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點,她,睡不著。
看了隔壁床睡得正熟的同事一眼,姜霽月下床,披了件外套,拿著房間鑰匙,放輕腳步走了出去。
走廊上亮晃晃的,加上里頭住的全是他們公司的人,醉鬼也全累得睡著了,沒有什麼安全的疑慮,不覺得害怕,只覺得這種寂靜讓人很舒坦。
飯店為門字形設計,在每個樓層中央都有個室外中庭,她踱到那兒,推門走出,抬頭看到天上被雲半掩的明月,仿佛看到了自己。
把白日改名成霽月,代表著白與黑的劃分,又希望能保留一點自我,所以她以不過雨後的明月為名,依然能綻放光亮。
她走近圍牆,仰頭上望,想到爸媽,想到姊姊,想到小 ,想到他們沒辦法一家和樂地到外頭度假,她深吸了口氣,仍驅不散滿腔的郁悶。
「剛剛在餐廳遇到那種事,你還敢自己一個人出來?」
誰?她嚇了一跳,急忙回頭,厚底的夾腳拖鞋一拐,連驚叫的時間都沒有,她就膝蓋著地撲跌下去。
距離太遠,關澤來不及搶救,臉色一變,趕緊上前將她扶起。「要不要緊?」
「好痛……」她疼得皺眉,就著月光審視傷痕,發現露于短褲外的左膝擦傷了,欲哭無淚。
關澤扶她到石椅坐下,看到她膝蓋上的傷,自責不已。他出聲喊她,不是為了害她受傷的。
「在這里等我,別走。」他吩咐,隨即離開。
姜霽月才發現,原來剛剛他就坐在這里,兩旁有樹擋著,難怪她沒看到。
很快地,他提著跟飯店借的急救箱回來,蹲跪在她面前,翻找出雙氧水和消毒棉。
「你怎麼一直在我面前摔倒?」他故作輕松地調侃道,藉此分散她的注意力。
姜霽月一惱,立刻抗議︰「是你突然出聲……啊──」未竟的語音化為哀嚎,她本能地想縮回腳。「好痛!」
早有準備的關澤左手握住她的小腿,恰好的力道沒弄疼她,右手更加快上藥的動作。「小聲點,別讓人以為發生命案。」他輕笑,眼中閃過一絲不舍。
掙不開他的手,姜霽月好想哭。剛剛摔倒也沒那麼疼啊!「我不要搽藥……」
「搽藥才會好。」關澤柔聲哄道,語氣里帶著寵溺。他托起她的腳,低頭在傷口上方輕輕吹氣。「忍著點,不痛了……」
那畫面,還有那輕拂皮膚的溫暖,讓姜霽月驀地紅了臉。
「真的不痛了……」她吶吶低喃,掙動著想要縮回腳。
關澤抬頭看她,彎眸輕笑。「那麼神奇?」
他的眸子由下往上地看著她,像要將她拖入那片深邃中,加上他習慣後梳的頭發像剛洗完頭,松軟地落在額際,帶著慵懶自得的迷人魅力,她心頭猛然一震,緊張得無法呼吸。
雖然她穿的短褲長得都快到膝蓋,但被他輕柔地捧在手中,溫熱的掌心燙著她,一切都變得曖昧起來。
她的喉頭干啞得無法言語,對于他的笑語,只能無措地點了點頭。
關澤松手,將她的腳套回拖鞋,發現那細致的膚觸讓他舍不得放開。
月兌離他的觸踫,姜霽月才松了口氣,卻又不懂心頭縈繞的莫名失落是所為何來。
「這麼晚不睡,在這里做什麼?」他收著東西,藉著閑聊轉移心思。
「你不也是?」這意料之外的相遇,讓她忘記一直毫無進度的計劃,只是很自然地和他聊天。
關澤微笑,起身在她旁邊坐下。和他同房的人的打呼聲,吵得像警報在響。「至少,遇到喝醉酒的人來蚤擾,我還自認有辦法應付。」
知道他在說晚餐時發生的事,姜霽月皺鼻低哼︰「我也有辦法啊!」
「有?」關澤斜眼睨她,提出質疑。「連對方在罵什麼都听不懂,你要怎麼應付?」
她小臉微紅,卻不肯認輸,依然為自己辯駁。「肢體動作是世界共通的語言,手用力拍下去,他們就會懂的。」
關澤擰起了眉。她知不知道什麼叫強出頭?知不知道什麼叫不自量力?
只要一想到那只咸豬手差點踫到她,一把無名火就往上冒。要是他沒介入,她避得掉嗎?只不過是把別人的麻煩攬到自己身上!
他睨向她,幽深的眸光一瞬也不瞬。「男人的力量有多大?你擋得了嗎?」
為什麼……眼前的他依然帶笑,她卻覺得好危險?她咽了口口水,決定是自己的錯覺。「眾目睽睽之下,他不敢的。」
「一個沒有理智的醉鬼,有什麼好不敢的?他剛才都伸手了!」關澤低沉的嗓音已隱帶咆哮。他真想撬開她固執的小腦袋,看看里面裝的是什麼!
「不然要我眼睜睜地看她們被蚤擾嗎?」姜霽月握拳,生氣又委屈。喝醉了就可以為所欲為嗎?一丘之貉!只會幫同性說話!
她可以舍身保護同事,卻連真實的身份都不肯對他說。他感到挫敗,無奈地扒拂過額發,嘆了口氣。「為什麼不找我?」
那低喃似的語氣,讓姜霽月的心狠狠撞了下,方才好不容易抑下的慌亂,又整個蔓延開來。
就算听不懂他和特助的對話,她也知道,他在幫她們解圍。她不願承認被他救了,但他擋在身前的悸動,卻是深刻得讓她難以忽視。
她想說服自己他是個表里不一的爛人,又抹滅不了他的優點,整個晚上,強烈的矛盾一直反覆沖擊,所以她睡不著。
心頭沈窒著,她卻厘不清,只好用譏誚來掩飾自己難解的情緒。「董事長的愛將,怎敢打擾你?」
關澤頓了下,而後微微一笑。若她只顧自己,卻對他人的困境視若無睹,這也就不像她了。為了在乎的人,義無反顧,這就是她,一如記憶中的她。
「就因為是愛將,所以才更能不著痕跡地解決,不是嗎?」他雙手往後撐住椅面,仰望天空。「今晚的月亮很美。」美的是身旁這一枚霽月,單純得有如以往。
姜霽月原本只是偷覷他一眼,視線卻被纏繞了,移不開,就這麼怔怔地看著他。
那被月光籠罩的俊傲側臉,帶著勾人心魂的魔力,像溫醇的美酒,淡淡地散發誘人芳香,在來不及察覺時,就鑽進四肢百骸,讓人醉了。
意識到她的目光,關澤回頭,灼熱的視線深深望進她的眼里。這是個美好的夜晚……在他能察覺到自己的意圖前,他已情不自禁地朝她俯身。
姜霽月心跳得好快,感覺他在緩緩接近,她低垂了眼,下顎微抬,沒有任何計謀,只是依循本能自然地反應著。
她的舉動,讓關澤停住。
這又是一個陷阱嗎?和那次在辦公室深開的襯衫領口帶著相同意義?
不同的是,現在的她,身上的穿著保守、無害,他的血液反而變得沸騰,因他知道,隱于布料下的,是多完美的曲線……
過人的意志力讓他勉強把持住,但無法紓解的,讓他發疼,也讓他發怒。
他沒耐性了,本想等她主動承認自己的身份,她卻一直裝作不認識,還用時而狡詐時而天真的矛盾舉止對他,拖他陷在無法再進一步的僵局,他不想再這麼等下去,決定化為侵略者主動出擊!
「姜伯父退休之後還好嗎?」他緩緩開口。
姜霽月眨眼,看著距離她不到一公分的眸子,傻愣愣地,不曉得剛剛發生什麼事,也不曉得他為什麼停止。她好像……發了很久的呆……
見她沒反應過來,關澤微微拉開距離,又問︰「從將軍退休,生活落差應該很大吧!」
姜霽月總算把他的話听進去,頓時杏眸圓瞠。
「你怎麼知道?」她沒說過她爸是將軍啊!
「白日,我怎麼可能不知道?」他揚笑,那聲溫柔的輕喚,在她耳里成了如雷暴響。
「你……認出來了?我本來、本來還想給你一個驚喜的……」驚慌中,姜霽月只能勉強扯動嘴角,試圖挽救情勢。
「驚喜?」他挑眉,再次俯身逼近她,和剛剛的魅力不同,這一次,他全身散發著追出答案的執著。「你那天在我辦公室低胸的打扮,還有故意埋伏在廁所前等我,也都是驚喜?說!你到底在想什麼?」
突然近距離放大的俊容讓她心陡然一震,卻又被他說的話氣得惱紅了臉。她的勾引他明明看見了,也知道她的企圖,還一直佯作不知,看她像傻瓜一樣猛出洋相!
虧她剛剛還被他英雄救美的形象稍微感動了一下下!騙人的,全是騙人的,他自始至終就是個大爛人!怒氣把原本稍微消散的恨意又整個勾起,反讓思緒變得靈活。要怎麼瞞過他是關鍵,計劃都進行到這種地步了,她不能輸在這里!
她心一橫,握拳大喊︰「我……我喜歡你!」
這下子,換關澤愣住了,他沒想到會逼出這句話。而他,竟覺得有點高興……見鬼了!什麼時候他變得這麼好哄?
「所以改名?所以人事資料寫得不實不全?」他想咄咄逼人,語氣卻越來越不堅定。
怕會被他從眼神看出端倪,別無選擇的她,只能伸手抱住他──
「真的、真的,我會進宙威全是為了你!」她將臉埋在他的胸口,還一直動來動去,不讓他有機會看到她的表情。「但我怕被人發現我們兩個本來就認識,會讓人覺得我是靠你的關系才進得來,所以我不敢寫真的資料。」能急中生智說出這些借口,連她都很想為自己鼓掌喝采。
這理由很怪,卻又怪得很合理……被她磨蹭的地方麻麻的、癢癢的,關澤的理智越來越薄弱,還開始倒戈,幫她說服起自己。
「因為這樣,你還刻意去改名字?」
「不是,我名宇早就改了,因為之前運氣很不好。」仗著他看不到她,姜霽月睜眼說瞎話。
「不想被人發現我們有關系,卻又誘惑我?」關澤抓住殘存的理智,找出疑點。
姜霽月推開他,咬唇低頭,難過輕道︰「如果不是為了接近你,那我進宙威做什麼?」她這不是假裝了,想到姊姊,她就好想哭。「我只想到要讓你也喜歡上我,其他的,我沒想那麼多……」
還在試圖掙扎的理智,在看到她這惹人心疼的表情時,全被擊潰。關澤被她說服了,長長喟嘆。她的沖動個性,他還不了解嗎?只曉得往前沖的她,哪想得到那許多?
「別做不擅長的事。」不會用心機,還努力要心機,完全造成反效果,讓他誤以為她真變了。
听出他的松動,姜霽月輕咬下唇,怯怯地揚起眼睫看他。想知道目前勝算多少的她,好緊張。「你……有沒有一點點喜歡上我?」
那像在邀人一親芳澤的表情挑戰著他的自制,關澤腦中全是吻住她的念頭,他勉強抑住,抑得呼吸都變得沉重。
與他熟識的人都知道,他最不想沾惹的,就是辦公室戀情。對他有所覬覦的人太多了,他只要和其中一個交往,其他人也會跟著燃起希望,投懷送抱的麻煩會斬也斬不斷。
該不該對她有所回應的抉擇,在心頭拉扯。有沒有一點點喜歡上她?他也想問自己。
才剛與她重逢的他,不想這麼輕易就下了決定,即使……她一直佔據他心靈的一角。
「我不踫下屬。」他站起,怕繼續和她獨處下去,他就沒辦法再次從她的甜美中月兌離。「明天八點半要集合,我們都該回去睡了,晚安。」他提起急救箱離開。
不踫下屬,卻可以和老板女兒周旋?姜霽月氣到說不出話來。好一個愛權愛勢的關澤!
以為這樣就會讓她罷手嗎?不、可、能!她握拳憤怒站起,卻忘了剛剛受的傷,傷口一怞,讓她倒吸了口涼氣。
「噢……」她跌坐回石椅,彎身拚命朝傷口吹氣,企圖減低一些痛楚。
剛剛他也是這樣幫她吹氣……腦海浮現他剛剛跪在面前的畫面,姜霽月動作停住,小臉瞬間發燙。
害羞什麼?那是他虛假的表面功夫,當初姊姊說不定也是被他用這招騙去的!
她不斷告誡自己,但勉強築起的厭惡,在想到他今晚所做的一切,不禁又難以控制地渙散了開……
旅游結束,工作回復常軌,不少人嘗到之前怠惰的後果,陷入加班的地獄。這就是人性,玩樂當頭,誰定得下心工作?
而速度本來就慢人一步的姜霽月當然更無法豁免,整個禮拜忙到只要一進公司,眼楮就盯緊熒幕,無暇顧及其他。
雖說她進宙威的動機不純,但要她擺爛讓其他同事收拾殘局,這種缺德事她可做不來,復仇大計只能暫緩,追上工作進度才是當務之急。
「霽月,你這些表全錯了!」楊明誠把她上呈的報表MAIL回去給她,慘白的臉色簡直像快暈倒了。「你算到去年的數字了!」
「不會吧?」姜霽月趕緊點開附檔,和原始資料一對照,她也快暈倒了。那些表格她弄了整整一天!
楊明誠蒙臉,好想哭。「我救不了你,你明天自己來加班吧!」要是下禮拜一再交不出這些表,他也別想活了。
禮拜六還要來加班?有沒有那麼悲慘啊!听出他的遺棄,姜霽月驚喊︰「學長,你不陪我?」
「還陪?為了等你這些表,現在都幾點了你知不知道?」楊明誠霍地站起,一直被惡勢力欺壓的他終于爆發。「你看現在還有誰在?誰害的?誰害的?結果數字還是錯的!」廣闊的辦公室空無一人,甚至可以听到回音。
學長難得發威,加上理虧,姜霽月很識時務沒嗆回去,偷偷瞄了熒幕右下角的數字,不多不少,剛剛跳過01︰20,嚴格說來,已經算是禮拜六了。
「對不起嘛……」她小心翼翼地陪笑,采取哀兵策略。「真的不陪我?你早上睡晚一點,下午來幫我看一下就好……」沒學長在旁邊可問,她的速度一定會更慢。
罵一罵,氣也消了大半,楊明誠重重嘆了口氣。
「我要陪女朋友回南部去見她爸媽,真的沒辦法。」不。是他狠心,和未來的岳父母第一次見面,誰敢爽約?要不是如此,他也不想丟她一個人孤軍奮戰,他好害怕又看到錯誤的表格。
姜霽月很不好意思。他要開車南下,結果還熬夜陪她加班,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學長,真的對不起……」
「沒關系啦!」楊明誠揮揮手,同情她,卻又愛莫能助。「倒是你,明天要是有什麼問題,隨時打電話給我。」
「好。」姜霽月連忙點頭。「你快回去吧!」
「你也要離開了,我送你。」楊明誠關電腦,催促她。「明天再弄。」
「不順路欸……」她住南港,學長住北投,完全反方向。
「都被你拖那麼久了,有差這一點時間嗎?」楊明誠翻白眼。要是這時候還讓她自己坐計程車回家,哈妮知道鐵定罵死他。「快點,我累死了!」
「謝啦!」姜霽月感激一笑,趕緊收東西。
回去儲備精力,明天再來和那些表格奮戰吧!
星期六,天氣好得不像話,平常車水馬龍的科學園區,路上空得可以橫行無阻。
姜霽月盯著電腦熒幕,黑壓壓的英文和數字塞得她腦袋快要爆炸,她長嘆一聲,趴上電腦桌。
現在,這層樓沒半個人。
不論平常加班多晚,沒人想在周末還必須與公司為伴,都拚了命把工作趕完,只有她,能力爛到可以的她,一早就拖著疲累的身體進公司,和她一點也不擅長的Excel大眼瞪小眼。
學長說的沒錯,要待在宙威,實力果然很重要,她充分感受到走後門的悲慘下場。又一聲長嘆,她認命地打起精神,坐直身子,繼續做她的表格。
當──
外頭傳來的電梯聲響,在安靜的辦公室里顯得特別清晰。
姜霽月睜大眼,望著辦公室入口。不會吧?這時候,有誰會來?
先是影子映上走道,而後來人現身──
剛走進辦公室的關澤一眼就看到她,不禁微微一愕。他知道他們這禮拜很忙,因為她忙到連他經過時都頭也不抬,但他沒想到竟會連假日都要來加班,還只有她一個人。
看到他,姜霽月也愣住了,完全沒料到進來的人會是他。
假日加班已經夠不爽了,她妝沒化,隨便穿件T恤、牛仔褲就出門了。拜托,就算老天爺要幫忙,也別挑這種她毫無準備的時候啊!
而且,自礁溪那一晚之後,她幾乎沒跟他說過話。憶起那時的情景,她無法控制地微紅了臉,連忙低下頭假裝認真工作。
從入口到走近她身邊的這段路,關澤一直在猶豫。該用什麼態度?公事公辦的,還是私人的?
雖然那一夜都說開了,但之後這段時間,他們還是維持之前的情況,彼此稱呼沒變,也沒特別有交集。他,是因為還在猶豫,而她,或許是忙,或許……是被他的回絕打擊到了。
「加班?」最後,他決定了,禮貌性的詢問,只表現出上司對下屬的關懷。因為他怕在這個沒人會打擾的獨處空間,只要絲毫的失防,都會讓他無法克制地逾越分際。
「對啊……」姜霽月虛應,只希望他趕快進去,別發現她這邁遢的模樣。
即使他那時拒絕了她,她依然不放棄。不用愛上她沒關系,只要抱著對她揩油的心態就好,讓她有機會抓到他的把柄。
結果,他反而在她椅子後方位置停下腳步。
「你還在做這個?」熒幕上的表格,讓他擰起眉。若他沒記錯,這系列的表格早該在昨天就MAIL到他那里。
不然她在這兒干麼?姜霽月心里暗罵,臉上依然維持笑容。「對啊,有點小錯誤。協理也加班啊?」半斤八兩,如今出現在這里的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隱帶嘲諷的口氣,讓關澤不禁莞爾。看得出來加班讓她很不高興。
「約好和總公司的人開視訊會議。」時差關系,總公司剛做完新品發表會,準備開檢討會議,他不想把機密資料攜出公司造成疑慮,只好犧牲假期。
姜霽月好嘔!早知道有這個難得的機會,她絕對會精心打扮一番!但現在的她,只想把自己藏起來。
「辛苦了。」不想和他多說,她低頭按計算機,然後把數字打到表格上。
這個舉止讓關澤傻眼。Excel運算功能強大,還需要用到計算機?他有點明白為什麼她會因為「小錯誤」而加班了。
望了她的背影一眼,他無聲喟嘆,而後邁步走向他的辦公室。
雖然听不到腳步聲,但姜霽月知道他離開了。她往後靠向椅背,吁了口氣。
其實,她不曉得該用什麼表情對他。
禮拜一,員工旅游結束的隔天,特助和經理分別發了道歉的E-MAIL,收件者是她和那天被拉去的兩個同事。
MAIL里講得很含糊,只說對自己的失態感到很抱歉,以後絕不會再犯。是特肋那封露了底,他的寄件副本忘了加密,清楚看出那封MAIL同時發給了關澤。
這之間的來龍去脈,就算沒親眼所見,也推測得出來──定是他不曉得用了什麼方式,讓那兩人承認自己的態度有錯,還發函道歉。
原本因為這件事,姜霽月已經快和受到蚤擾的同事吵起來了。因為她覺得不能保持沉默,必須跟公司檢舉,阻止這樣的惡行;但兩個同事怕事,只想息事寧人。
是這兩封MAIL,化解了僵局。雖然沒把罪狀鉅細靡遺地條列出來,但里頭誠摯的道歉,已在她可以接受的範圍。
她還以為他會覺得這只是酒後失態,不值得重視,沒想到他竟然會做出這樣的後續措施。兩個同事更崇拜他了,而她的心里,也更疑惑了。
這樣的他,為何會做出始亂終棄的惡行?如果這是他的假裝,為何能假裝得面面俱到?她不懂……
正沉思著,熒幕突然跳出收到MAIL的訊息,桌上的分機隨即響起。
不會是學長打來關心她的吧?「喂?」把心思全都抑下,姜霽月接起電話,邊移動滑鼠準備打開MAIL。
「附檔里的表格公式已經設定好了,你只要打上原始資料,就會自動連結計算。」剛剛在腦海里打轉的人,如今聲音近在耳旁。
正好看到寄件人名字的姜霽月,心頓時漏跳了一拍,隨即狂鼓了起來。他不是來開視訊會議的嗎?她咬唇努力保持鎮定,打開附檔一看,是上一季的表格。
「……你會嗎?」半晌沒听到回音,關澤又問,沒有任何嘲弄,只有關心。
「不會。」姜霽月低語,很誠實。這檔案她也有,但只要一改數字,里頭資料就全亂了,她只好放棄,用最原始的電子計算機來作業。
話筒那端傳來輕笑聲,卻很溫暖。「你先把附檔存到你的資料夾,要記得路徑,然後你把表格里的總計選取起來,按上面‘格式’里的‘儲存格’,改成數值,貼到本季的欄位……」
姜霽月依序躁作,一步一步地,在他細心的引導下,本來好難用的Excel變得得心應手。
「……其他的表格也是大同小異,接下來我不能幫你,會議要開始了,你自己加油。」教導告一段落,留下鼓勵,他收了線。
掛上電話,姜霽月覺得全身充滿力量,完成工作的目標不再那麼遙不可及。
好,加油,她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