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舟泊煙渚,日暮客愁新,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
碧三娘一直記得他的話,那個男子承諾的奇異賭約。
起初,她並未放在心上——那只是隨口一句玩笑話罷了,他僅是過客,如風中柳絮、水面浮萍,因緣邂逅,明日便各自天涯。
她依舊鑽研醫理,依舊成日埋首藥堆,依舊「病魔纏身」,依舊……反正,該依舊的事仍依舊地走著,而這忽忽四個寒暑,偶爾地捻眉思量,那句賭言竟深刻又值得玩味。
此刻,又至黃昏時分,梢公搖著櫓,送走了最後一位病人,碧煙渚的醫堂才得以清閑。
離岸邊緣,或遠或近有不少洲渚,渚上人家有自用的小舟,用來和岸上做為聯系,而碧煙渚算是眾洲渚中面積較大的,每每黃昏,水流之勢和余夕之輝相生應下,水面會浮升縹緲的煙翠,將洲渚籠在碧色的煙霧中,碧煙渚因此命名。而巧妙的是,渚上僅有一戶碧姓人家,在小小洲地上佔「渚」為王。
當然,碧煙渚的奇妙景致堪稱一絕,但這卻不是它遠近馳名的最大原因。
在這兒,最有保障的職業,要說是江上搖櫓的梢公了。天剛破曉,岸頭已有人群等待,搶搭早班的舟船前往碧煙渚求診。
男女老少都知道,渚上的碧姓人家醫術是賽華佗、賽扁鵲,老神醫金盆洗手不醫病,醫堂還有一位女神醫打理著。老神醫脾氣古怪得緊,以往是登渚求之不可得,現在女神醫卻將醫堂開放,應用所長,真正的懸壺濟世起來,更因之贏得了一個美號,「玉面華佗」。
江中,一葉孤舟,無人掌舵撐櫓,隨著風勢水流漂泊。三娘不太優雅地伸展四肢,嘴邊跟著逸出一聲嘆息,接著,她藕臂交疊枕在頭顱下,仰臥在小小的木舟子里。一日之中,唯有此刻可盡意松懈,全然屬於自己。
這般無目的的漂蕩,感覺真好。
醫堂丟給僕役們打掃收拾,她偷偷解開小舟,一聲不響地溜了出來。難得她單獨一人,因為麝香丫鬟讓阿爹喚了去,正幫他老人家滾著石碾磨子碾藥,實驗新藥方,沒時間來黏著她。
小舟在江中緩緩打轉,繞了個半圈,又繼續胡亂漂蕩。
三娘仰望天上的雲朵褪去純白顏色染上淡淡嫣紅,彩霞滿天,襯著歸鳥群群。她瞧了一會兒,忽覺身下枕著某件東西,隨手取出,是自己前日遺留在舟里的醫書。
她正納悶怎麼會不見,原來被自己遺棄在這兒了。她搖搖頭笑了笑。
指尖翻開藍色本子,書皮題著「金匱要略」四字。這是先人醫學心血的記載,八歲時她已能一字不漏地背誦,十歲始知其義、病理相通。但翻開里頭,書內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注解,全是她應用學習得來的心得。而疊在《金匱要略》下頭的棗紅書皮,則是《傷寒論》。
近日,在病患身上發現奇特的病癥,花費了一天一夜才擬出醫治之法。乍見開出的藥方和診療方式,似過於猛烈躁進,實則不然,她是再三思索才大瞻決定的。而其中的因由,可從《金匱要略》里的「溫病學」和《傷寒論》中的「雜病學」推敲出來。這兩部醫書她熟得幾要爛透了,若不是想仔細比較,她才懶得由閣樓中的書箱翻出來重讀呢!
唉,風可不可以別這般溫柔,拂得她眼皮好沉啊!才細看了七、八頁,字就不安分地舞動起來,好想……睡……
書頁仍翻開著,當面罩了下來蓋住臉蛋,小舟如同緩手推動的搖籃,江面無浪,只有水波拍擊小舟發出的輕微聲響,偶爾,幾聲鳥鳴掠過耳際。
天時、地利、人和,好個入眠時機。三娘真夢周公去也。
「小姐!小姐!」
聲聲叫喚由遠而近,書頁下的臉苦惱地皺了皺眉。唉!可憐她的清靜好夢只有夭折的份了。
「小姐!小姐!」麝香丫頭稚女敕的嗓音扯尖地喊著。
「麝香別急嘛!三娘又不是三歲孩童,不會丟的啦!倒是你整日巴著她,不覺得累嗎?趁著夕陽余暉,難得咱們能同游黃昏碧煙之中,應該好好體驗一番才是啊!」那男音舒朗清脆,盡是討好。
「不行不行!少爺,咱們再往前劃去,麝香要找小姐啦!」
唉,不只是她的貼身小丫鬟,還有她那面如冠玉、舌粲蓮花,僅長她一刻鐘的雙生兄長碧靈樞。
四周的碧煙漫得同小舟一般兒高了,平躺在里頭便不易被發覺。三娘哀嘆了一聲,終究是撐起身子,懶懶的、沒好氣地出聲,「你們讓我清靜清靜行不行?」
「小姐!」麝香驚喜地喊著,就見翠煙里,一艘舟兒劃了過來。她瞧見三娘,又急急嚷著,「好小姐,你讓麝香找得好苦呀。」
沒看過哪一家的主子是自個兒撐桿搖櫓,讓丫鬟在一旁納涼的,偏偏碧家二少爺淨干這種事,正所謂「有事,少爺服其勞;有酒肆,丫鬟喂。」而眼前,碧靈樞立於舟尾,舟里載了麝香和自己的近身丫鬟茴香,他輕松地搖著櫓,細致的薄唇習慣地輕揚著,一臉陶醉。
他們靠了過來,兩只舟輕輕撞在一起,麝香迫不及待地撩著裙,打算拋棄少爺投入小姐的懷抱,卻被三娘阻住。
「麝香听不听話?」
「听!小姐的話當然听。小姐叫麝香往東,麝香便不敢往西︰小姐說梅花鹿是馬,麝香相信那一定是馬。」她提著裙,鄭重地回答。
「那句成語是『指鹿為馬」,我昨日才教你的。」
「是是,是指鹿為馬。小姐說什麼是什麼。」麝香眨著無辜的大眼楮,期盼地看著三娘,「小姐……那麝香可不可以上你的小舟啊?」
「不可以。」三娘眼神果決,可見她的小丫鬟馬上哭喪著瞼,口氣不由得軟了下來,「你說你會听我的話,現在我命令你,跟著二少爺和茴香游船去,玩得盡興就回碧煙渚,乖乖上床睡覺,不要為我等門,別在我房里睡著了。」
「哈哈!麝香丫頭,你听見了沒?三娘不讓你跟呢。唉唉……別哭,別沮喪著臉,載你去游江-,又不是要你去跳河,而且茴香丫頭也一道去呀!難道陪陪你的二少爺都不肯?」碧靈樞對著三娘擠眉弄眼,嘴巴咧得好大,無害地說笑。要游船,茴香是一定跟著的,誰教她是他的專用丫鬟呢。若能說服麝香丫頭一同去,與二美共游翠碧煙波,實是人生一大樂事也。
一旁,十三歲的茴香咯咯地笑出聲,澄亮的眼楮來回瞧著兩位主子和麝香。
類似的戲碼幾乎每日都會上演,靈樞少爺是巴不得碧煙渚上的「四香」全賴在他身邊,偏偏麝香對三小姐是死忠到了底。
「小姐……」麝香還在做最後的掙扎,不自禁地提腳跨出。
她光顧著瞧三娘,沒留意腳下步伐︰江面不比平地,兩只舟兒又踫撞了一下,麝香沒踏穩,手邊也無支撐之物,一個打滑,她驚呼了一聲,眼見身子就要墜入江里了——
「小心!」
「麝香!」
「啊——」
其余三個人見狀都撲了過去想拉她一把,結果讓碧靈樞先馳得點。他足下沾塵地如風吹過,身形迅速,長袖朝麝香甩出卷回。她沒掉入江中,卻嚇得臉色發白,整個人被碧靈樞抱個滿懷。
「張開眼來瞧瞧我是誰呀!可憐的麝香丫頭,你二少爺把你救回來了,莫驚,莫驚!」碧靈樞說著,一只手安慰地拍著麝香的胸口。
麝香一睜開眼來,二少爺那張俊死人不償命的潘安臉就在眼前,鼻尖快踫上她的了,她又叫︰「不要不要!」為什麼?!為什麼二少爺就是愛捉弄她,她愈驚愈怕,他就愈笑愈樂?嗚嗚……
三娘吁了口氣,貼身丫鬟對她的忠誠度令人莫可奈何,不過這次她是吃了秤坨鐵了心,決定對自己好一些。
「听話,跟少爺玩去,別太早回碧煙渚,若讓我瞧見你為了等門,趴在我房里桌上打盹兒的話,你就乖乖給我抄寫『黃帝內經」十遍。」三娘仍沉著俏臉繼續趕人。
茴香在旁看得津津有味,反正沒她的事。唉,太可惜了,應該帶點瓜子出來啃的,看戲怎麼少得掉零嘴呢!
「嗚嗚……」麝香還在自憐自艾,雙手推著碧靈樞的胸膛,「靈樞少爺,你放開麝香啦!嗚嗚……」
「唉,你怎麼能過河拆橋?是我救了你-,好歹也要給點獎賞以茲鼓勵。」
「啊?!」麝香迷迷糊糊地仍讓他抱著。
「碧靈樞!別欺負我家丫頭。」三娘真看不下去了,她的黃昏游江,眼睜睜就要斷送於此嗎?碧靈樞笑開了一口白牙,秀朗的兩道眉彎彎的,「三妹子,我怎麼會欺負麝香呢?我疼她都來不及了。」他又低下頭,望著懷里清麗的丫頭,「來來來,讓二少爺香一口就好了。」說罷,他噘著嘴湊了過來。
「碧靈樞!」三娘老大不爽地喊。
「啊!小姐救我呀!」麝香竟推開了碧靈樞,急急躲到茴香身後。嗚嗚……她好苦命啊,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二少爺愛欺負她,小姐又不要她了。
「糟糕,麝香丫頭,你的小姐主子發火了,我不招惹你便是。」他睨著兩個丫頭,笑得有夠輕浮,「嘿嘿,咱們還是快點消失吧,離了三娘的眼界,你就別害羞了,欠我的獎賞得快快還來。」
「不要!」麝香哀喊。
「要。誰教你欠我的?」
這時,小舟動了起來,碧靈樞搖著櫓載著丫頭,繼續游江去,四布江面的煙嵐很快地隱沒了他們。只听見碧靈樞喊著︰「三妹子,別又在舟上睡到天明了,會著涼的。」
「小姐,你的晚膳麝香放在蒸籠里溫著,記得回去吃呀!」麝香丫頭雖身陷「險境」,仍不忘愛心叮嚀。
「我理會得。」三娘應聲。
終於又回復寧靜。她知道,碧靈樞愛鬧著玩,自有節制不會太過分的。方才是他主動松手,要不然憑麝香那捏不死螞蟻的氣力,怎麼推得動他?剛剛見了碧靈樞顯露輕身功夫,三娘心里不禁有些艷羨。
一直以來,她就想學一些拳腳功夫。阿爹說她是女孩兒家又天賦異稟,專心研究醫理,肯定是青出於藍,因此不願傳她武藝。而大哥碧素問經年在外替阿爹和碧煙渚尋求稀有藥材,想讓他教授功夫自是不易。至於碧家二少就更別提了,十九歲的少年郎生得俊美至極,常拿一副吊兒郎當、玩世不恭的嘴臉面世,整日繞著「四香」丫頭打轉,想要他教點擒拿手?她可不指望。
低嘆著氣,放松了心情,三娘拿過那本醫書蓋在瞼上,繼續被打斷的小憩,腦海里仍想著事兒……月前買進的芍藥,這幾日該拿出來曬太陽了……今日替那老伯開下的藥方,可否將血竭一味減輕……唉,好想好想學些武功……隱隱約約間,她真睡著了,一直到船身撞上了陸地,才將她震醒過來。
她忽地坐起身,臉上的醫書應聲掉下。碧煙已經散盡,夕陽完全西沉了,月色溶溶投射在江面上,水緩緩擺動著,牽扯著那抹月光也跟著搖曳生姿。
她柔了柔雙眼,神智干淨,然後,她看見了那一棵樹,和那一處枝椏。不由自主地,三娘嘴角細微地往上彎了彎。
她記得的,四年前那一句半玩笑半賭氣,又帶著奇異壯烈的誓言。想想實在孟浪,至今她仍不知那男子的姓名,彼此間毫不相識,將來也不可能再見,對方隨口一句話,自己竟惦記到今時今日,真可笑,也好荒唐。
怎麼隨著江水漂蕩,會泊到這邊來了?她靜望著突伸出來的枝椏,四年前支撐不住她的部分早生得茂密,而月光灑下,就在樹梢上頭跳舞……不知怎麼的,她只覺得心頭涌入淡淡的失落……
她既不是異鄉旅客,更不會有羈旅之愁,見了如此的月色景致,怎麼心里頭沉甸甸的?甩甩頭,她擱下那股無法解釋的感覺。小舟蕩得更靠近枝啞了,水波搖晃的關系,她不太平穩地站立起來,像著魔似的,伸出手臂去觸模那頭枝櫃,可惜指尖和枝橙還差一點點的距離。接著,她想也未想自己身處何處,竟然跳起身去攀觸。
這回,模是讓三娘模著了,卻穩不住身體,兩只藕臂攀在枝椏上,才蕩了幾下便滑了手,「咚」的一聲身子又落進舟里。接下來又是一連串的變故——小舟因撞擊而搖晃得厲害,三娘驚呼了一聲,整個人重心不穩地跌到小舟尾巴,忽听得水花濺飛的聲響,她竟為了那枝椏再度落水。
更糟的還在後頭,三娘落水引起好大的波浪,小舟原已搖擺不定,舟底又淺,這遽起的波浪就這樣把舟兒給翻覆了。
入夜的江水冷意滲心,三娘翻過身子劃動雙手,卻覺得呼吸梗在胸口,因為小舟沉入江里,兜頭對準她覆蓋過來。她想逃,腦勺卻又撞上舟緣……一瞬間,四年前落水的恐懼全涌上心頭,強烈的暈眩感軟了她的氣力和神智。
不要啊……她心中吶喊著,身子卻癱軟下去放棄掙扎。
有人落江!
岸上那名男子突地勒馬煞住,動作極快翻身下馬,跟著跳入江中。
水中,三娘快不能呼吸了,身子一直往底下沉。江上有很好的月光,無奈卻透不進水下。男子花了一會兒時間才適應了黑暗,奮力地游向她,單臂將她摟住。明明喪失了意識,那縴細的軀體竟配合著他,雙手主動抱住他的頸項,女性女敕柔的肌膚抵著他的臉頰……男子心中一怔,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忍住陡然而起的怪異情緒,他摟緊她的身子沖出江面,游至岸邊,打橫的將她抱起,兩個人都濕漉漉的。不由得,他低頭打量懷里的人,是一位姑娘家,月光映著她象牙白的肌膚,眉兒細長如柳,鼻梁挺秀,唇瓣薄而可憐。他見過她嗎?他沒法確切地回答,腦海中快速地搜尋,想將熟悉的感覺拼湊成形。
「姑娘!」他喊著,將她安置在干燥的地面,手指伸近探了探她的鼻息,已十分微弱了。「姑娘!醒醒!」他加大音量。
見女子沒有反應,他皺起濃眉,一手托高她的頭,另一只手則以適當的力道柔著她的月復部,幫她控水。
他跟這地緣犯沖嗎?經過一次就得落水一回,總有人選在他來時,以這種「壯烈」的方式迎接他。而為了救人,他把自己搞得又冷又狼狽。
他猶豫著要不要幫她順氣——對方畢竟是姑娘家,他可不想為了救她,又讓人當面賞來一拳,指著鼻子罵小人。
「姑娘!醒來!」他的口氣已經很不耐煩了,再這樣下去,他得對著她的嘴送入空氣,可顧不及女子貞節的問題了。
「嗯……呵……」三娘發出聲吟。
「姑娘!」他吼著,大手拍了拍她的臉頰。
俯過身去,他想確定她是否真醒了,一股奇異的藥味兒就這樣漫進他的嗅覺。他的神智平和了下來,心裹另一股蚤動卻剛抬頭。這藥味,仿若融合了無數種藥材,而眼前他救下的姑娘……他心一動,目光忽地轉深,仔仔細細地瞧著那張清雅的容顏。
三娘濃密的睫毛-了-,微微撐開眸子,正巧迎上他探究的雙眼。眼前的男子有好幾個分身,那些「分身」慢慢重疊在一起……抓準了焦距,她看清了他的臉,不受控制地,她朝他牽動嘴角,喃喃地開口。
「是你……你胡髭……不見了……」
天啊!她到底喝下多少水?肚子好不舒服……皺著小瞼,她忍不住又嘔出一口吐在他身上。
真是她!他們還真是有緣人哪。風琉自嘲地想。這姑娘幾歲了?十七,抑或十八?那時是侞臭未干的丫頭,如今竟已出落得標致又……軟玉溫香。方才將她摟緊在懷里,便感覺到完全的女性曲線了。
她依舊靠著藥汁過活嗎?怎麼身上這股藥香味兒如影隨形,愈來愈濃郁?這時,三娘咳了咳,掙扎地坐起身子,意識已全然清楚,只是胸口悶氣過久,有些不順暢,服一顆沁心養氣丸就沒問題的。她美眸望向蹲在身旁的男子,眼瞳中閃爍著算計、得意,和某些連自己也沒察覺的東西。
「你這般瞧我何意?該不會是心中過分感激,而不知做何反應吧?」風琉下意識拍撫著她的背,未留心這個小動作。
「你救了我。」三娘臉上的笑漸漸擴大,清亮亮地睨著他,「你沒有袖手旁觀,你到底還是下水救我了。」方寸間,一抹微帶甘甜的滋味散染開來,為他的相救,更為他無心的小舉動。這滋味掩蓋了那股莫名的失落,擺月兌了沉重,心緒是輕飄飄的,似乎……三娘有些明白了。
風琉覺得氣息一窒,視線竟很難由她眼瞳深處移開。她的雙眸是五官之中最明亮、最吸收人的地方,如同深潭又似貞岩,難以捉模卻閃耀著固執的精神。
勉強拉回思慮,風琉清清喉頭,粗聲說道︰「你這樣想死,就勞煩你死遠一點,別三番四次在這里投河,你可以死得暢快,我也省得麻煩。」
這人說的話實在惡劣得緊,不過她不會同他計較的,因為心情還不錯。
「人世無常,總有意外,我哪里想尋短?」她緩慢地解釋,蒼白的臉龐上,一對眼格外的黑白分明。她繼而又道︰「小女子石白玉,敢問公子高姓?」
她不想以真姓名示人,畢竟「碧煙渚」在這地方名頭太響,若說姓「碧」,很容易聯想出來的。她現在扮演的是一身病骨的弱女子,怎能和碧家女神醫有所牽扯呢。
風琉微微怔住,不知她葫蘆里賣什麼藥,直覺她笑得有點不懷善意,似乎早將落水的恐懼拋出了九霄雲外,一點也沒有劫後余生該當的反應。
「在下風琉。琉璃的琉。」
「風琉……」她低頭沉吟了一下,再次接觸他的視線時,唇邊帶著一抹勝利的笑。「好,風公子,」她又咳了咳,「往後,你要听我的話……首先,麻煩你找個舒適干淨的地方,讓我換掉一身濕衣。暫時先這樣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我現在累得可以倒頭就睡。」
逭這這……這女人說什麼鬼話?!
風琉瞧鬼怪似的盯著她,「荒謬!你憑什麼指使我?!」這輩子,他是把命賣給嘯虎堡了,除了堡主,誰也沒資格對他下命令。這姑娘讓江水灌昏頭了嗎?盡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不知恩圖報無所謂,你倒得寸進尺指使起我來了!弄明白,若我不救你,你早尸沉江底了。」
「誰要你下水救我?還不是你自願的!」三娘杏眼圓瞪,理直氣壯的,「男子漢大丈夫,願賭服輸,說過的話豈可違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