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之後
滿眼柔情的凝睇妻子的睡臉,見她睡得很熟,連他起身都沒有醒來,燕七真是內疚,如果當初自己沒有硬賴著她,她或許會過得比現在好,不用跟著自己逃命。
可是他若沒有了她、失去了她,他真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勇氣獨自活下去,何況她月復中有了他們的骨肉。
燕七在心中對天發誓,絕對要好好保護他們母子,不能讓未出世的孩子跟自己一樣,變成了個無父無母的孤兒。
幫她蓋好被子,燕七套上靴子到房外透氣。
義父一向神通廣大,不用多久便會找到這里來了,他上下撫模著依然沒有知覺的右臂,雖然大夫說慢慢就會恢復正常,可是在燕七的內心卻不希望它痊愈,這麼一來,就不必擔心又會殺人了。
他只想當個普通人。
不期然的,空氣中的輕微振動驚動了沉溺在心事中的燕七。
換作以前的他,早就發現對方的行蹤,也只能慶幸來人沒有敵意,不然他早就死在對方的手上。
霍地旋身,仰頭迎視站在屋檐上的高大剪影,雖然看不清對方的五官,不過他心中有數。
「燕大?」他斂去所有的笑意。
高大身影不動如山。
燕七屏息以待。「義父又派你來殺我嗎?」
「他死了。」渾厚低啞的聲音傳來。
他著實一愣,「什麼?」
「他已經死了。」燕大漠然的說。
「怎麼死的?」
「我殺了他。」
這個答案讓他整個人呆住了。
不待燕七再度開口,高大身影已然縱身離去。
原來他是專程來通知自己。
「死了?義父真的死了?」他感覺恍如隔世,不敢置信的喃喃自語。「他真的死了……呵呵……他終於死了。」
溫熱的液體不斷的從眼眶中滑落下來。
燕七又哭又笑,無法停止。
像是要流盡這二十年來的淚水。
他終於可以月兌離這場可怕的夢魘了。
終於可以醒過來了。
「相公,你怎麼起來了?是睡不著嗎?」半夜醒來不見枕邊人的影子,招弟連忙出來找人。「三更半夜的,你在外頭做什麼?」
「娘子。」燕七激動莫名的抱住她。
從來沒見他掉過一滴眼淚,招弟以為出了什麼事。「怎麼回事?是不是傷勢惡化了?胸口很痛嗎?」
「不是,是義父……義父他……」
招弟擺出凶巴巴的樣子。「他在哪里?他找上門了是不是?好!我們跟他拚了,絕對不許他傷害梁家任何一個人。」
「他死了!」他終於說出口,證明自己不是在作夢。「義父他死了。燕大剛才特地來告訴我……我以為這一生都擺月兌不了他。」
看著他又哭又笑,她能夠體會他的心情。「那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以後你再也不用受他威脅,痛就喊痛,想哭就哭,不會再有人逼著你去殺人,也不會再被責罰了。」
「娘子,這是真實的對不對?我不是在作夢?」
「當然不是作夢。」
燕七眨著淚光盈盈的俊目,「可是我還有點不太真實的感覺,這一定是夢對不對?」因為太突然了。
「真的嗎?」她伸出兩指往他的臉頰上用力一掐。「痛不痛?」
他還不知死活的傻笑。「痛。」
「看你的表情好像還不夠痛的樣子。」招弟接著往他的手臂上掐去。「痛覺有沒有比較強一點?」
「有。」他僵笑的點頭。
招弟霎時伸手往他的腰際掐去。
「哇啊!」燕七本能的瑟縮,整個人跳好幾步遠。「好癢。」
她挑起眉梢,「原來那里是你的弱點。」看他反應這麼大,這還是頭一遭,讓招弟更覺得有趣好玩。
「娘子,我很怕癢的,你可以掐我、打我甚至砍我都行,就是不要搔我癢。」見招弟一臉奸笑,意圖不軌,他趕緊離她遠一點,以策安全。「娘子,我是跟你說真的,不是在說笑。」
「我又沒有要做什麼。」招弟很無辜的攤開兩手。
燕七一臉怕怕。「那你就不要靠過來。」
「你不要跑就好。」
「我要去睡了。」
「我也困了。」
一片靜默。
「啊……娘子……不要……」
穿著月白衫子,頭戴錦冠的貴氣青年在幾名護衛暗中保護下來到梁府,因為不是頭一次,府里的奴僕也知道他的身分,自然不敢阻攔。
「你們家小姐呢?」
奴才低著頭,必恭必敬的回答。「回太子殿下,小姐此刻正在廚房。」
「晚兒何時對廚房感興趣了?」原來這名貴氣青年便是當今太子,聞言不禁失笑的問。
「因為大概在半個月前的夜里,有對落難的夫妻昏倒在後門,小姐便將他們安頓在府內,為了報答小姐的救命之恩,那名妻子做了許多小姐愛吃的糕餅點心,所以小姐最近都跟她在一起。」對方的身分尊貴,可不容許任何人隱瞞。
他笑著搖頭,「難怪這幾天都不見晚兒到太子殿來玩,原來有更有趣的人引起她的注意力,她就是貪玩。」
「奴才馬上去跟小姐通報。」
貴氣青年揮著玉扇,在前廳等候著,不過等了半天,還是不見晚兒的蹤影,讓他有點吃味,看來他這太子還比不上那些好吃的糕點。
「咚!咚!咚!」廳外匆匆忙忙的腳步聲讓他露出俊美的喜色。
一道嬌小的女娃身影喜孜孜的沖了進來,「太子哥哥,你來找我玩啦!都是阿壽的錯,你都來這麼久了才去通知我,所以才讓太子哥哥等得快睡著了,我馬上要他去面壁思過。」
摺起的玉扇輕輕敲在梁晚兒的額頭上。「明明是你只顧著吃,還敢說別人,不要以為我這麼好騙。」
她撫著被敲痛的額頭求饒。「太子哥哥,人家下次不敢了。」
「哼!還有下次?」太子佯裝不悅。
粱晚兒親熱的挽著他的手臂,「太子哥哥,你真的不能怪我,是招弟姊姊做的糕點太好吃了,保證比宮里的御廚做得還要好吃千百倍。」
「真有那麼好吃?我才不信!」他斜睨的說。
「真的、真的,不信的話太子哥哥吃吃看就知道了。」梁晚兒可不會藏私,有好東西當然要跟好朋友分享了。「你等一會兒……」
話說到一半,她又急急忙忙的往外沖,找了婢女到廚房通知招弟一聲,要她把剛做好的桂花糖年糕送來。
見她跑進跑出,太子一派閑適的搖著玉扇,「听奴才說你救了一對夫妻,他們是什麼來頭?因何落難?」
「他們好可憐喔!太子哥哥,你是儲君,將來可是皇上,有責任保護百姓的安全對不對?」她問。
太子眉宇之間含著笑意。「你這麼說是沒錯。」
「燕哥哥和招弟姊姊也不過是想來京城找份工作,想不到就遇上惡人,差點連命都丟了。太子哥哥,這京城可是皇帝老爺的腳下,怎麼能容許這種事發生。」梁晚兒說得振振有詞。「你一定要下令查個清楚,把那批惡人抓起來砍頭。」
他沉吟片刻,「什麼樣的惡人?」
「惡人就是惡人啊!」
「這種說法太籠統了,要我怎麼查?」
梁晚兒噘起小嘴,「那待會兒招弟姊姊來了,你自己問她。」
「你呀!不要隨便相信別人的話,萬一哪天惹禍上身,連本太子都救不了你。」要不是這小丫頭曾經幫過他,而且又討人喜歡,他才不在乎這些,盡管他已是太子,但是朝中仍有不少反對勢力,隨時得提高警覺。
她不以為然。「可是他們真的是好人。」
玉扇又敲了過去。「人心險惡。」
「要是照太子哥哥的話,當初我也不認識太子哥哥,不知道太子哥哥到底是不是好人,結果還不是出面幫你解圍。」她也有話要說。
太子邊搖頭邊嘆氣,「真是說不過你。」
「太子哥哥,寧王府的事到底是誰干的?你查出來了沒有?」梁晚兒挨著他身邊落坐,兩眼亮燦燦的問。
他輕笑一聲,「小孩子不要管這麼多。」
「我才不是小孩子。」小嘴嘟得有半天高。「人家每天悶在家里,都快無聊死了,也不說點好玩的事給我听,太子哥哥真不夠意思。」
「要是真的不夠意思,就不會出宮來找你了,你這沒良心的丫頭倒先指責本太子來了,枉費我這麼疼愛你。」他故作懊惱狀的說。
梁晚兒親昵的拉著他的手臂,又搖又晃。「太子哥哥,你不要生氣嘛!晚兒錯了,晚兒跟你賠罪。」
唇畔抿著一縷俊美的笑意,就是不肯太快原諒她。
這時,招弟已經端著剛蒸好的桂花糖年糕來到門口站定,見廳里有客人在,只敢站在外頭。
狹長俊目一瞟,太子先注意到她的存在。
「她是府里的婢女嗎?之前都沒見過。」他問。
她回頭一看,「招弟姊姊!」小小身影沖向門口,「桂花糖年糕做好了嗎?快點端進來吧!」
招弟不禁多心的覦了太子一眼,因為他與生俱來的尊貴氣質和貴氣的裝扮讓人心生懷疑。「這些是剛蒸好的,要是不夠的話還有。」
「謝謝你,招弟姊姊。」梁晚兒這下可要好好炫耀一番了。「太子哥哥,你快點吃吃看這桂花糖年糕。」
才要將托盤擱在桌案上的招弟,听到她這一聲「太子哥哥」,兩手陡地一震,整個都打翻了。
梁晚兒可惜的低叫,「啊……都掉在地上髒掉了。」
「太、太子?」招弟顫聲的問。
將她震驚、惶惶然的神情看在眼里,太子在心中忖度著。
一般老百姓要是見到皇親國戚,自然都會敬畏有加,更別說見到太子,未來的儲君了。「招弟姊姊,你不要怕,太子哥哥一點都不嚇人。」
是啊!他是長得一點都不嚇人,但身分可是會把人活活嚇死。
她作夢也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太子。「民、民女見過太子。」招弟雙膝一彎,下跪見禮。
太子怎麼會在這里?腦中突然回想起銀杏她們說過的話,如果沐王府和寧王府的滅門慘案真的都是太子在背後主使的,他會放過燕七嗎?萬一他逼著燕七再幫他殺人,那可怎麼辦?
就算他不是主謀,要是知道沐王府的血案,她的相公也有份,那可是死罪一條,所以不管主謀是不是太子,她都不想讓自己的相公再被牽扯進去,他們一家三口只想過著平凡安定的日子。
「起來吧!」太子端出架勢說。
她顫巍巍的起身,「謝、謝太子。」鎮定!冷靜!
「方才晚兒還在跟本太子抱怨,說你們夫妻倆初來乍到,居然在天子腳下遇上了惡人,還受了傷,要本太子幫你們討回公道,我倒想听听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了?」他問。
招弟頭垂得低低的。「回、回太子的話,民女和相公只是遇上有人行搶,對方長得什麼模樣也沒瞧個仔細,不過銀子丟了也沒關系,再賺就有了,只要人平安無事就好。」
「半個月前嗎?」太子沉吟的低喃。「半個月前的夜里,寧王府正好出了事,晚兒又救了你們夫妻倆,還真是巧。」
她心中打了個突,說不出半個字。
「太子哥哥,招弟姊姊和寧王府怎麼會有關系?」梁晚兒納悶的問。
太子搖著玉扇。雖然年輕,不過身處在深宮內院,早就訓練出一身觀察入微的好本事。「有沒有關系只有他們自己清楚了。」
「民、民女廚房里還有其他糕點,這就去拿來讓太子嘗嘗,民女告退。」招弟在對方洞悉一切的凝視下,心虛的不敢直視,只好找了個藉口逃了。
「相公!相公!」
她一路上氣急敗壞的往居住的客房跑。
剛喝過藥,正在房內休息的燕七連忙出門,見她跑得這麼急,真替她捏了一把冷汗。「你做什麼跑這麼快?忘了自己有孕在身嗎?」
「呃,我忘了。」招弟這才想到身子已經跟以前不同了。
燕七小心翼翼的攙扶她回房。「怎麼可以忘呢?有天大的事也比不上我們的孩子重要,來!坐下喝口茶。」
「我不渴,先擱著。」她將茶杯放下,一臉不知所措。「相公,你說該怎麼辦?怎麼會這樣呢?」
「到底怎麼了?」
她嘆了好大一口氣,沮喪的不得了。「你猜我剛在前廳見到了誰?」
「看娘子的表情該不會是見到皇帝老爺了吧?」燕七打趣的問。
招弟白他一眼,「差不多,是太子。」
「呵呵,想不到娘子也學會說笑的本事了。」
「誰在跟你說笑,真的是太子。」招弟嗔睨著他,「我沒想到晚兒口中的靠山居然是太子殿下,剛剛見到他,我簡直是兩腳發軟,差點就要奪門而出,而且他好像在懷疑我們和寧王府有什麼牽連,相公,看來京城真的不宜久留,還是早點離開好了。」
「我沒意見,全听娘子的。」俗話說听某嘴大富貴,他當然要效法了。
就知道他會這麼說。「那麼待會兒我找機會跟晚兒說一聲,畢竟她救過我們,然後明早我們就離開。」
「好。」
才說完了「好」字,說人人到。
「招弟姊姊!招弟姊姊!」
夫妻倆狐疑的對視一眼,招弟起身開門。
「晚兒,你找我?」
梁晚兒迫不及待的來跟她說個好消息。「招弟姊姊,原來你在這兒,有件事我要告訴你,你听了一定會很開心。」
「什麼事?賺錢的門路嗎?」她見錢眼開。
「不是,不過也算是。」梁晚兒可是覺得自己做了件大善事。「剛剛太子哥哥吃了你親手做的桂花糖年糕,可是贊不絕口,還說就連宮里的御廚都比不上招弟姊姊的手藝。」
招弟乾笑一下,「太子過獎了。」
「一點都不算過獎,是真的很好吃,所以太子哥哥決定要聘請你到宮里的御膳房,專門幫他做糕點,你說棒不棒?」紅撲撲的小臉笑得好開心。
她失聲大叫,「要我們進宮?」
「對啊!是我要太子哥哥這麼做的喔!」梁晚兒邀功的說。
「這、這不太好吧!」她嚇得差點得心髒麻痹。「我只是個平民百姓,哪有資格進御膳房?呵呵,又不是走不知路,一旦進去了不就死定了。」
「招弟姊姊,你說什麼?」
燕七笑咳一聲,「我娘子的意思是謝謝你的好意,我們夫妻只想過著平淡的生活,自己做點小生意、小買賣就好。」
「那怎麼行!」梁晚兒可是好人要做到底。「我好不容易跟太子哥哥說好,他才答應讓你們走後門,不用經過層層考驗。而且燕哥哥會武功,也可以在宮里當侍衛,這樣不是很好嗎?明天太子哥哥就會派內侍到府里頭接你們了,什麼都別擔心。」
不用擔心?招弟臉上滑下幾條黑線,她和相公還有未出世的孩子都想多活幾年,進宮?不必了,他們的日子已經過得太刺激了,再刺激下去真的會沒命。
當天夜里
梁府的後門被人悄悄打開。
一男一女的身影模黑溜了出來,順手帶上門。
兩人的雙手緊緊握住彼此。
「娘子,你說我們接下來要去哪里?」
「為什麼問我?人家說嫁雞隨雞、嫁拘隨狗,嫁了你燕七,當然是听你的,你說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
月光下,俊臉上的酒窩笑得久久不褪。「那你說往北方走好不好?雖然冷了一點,不過我會賺很多銀子養你和我們的孩子,不會讓你們受寒受凍。」
「相公,全听你的。」當娘子的就要懂得出嫁從夫的道理。
將手握得更牢。「那我們走吧!」
「是,相公。」
全書完
編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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