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貝烈蘭已是十五歲的少女,不過在山中的歲月,日子沒有多大轉變,即使她已及笄,心性仍與兩年前相同。
這天一早,她跟往常一樣沖進尹流星的房中,爬上他的床,用力的搖晃躺在榻上的人,「喂,起床了,——太陽曬了——」
他不疾不徐的睜開雙眼,柔了柔眼,很不贊同的盯著她。
「蘭兒,我不是跟你說過好多次了,不準再隨便跑到我房里來,你現在已經是個大姑娘,需知男女有別,要是讓人知道你跑到男人的房里,可是會影響你的閨譽,要我說幾次你才會記住?」
貝烈蘭朝上翻個自眼,「拜托你不要一太早就念經行不行?人家肚于餓了,快起來煮飯,等我吃飽了,你愛怎麼念就怎麼念好不好?」
他真想倒在床上不起來了,這混世小魔女是生來折騰他的,舉凡女子該會的東西,她都不通,一天到晚只會惹是生非,沒事找事做,最愛裝設機關,等抓到山里的野獸後,捉弄一番,玩膩了再放走他們,這兩年下來,它們只要一聞到她的氣味,早嚇得屁滾尿流,逃之天天。做人做到她這種程度,還真是不容易。
既然不能靠她,所以肚子餓了他煮飯,衣服破了還是由他來補,三不五時還得當她的實驗品,試試她的機關裝的靈不靈巧,比僕人還不如,人家還有薪餉可拿,他反而要倒貼,世上沒有人比他更苦命的了。
看來他的修道之路遙遙無期,而且還有前功盡棄的疑慮,哪一天他氣瘋了失手掐死她……老天爺呀!莫非你是在考驗我,所以才派了一個磨人精給我?
「你還要磨蹭多久?快起來了啦!」看他在發呆,貝烈蘭不耐煩的又推他。
尹流星吁嘆一口氣,推被下床。兩年都過去了,他只得認了,心想,再熬個一年,大師兄就會來接她,那麼他又可重見天日子。
他在廚房內忙和了一陣,端出了兩、三樣素菜,她大小姐早就坐在桌邊等著張嘴吃飯了,「這些都是自己種的青萊,挺新鮮的,你嘗嘗看。」
她難得的贊美道︰「想不到你比女人還厲害,又會煮飯、又會縫制衣服,還會種菜。真是可惜!如果你是女人的話,一定有很多男人願意娶你當老婆。」
各位听听看這是什麼話?簡直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不過,尹流星習慣成自然,早就自動跳過那句話,免得血壓又增高,反正這妮于向來沒好話,他也不用太驚訝。
「待會兒吃飽了,又打算到哪里瘋了?蘭兒,你已經不是十三歲的孩子了,也該學著待在家里,偶爾刺刺繡、讀讀書,將來能挑個好婆家。」從她一及笄,尹流星就不時的在她耳畔叨念,不過,人家都把它當耳邊風。
貝烈蘭嚼著飯萊,對他的話題索然無味,「我一個人愛到哪里玩就到哪里玩,才不想嫁人,又不是白痴,找個人來管教我,門都沒有!」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女子哪有不嫁人的道理。」他可不愛听她這種離經叛道的怪論調。
她敏捷的反問道︰「那你為什麼不討老婆?」
「我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你又不是和尚,況且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兩句話我原封不動的送給你,你年紀比我老,還是擔心你自己吧!」誰規定女子就要成親,她偏不信。
尹流星知道辯不過她,只有放棄。他再一次仔細的端詳她的五官,那像團圓月的臉蛋上,一雙又黑又大眼珠子總是不安分的轉呀轉的,皮膚並不白皙,是自然的小麥色,她不像南方的閨女總愛躲在房中,不怕曬太陽,也不太畏冷,整天就喜歡在外頭亂跑,要她安靜的坐著等于要她的命。
她是屬于健康美的類型,只是那無形中散發出的魅力,常使人第一眼看見她就眼楮為之一亮,而她的可愛和頑皮,像個男孩子般讓人頭痛,卻又能帶給人歡笑。她率真不扭捏,喜惡分明,完全不把世俗的眼光放在眼底,這樣的女子得需要有一位獨具慧眼的男子來欣賞才行,不過,說真的,滿難的。
貝烈蘭橫掃千軍的將盤中的菜一掃而光,她活動量大,食量自然也大,有時肚子餓了就會去抓兩條魚烤來吃,畢竟每天吃素也會膩的。
「蘭兒,吃飯要細嚼慢咽,又沒人跟你搶——小心!別噎著了,先喝口水。」
他將茶杯送給她,眉眼間難掩關懷和寵溺之情。
她拍打著胸口,喝了一大口水,才將梗在喉間的飯吞下去。
「好險,差點就噎死,我還沒玩夠,可不想這麼快就去閻王爺那里報到。」
尹流星好氣又好笑,「我看恐怕閻王爺也不敢收你,不然他的閻王殿只怕會被你給掀了,那多劃不來。」
「說得也是。」她倒是有自知之明。
一待吃飽喝足了,貝烈蘭有體力和精神到外頭玩了。「吃飽了,我要到湖邊游泳——」
「噗!」他正喝下一口茶,結果听到她的話,整口茶立刻噴了出來。
「哎呀!你好髒,把水噴到人家身上了。」
他板起俊臉,皺起兩條銀白眉毛,抱著一絲希望,「你要去游泳?是穿上衣服的那一種嗎?」
貝烈蘭一臉「你是白痴」的表情,「當然是把衣服月兌掉,不然衣服濕了怎麼穿上去?你放心啦!我的泳技好得很,不會淹死的。」
「誰在問你泳技了,蘭兒,我不準你在外面赤身露體的,要是讓經過的人瞧見了,你的清白就毀了,听見了沒有?」他表情很認真的說道。
幸好她對這一點認知還有,不至于敢做出驚世駭俗的事來,她不禁嘆道︰「好煩喔!長大真是一點都不好玩,以前都可以,現在就不行,早知道會這樣,我寧願不要長大。」
「不要說這種孩子氣的話,總之,你玩什麼都行,就是不準去游泳,要是讓我知道了,就把你關在房里,三天三夜不許出來。」他恫嚇的說道。
「好啦!好啦!就只會威協我這弱女子,我好可憐喔!」她佯裝出受虐的小媳婦兒模樣,逗得尹充星忍俊不住的哈哈大笑。
「別耍寶了,我現在可不會輕易上你的當了。」他動手將桌上的碗筷收一收,見貝烈蘭還站在一旁,「怎麼了?還有事嗎?」
貝烈蘭眼神微黯,「你說我大哥會不會不要我了?都已經過了兩年,也沒捎來一封信,會不會出了什麼事?」
還以為她每天都過得無憂無慮,原來心底仍是掛念著兄長的安危。
尹流星微俯,凝睇著她臉上的輕愁,柔聲說道︰「不用擔心,大師兄既然被稱為‘神算’,難道會算不出自己的吉凶嗎?他的壽命至少可以活到八十歲,也許他算出你住在棲星山一切都安好,也或許是路程太遙遠,書信往來不便,你不要瞎躁心了,再過一年,不就可以見到他了。」
「真的?」她想想也對。
他頷首微曬,「那還用說,我替大師兄卜過封,知道他一切平安,所以我們就耐心等待他歸來。大師兄是守信之人,一定會來接你的。」
貝烈蘭在他的保證之下,轉優為喜,「好,我相信你,那出去玩了。」心底的陰霾一雲除,她整個人又蹦蹦跳跳了。
帶了自制的釣魚竿,她一路哼唱著荒腔走板的小調,往山間的小溪而去。
她像個不知憂愁為何物的少女,盡情的徜徉在大自然之中,生活雖然單調無趣,不過,也這麼過了兩年,因為她滿有自得其樂的,所以也不會太委屈了自己。
坐在溪旁的大石上,剛開始會撩著性于等魚兒上鉤,但過不了半個時辰,沒釣到一條魚,她就干脆撩起褲管到溪里抓,從抓魚的過程中,得到樂趣。
只是她覺得這樣的日子越來越無聊了。她仰躺下來,鼻間聞著青草香,數著天上飄過的白雲,將雙手疊在腦後,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大哥既然還要一年才會來,以後不曉得會再把她塞到哪里去,想要到外面的世界歷險就要趁現成,而且,她真的好想念白狼哥哥和雲霏姐姐,他們應該有孩子了,不曉得長得像誰,好不好玩?尹流星年紀越大,越像個老頭子,一天到晚就只會羅哩叭唆,鐵定不肯帶她回去作客,她不如找個機會落跑,那臭老頭準會追來,她不就可以順理成章的在外頭玩夠了再回來。
嘻!嘻!這點子真是妙透了,她真是太佩服自己了。
她的個性向來說風就是雨,當晚就開始打包,機關是帶不走,不過一些小玩意可不能不帶。臨走前,她偷瞄一眼在房內睡得正熟的尹流星,確保他不會中途醒來,這才興高采烈的騎著愛馬叮當,溜之大吉了。
「流星——」
在一片茫茫白霧中,他听見了熟悉親切的呼喚,直覺地朝向發聲處。
「師父,是您老人家嗎?」他想看清前方的人。
一名白發老人從白霧之中緩緩現身,似假亦真,如夢似幻,他正撫著下巴的白胡子,含笑不語的瞅著他。
「師父,真的是您?徒兒好想您,這些年您過得好嗎?」
他驚喜交加的欲迎上去,可是上前一步,師父的影像就後退一步,總是隔著一段距離。
白發老人笑得眼尾的紋路更深,平淡的說道︰「流星,為師業已離開人世,生離死別乃人之常情,你毋需掛念。今日與你在夢中相見,實因不久之後你將逢一劫難,為師特為此事前來。」
尹流星強忍住悲傷,恭敬的一揖,喉嚨發緊地道︰「徒兒謹听師父教誨。」
太白星君所化成的白發老人,語重心長的道︰「流星,事關天機,為師不能多言,這里有一串八眼琉璃珠,實乃上古法器,可保百邪不侵,你將之掛在身上,寸步不離,定能助你逢凶化吉,切記!」這是他的劫數,能不能平安度過,就得看他的定力。
太白星君從懷中取出一串一珠子,手心朝上一攤,琉璃珠項鏈騰空飛起,遠遠的朝尹流星飛了過采,直到落入他的手中。
「徒兒多謝師父。」他謹慎的將那串琉璃珠掛在脖子上,收入衣襟內。
太白星君見任務達成,滿意的點點頭。他這麼做不算是泄漏天機,只不過是送了件寶物給自己的徒弟,不算違反天條。
「很好,牢牢記住師父的話。師父該走了。」他只要度過此一劫數,往後就會一帆風順,平平安安到百年。
尹流星萬分難舍的呼喚,「師父——」
太白星君笑得像個慈祥的父親,「用不著難過,我們師徒的緣分還未盡,總會有再見面的一天,好好的照顧自己,還有那個淘氣的丫頭,要讓你多躁心了。」兩個人都是他的愛徒,手心手背都是肉,他絕不會偏袒某一方。
尹流星明白他指的是誰,「蘭兒是大師兄的妹妹,徒兒照顧她是應該的,對了,大師兄正四處在尋找師父——」
「不用擔心你大師兄了,烈雲一出生便注定與佛有緣,上天對他自有一番安排,去吧!」太白星君袖擺一揮,他整個人就驚醒了。
他彈坐起身,本能的撫向脖子,真的有一串珠子掛在脖子上,而且還是少有的八眼琉璃珠。尹流星在古書上看過,琉璃珠上的眼楮圖騰象征「善眼」,乃是用來驅魔闢邪,師父為什麼無端送他這串項鏈呢?
尹流星披衣下床,經過貝烈蘭的房前,卻見木門大開,他往里頭一探,不見她在床上睡覺,他趕緊進門察看,發現被褥冰涼,顯見根本沒人睡過。這妮子居然敢偷跑下山,實在是太不像話了,讓他抓到絕對要揍得她沒辦法坐椅子。
他正待要沖出門,瞥見桌上放著一張宣紙,蘭兒不認字,所以只得用畫圖來表示,所幸她相當有繪畫天分,畫得真是唯妙唯肖。
只見紙上畫的人便是她自己,梳著雙髻的姑娘騎著一匹馬,笑咧著嘴角,一臉惡作劇的神情,得意洋洋的朝一座宮殿而去,那座龐大的宮殿上頭畫了兩頭狠,還是一公一母,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原來她跑回以前住的地方了,我該感到安慰才是,至少還會告訴我她往哪里去了,不然我還真的不曉得上哪去把她抓回來。」這妮子真是讓人放心不下,看來他只有乖乖跟去的份了。
雪國終年飄落的白雪,「雪晶宮」堆砌的更加雄偉壯麗。透明如鏡的宮殿,蘊藏著一股冷冽的無情和蕭瑟的悲哀,千百年來,她們只能毫無選擇的住在這里,放眼所及,都是無邊無際的純白,再也沒有其他顏色。
「姥姥,您要忍耐一點,您一定要撐下去。」冰琪紅腫的雙眸流露著懼意,一顆顆淚珠迅速的結成冰球,不斷的滾落下來。
冰棍上的老婦人身上異常的熱度,正是足以使她致死的原因。對雪女而言,再也沒有比熱毒更駭的病癥了,一旦被此毒入侵體內,身體便會發高熱,溫度漸漸升高,直到全身融化為一灘水為止,過程既痛苦又難捱,許多上了年紀的雪女就是患了這種病而亡。
她們是雪女,最害怕的就是高熱,凡是患了熱毒,只有死路一條。
跪在冰聯身邊,年紀看來尚稚女敕的女娃也是猛掉眼淚,撲在老婦人身止慟哭失聲,「我不要姥姥死!姥姥,您一定會好起來的,雪兒不要您死,姥姥——」
「雪兒,姥姥不會死的,我們不會眼睜睜看姥姥死的。冰琪晶瑩剔透的臉蛋顯得更加透明蒼白,連她也快說服不了自己了。
雪兒哭得更加傷心,「姥姥,您听見沒有?大姐和二姐會想辦法救您的,您要勇敢的撐下去——」
冰琪握住老婦人的手,努力的施法,將身上的冰溫傳到她身上,可是才沒一會兒,連冰琪也受不了,忙放開她的手,隔一會兒再重復做一次,但依舊解不了姥姥身上的毒。
「姥姥,我該怎麼做才好?請您教教我,我應該怎麼辦?」她無助的低低啜泣起來。要是娘在,該有多好!可是娘也死了,她想隨著身為人類的爹回到他的世界,妄想當名凡人,從此和爹長相廝守,最後願望依然沒有達成,最後客死異鄉。
娘,您太自私了,為了實踐您對爹的愛,留下我們姐妹三人,如今姥姥又病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冰琪在內心無聲的吶喊道。
為了一個區區的人類,即使他是她們姐妹的親爹,娘也用不著冒著生命危險,只為了當一名只有數十年壽命的凡人,多麼不值呀!這一刻,她好恨母親的殘忍。
「冰琪!雪兒!」殿外掠進一條白色身影,帶來一屋于的雪花。
最小的雪听見呼喚,第一個奔向前,撲進霜霜的懷中「大姐,你可回來了,姥姥是不是有救了?是不是?」她嗚咽的問道。
「大姐,你上天庭求救,結果如何?」冰琪憂心忡忡的問道。
霜霜怨憤不滿的嬌叱,「別提了,我才到南天門而已,就被天兵天將攔了下來,連半個神仙也沒見到,怎麼求救?」「怎麼會這樣呢?」頓時,冰琪她腦子一片空白。
「神仙就了不起嗎?我們雪女是妖是精,這些都沒有錯,可是,我們從來不害人,他們自詡為神仙,其實心腸比誰都還狠毒,我看我們只有自求多福,別想靠誰了。」霜霜咬牙切齒的嚷道。
雪兒猛烈的搖頭,「我不要姥姥死,我不要!大姐、二姐,你們一定有辦法可以救姥姥的,對不對?」她把希望全寄托在兩個姐姐身上。
冰琪默默垂著淚,不發一語。她也想救,可是該怎麼救呢?
「雖然這次無功而返,不過回來途中倒听說一個意外的消息。」霜霜相當神密的說道。
「什麼消息?」兩個妹妹異口同聲的問道。
「我在半途中遇到一位即將登上仙班的花妖,她跟我說,王母娘娘的千年人參果據說能治百病、解奇毒,我想熱毒應該也可以解才對——」她說到這里,冰琪忍不住打岔。
她顰蹙娥眉,「大姐,我們根本進不了天庭,又怎麼見得到王母娘娘,向她求千年人參果呢?」
霜霜擺擺手,示意她別急,「听我把話說完就明白了,當時我也是這樣回那位花妖,那花妖就偷偷的告訴我一個秘密,她從其它同伴那里听到,據說那株千年人參果是王母娘娘親手灌溉了一千五百年才結成果實,又吸收天地精華五百年,才化成了人形,後來被派去專司煉丹房的職務,也不知怎麼回事闖下了大禍,被王母娘娘貶下凡間為人。
「你們可別小看他,那株千年人參果雖然轉世投胎為人,但畢竟本質上仍擁有兩千年的道行,只待這一世結束,天庭照樣會引他回去。所以,只要趁他尚是凡胎時得到他,喝了他的血可以解奇毒,要是得到了他的童子之身,就可以增加一千年的道行,這下你們明白了嗎?」
「我明白了,大姐,那我們只要比其他人早抓到他,姥姥就有救了。」
她點下螓首。「沒錯。」
可是,現成的問題是我們不知道他長得什麼模樣,該如何找起?「好不痹易有了一線希望,說什麼也要試試看。
霜霜冰冷的容顏浮起笑意,「那有什麼問題,我早就查出來了,你們看,就是他!」她視擺一揮,冰壁上出現了是一片群山峻嶺,綿延的山路上隱約見到一個男人。
只見那男人一身粗布衣衫,卻不減其豐神俊朗的姿態,雖是趕路,仍是氣定神閑,泰然自若,未有一絲倉卒。冰琪乍見他的面孔,芳心猛地震了一下,漏跳了半拍,對方用布巾綰著一頭異于常人的銀白長發,意態瀟灑,配上年輕俊逸的五官,似乎有些突兀,可是又有種說不出的協調。
有個俊俏的男子啊?她心中暗贊。
如今他雖擁有的是一具凡人,卻宛如神仙化人,不像平凡普通的人類。
「大姐,讓我去吧!我一定不辱使命,將這男于抓回來。」她像中了邪一般,嘴巴自動的吐出這番話。
霜霜遲疑一下,「你要去?」
她從恍惚中回過神來,詫異自己會這麼說。她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為了醫治姥姥的病,沒有其他原因,也害怕再往下想,會有其他原因出現。
「是的,大姐,宮里還有事情需要你處理,雪兒年紀小,還是讓我去好了。你好放心,對付一個人類我是綽綽有余,況且他朝著北方走,那兒已是冬天,氣候也正好適合我。」
雪兒眺起來,「二姐,我要跟你一起去。」
「不,雪兒,你留下來幫大姐,只是一個凡人罷了,用不著這麼多人去。」冰琪直覺地不想讓她去。
「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也只好答應。冰琪,一路上要小心,我擔心還有其他人同樣在暗處虎視眈眈,千萬要謹慎,我們等你回來。」霜霜牢牢的盯著她。
「我自己會小心的。大姐,雪兒,姥姥就拜托你們了,我一定會盡早趕回來。」她有意的回避大姐探索的眼神,生怕被看穿內心的想法。她急急的離開了雪晶宮,往人類的世界去了。
剛才那種觸電的感覺是什麼呢?就是娘曾形容過的「一見鐘情」嗎?娘第一眼見到爹是不是也是這樣,所以才會想永遠和他在一起,即使是面對死亡也不怕?
那份喜悅來得好強烈,撼動了她涼冷的心扉。難道她真的愛上一名凡人了?
愛?這就是人類常說的愛嗎?
數千年來,雪女為了要延續下一代,必須到凡間尋找一名人類男子,前提是不許妄動真情,娘卻為爹破了例,不顧可能送命的危險,執意要與爹同生同死,換作是她,肯做這樣的犧牲嗎?
要是那人也肯同樣回報她相同的感情,也許——不!她怎麼可以這麼傻?自己不是還氣娘的殘忍嗎?怎麼才一會兒工夫自己也想重蹈覆轍了?可是她的心,這時卻為了一名人類男子而漸漸融化了,甚至幻想,如果有辦法能讓他永遠留在雪晶宮就好了。
尹流星站在窗邊,今年的雪下得特別早,他卻無心欣賞雪景,微攢著銀白皙眉頭,心中的磊石始終無法落地,只要想一到蘭兒這些日子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平不平安?他就沒有胃口,食不下咽。
唉!他對于這妮子,真是丟也丟不開,放也放不下,為她牽腸掛肚,夜難安枕,難道是上輩子欠了她,這輩子來還債的?
不知現在她在何處?盡管她是鬼靈精一個,終究是個小姑娘家,獨自出門在外,總有諸多不便,她又不懂得照顧自己,要是有個閃失,要他如何向大師兄交代呢?想到她可能會遇上困難或麻煩,整個心像吊了十五個桶于——七上八下,完全沒了主意。
蘭兒,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呢?他喟然長嘆道。
「公子,你睡了嗎?」房外晌起一位老者的聲音。
尹流星忙掀開布簾,微笑道︰「老丈,這麼晚了,有事嗎?」這老人是屋子的主人,好心的收留他一晚,不然今晚他可得在雪中露宿了。
老人端了一碗蕃薯粥跨進門檻,熱心的說道︰「這麼晚了,沒有什麼東西好招待,公子就將就一點,趁熱把它喝了,身體會暖和點。」
他萬分感動的接過碗,「多謝老丈,您太客氣了,在下半夜前來四擾已是過意不去,還勞煩您為在下準備晚膳,即使是一碗小小的蕃薯粥,也彌足珍貴。」
「不要客氣,我們這些鄉下人能招待的只有這些,只要公子不嫌棄就好,我出去了。」看這位年輕人雖然長得和平常人不一樣,卻也不象壞人,而且越看越象天上的神仙下凡,他這才答應讓他借宿一晚。說不定他真的是神仙。
送走了老人,尹流星喝著蕃薯粥,這碗頂多只能說是蕃薯湯,撈不到什麼米粒,卻是人家的一番心意,他向來惜福知福,心中只有感激。
吃完了粥,肚子里果然暖呼呼的,想到明天還得趕路,不睡一下不行了。
他解下外袍,躺進被窩里。當他閉上眼皮,才知道自己有多疲倦,沒一會兒工夫就睡著了。
大地一片寂靜。仿佛能听到雪花墜落地面的聲響。
雪花由窗門的空隙中飄了進屋,越來越多,由白花花剛雪片逐漸凝聚成一具人形,一個白衣似雪,擁有清耐嬌容的女子。她蓮步輕移的來到榻前,美目閃著濃濃的傾慕之情,她就雪女冰琪。
「公子,我終于見到你本人了。」她飽含著感情,低聲的說道。
親眼目睹到心上人,冰琪再也無從否認心底的愛意,早在見他的影像時,自己便無法自拔的愛上他,就跟母親一樣,愛上了一個凡人。
冰琪伸出縴縴五指,渴望著觸踫他那豐采俊容,冷不防的,從他的胸口射出數道金色光芒,將她的身子震得遠遠的。
「啊——」她身心俱痛的大喊一聲。
睡夢中的尹流星像是听見了叫聲,立刻驚醒過來,只見地上有些雪花外,不見半個人。他起身將窗子掩密,心想大概是听錯了,又回到床上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