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很暈,天地彷佛都轉了起來,她瞧見那支扎花風車,風太猛太強,九朵車花如陀螺般不住、不住地急旋,好似就要月兌離骨桿飛墜出去,那是兩人曾有的情誓呵!不能壞、不能壞的……想伸手止住它們,竟一點氣力也沒有。她的手呢?她的手怎地不見了?
心一驚,滌心模模糊糊睜開眼,落入眸中的是粉色一片,空氣中飄著不知名的香氣,濃郁有如檀香,又帶了點辛辣味,她不知道,因為腦子渾沌一團。
眨了眨眼,那片粉色漸漸清明,是床的紗罩和一簾床帷,她躺在上頭,身下的被單軟褥亦是粉紅顏色。她的手好好的、仍是縴細秀白,只是被拉高過頭並交迭束縛著,繩子另一端則緊緊系在床頭。
發生什麼事了?滌心秀眉輕皺,下意識掙扎,她想扯動雙臂,可能是長時間維持相同姿勢,又教繩子綁住雙腕,血液不順暢,兩條臂膀早已麻痹。
「吳大人,您要的『龍井荷花灼女敕雞』那道菜,小的已經打理妥當,就等您慢慢地享用。」門外,那伙計說得曖昧不明,對菜名又加重音強調。
「手腳倒也利落,賞你的。」
「謝大人賞錢。」那語調喜孜孜。
「這事若泄漏半句,知道會有啥後果吧?」
「大人說的什麼事?小的不知道啊。」他故作驚愕。然後一陣低低笑聲,門被推了開,有人進來了。腳步停住在床邊,忽地粉色床帷分開兩邊,那個人探了身子進來,略呈三角的眼直直對住床上人兒,拈著單邊的翹胡,嘴角嘻嘻笑著。
「美人兒,怎麼一聲不響就離開京城?我思念-思念得心都發疼哩,今兒個再聚,-卻冷冰冰拒我于千里之外,-怎地忍心?」吳光宗在床沿坐下,順手模了模美人臉蛋,滿足嘆氣,「-身體又香,皮膚又白又滑,真是一道荷花女敕雞啊。」
明就提醒自己小心,明就遠遠離他坐著,慶興樓的宴席中她記得自己僅喝了杯茶,當時覺得茶味微異,只道是店家擇水的問題,也沒多加思索,難不成……難不成……
滌心全身冰冷,小臉用盡力氣閃躲,偏偏逃不出他的掌心,一時間,只覺胸口抑郁就要嘔吐出來。
「你……放開我……放開我……」她以為自己在狂叫,實則氣若游絲。
「放開-?嘿嘿嘿,我可舍不得放開。」他無害笑著,手繼續游移,緩緩又陶醉地柔著她出來的臂膀,嘴中發出嘖嘖聲響,「這藕臂還沒讓人枕過吧,我听說-要招親,何必麻煩,干脆嫁給我做我的小姨太,不用在外頭勞碌奔波,一生吃香喝辣,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呵。」
「放開我……」滌心喃著,模糊間思及渡芸,想起她承受的恐懼和煎熬,今日亦會在自己身上重演嗎?滌心心中又驚又怕,看著他瀅欲滿布的臉慢慢移近,強忍住欲嘔的沖動,她略嫌僵硬地微笑,怯怯地說︰「人家的手……好痛……你放開啦!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還能去哪兒,放開啦……」
吳光宗疑惑地抬頭,但見眼前女子眸光煙霏,膚色柔膩,櫻唇嬌滴滴,雙頰紅撲撲,听她軟語相求,酥麻了一顆心。「-這是從了我?」
滌心不回答,發出幾聲嚶嚀。
「好好,我放了-,反正,-也逃不到哪里去,呵呵呵……」
他只解開床頭繩索,卻不讓滌心雙手完全自由,跟著身子已猴急地撲去,一把抱住她柔軟的身體。
滌心大驚,拚了命地掙扎,雙腿踢踹,恐懼緊緊扼住她的身心。
不要!不要!不要!
心中瘋狂大喊,她膝蓋一頂,也不知擊中何處,只听見吳光宗發出殺豬般的尖叫,勒緊身體的力道登時松開,滌心想也不想,立刻翻身下床,她想跑,才出三步,雙腿一軟,人又倒在地上。
「救命……救命……」她喘著氣,雙肘著地不住地往門口爬去。
「賤人!敬酒不吃吃罰酒!」吳光宗臉色鐵青,忍痛追下,將地上的姑娘猛地翻身,揚手便是一掌,打得滌心暈眩過去,接著扯住她的衣襟憤然撕裂,怒叫︰「老子今天就在這兒要了-!」
一陣震天價響,門被踹飛開來,見到房中景象,武塵發狂怒吼,聲勁之猛幾將房頂震塌。
他一腳踹中吳光宗門面,對方滿頭是血,他不放過他,瘋也似地撲上去,沒有武功招式,不講氣勁掌風,他雙拳如雨點,拳拳往吳光宗身上招呼,肚月復、頭顱、背脊、胸口,武塵打紅了眼,完全不懂控制勁道,初時,還听見對方哀號叫痛,到得最後,那人渾身浴血伏在牆角,一動也不能動了。
「大郎哥……對不起……」滌心不知情況有變,只記得有句話,很重要很重要的話,她沒對大郎哥說,她對不住他呵……是她誤會了他……「大郎哥……大郎哥……」
虛弱的呼喚直直刺入武塵凌亂心智,他雙拳陡收,胸口兀自起伏劇烈,待那輕喚再次傳來,他終于有所反應,記起了滌心。
「滌心?!」他連忙趕至她身畔,見到滌心紅腫的臉頰和緊縛的雙手,簡直心魂欲裂,痛楚難當,他低吼一聲,手勁一扯,徒手擰斷她腕上粗繩。
「滌心……」又喚了聲,武塵月兌下外衫罩住她出來的肌膚,輕輕將她抱起,目光如炬,燃燒著深沉真切的憂郁,他安撫著,聲音卻低啞得難以辨認,「別怕、別怕……我在這兒……」他安慰她亦是安慰自己,心這麼痛,他驚駭得渾身發顫。
「大郎哥,我錯了……我對不起……我錯了,對不起……」滌心見著了他,安心笑著,雙唇動了動,不太確定自己講些什麼,跟著眼前化成黑色迷霧,她頭一偏,厥在他懷中。
滌心是被武塵由杭州城最負盛名、最具規模的妓院百花樓里帶回來的。
那慶興樓的跑堂讓吳光宗買通,暗地在滌心的茶中動了手腳,迷藥不會馬上發作,而待得宴席結束,眾家茶商各自離去,滌心起身欲走,卻昏昏欲睡,接下來便沒了意識,哪里知道已讓人暗渡陳倉,裝在黑布袋里運進了百花樓後門。
那老鴇一听是吳大人要的人,沒敢理會黑袋中裝了誰,只能由著胡搞,原以為賺了筆豐厚的遮口費,豈知半途殺出一名瘟神,進門直闖,幾名護院打手沒兩下就讓人擺平,百花樓十二院、三十六閣的房門幾乎癱毀在他腳下。
這還不夠慘,最慘的是,那瘟神竟在百花樓活活打死一名大官。
而對于凶手的模樣,眾人躲的躲、藏的藏,哪里敢仔細瞧清?即使當場面對面,也讓他給嚇走了魂,殘留在印象中的只剩下那凶神惡煞的樣子,原先的面目如何,恐怕百花樓里的眾客眾妓,沒一個說得出來。
這日合該百花樓沖煞,那老鴇一知詳情,面如土色,身子似軟泥般癱在地上,只道半生努力就這麼付諸東流,等著查封吃官司。
此時,陸府忙成一團,大夫在內室診視,陸夫人與海棠焦急杵在床邊,丫鬟們燒水的燒水、煎藥的煎藥,氣恨之聲在外廳爆響,陸陽砰地一拳擊在桌面。
「他媽的,吳光宗這王八蛋敢這樣瞧輕滌心?!那日他來拜訪我,問起滌心,我只隨口道是咱們家的管事,沒再多說,想不到這王八蛋如此下流!」他是欽點的武狀元,由朝廷委任職分,官階不小,吳光宗到達杭州自然要來訪他。
武塵無語靜坐,臉色又青又白,他受了太重的驚嚇,一顆心尚未歸位。
「沒什麼大礙,待她轉醒,記得將藥喝了。」大夫交代著,同陸夫人和海棠從內室步出。
見狀,武塵倏地站起,「我進去瞧她。」那話中抖音如此明顯,不管眾人,他快步入了內室,將服侍的丫頭遣退,靜靜在床沿坐下。
滌心的頭顱靠在蓬松的軟枕上,黑發長而豐密,將一張臉襯得倍加瘦小。
武塵心一痛,伸手柔著她的發。當初他來不及救下渡芸,讓一個姑娘遭受奇恥大辱,心雖有無比惋惜,卻不曾疼痛若此,他真怕……怕結果超月兌控制,讓那殘酷烙在她的身上。
一聲綿長低吟逸出唇邊,是感激、是慶幸、是安慰、是心悸,他的吻貼在長發上,眼角竟微微泛濕。
「大郎哥……」軟枕上的小頭顱動了動,滌心迷糊喃著,眼睫輕顫。
他鎖住那張容顏,見扇般的睫毛眨了眨,身子不由得更向前傾,抑制奔騰的情緒低低道︰「我在這兒,滌心……我在這兒。」
水……這個字沒有聲音。
讀著她的唇形,武塵沖向桌子,趕緊倒了杯茶過來,然後小心翼翼扶起她,讓她的背靠在自己的胸膛。「來,慢慢喝,小心,慢慢喝……」
武塵喂著她,那杯中茶或者沖浸過久,茶色變得濃郁厚沉,滌心一口一口啜飲,絲毫不知苦澀,隱約覺得它化成一股暖流,悄悄注進心房。
雙眸迷迷蒙蒙,模糊瞧見一個影子,那熟悉的音調是流過心底的小河,徐緩得如此溫暖。滌心連眨了幾回,終于看清那人的容貌。她試著微笑,唇角稍牽,頰邊卻感到發麻的刺疼,反射地抬手欲捂住,映入眼底的是腕上教粗繩磨破的傷痕,-那間,記憶全數回籠。
不僅雙腕,她的手肘亦有好幾條擦傷,武塵憐惜嘆息,放下杯子,小心無比地握住滌心的柔荑。「傷口上了透明藥膏,-別動,踫著了就不好了。」
滌心側首望住他,知道千鈞一發之際他終于趕來,而如今自己安全地在這里,看著他關切的臉、听見他關切的話語,滌心方寸陡熱,跟著毫無預警,反身撲進武塵懷中,藕臂緊緊在他頸後交迭,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
「大郎哥,他……他……」
武塵一怔,原擔心著她剛上完藥的傷口,耳畔卻傳來嚶嚶哭泣,接著頸窩微微濕熱,沾染上滌心潺潺淚珠。他神情一弛,不由得再度輕嘆,健臂環住她嬌弱身軀,安穩拍撫著她的背脊。
「別怕,大郎哥替-出頭。」他早替她出頭,且做得十分徹底,如此這般的人渣豬狗不如,殺上百個千個,他也絕不會心慈手軟。
在百花樓,滌心咬著牙沒掉一滴淚,此時由逆境轉回,勇氣盡泄,那時的驚懼和委屈纏繞上來,一哭不可收拾。
不知過了多久,黏在武塵頸肩的頭顱稍稍抬起,滌心吸吸鼻子,心中舒坦許多,卻見到男子的衣領教自己哭濕了一大片,她瞧瞧那處淚漬,又偷瞄了瞄男子的臉,接觸到兩道溫柔清朗的目光。不敢多瞧,垂下頭抿著唇,下一刻,她放開了武塵,還拉來被子將自己罩頭裹在其中。
滌心的舉動教人不明就里,武塵訝異,立即伸手去扯,誰知她仍是不放。
「-這是做什麼?」武塵嘆氣。
「你不想見我的……」她的聲音模糊由被中傳出。
「胡說。」
被子忽地自動掀開,滌心雙眼通紅、小小鼻頭也通紅,雙頰更是通紅,她凝住武塵,話中鼻音極重,「你……你叫我走,你不願見我了……」她說得委屈任性,忘了當初是自己故意而為。扮瀟灑實在太難了,她做不到也不要做了。
武塵捉住被子一角,以防她再試圖悶死自己,听得她的指控,只有無奈苦笑。「-這小傻子,我哪里不想見-?-一聲不響離開閻王寨,待我追回三笑樓,-又一聲不響離開京城。我是生氣,被-氣得口不擇言,卻沒要-走得這麼急,-為何不慢慢走好讓我追上?」
滌心轉身離去,渡芸立刻將事情原委完整告之,等安置了她,趕回寨中時,滌心竟然已經離開。好快的手腳,令他不得不懷疑,賀蘭和卿鴻根本是存心整人。
滌心淚眼蒙-,對他的愧然涌上心頭,扁扁嘴,語帶哽咽的道︰「對不起,大郎哥,對不起。我誤解你,教你氣憤讓你失望,你對渡芸……我、我知道的,卻忍不住胡思亂想,我害渡芸傷心,也害你傷心,總之……總之是我有錯在先,對不起。」說著,她又要拉被子罩住自己。
武塵快她一步,軟被教他揚手丟開,被子尚未著地,滌心已讓他抱在懷里。
「這樣的賠罪方法,嗯……似乎有欠誠意。」他嘴角上揚,挺鼻故意蹭了蹭滌心的,听見她的怞氣聲,望入一雙清澈美麗的眼眸,心中不禁悠悠蕩漾。接著,他頭靠了過去,舌迅如閃電地探進女子櫻唇當中,他輾轉吻著,喉間不自覺逸出低啞聲吟,骨頭彷佛被融得既酥又軟。
「我接受-的歉意。」武塵抬起頭,目光中露骨的情感教滌心臉紅,他的大掌輕撫著她受傷的頰,憐惜低問︰「-說……需要時間好好想想,過了這麼多日,-到底想得如何?」
滌心與他相視,眸光在他俊朗的五官上端詳梭巡,她瞧得用心而仔細。
這個男子呵……在她還是個小女孩時,已將為伊動情的種子播在心田,她將青春送給了他,守著一個情種發芽長大,而這份情綿延難絕……
一切還需要想嗎?
要!而且她還想得無比透徹,並找到永恆的答案。
「我不要把你讓給誰!你叫我走,我也不走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永遠只屬于滌心一個!」她連聲喊著,雙臂再次攬住武塵的頸項,身子緊緊偎著他。
「老天……」武塵要命地喃著,語氣哀求,「滌心,-把我抱太緊了……不不,別放松、千萬別松手,-用盡全力吧……對對,這樣很好,只是好心一點,-把頭偏過來,我想吻-呵……」
著了道啦!
滌心不能置信,婉姨竟這樣設計她?!
還有臭阿陽、死阿陽、爛阿陽,竟點了她雙腿和喉間的袕道,教她有腳難跑、有口難言。
這是什麼狀況啊?!滌心暗暗哀號,其實心中雪亮無比,她當然清楚現在是什麼局面。
今兒個可是陸府的繡球招親大會,風雲際會、萬人空巷,場面之壯觀、人潮之洶涌,滌心蓋在喜帕下的雙眼雖瞧不見,光是听那震天喧嘩之聲,心已涼了半截,不難想象高台前聚集了多少人馬。
武塵在與滌心解開僵局、互許情衷後,隔日便快馬趕回京城。而滌心休養了兩日,生活回到以往的忙碌,海棠捉住機會大放長假,至于陸夫人依舊興致勃勃、渾身是勁的大搞繡球招親,從擬單邀請貴賓觀禮、搭設高台、門面裝飾,乃至于繡球大小、式樣、質料,好不好拋、拋得遠不遠,她一手策畫,未演先轟動。
滌心任由她去,心中已有定奪,而就在昨日,她假借洽商名義,偷偷收拾包袱準備出走,打算二次上京投入武塵懷抱,哪知剛出門就著了陸陽的道。現在,她身穿大紅吉服,頭頂鳳冠喜帕,臉也不知給人化了什麼妝,說也不能說、跑也不能跑的坐在台上一旁,這這這──全都得拜陸陽所賜。
滌心忍不住又咬牙切齒,可惜只能罵給自己知道。
吉時已到,耳邊听見一聲銅鑼巨響,嗡嗡地留著回音,現場立即安靜了下來。
眾人你推我擠,眼楮睜得既圓又大,眨也不眨地盯住走至高台中央的婦人。那婦人氣質華貴,舉止間盡是風采自信,面帶微笑、靜靜環顧台下黑壓壓一片,輕輕一咳,開口說話了。
「今天是個盛大的日子,陸家在杭州長年來蒙受各方照顧,在茶業上得保名聲……」
陸夫人聲音雅氣,每說一句,旁人便將她的話重復,力道渾厚地傳送出去。前頭介紹觀禮來賓,說盡恭謙之詞,拉拉雜雜一堆,終于出現重點。
「今日承蒙不棄,眾人捧場,陸家的繡球招親添色不少。那告示已詳細寫著,身家清白、無不良嗜好、年及弱冠又尚未娶親的男子,皆可加入搶繡球的行列……」
沒她拋繡球,眾人搶個頭啦!滌心暗暗冷笑,雙手緊緊交握,已打定主意抵死不拋繡球。
「吉時已至,咱們這就開始,新娘頭遮喜帕瞧不清楚,就由老身替她拋了,繡球既出,姻緣由天作主。」
誰?!誰、誰、誰拋繡球?!听這話,原先只涼半截的心直接掉到冰窖去了。
滌心神智尚未回轉,那朵牡丹花般的紅繡球已由陸夫人手中月兌離。
經過設計的繡球果然不同凡響,不多施力,已造成好大好高的拋物線。
眾人屏氣凝神,雙眼隨著移動的繡球而移動,只見它由高台上飛出,藍藍天際,小紅花球飛墜下來變成中紅花球,再飛墜下來變成大紅花球,然後砸入黑壓壓的人群當中。
每個人彷佛打出娘胎到現在,就為等這一刻。
頓時,台下亂成一團、擠成一團、打成一團又搶成一團。
「哇!我的,我搶到繡──」球字沒來得及出口,有人故意一挑,繡球月兌離他的擁抱,翩翩飛了出去,墜入另一邊爭斗。
「胖子,你是啥意思?!」煮熟的鴨子飛了,白花花的銀兩、白女敕女敕的美人兒啊,沒啦!飛啦!痛心呵!扼腕呵!全是這大胖子!
「俺沒啥意思啊!俺是想讓它多轉幾回,瞧,像朵紅花,飛起來挺美勒!」
這話听了差些讓人氣厥過去。
「大海師傅,我頂不住啦!」人群中有人高喊,那朵挺美的紅花又飛將回來。
「唉,沒中用!」大胖漢子罵了句,見眾人如惡虎撲羊往這里來,不等紅球落下,他跳起作勢欲抓,實則指尖發力,將它朝另一邊撥去。
「你肯定是個白痴!」讓熟鴨子飛掉的人瞪住他。
大胖漢子也不生氣,呵呵笑,「俺不是白痴勒,不過,俺常做菜喂一些白痴。」
緊張持續著,滌心覺得快要昏了,耳中亂烘烘,腦中也亂烘烘,卻不知繡球在人海中飛竄回轉,好幾次就要大事抵定,偏偏不知哪兒出錯,繡球在緊要關頭似有生命,教好多人捉住,又從好多人手中巧妙月兌逃。
不行!不能坐以待斃!至少,她的雙手是自由的,能比畫手勢,讓人知道她並非心甘情願,教眾人知道她是被強逼的,盡管這主意不甚高明總是一線生機。
想到這兒,滌心正要有所行動,忽地眾聲嘩然,她以為繡球讓人奪了,自己又無能為力,心頭一急,眼眶跟著一熱,眼看就要掉淚。
倏忽之間,一股風朝她而來,喜帕起了波浪,滌心仍兀自沮喪,直到那突來的雙臂對她襲擊,將她穩穩抱在懷里,熟悉的體溫、熟悉的胸膛,滌心猛地回神,想要喚出聲才憶起自己有口不得言。
他不搶繡球,卻來搶她。滌心雙腳離了地,她遭人挾持,身子跟著他飛離高台,感覺幾個起落,耳邊听到連串哀號。
「新娘子被劫啦!快看快看!新娘子被劫走啦!哎喲!」
「哎喲!哎喲!」
「別踩別踩,哎喲,我的頭啊!」
「閃啊!別讓他踩頭逃了!」很難閃,擠得水泄不通,不知閃向何處。
滌心的喜帕掉了,睜大雙眼,不能置信地瞧著現場。她在男子的懷中,而那個男子卻在眾人頭頂上大展輕功,匆促之間,還不忘對住她笑。
「四爺!接住!」人海茫茫,武塵和滌心循聲望去,一朵大紅花砸將過來,武塵袖風微帶,將那朵大引干戈的繡球連同懷中人一起抱住。
韓掌櫃?!滌心又是一怔,發覺他的山羊胡和嘴上的八字胡歪得厲害,原來全是假的。接著眼光教一道粗肥身影引去,是大海師傅,像座巨塔般高高聳立,正呵呵笑地朝她揮手,還有跑堂大柱、二柱和其它人。
滌心笑了,唇不能語,淚珠圓潤晶瑩,一顆顆順著勻稱的頰滾下。
耳邊呼呼生風,武塵抱著佳人「踩」離萬頭鑽動的招親現場,提氣再奔一段,他忽地縱身飛騰,兩人穩穩落在某個富貴人家建造精美的屋頂飛檐上,滌心眼楮溜溜轉動,居高望下,眼前的亭台樓閣、屋院格局,分明就是陸府。
「最危險之地是最安全。」男子笑嘻嘻,抱著她柔軟的身子優閑坐在飛檐上,他修長的手指抬起一張玉容,朗聲問︰「滌心,我搶到新娘子!-替不替我歡喜?咦,怎地不說話?不說話就是高興啦!瞧-歡喜得都掉淚了。」
明知她被點袕,得了便宜還賣乖。
他憐愛地為她抹淚。「這全是義母的主意,我同她談過,她硬是不肯取消招親大會,說道帖子已出、公告已發,若臨了改變,陸府的信用定要大大折損,所以,哈哈哈……」他忽地縱聲大笑,眼神深遠地望著滌心,忍不住俯首親親她的香頰,低啞地說︰「為顧及陸府顏面,逼不得已只好用搶的了。」
「滌心,我不只搶人,還搶了繡球,-是非嫁我不可了,對不對?」大掌柔著滌心潔美的下顎,拇指有意無意順著朱唇的形狀游走,引得滌心臉若霞紅。
「-不說話,便是應了我了。」俊逸臉龐露出詭詐的笑容。
滌心又好氣又好笑,首次見武塵耍無賴,心兒怦怦跳,又要忙著臉紅,一雙明眸瞪著,推開他直要貼近的頭,手指了指自己的嘴,然後雙手交叉揮動,又指了指他,再回來指著自己。
意思是說︰她不能說話,要他幫她解開袕道。
武塵眉開眼笑,自有解釋。
「我知道、我知道,我沒吻-,-不答應,我吻了-,-自然嫁給我啦!」
他歡呼一聲,光明正大吻住了她。
唉唉……有口難言呵……
到山春已晚,何竟有新荼?
山頂應有雨,天寒始發芽。
采時林-靜,烹處石泉佳,
持作私囊密,分送五柳家。
「滌心,爹成功了!呵呵呵,婆子,快來快來!」山林幽靜,蘇泰來叫聲響徹雲霄,驚起幾只在枝頭歇憩的鳥兒。
聞聲,滌心和武塵雙雙由屋中步出,手牽著手。
「大少爺,你也過來瞧啊!」稱謂已成習慣,得了武塵這個半子,蘇泰來依然喊他大少爺。只見他滿臉欣喜興奮,雙眼發亮瞪住一株茶樹,「呵呵呵……白雪芽,百聞不如一見,這葉芽真的是白色的,又女敕又純,待制成茶葉,肯定是嚇煞人的香,呵呵呵……屆時,我要請徐老、王二叔、祥生兄全都來品新茶,喔喔,還有文先生跟馬老板,他們上回打老遠來看我,定要邀他們兩位一起……還有還有……」他陷入半神游狀態,嘴中念了一串名單,都是閑暇便上山同他下棋喝茶的老友。
滌心與武塵見怪不見,兩人相視而笑,大掌握住小手,緩緩踱出竹籬之外。
「爹到底比我厲害,那株茶樹終是發了女敕芽。」滌心唇邊帶笑。
武塵側首凝視著她,靜靜地說︰「那株茶樹讓我想起獅峰頂上的大雨。」
與他心意相通,滌心知他思及何事,唇輕抿,含笑不語。
「-抱病上山,就為幾株茶樹,那時我在雨中找到了-……-不會知道,當時的我心有多痛、多焦急。」
不知不覺停下腳步,滌心用力握緊他的大掌,仰起小臉,眸中情懷濃烈,那流轉的眼波如醇酒醉人、如佳茗清澈,她徐徐啟口,吐氣如蘭。
「我的確不知你有多心痛、心焦,你背著我奔馳,我心中只盼著那條路綿延無盡,就這麼一直走下去,永不和你分離。」
武塵咧嘴笑開,猛地將她擁進懷里。
「哎呀,你壓扁車花了啦!」滌心笑罵著,趕忙將手中的扎花風車高高舉起。
「不打緊了,我很會修啊。」他特地向那個賣扎花風車的大嬸拜師學藝哩。
抱住滌心,他額頂著她的,氣息相互交錯,眼楮望住她靈魂深處。
「滌心……」
「嗯?」
「我想問一件事。」
「什麼?」
「-曾說……那個銅算盤是一個約定?」
滌心唇一抿,又是別有深意的靜笑。
「是如何的約定-願意告訴我嗎?」
滌心沒告訴他,只是踮高腳跟,讓紅唇印住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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