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日夜溫差大,夜晚已有些涼意。
屋內笑聲不斷,吃晚飯的時候,又來了幾位志同道合的朋友,幾個大男人愉快的暢談鶯歌的發展和未來。
曼秋悄悄的走到外頭,看著幾個孩子在對街玩仙女棒,不自覺的搓了搓,一件薄外套從後面掩了過來。
「你怎麼出來了?」還以為他們已經聊到渾然忘我了。
他緊瞅著她略微疲憊的嬌容。「晚上看你沒吃多少,是不是累了?我還想帶你去逛夜市呢,那里有不少傳統小吃,很有古早味。」
「改天吧。」她意興闌珊的說。
秦仲熙不禁又打翻醋壇子。「如果邀你的是那位懂得尊重女性的秦醫生,我看你馬上就答應了。」
「你該不會是在吃醋吧?」
他俊臉一沉,豁出去了。「對,我就是在吃醋,以後不準你再跟他見面,他別肖想你當他的情婦。」
曼秋俏臉倏地一板。「秦先生,當不當別人的情婦是我的事,你也未免管太多了!」
「那你要怎樣,才肯讓它變成我的事?」他兩眼噴火,跟她卯上了。
她一時詞窮。「……反正我答應秦醫生會考慮幾天,至於最後的結果,我還沒想到,等想到再告訴你。」
「你就這麼愛他?」只有愛情能讓女人盲目。
見曼秋不吭氣,等於是默認了,他一顆心都冷了,按捺住滿腔的護火,忍不住再問一次。
「你真的愛他?」他要听她親口說才肯死心。
她輕笑一聲,眸光淒迷。「為什麼要追根究柢呢?秦先生該不會是輸不起,所以不甘心?說到底,你是為了自己的面子。」
「不是。」秦仲熙著惱的低吼。「我從來沒有這麼想。」
「算了,當我沒問。」末了,還一臉哀怨。
「你──你真是讓人又愛又恨。」他一把攥住她的縴腕,將她扯到身前,懲罰似的吻腫了她的紅唇。
「嘻嘻嘻……」孩童的竊笑聲讓兩人回過神來,
曼秋羞得無地自容。「不要教壞小孩,快放開我啦!」
「我不放!」秦仲熙霸道的將她擁住,對著她大聲咆哮。「我之所以帶你來鶯歌,就是希望你走進我的世界,讓你了解我,我都已經對你這樣掏心掏肺了,你還想怎樣?面對秦仲廉,你就可以笑得那麼嫵媚,可對我呢?」
她被吼得耳朵嗡嗡作響。「你能不能冷靜一點?」
「不能!」他劈頭又是低吼。
厚!真是拿他沒辦法,曼秋深深的凝視他憤怒的俊臉。
「為什麼這樣看我?」
秋水般的瞳仁隱約閃動著狡黠的光彩,嬌柔的反問︰「你真的希望我對你像對秦醫生那樣的笑法?」
有人這樣問的嗎?
秦仲熙一時回答不上來。
「我、我才不屑跟他一樣,我要的是獨一無二。」
「唉!」她輕喟,決定不再逗他了。
曼秋輕推開他,在屋前的石階上坐下,托著香腮直視前方。
「你知不知道,一年當中,我最喜歡秋天了,或許是受了我那生性浪漫的母親影響,她在生下我之後,便在我的名字當中取了個秋字,說是為了紀念她和我的生父在秋天相識、相愛,卻也選在秋天分手,秋天使她的生命更為璀璨,卻也最讓她心痛。」
挨著她坐下,秦仲熙保持緘默,靜靜的听她說下去。
「你曾經愛過嗎?我指的是真正的戀愛。」
「我?」他先是錯愕,然後認真的思索半晌。「沒有,也許是我在和對方交往之初,就已經先預設好條件,彼此合則聚,不合則散,互不相欠,因為我不確定自己想和固定的對象發展長久的關系。」
曼秋狀似不解。「為什麼?」
「嗯∼∼這很難解釋。」
她用哄誘的笑容鼓勵他。「說出來听听嘛。」
「你真的想知道?」秦仲熙還是抵擋不了她的笑臉攻勢。
「嗯、嗯。」她點頭如搗蒜。
秦仲熙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喉嚨。
「我想大概和我死去的父母月兌不了干系,他們可說是一對模範夫妻,可是沒有人知道,他們之所以感情如一,是因為平日各忙各的,偶爾才會見上一面;他們給了對方自由的空問,才有辦法維系這段長達十多年的婚姻,有時我不禁要懷疑,他們真的相愛嗎?還是做做樣子,其實在背地里另有情人?這些都沒人知道,只是無論如何,他們仍舊是我的父母。」
「了解。」曼秋點了下螓首。「所以基本上你不怎麼相信愛情?」
他沉吟的說︰「不能說不相信,而是不能確定。」
「我懂了。」
「懂什麼?」連他自己都不太懂。
曼秋不齒的斜瞟他一下,「懂你根本只是想跟我玩玩而已,秦先生,我看我們不適合,你還是另請高明好了,恕本小姐不奉陪。」說完,拍拍走人了。
「你──」秦仲熙這才恍然大悟。
他上當了!
這女人根本是在套他的話,然後藉機勸退他。
看來自己太小覷她了。
回到台北,已經是半夜了。
座車內異常的安靜。
「我送你回去。」丟下一句話,秦仲熙便不再出聲了,既然人家擺明了不希罕,他又何必拿熱臉去貼冷。
漆黑的玻璃車窗倒映著曼秋冷漠的玉容。
這副表情只有她看到了。
她並不覺得陌生,因為這才是她最真實的面孔。
陡地下降的溫度讓嬌軀瑟縮一下。
秦仲熙察覺到了,將披在椅背上的薄外套扔給她。「把它穿上,要是害你感冒了,丁伯伯和丁鈺會把我剁成肉醬。」
「謝謝。」她柔馴的披上。
他凜著臉孔。「告訴我路怎麼走。」
「從這里直直走,第三個紅綠燈左轉。」
指引完了路,又是一片靜默。
沉悶的氣氛讓人如坐針氈。
為了打破尷尬,也為了排遣時間,曼秋不自覺的輕啟紅唇,唱著熟悉的老歌。
「有緣相聚,又何必長相欺,到無緣時分離,又何必長相憶……」
雖然不是第一次听她唱歌了,秦仲熙還是很驚訝她的歌聲溫潤柔美,不由得多看了她幾眼。
曼秋繼續攸攸柔柔的唱著︰「……今天說要忘了你,明天卻又想起你,念你念你在夢里……」
「我沒听過這首歌。」他忍不住開口。
說到自己的最愛,她臉色陡地一亮,「這是很多年前的老歌,你當然沒听過了,小時候,我最喜歡听我媽唱歌了,她的歌聲真的很美,這些老歌對我來說就好像催眠曲,我等於是听它們長大的。」
「你見過你親生父親嗎?」話一出口,秦仲熙才警覺自己失言了。「對不起,我不該提起的。」
對於這個敏感的話題,曼秋倒是不以為忤。
「不算見過,對方有妻有女,見了只是傷感情而已,難不成還要到法院控告他遺棄,那多累人……麻煩你在前面的巷口停車。」
跑車精準的在指定位置煞住。
「我家到了,謝謝你送我回來。」她勉強扯出笑容。
秦仲熙只是牢牢的盯著她,什麼話都沒說,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你──」曼秋局促的瞟了瞟他,努力不讓自己臉紅。「要不要上來坐一坐?」
黑眸轉深,他的嗓音也變得瘖啞。「三更半夜邀男人到家中,你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
兩片紅霞漾上了秀頰。「那就當我沒說。」
一雙鐵臂攬住企圖奪門而出的嬌軀。「太遲了!」
才剛放學回家,就看見家門口停了一輛高級轎車,在這種淳樸的鄉下地方相當少見,顯然是家里來了貴客,她偷偷的躲在外頭往屋里看。
坐在舊藤椅上的姚韻容,打扮得珠光寶氣,一臉輕蔑的打量簡陋的環境,眼底淨是嫌惡,連茶水都不敢沾一下,就怕不小心染上了窮酸味。
「池玉卿呢?快點把她叫出來。」
曼秋的外婆雖是沒見過多少世面的鄉下老太婆,依然勇敢的面對盛氣凌人的不速之客。「玉卿她……她上個月過世了,有什麼事找我嘛是甘款,我是她的阿母。」
「她死了?!」姚韻容旋即大笑。「呵呵呵……果然是紅顏多薄命,鼎鼎大名的白玫瑰就這樣凋謝了,真是可惜喲。」
一雙老眼泛紅了。「翟太太,我們玉卿都已經走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請你麥擱追究。」
姚韻容拔尖的怪叫。「要我不追究?你那個不要臉的女兒搶了我的丈丈,居然還好意思叫我不要追究,本以為你們鄉下人單純老實,想不到教出來的女兒個個都是專搶別人丈夫的狐狸精,簡直無恥下流!」
「翟太太,你好心點,留點口德……』心髒突來的怞痛,讓她臉色發白。
「怎麼?你們都敢做了,卻不許別人說嗎?」姚韻容得理不饒人。「池玉卿死了,那她生的野種呢?」
蒼白的老臉,一手攬住心髒。「你……你給我出去!」
「我也不想在這種爛地方待太久,只要你保證不讓那野種去找我丈夫,想來個認祖歸宗,我馬上就走。」
「出……出去……唔……」
看到最疼她的外婆倒臥在地,女孩顧不得羞怯,立刻沖進屋中。
「阿嬤!你怎麼了?」
瞥見眼前穿著國中制服的女孩,有著和情敵相似的一張臉,姚韻容臉色丕變。
「你……你就是那個野種?」看到她,就像見到白玫瑰復活了。
女孩生氣的哭喊。「你這個壞女人,我阿嬤叫你出去,听到沒有?」
「唔……阿秋……」老婦痛苦的聲吟。
姚韻容見她情況不對,怕惹上麻煩,哼了一聲,扭頭就走,坐上黑色轎車揚長而去。
「阿嬤,你的心髒病又發作了是不是?我去叫鄰長阿伯來幫忙。」女孩哭哭啼啼的說。
自知活不久的老婦抓住外孫女的小手,老淚縱橫。「阿、阿秋……你要听阿嬤的話……不要跟你阿母甘款憨……給那些男人騙了……」
「阿嬤,你不要說話,我送你去看醫生……」
布滿皺紋的臉上血色盡失,翻著白眼,氣若游絲的交代後事,「阿秋,咱查某人要學得巧一點……阿嬤不能再照顧你了──」
「阿嬤,你不要死……阿嬤……」
斜倚在門框上,秦仲熙滿足的黑眸飽覽眼前穿著圍裙的曼妙體態,情不自禁上前,由身後摟抱住她,輕嗅著她頸間的幽香。
「早。」聲音還透著曖昧的沙啞。
嬌軀震了一下。「我在煎蛋,不要吵。」
「我很少吃早餐的。」不過他倒是不介意吃她。
曼秋回眸一鎮。「誰說是給你的,我煮給自己吃不行嗎?走開啦,我在做飯的時候最討厭人家煩我了。」
「我可是你的男人,怎麼可以對我這麼無情?」秦仲熙笑得像偷了腥的大貓,雙掌在她農縴合度的曲線上摩挲著,心中響起勝利的號角,比起他親愛的大堂哥,他可是先馳得點,她注定歸他所有。
她白他一眼。「你好像很得意?」
「有嗎?」嘴角不自覺的上揚。
「昨晚不過是一夜風流,你可不要以為這意味著什麼。」曼秋涼涼的笑說。
秦仲熙挑高濃眉。「什麼意思?」
「意思是,在現代這個社會,男歡女愛是很正常的,就算我們發生關系,我也不會要你負責。」她覺得有必要跟他說清楚講明白。
他俊臉一垮。「你不要我負責?。」
「你不是說還沒準備好跟固定的女人發展長期的關系嗎?我是為你著想,怕給你太大的壓力。」她說得振振有詞。
「那昨晚代表什麼?」
曼秋亮麗的假笑。「你們男人通常會怎麼向女方解釋?一時沖動,還是排這寂寞?我們女人也是有的,所以互相利用一下應該也不為過……蛋煎好了,你不要的話,我先吃了。」
將熬好的白粥端到餐桌上,再配上幾樣罐頭小菜和荷包蛋,看起來很是豐富,令人食指大動。
看她吃得津津有味,秦仲熙心里卻是萬般復雜,好像一夜醒來,眼前的嬌弱美女已變了個人。
他小心翼翼的試探。「如果我收回那些話呢?」
「什麼話?」她好脾氣的問。
秦仲熙緊瞅著嬌容上每一個細微的變化。「就是還不想跟固定的女人發展長期關系,如果我改變主意,而對象是你,你會答應嗎?」
「大丈夫一言九鼎,怎麼可以說變就變,未免太沒有原則了。」曼秋板著臉嬌斥,簡直氣壞了他。
「我決定找個時間到法院公證結婚。」看她往哪里逃。
她揚起閃閃動人的微笑。「恭喜、恭喜,新娘子是誰?到時別忘了發喜帖給我,我會包個大紅包。」
「新娘子就是你。」秦仲熙真的會被她給氣死。
曼秋甜甜的笑臉登時垮了下來。「我才不要嫁給你。」
「不嫁也得嫁。」他邪笑的撂下威脅。「要是你乾爸知道他的寶貝乾女兒被我吃了,你想他會怎麼做?」
「打斷你的狗腿?」
「不是!」秦仲熙忍不住低吼。
「把你閹了?」
「也不是!」他氣急敗壞的大吼。「他會逼我馬上把你娶進門,你乾爸的話你敢不听嗎?」根據丁鈺的說法,丁伯伯和曼秋這對乾父女的感情頗為深厚,只要能請到他出面作主,還怕不手到擒來?「你還是早點答應,免得驚擾到他老人家。」
她歪著螓首沉思。「確實是有點麻煩。」
以為即將抱得美人歸,秦仲熙露出喜色;「這麼說你答應了?」
「我才不要!」她啐了一口。「你覺得我乾爸會听你的還是我的?你不要高興得太早。」
秦仲熙一臉挫敗,重重的抹了把臉,好不容易想定下來,沒想到求個婚卻是一波三折。她大小姐利用完了他強壯的身軀,和高超的床上技巧,就打算翻臉不認人,他平白無故成了人家泄欲的工具,莫非這就叫做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我要回去了。」他有氣無力的起身。
原本不太歡欣的嗓音頓時飛揚起來。「你要回去了?慢走啊。」意思是快快滾蛋吧。
秦仲熙懊惱的走向大門,心里還想著該如何挽回頹勢,右手才伸出去一半,門扉就被一股龐大的力道給推開了,堅硬的門板直接撞上他的額頭。
他哀叫一聲,眼冒金星,跟艙的往後倒坐在地上。
「噢。」痛得捂住額頭。
肇事者也嚇了一大跳,趕緊蹲查看他的傷勢。「兄弟,你干麼杵在門後?沒怎麼樣吧?哇!腫了個好大的包。」
「我跟你有仇啊?」情緒已經夠低潮,還要受皮肉之苦。
丁鈺連忙陪笑。「嘿嘿,幸好沒有流血,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看在兩人昨晚春風一度的情分上,曼秋總不好見死不救。「秦先生,你不要緊吧?要不要送你去醫院?」
這熟悉的語調?!
是她!
原來曼秋才是五年前在暗巷中救了他的恩人。
這麼久了自己居然沒有發現。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終於讓我找到了。」秦仲熙忍住昏眩,一把將曼秋揪到跟前,免得她又不見了。「這下真相大白了,原來是你。」
說完,咚!的一聲,聿虧曼秋及時接住他仰倒下來的頭顱,不然恐怕連後腦勺也要摔破了。「秦先生、秦先生……」
前腳才踏進明月堂藝廊,久候多時的金薰嵐已經嬌笑如花的迎向他,見到他的額頭有些紅腫,免不了一陣詫異。
「你的額頭怎麼了?」
「別踫!」秦仲熙本能的避開,不願提起那天的糗事。「只是不小心撞到門而已,會場布置得怎麼樣了?」他在台灣的首次個展將在五天後舉行,身為主角自然得撥冗來晃一晃。
金薰嵐听出他只想討論公事,也就先將私情擺在一邊。「差不多了,你上回不是說有件新作品要加入這次的個展,完成了嗎?」
「我會趕在前一天交給你。」走進展覽場地,還有幾名工人在做最後的整理,他摘下太陽眼鏡,仔細的檢視每個細節。
金薰嵐蹬著高跟鞋走在後面。「名字取好了沒有?要是取了,我可以先騰出位置,將牌子擺上去。」
他揚了揚嘴角,腦中很快的捕捉到曼秋秀麗柔媚的臉龐,還有她時而輕嗔薄怒,時而無辜狡黠的多變表情。
「我記得自居易的長恨歌里有一段寫著『樓閣玲瓏五雲起,其中綽約多仙子,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膚花貌參差是』,我想就取『綽約』兩個字吧。」幸好他以前念的中文沒有全部還給老師。
「綽約?」金薰嵐心口一沉,憑女人的直覺,她可以篤定他身邊已經有其他女人了。「我有幸見到引發你靈感的『她』嗎?」
秦仲熙睇她一眼,沒有否認。「個展那天我會帶她來。」
「我很期待。」她笑得有些牽強。
他重新將太陽眼鏡戴上,和她踱出會場。「我也該定下來了。」
金薰嵐一怔,腳步落後了些,猛地回過神來,才趕緊跟上。「你怎麼突然有這種想法?」
「遇到她之後,這種感覺也就自然而然的產生了!」秦仲熙苦笑一下,「不過她還沒點頭,我還在想辦法搞定她。」
她半真半假的笑謔。「你這麼說,不怕我听了會傷心?」
「就算我們做不了情人,還是可以當朋友,這次的個展要是辦得成功,以後還是有很多合作的機會。」
「我很意外你會這麼說。」她所認識的秦仲熙一向不在意別人,金薰嵐對他的轉變不知該喜還是憂。
秦仲熙瞪眼。「說得好像我有多自私,我承認過去對於感情太過我行我素,直到付出真感情,才知道那不是可以說收就收,說放就放的。」
「那我要跟你說聲恭喜了。」金薰嵐掩飾失落的情緒笑說,「你放心吧,明月堂這次可是卯足了全力,不會讓你失望的,我可不想砸了自己的招牌。」即使感情和工作不能拿來相提並論,但是一旦有了沖突,她還是會選擇工作優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