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家門,滿腔煩悶的艾子立刻往韓珞他們的房間沖去。
見房門敞開,一心只想找人傾訴的她直接進房,卻被爹娘兩人擁吻的畫面給頓住了腳步。
平常她會安靜下來,待在一旁乖乖地看,直到娘發現她的存在,羞紅臉將爹推開——她不是好奇,也不是想殺風景,而是他們所散發的深厚情感讓那畫面變得很美,美到她心里也甜甜的,舍不得移開視線。
但這次,她卻悄悄地退出房外,屈起腿窩坐門邊。
這明明是很好的一件事,爹和娘是因為彼此相愛,小順和鈴兒也是因為互相喜歡,才會那麼親密相偎,她不懂為什麼阿萍要將這麼美好的事說成那樣?
可以感覺到對方的體溫將自己緊緊環繞著,會讓她知道自己是被寵著的、是不寂寞的,這不就是疼愛嗎?為什麼爹爹不可以這樣對她?這麼做又有什麼錯?
她環抱雙膝,越想越是心煩意亂,怎麼也厘不清。
須臾,有人從房里出來。
看到她,端木柏人一點也不意外,因為武功深厚的他早在她剛踏進院落就已听到她的腳步聲,他只是不想因為她而中斷和妻子間的樂趣罷了。
「該你了。」對她臉上的苦惱表情並沒有多做詢問,端木柏人淡淡地扔下這句話就離開了。
懊她去訴苦嗎?艾子朝他的背影扮了個鬼臉,雖然情緒仍很低落,但仍被那異于常人的關懷方式安慰到了。
大爹爹心思很細,任何蛛絲馬跡都逃不過他的眼,卻也都無足輕重,他就像睥睨萬物的神只,冷漠無情地洞悉著世間的變化。
能得到那表示有注意到她的三個字,她就該感激涕零了,不過她現在更需要的是溫言軟語。
艾子起身走進房間,見到臉上仍染著淡淡紅暈的韓珞,立刻撒嬌地偎進她懷里。
「娘∼∼」
這些年來,她已經將韓珞當成了真正的娘親,而韓珞對她的疼愛,也完全消弭了毫無血緣關系的隔閡。
「怎麼了?」看出她心情不好,韓珞柔笑環著她到榻邊坐下。
滿月復委屈的她把剛剛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阿萍怎麼可以這樣說小爹爹?就像娘您現在會抱著我一樣,小爹爹當然也可以啊!」腦海浮現阿萍那曖昧的神情,傾訴後已息怒不少的艾子還是有些忿忿不平。
從小就听慣她私下用大、小爹爹來做區別,韓珞當然知道她指的是端木煦,她輕拍她的背予以安撫,卻沒表示任何意見。
發現到她的沉默,艾子抬頭,看到那張溫柔麗容出現為難的神情,原以為會得到贊同的她大受打擊。
「難道娘也覺得是錯的嗎?」她心里一急,眼圈兒跟著紅了起來。
韓珞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不由得輕輕地嘆了口氣。
早在煦兒將小艾帶回家里的那一天,她就明白這一刻一定會來臨。
煦兒以為他疼小艾就和丈夫疼小草一樣,但在她看來,兩者根本完全不同。丈夫對小草是保護及約束,相處得再久也只會滋長敬愛的情感;煦兒對小艾卻是愛若性命地寵著,教小艾的一顆心怎能不被他誘走?
她承認沒有強硬要他們保持距離是她的錯,只是當看到他們如此匹配,感情也都一直這麼地好,她難免會抱著樂見其成的私心。
如果小艾對煦兒沒有男女之情,她一定會插手,就像當初幫小草一樣,可小艾對煦兒的感情絕對是毋庸置疑的,若不是真的愛一個人,怎麼可能會為他牽腸掛肚,讓那個人佔有到這種程度?
她以為小艾會漸漸明白,但這傻孩子卻因為從小就愛著煦兒,反而對自己付出了十幾年的情感一無所知,連有人點醒她,都還以為那人是在說煦兒壞話。
望著那張盈滿了難過和不可置信的姣美面容,韓珞不知該心疼她,還是罵她一句笨蛋。
「小艾,你有沒有想過自己什麼時候會嫁人,嫁的會是什麼樣的人?」有了阿萍當先鋒,韓珞沒再傻到開門見山,而是采取了和緩的迂回方式。
為什麼突然問她這個?艾子有些愣住,但思緒活躍的她也很快地就跟著轉移了話題。
「爹說我還小,現在不用煩惱這個。」這個問題,她早在同伴里有人出嫁時就問過了,爹還很不高興地反問她是否迫不及待地想離開家,害得她還拚命解釋。
她會想問,只是純粹好奇而已,她一點也不羨慕,因為她覺得自己現在已經很幸福了,恨不得可以這樣一直過下去,又何苦為了個無關緊要的丈夫而讓生活起了變化?多劃不來啊!
「我想一直留在你們的身邊,我不想嫁人。」艾子抬頭對韓珞揚起甜笑,發自內心地將當時說過的話又重述了一遍。
韓珞回以微笑,心里卻是很想把兒子臭罵一頓。就是煦兒這種無關緊要的態度,讓她完全不懂他在想什麼。
當近幾年來,煦兒不再當眾流露對小艾的疼愛時,她也曾擔慮過這會不會是他們在亂點鴛鴦譜,後來是小艾幾次不經意地提起,她才知道原來那些冷淡全是煦兒在刻意隱藏,他們私底下感情和相處方式還是好得很,她總算放下心。
煦兒是在等小艾長大——但時間一年一年過去,那個愛哭愛笑的小女孩兒已成了個十八歲的窈窕姑娘,她已經沒辦法再用這個理由說服自己。
「那你有想過,當有朝一日煦兒娶妻了,他要疼的、要愛的人是他的妻子,沒有辦法再像之前那樣疼著你時,你又該怎麼辦?」以往會點到為止的她,這回堅持繼續話題。
艾子想要大笑反駁,突然竄過腦海的念頭卻頓住了她,「不會」這兩個字怎麼也說不出口。
真的不會嗎?事情又還沒發生,她怎能那麼確定?大爹爹只對娘展露溫柔,因為她是他深愛的妻子,如果小爹爹遇到了他所深愛的人,是不是就不會再那麼在乎她了呢?
一時之間,她腦海一片空白。
「我、我……」向來有話就說的她很少有這種啞口無言的時候,只要想到有人會取代她,奪走那些原本專屬于她的呵護及陪伴,倏涌的心慌就讓她不知所措。「我沒想過……」
從艾子瞬間變白的麗容看出她已逐漸開竅了,韓珞很高興,也很後悔自己沒早點介入。
由于煦兒的個性像丈夫,她知道硬逼只會弄巧成拙,所以她從來就沒干涉過他的步調,但煦兒真的拖太久了,害得小艾成了箭靶,村人們的好意及熱心都在不知不覺間成了一種無形的傷害。
最好的方法,就只能靠小艾主動展開攻勢了,問題是現在的小艾道行還太淺,根本就敵不過煦兒的莫測高深,她必須激起小艾不顧一切的沖勁,這樣才能將煦兒那看似無動于衷的態度擊碎。
「其實你也不用太擔心,你不覺得煦兒到現在都還沒有成親的打算,很有可能是為了……」韓珞話鋒又陡然一轉,還故意沒把話說全,淨用別有深意的眼神笑睇著她。
被這麼恐嚇及鼓勵的交替刺激下,勾出了艾子真實的心,模糊的情感霎時變得清晰無比,讓她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脈,將村人們的話、他對她的好、兩人間的親密舉動全然串成了再明確不過的事實——
「……我?」艾子心兒怦怦直跳,方才讓她排斥不已的事,如今卻成了引她嬌羞臉紅的期待。「爹在等我長大嗎?」
她完全不介意是女兒或是童養媳了,只要能留在他身邊,一直擁有他的疼愛,她就什麼都不在乎了,現在的她好希望好希望阿萍說的話全是真的,也好希望自己沒有猜錯娘的暗示。
她的一點就通讓韓珞感到欣喜不已。塵埋多年的愛意只是在等一個萌芽的時機,如今,該是時候了。
「或許該說他太保護你了。」韓珞對她眨了下眼。「你必須讓他知道你的心意,別讓彼此再蹉跎下去。」
「可是……爹知道我長大了,也知道我很喜歡他啊。」艾子一臉困惑。這不是很顯而易見的事嗎?
「還不夠,你何不想想你和煦兒之間,跟爹娘、小順及鈴兒之間有什麼差別?」韓珞給予線索,再說下去就太露骨了,她相信依小艾的聰慧,一定會懂得她在說什麼。
想到丈夫當年也是經歷了一些事,才肯承認他已被她擄走了心的事實,韓珞不禁由衷祈禱。她不怕這兩個孩子踰矩,她只希望茅塞頓開的小艾可以誘得煦兒流露出真正的感情,而不是重蹈父親的覆轍,被驕傲蒙蔽了心。
「放膽去做,爹娘絕對會支持你。」該說的都說了,韓珞起身,留給她獨處思考的時間。「我該去偏院了,村人們還等著我看病呢。」
「娘,等一下,我不懂……」不管艾子怎麼叫,韓珞仍頭也不回地出房去了,把她一個人留在這兒。
艾子只好靠自己,苦苦思索。
差在哪?該抱、該牽手都有啦,爹以前還會讓她坐在大腿上呢,只是最近比較少而已,這還不夠嗎?難道要像爹對娘那樣又親又吻的……
她一怔,血氣轟然上涌,以往只覺得好看的畫面,如今卻讓她臉紅心跳。
那差別真的很大嗎?不然大爹爹怎會老是喜歡和娘卿卿我我的呢?
想到那從小相處到大的俊傲男子很可能會那麼溫柔地吻著她,艾子那白里透紅的粉女敕臉蛋更是暈滿了嫣紅,那不曾體會過的感覺讓她既害羞又期待。
她好想知道,好想知道喔!急欲求解的她開始坐立不安了起來,但娘已經去幫人看病了,那兒人那麼多,就算她再心直口快也知道這種事不能在眾人面前問。
她真笨,直接找爹試不就好了嗎?發現她竟慌到忘了最依賴的人,艾子好想敲自己一記。只可惜爹爹今天去鄰村談並村的事宜,至少要傍晚才回得來。
想到還要等,她懊惱地嘟起了唇。
不成不成,她不能坐在這里發呆,她得趕快幫娘將病人看完,這才有辦法再向娘細問,然後她要去跟阿萍道歉,順便跟她好好討教討教,她還可以問小順、鈴兒、大爹爹……呃,如果可以她實在是不太想問他啦。
原以為難捱的時間突然變得不夠用了,艾子飛也似地動了起來,臉上盈滿興奮的笑,疾奔離房的身影散揚著沖勁。
太過于勇往直前的她,渾然沒想過會被拒絕的可能性,腦中轉的淨是要如何傳達愛意的念頭。
等爹回來後她要怎麼做呢?這可得好好地想一想了——
「你在做什麼?」
端木煦看著那個拚命要擠上他大腿的美麗姑娘,淡淡開口。
這小麻煩又是哪根筋不對勁了?從他回來之後就悶不吭聲,不像平常一樣,只要見到他就會將當天發生的芝麻小事全都跟他報告,甚至連視線都沒跟他對上,卻又老被他逮到她用欲言又止的興奮表情偷瞄他。
料定她藏不了事,他故意不動聲色,等著她自己耐不住性子全盤招供,結果就連進了書房,兩人獨處,照例坐在他身旁的她還是不發一語。
若是她要故弄玄虛,他也會奉陪到底,偏偏低著頭裝乖的她,卻是不安分地挪啊挪的,還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像她只是不小心才會坐上他大腿——
問題是她這麼大一個人,要他配合視而不見也未免太強人所難了點,他倒是很想知道她會怎麼解釋這「不小心」造成的狀況。
陷入僵局的艾子正苦惱著該怎麼將另一半懸空的挪上去,卻被他這麼毫不留情地一問,她不禁窘紅了臉。
阿萍說其實他們只差臨門一腳,要她先像平常那樣自然而然地接近他,然後一切就會水到渠成,可是為什麼听起來很簡單的事,做起來卻這麼難?
「哎喲,你別管啦!」反正已經被發現了,她干脆攀住他的臂膀,毫不客氣地將他當成山一樣爬。
不回答他的問題,反倒還一不做二不休?看到好不容易終于安穩坐定的她一臉開心,端木煦擰眉,狀似冷然的面容其實噙著一絲幾不可見的笑意。
他是上輩子欠了她吧?只有她,會將自抑的他惹到哭笑不得,就算他機深詭譎的思緒已幾乎無人能敵,仍預料不到她跳月兌的反應,有時是驚喜,有時又是驚嚇,將他原該掌控得宜的順遂人生攪得天翻地覆。
可他卻甘之如飴。
「都幾歲的人了,還老是這樣撒嬌?」不想讓她發現自己也很喜歡被她依賴,端木煦故意冷聲哼道。
他已經多久沒讓她這樣坐在懷里了?發現這個感嘆像極了緬懷過往的老頭,端木煦不禁自嘲地勾起唇角。
他並沒有刻意去記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只知道當他意識到她已經長大了,身形變得玲瓏有致,足以勾起一些不該的念頭時,那道原本只在旁人面前才會築起的防線,開始逐漸延伸,連他們獨處的時刻都依然矗立。
他當然沒禽獸到想對自己的女兒出手,但當她用那雙全然信賴的清澈大眼笑望著他,軟馥的身子毫無保留地依偎著他時,那就像是一種誘惑,彷佛在告訴他,他可以為所欲為,他可以——
每次只要這個念頭一起,還來不及深思,就會被他狠狠壓下,同時也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更為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