眉臉紅得跟熟透的番茄差不了多少。
這幾日趕路,他們兩人都是露宿野地,睡在月夜星空之下,剛躺下去時,明明兩人是分處兩地的,等待晨曦降臨,笑眉卻發現自己總在他懷中醒來。他仍在原來的位置,是她不知怎地,或者怕冷、或者是習慣抱著什麼東西,睡著睡著,人就自動滾到他身邊了。
「霍希克!我是認真的。」她跺腳,臉偏向一邊,掩蓋內心慌亂。
他呵呵笑著,「我也是認真的。」目光跟著掃過房中簡單的擺設,淡淡地道︰「別擔心,床讓給你。」
「那你呢?睡哪兒?」
「我睡床——」他語氣一頓,捉弄地笑著,「下的地板。」
笑眉的神色稍弛,定定望住他,輕聲囁嚅著,「謝謝……」
他眉微挑,懶懶地月兌下上衣,長期在陽光底下暴曬的古銅肌肉精勁結實,布著細細的汗水。擰淨盆架上的布巾,他轉身步至她的面前。
「你、你,霍希克——」笑眉雙眸瞬也不瞬,沒察覺自己的視線從他月兌下衣衫後,就不曾離開過男子精壯的胸和肌理分明的背,心好急好快,每回聞到他身上男性的氣息,讓他抱在懷里,她就無法控制自己的呼吸心跳、臉紅耳熱。
「你沒穿衣服。」她指控,語氣有點軟弱。
「我穿著褲子。你要我連褲子也月兌嗎?」
「不要!」
他哈哈大笑,手中的布巾落在她臉上,動作如此自然,為她拭淨頰邊的灰塵。
「待會兒買一條長巾,把你的臉蛋圍著,風沙很大,日照又強,你的臉會受傷的。」他說得極平淡,手指卻這麼溫柔,愛憐地撫著她的頰。「上回曬傷好不容易痊愈了,現下又月兌皮了。」
月兌皮的肌膚在他踫觸下微微疼著,但她不想閃躲,有一道暖流由男子指尖傳遞過來,把她包圍著、簇擁著,漸漸將她淹沒。咬咬唇,一個問題想也沒想地問出︰「我現在這個模樣……是不是很丑?」
他笑意加深,竟有模有樣地打量起她來。
為旅途上方便,她女扮男裝,長發全盤在頂帽里頭,蜜色的頰因月兌皮而泛著淡紅,細眉英挺,一雙眸子亮燦清靈,那件男裝守在她身上過於寬松,顯得束腰不盈一握,丑嗎?不!一點也不!
「你說啊!」不知為什麼,她開始在意美丑的問題了。
「嗯……」他稍稍後退,用拭淨她臉頰的布巾擦拭自己的身體,慢吞吞地道︰「要听真話還是假話?」
「啊?」微怔,隨即寧定,她悄臉凝著,透著緊張,「當然是听真話!」嘴上說得肯定,心中卻難過起來——他是不是覺得她很丑?姑娘最寶貝的臉蛋她也顧及不到,全身亂七八糟,穿成這個德行,沒有姑娘家的嬌態,也沒有男子的剛壯,不男不女,肯定丑死了。
「反正我就是個野丫頭,我不漂亮!你不說我也知道——」
「你不丑,很漂亮,比誰都漂亮。」他靜靜地道。
「我才不在乎,丑就丑,反正——咦……你、你方才說什麼?」她突地打住,眼中光輝又起,心兒怦怦地跳著,「霍希克,你說什麼?你——哎呀——」
他轉身將布巾浸入盆中,柔洗後二次擰淨,她則邊問邊走近,而他恰巧此時再度旋過身來,笑眉煞不住腳,鼻子直接撞上他的胸膛,不及呼痛,腰間猛地緊縛,她讓他高高抱起,雙腳離地,兩人的眼眸相互對視著。
「布巾掉地上,髒了。」好難呼吸,他的眼這麼漂亮,里頭有兩個自己。
「我知道。我的胸膛是乾淨的。」這話……未免文不對題。
兩人又無語,氣息相互交錯,熱熱的、癢癢的,酥酥麻麻。
「我要吻你。」他低聲宣告。
「等會兒店家會送吃的上來,你不能——」話截斷,唇已讓他捕捉。
笑眉嚶嚀一聲,小手扶著男子的寬肩,唇在他的引誘下開放,這親密的交融把她的神魂震到很遠很遠的天外,如何拒絕呵……這抱著她的男子,她無力推開,全然沒有了主張,只感受著他唇瓣的熾熱和身體的力量,原來,她也在期待,暗暗地期待這個吻到來。
他的唇舌由淺而保,雙臂收縮,似要將她柔進身體合而為一,不知過去多久,他終於抬頭,氣息紊亂混濁,額際淡浮青筋,沒料到情況會這麼難以控制。
他想得到她,不管是心,亦或軀體,他要一個完整的她,渴望得心痛。但,還不是時候,他必須確定,她心中只有他一個,再無他者,沒有後悔的餘地。
「霍希克……」她輕聲喚著,這一瞬間,心中的感情泛濫起來,她迷亂了,弄不懂對他是何種心情?她該是喜歡他的,喜歡他豪爽的笑、喜歡他雙臂中的溫暖、喜歡他淡發上跳躍的陽光,和眼瞳中意味深刻的光芒,她該是喜歡他的吧……唉,誰能夠告訴她呵……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氣息稍見平復,唇邊有笑,淡淡道︰「你要听實話,我已經說了。」
他說她不丑,很漂亮,比誰都漂亮。笑眉早听清楚了,只是不相信。
「哼,情人眼里出西施。」對自己的臉蛋,她很有自知之明,不屬於漂亮的行列,但听到他的話,心里卻甜津津的。
他微微一震,輕輕放下她,手指撫模她的下顎,「是,你知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就好了。」
笑眉意會到自己所說的話,臉又紅了,此時一陣叩門聲響起,店家將煮好的膳食送來了,那店小二把飯菜擺上,得了賞錢離開,經這一擾,倒將兩人之間親密卻又緊繃的氣氛驅散不少。
「吃飯吧。」他坐了下來。
「霍希克,我……」覺得諛說些什麼,可是又不確定要說些什麼。
情人。
他們適才提到這個字眼,簡單兩個字,卻這麼深奧,她向理不清自己的心,要如何理會他的?更何況,她心中早有一段情……不不,她不能想煜哥,她要把他忘記,煜哥是靜姊的,從來不屬於她。
「趁熱快吃。吃飽了,還得上街替你買條長巾。」
「嗯。」她跟著坐下,捧起碗筷,怔怔地看著他幫她添菜,他的側面英俊好看,嘴角有細細的笑紋,這個男子呵……那心痛的感覺又起,眼眶微熱,她趕忙深深吸氣,按捺住那股激動,不懂自己怎變得這麼愛哭?
「快吃啊!」他笑著催促,自己夾了一塊肉,大口地咀嚼著。
「霍希克。」
「嗯?」他撕下一塊硬並。
她瞧著碗中高高疊起的菜肴,又抬頭望著他,眼眸中有了溫柔神色。
「你喜歡我,我都知道。」若能,她也願意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