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火了!
或許是死去的父親有保佑,在睡夢中被煙味嗆醒的依雀循著本能順利逃出寢殿。「咳咳……」
瞥見她逃出火場,外頭的奴才全都圍了過來。
「王後娘娘沒事了……」
「真是太好了!」
依雀咳了幾聲,還有點驚魂未定。「我沒事……咳咳……大家是不是都逃出來了?」她順口問道。
今晚在交泰殿當差的太監、宮女互看對方,似乎想確定人數。
「啊!」有名宮女大叫。「紅玉呢?有誰看到紅玉了?」
她臉色丕變,「妳說紅玉在里面?」
「因為奴婢今晚肚子不舒服,跑了好幾趟茅廁,就跟紅玉……換班……這該怎麼辦?」宮女登時嚇哭了。
「大家快去提水!」
「快多叫些人來滅火!」
耳畔听見叫喊,依雀眼睜睜看著寢殿冒出陣陣濃煙,還不見紅玉逃出來,再不去救她,就算沒被火燒死,也會被煙嗆死。
雖然她一向只顧自己死活,可是只要別人對她好,她也會同樣加倍的回報人家,紅玉就是其中之一,至少這陣子她都把自己當真的王後般伺候。依雀咬了咬牙,轉身一把搶過太監手中的木桶,把水往身上淋了下去,這個突來的舉動嚇得大家張口結舌,愣在原地。
「把你的衣服月兌下來給我!」說著,依雀指著另一個。「還有你也是!你在發什麼呆?快-點!」當太監匆匆的把外袍月兌了下來,她馬上把布料全都浸濕,然後往身上披,接著在眾目睽睽之下沖進火場。
「王後娘娘!」
「娘娘!」
大家驚聲尖叫著想阻攔她,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快去提水!」
「快救王後娘娘!」
「大家快滅火!」
亥時時分,交泰殿亂成一團,每人提著木桶進入寢殿,濃濃刺鼻的黑煙不斷的往外竄出,將美麗的月色給蒙上一層陰影,尖叫和大嚷更是此起彼落。
一路狂奔而來的匡衛看著整座華麗的寢殿毀去一大半,心口涼了半截。「王後呢?把王後救出來了嗎?」
太監、宮女們來來去去,都忙著滅火,沒有人回答他。
匡衛全身的血液為之凍結,一把抓住最近的太監。「王後在哪里?有誰看到王後了?」要是她有個不測,他非把這些該死的奴才全都處死不可。
眼看王上駕臨,太監嚇得跪下。「王、王上……娘娘她……她在里頭……」
「該死!」他朝寢殿的方向狂吼,「王後!」
晏福大驚失色的拉住他莽撞的舉動。「危險!王上不要靠近!」
「王後!」匡衛嘶啞的喊道。
一名在交泰殿當差的宮女奔上前,臉上又是淚又是汗,哭倒在地上。「王上,王後娘娘本來已經逃出來了……可是……可是她听說還有宮女在里頭,就……跑進去救人了……」
他不由得驚怒交加,「她到底想干什麼?來人!快進去把王後救出來!」這一刻,匡衛感到一股從未有過的恐懼感。
王後不能死!
她絕對不能死!
就算她老是惹他生氣、對他不敬,可是……可是她卻比別的嬪妃更能了解他的心結、他的痛苦,想到若是失去她,匡衛居然覺得悵然若失,人生無趣,過去他太不珍惜,這一次他要好好把握。
「請王上冷靜,已經有侍衛進去救王後娘娘了。」晏福極力安撫。
匡衛狹長的鳳眼泛出紅光,尊貴的俊臉扭曲,瞪著烈焰沖天的寢殿,因為熱氣溫度太高,想要滅火的人全被逼了出來,根本靠近不得,再也無法干等下去。
「朕要進去救王後!」
拚著老命拖住他的晏福低喊,「王上萬萬不可!」
「讓開!」他狂吼。
「有人出來了!」
「是王後!」
「王後娘娘出來了!」
驚喜不已的叫聲宛如天降甘霖,讓匡衛懸在半空中的心落回原位。
背上拖著一具沉重的身軀讓依雀直不起腰,每一步都走得很困難,好幾次都以為自己死定了,此刻的她總算親身體驗當消防隊員的辛勞和危險,父親為了救人,最後犧牲自己的性命,以前的她總是心懷怨恨,為什麼父親要這麼早死,讓她必須承擔起一家之主的責任,可是這一刻卻深深的以他為榮。
「王後娘娘……」奴才們哭喊的奔上前,有的趕緊接過嗆昏過去的紅玉,有的伸手攙住她。
依雀扯下蒙在口鼻上的濕布,深吸幾口新鮮空氣,接著用力咳嗽。「咳咳……咳……」靠著無比堅強的意志力,才沒有因為虛月兌而倒地。「快去叫太醫……快救紅玉……咳咳……」
幾名宮女七手八腳的將嗆昏的紅玉抬走了。
「王後!」匡衛氣急敗壞的踏著大步往她走去。
听見怒氣沖天的咆哮,她吃力的抬頭,小臉又黑又髒,看不出原來的模樣。真是夠了!要吵架也得等她休息夠了再來。
「咳咳……你……」
話還沒說完,依雀就發覺自己被緊緊摟進一具溫暖的男性胸懷中,不禁全身僵硬,腦袋一片空白,完全無法思考。
雙臂圈得好緊好緊,快把她折成兩半了。
她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了,可是眼眶竟不知怎麼的紅了。
這個擁抱讓依雀想哭。
「嘶……好痛……」依雀聲吟道。
匡衛倏地放開她,俊臉發白。「妳受傷了?快傳太醫!」
「我沒事,只是里頭太黑,有幾次都不小心撞到東西……可能瘀青了……」直到現在她才感覺到身上的疼痛。
想到方才的驚險,匡衛凶狠的扣住她的臂膀,猛力的搖晃。
「王後,妳是不是瘋了?!」
被搖得頭昏眼花,依雀眨去眼底的不適,不去猜測剛才那個擁抱的意義,就當作沒發生過。「我……我現在沒力氣跟你吵……咳……先、先救紅玉……咳……」
「為了一個卑微的宮女,妳居然連命都不要了?王後,妳的腦袋到底在想些什麼?」匡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依雀最痛恨的就是這種階級觀念,不禁氣得眼冒金星,馬上諷刺回去。「王後又怎樣?就應該見死不救嗎?宮女也是一條人命,我就該眼睜睜的看她被燒死嗎?你可以辦得到……咳咳……我沒你那麼偉大……咳……」大概是吼得太用力,咳得也更厲害了。
「妳……」他氣結。
直到平安的逃出火場,依雀才真正的開始害怕,嬌小濕透的身子不停的顫抖,想大哭一場的沖動再次涌上心頭。
瞥見依雀劇烈發抖、可憐兮兮的模樣,匡衛心頭一軟,情不自禁的再次伸臂摟住她,用自己的體溫去暖和她。「好了,已經沒事了。」
她掙扎兩下,想要抗拒這種柔情攻勢,方才只是不小心才被他抱住,可是依雀真的累壞了,而他的懷抱真的好強壯、好溫暖,有人可以依賴的感覺真好,讓她舍不得推開。
「我……我可不是害怕……咳咳……」她嘴硬的說。
匡衛听了好氣又好笑。「朕也相信王後從來不知道什麼叫作害怕。」
「別以為我听不出來你在諷刺我……」依雀沒好氣的咕噥。「咳咳……嘴巴好干,我想喝水……」
他眼底流露出一抹從未有過的寵溺,確定她安穩的偎在懷中,不由得感謝神界的憐憫,沒有讓他再次失去她。「先到偏殿歇息,其他的事等火滅了再說吧!」接過晏福遞來的披風,將依雀團團包裹住。
沒有力氣拒絕匡衛的好意,她告訴自己,就縱容一次吧!于是馴服的偎靠在他胸前,任由匡衛帶著自己到另一頭的偏殿。
「……王上,昨夜交泰殿慘遭祝融,雖說是巫咒所致,但必定也和妖星降臨有關,老臣懇求王上舉行禳災大典,平息眾人的恐慌。」
一大早,丞相便偕同司天監的司歷連袂進宮,直接來到紫宸宮,也就是匡衛的寢殿面聖,只希望君王能夠改變初衷。
匡衛沒有馬上回答,深知年近六旬的丞相雖然忠心耿耿,卻是個保守迷信、食古不化的老人,經常和自己的意見相左,于是將目光射向侍立在旁的官員,他是個身形中等略胖的中年男子,在司天監這個神秘部門當差已有十余載,對觀測星象有諸多的研究。
「干陌,你怎麼說?」
名叫干陌的司歷低著頭,不敢直視君王。「回王上的話,微臣在星孛現身那一夜利用渾儀和簡儀觀察過,發現它出現在天子之宿,對王上十分不利。」
他一臉沉思,「把話說清楚!」
「根據先人的記載,星孛出于天子之宿,宮中有兵,天下大亂,有……有亡主,國將易,易政……」吞吞吐吐的說完。
「大膽!」匡衛厲斥。
抖著雙腳跪下。「王上恕罪!」
「啟奏王上,自古星象乃是神界傳達的旨意,老臣相信司歷大人不敢任何夸大欺瞞王上,為了朢國的百姓著想,懇求王上再三思。」丞相也跟著請命,為了捍衛君王的威權,就是拚了老命也在所不惜。
匡衛瞪著握成拳狀的大掌,按捺住怒火。
自從幼年登基,是丞相一路輔佐至今,或許是自己太重視情分,如今反倒成了阻礙,是該讓丞相告老還鄉、安養天年了。
「那就這樣吧!」匡衛不得不讓步。「就選在七日後舉行禳災大典。」
司歷抖著聲又道︰「微……微臣還有下情稟奏。」
「說!」
咽了一大口唾沫,這才斗膽的上奏。「微臣在星孛出現那天還觀察到月生角芒刺,此天象是後族即將擅……擅權的凶兆……」在匡衛殺人般的凌厲目光下,聲音越來越小。
「你知道這句話的嚴重性嗎?」匡衛惡狠狠的問。
司歷硬著頭皮解釋。「回王上,月亮向來被比喻為陰之精、群陰之宗,為後妃之象,就在王後回宮那一夜,月生角芒刺,這不是巧合,而是種不祥的預兆,代表王後的勢力將會日漸強大……」
「你認為朕會容許後宮干政的事發生嗎?」他冷哼道。
丞相挺直腰桿,自認這麼做是為百姓、為社稷著想。「依老臣之見,既然天象顯示如此,王上不得不早做防範。」
他目光深沉的睇著兩人,許久之後才開口,「那麼依丞相的意思?」
「當然是廢了王後。」丞相義正詞嚴的說。
匡衛諷笑一聲,「丞相難道已經忘了那天早朝在金鑾大殿之上是如何勸諫聯的?如今居然要朕廢後,不是前後矛盾嗎?」
「老臣當時確實認為廢後會壞了歷代王室所訂的規矩,不過,若是神界認為王後的存在將危害到王上,還有整個朢國的存亡,老臣願意承擔一切責任……」
「夠了!」匡衛大喝,有些厭煩。「都別再說了!這件事朕自有定奪,你們都下去吧!」
司歷覷了丞相一眼,不敢再說。
「臣等告退。」
待兩人退出了紫宸宮,匡衛支額閉目,思索著方才的談話內容。
廢後!
他當真要廢了王後?
如果是發生在半個月前,他會回答得毫不考慮,可是現在情況已經不同了,匡衛打從心底想將王後永遠留在身邊……成親一年多來,直到此刻,他才承認自己對王後動了心,舍不得放她走。
晏福奉上了參茶,「王上請用。」
「你說朕該怎麼做?」廢後這個決定如今讓他萬般不舍,又不能無視天象的預警,實在左右為難。
「王上該以大局為重。」
匡衛猛地抬首,喉頭嗄啞。「你也要朕廢了王後?」
「後宮干政將會導致後患無窮,王上不能不防。」晏福說。
他甩了一下頭,「朕不會讓那種事發生的……先讓朕冷靜一下。」說著,便起身往外走。
走在因為大火而焚毀的殘破瓦礫中,依雀像在找尋什麼似的,不斷的來回走動,翻動地上的東西。
當她走到位在寢殿後方,堆放衣服、雜物的小房間,只要有眼楮的人都看得出這里燒得最嚴重,幾乎面目全非,連屋頂都燒出個洞,應該就是起火點了,也就是說,大火是從這個地方燒起的。她會知道這些,並不是因為死去的父親是消防隊員,而是多虧了柯南,讓她從中學到不少常識。
喀!腳尖好像踢到什麼,依雀本能的蹲來察看。
「這是什麼?」小心的拿起來,雖然有點變形,不過還是認得出原本的樣子。
「燭台?怎麼會掉在這里?」
這時,外頭的宮女出聲喚道︰「王後娘娘,王上來了。」
依雀依舊看著手上銅制的燭台發呆。「難道……」
「妳在做什麼?」匡衛等不到她出來迎接,只好自己進來找人。
回頭瞅見匡衛高大英偉的身影,不由自主的想到那日被他擁抱在懷中的那種親密感,小臉不禁微微發燙。「你……你怎麼又來了?」這個男人在搞什麼東西?之前總是好幾天才會見到一次面,也是因為上慈寧宮請安,沒有辦法逃避,可現在卻每天都往這兒跑,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
他板起臉孔,「王後這話什麼意思?朕不能上這兒來嗎?」
「我沒這麼說。」依雀也懶得跟他吵。
匡衛對她不理不睬的態度有些不悅,不過也知道再追究下去,兩人又要不歡而散了,只得遷就……這個字眼讓他為之呆住了。
曾幾何時,他居然得去遷就別人?而且還是曾經被他冷落的王後?就連其他嬪妃都不曾獲得如此恩典,唯有她……
「那是什麼?」匡衛用下巴比著她拿在手上的東西。
「這個嗎?」她舉高手上的燭台。「你自己不會看!」
「妳……」他一怒之下,真想轉頭就走,他多的是地方可以去,那些嬪妃可是各個費盡心思的討好他、伺候他,何必來這里受氣。
感覺到自己的口氣好像太差了,她才勉強收斂脾氣,老是斗嘴也不是辦法。「這是燭台。」
「燭台?」
依雀點了一下螓首,「我正在找失火的原因,現在交泰殿被火燒掉了,大家一定都會認為是巫咒的關系,又要搞得人心惶惶,那我之前的犧牲不就白費了,所以非得找出原因,證明給大家看不可。」
「妳的意思是……有人縱火?」匡衛神情一凜。
她搔了一下有點發癢的臉頰,「現在只是懷疑。」
「光靠燭台還不夠,朕還需要更多的證據。」
「這還用你說。」依雀沒好氣的咕噥。
匡衛裝作沒听到她說什麼。「王後似乎懂得不少東西。」他總覺得眼前的王後像謎團,讓他想親手一層一層的解開。
「那……那是因為之前跟著那對以盜墓為生的師徒在外頭東奔西跑,看得多了,眼界自然也寬了,不再像井底之蛙,什麼都不懂,也學會保護自己,不然,再跟從前的我一樣只會哭哭啼啼,萬一又被人家陷害,恐怕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依雀明嘲暗諷的說。
他的臉色倏地一整,「朕不會再讓那種事發生了。」
依雀不給面子的嗤笑,「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誰也不能保證。」
「朕是王上,如果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還配當一國之君嗎?王後該對聯多點信心。」匡衛忿忿的說。
什麼他的女人啊!
這種話也說得出來,原本不屑她,把她當作害蟲,現在居然大言不慚的說她是他的女人,害她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依雀一臉窘迫的瞪他。「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匡衛馬上又繃起俊顏,「沒有事就不能來嗎?這座王宮,包括整個朢國,沒有朕不能去的地方。」
「是、是,你是王上嘛!誰敢阻止你。」依雀很想翻白眼。
他又氣又惱,伸手想抓她。
以為他有暴力傾向,辯不過人家就想要打人,依雀出于本能的閃開。
從來沒有人敢在君王伸出手時躲開,匡衛不知自己是該驚還是該怒。
「妳敢躲朕?!」
依雀回答得理直氣壯。「難道要我站在那兒讓你打?」
「妳……」他又要去抓她。
這次她跑得更遠了。「你堂堂一個大男人怎麼可以打女人?」
「誰說朕要打妳了?」匡衛氣急敗壞的咆道。
她一副小心戒備的模樣。「真的不是要打我?」
「過來!」
「你要是打我,就不配當一國之君。」依雀磨磨蹭蹭的靠過去,還不忘威脅。「所有朢國的百姓也會唾棄你。」
匡衛將她一把抓到身前,凶惡的低喝。「朕的確是應該給妳一點教訓,讓妳從今以後不敢再出言不遜。」
「好啊!那你就廢了我這個王後,把我趕出宮去。」關在這座王宮內,沒有自由,簡直生不如死。
他猛力的摟緊她,「妳休想!」
「哇!」依雀低叫一聲,「你想勒死我嗎?人家說君無戲言,是你自己說要廢了我,怎麼突然又改變主意了?你不可以說話不算話!」
依雀越這麼說,他的怒氣就越盛。「妳就這麼希望被朕廢了?」
「反正你又不想看到我……」
「誰說的?!」匡衛目光如熾,狂熱的看著她驚詫圓瞠的秀眸,「朕要妳!朕絕不放手!」
她小嘴微張,整個人呆掉了。
看著依雀那張傻傻愣愣的小臉,胸口一緊,狹長的鳳眼綻出兩簇的火花,朝她俯下頭顱,狠狠的、用力的封住那張老是說些讓他怒不可遏的話語,可愛又可惡的小嘴……
彷佛有一道電流傳到依雀身上,把她給電醒了。
「唔……你……」她滿臉羞憤的想推開他,不肯乖乖就範。
匡衛有些惱火她的抗拒,索性將手掌固定在她的後腦上,加深這記親昵的吻,讓依雀了解她是再也逃不掉了……
「啟稟王上。」
外頭響起宮女的聲音,不過,她只待在外頭不敢進來。
「什麼事?」他移開嘴問。
感覺到自己的臉紅到快炸了,嘴唇也被吻腫了,依雀好氣自己白白被佔了便宜,居然沒賞他一巴掌,甚至踹他一腳,這一點都不像她的作風。
宮女的聲音再度傳進來。「是玉澄宮的宮女過來請王上過去一趟,听說是芷嬪娘娘身體不適。」
「朕馬上過去。」聞言,匡衛的心口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