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僕人說大哥昨天半夜突然又吼又叫的,是出了什麼事嗎?」關家的二少爺喝了口蓮子百合煲,然後詢問來到房里探望的兄長。「若是心情不好,想找個人說說話,我很願意听。」
關軒海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最近早晚溫差大,尤其是夜里容易著涼,你的身子千萬要顧好,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說。」
「這話大哥剛剛已經說過了。」外表看來弱不禁風的二少爺遺傳了出身江南的母親多些,雖然只小了關軒海一歲,不過兄弟倆的體型外表完全相反。
「先把這盅補品喝完。」二弟的健康問題一直是他最煩惱的事。
二少爺很听話的又舀了一口,不然兄長是不會安心的。「我可以一面喝,一面听大哥說。」
「你只要把身子養壯,其他的事不必躁心。」關軒海察看二弟的氣色,確實有比前兩天好,心中的大石才落下。
「那麼我來猜猜看好了,該不會是和那位新來的帳房姑娘有關?」二少爺揚起興味的唇角,瞅著兄長略帶困窘的臉孔。
「我和她會有什麼關系。」關軒海矢口否認。
「雖然我整天都待在房里,不過平常沒事也喜歡找府里的奴僕過來聊天,自然也听說大哥每回見了那位帳房姑娘,兩人的對話不只有趣,還火花四射,要是沒走遠一點的話,可是會遭池魚之殃……」見兄長臉龐浮起可疑的紅暈,二少爺知道自己猜對了。
「是誰這麼嘴碎,在你面前亂說的?」他粗啞地喝道。
二少爺張口欲言,房門正巧傳來兩聲輕敲。
「二少爺,我是帳房,可以進去嗎?」一個輕軟的女子嗓音在門外問道。
「說人人到。」二少爺笑說。
關軒海也听見趙徽英的聲音了,頓時有些坐立不安。
「進來吧!」兄長的反應都落在他的眼里。
而此時站在房門外的趙徽英手上捧著帳本,想到蘭姨說過這位關家二少爺自小體弱多病,大多時間都待在房里,所以她也只好來這兒找他了。
待她推開房門進去,見關軒海也在屋里,嫣紅的唇角微微抿起,朝兩位主子福身行禮。「見過大少爺、二少爺。」
這女人見到他就非得擺張冷臉嗎?關軒海氣悶地心忖。
二少爺看著兄長和趙徽英之間的微妙變化,不動聲色地問︰「帳房姑娘找我有事?」
「是有點事想要請教二少爺。」趙徽英態度有禮地說。
不待二弟回答,關軒海已經先開口了。「二少爺每個月的開銷都用在補品養身上頭,他的帳目會有什麼問題?」
趙徽英瞟他一眼。「我並沒有說有問題。」
「不然還會有什麼?」他低哼地反問。
「我是擔心若是要用到人參等昂貴藥材,是否應該額外提撥一筆銀子出來,到時不需要經過帳房,二少爺使起錢來也較為方便。」趙徽英這番話堵得他啞口無言。「雖然我還沒有成為正式的帳房,但是該問清楚的事還是要問,畢竟二少爺的健康比銀子來得重要,只要銀子花在對的地方,我自然不會過問。」
這番話卻讓關軒海听得相當刺耳。「你的意思是說我的銀子都花在不該花的地方?」
「這是大少爺自個兒說的。」她不置可否地回道。
「你剛剛那番話就是這個意思……」關軒海氣得臉紅脖子粗。「是不是等你正式成為關家的帳房,往後我要拿銀子,你都會問清楚是花在什麼地方?」
趙徽英無視他的怒容,堅定地回道︰「這是自然,也是身為帳房的責任。」
「你……」關軒海掄緊了拳頭,他從沒遇過這麼讓人生氣的女人,不過顯然是針對自己而來,因為剛剛听她跟二弟說話可是相當尊重禮貌。
而夾在兩人之間的二少爺則是一面喝著蓮子百合煲,一面看著好戲,果然就如奴僕所說的,火花四射,精彩得很。
「二少爺認為如何呢?是否每個月都需要先撥一筆款子備用?」趙徽英不想跟關軒海吵,于是偏頭問著俊美但蒼白的年輕男子。
二少爺擱下手中的白瓷瓢羹兒。「我認為這樣就已經足夠了,要什麼珍貴藥材府里都有,帳房姑娘可要記得,關家不只自己種茶葉,也有幾間織造坊和布莊,更別說藥材買賣了,所以不需要再另外提撥一筆銀子出來,也要謝謝帳房姑娘考慮這麼周到。」
「謝謝二少爺的夸獎,這是我應該做的。」趙徽英福了,作勢離去。「那我先出去了。」
關軒海見她就這麼走了,也跟著從凳子上站起來。「二弟別老是听府里的奴僕說三道四的,要是真的無聊,可以讓九妹和十妹來陪你說話,我有空再來看你。」說完就火速的離開了。
當他順手帶上房門,瞧見距離只有幾步遠的趙徽英,不由分說地追上去。
「趙……」關軒海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稱呼她。「趙……趙……」
趙徽英緩緩地轉過身子。「大少爺叫我帳房或趙姑娘都可以。」
「這不是重點。」他粗聲地說。
「那麼大少爺叫住我的重點是什麼?」趙徽英心想這個男人該不會剛剛還爭辯不夠,想再繼續跟她吵下去。
「我是要謝謝你。」關軒海覷著她細致秀雅的五官,要是能笑一下該有多美,偏偏每次見了他就板著冷臉,讓他很不舒服。
聞言,趙徽英怔了怔。「大少爺要謝我什麼?」
「謝謝你為二少爺設想的事,打從他出生到現在,經歷過兩次生死交關的時刻,好不容易才長到這麼大,要是可以的話,真希望把我的健康分一半給他,讓他能夠出門看看外頭的世界,不用老是待在房里,也不用總是藥不離身。」他臉上的剛硬線條柔和許多,也露出身為兄長該有的慈愛表情。「所以凡是關心他的人,我都會心存感謝。」
趙徽英深深地凝睇著他,此刻的關軒海是個關愛弟弟的好大哥,那是一種打從內心深處所表現出來的感情,是真摯的、也是無私的,更沒有虛假,讓她見到他的另一面,不管這個男人有多少缺點,這個時候的他卻是值得趙徽英敬重的……或許該說值得她欣賞的。
「你……怎麼不說話?」關軒海被她盯得有些火氣。「難道你懷疑我的話,認為我不是真心跟你道謝?」
「我當然相信大少爺是真心的。」趙徽英輕聲地道。
听她這麼一說,害得關軒海想發火的沖動馬上熄滅了,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咳,你相信就好。」
「只不過我還是很意外。」她又說。
關軒海納悶地問︰「意外什麼?」
「很意外大少爺也有優點。」趙徽英這話才出口,馬上把關軒海給氣壞了。
「你……」這女人說話就是這麼不中听。「我在你眼里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他非要問個清楚明白。
「大少爺真的想知道?」趙徽英斜睨他一眼。
「說!」不管再怎麼難听的話,關軒海都要知道。
「那我說了……」趙徽英拉長尾音,故意讓他緊張一下。「第一、貪杯,第二、……」才說到前兩項,關軒海的臉色已經黑了。
「慢著!」他有些承受不住地喝道。
「大少爺不敢听?」她眼底閃過一道促狹之色。
「我承認為了談生意會多喝個幾杯,也經常因為跟人應酬必須常上……去那種地方,可是還不到貪杯的地步,這一點我要嚴正抗議……」說到這兒,關軒海發現自己嗓門太大了,可不想讓府里的奴僕听到這些話,連忙降低音量。
「可是在我的眼里,大少爺就是這樣的人。」趙徽英可不接受他的抗議,于是福了個身。「那我先告退了。」
待趙徽英輕移蓮步的往回廊的另一頭走去,嫣紅的唇角卻不由自主地往上揚,只是她不確定為什麼想笑,是因為高興關軒海也有長處,有令她心動的地方嗎?這個想法讓趙徽英口心往下一沉,也跟著斂起笑意,就怕發現這個男人越多的優點,會真的動心。
「等一下!」關軒海氣急敗壞地趕上她的腳步。「你還沒說完,還有什麼缺點一並說了。」
「大少爺確定還想听?」她正色地問。
「你說吧!」關軒海閉上眼皮,一副從容就義的神情。
「……等我想到再告訴大少爺。」趙徽英抿著唇笑說。
「啥?」他倏地瞪大了眼,自己都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結果卻來這一招。「你這根本是在耍我?」
她用袖口掩唇,噗哧一笑。
第一次見到趙徽英笑了,關軒海霎時什麼火氣也沒有,只是愣愣地看著她眼波流轉的美麗笑靨,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我還有事要忙,就先告退了。」趙徽英見他目光火熱地瞅著自己,小臉一整,恢復冷傲的口氣說。
「呃……」張口想叫住她,可是卻沒有說出口,只是目不轉楮的望著趙徽英縴弱的背影,怎麼也收不回來。
我到底是怎麼了?關軒海用力抓著腦袋,在心里問著自己。
二少爺含笑的嗓音冷不防地響起。「大哥的魂都跟著帳房姑娘走了。」
關軒海回頭見到二弟站在身後,臉孔倏地一熱,粗聲粗氣地問︰「你……跑出來做什麼?」
「當然是……去看看我養的那幾只兔子了。」二少爺用暖裘將自己裹得密不透風,一臉無辜地說,可不敢說是出來把戲看完。
關軒海從來沒懷疑過二弟說的話。「讓奴才去抱來給你看就好了,你快回房里去,要是吹到風著涼了可就不好。」
「是,大哥。」二少爺很听話的轉身,才走了一步又回過頭去。「十天就快到了,大哥到底要不要把帳房姑娘留下來?」
「等……」關軒海說得有些結巴。「等十天到了再說。」要是期限還沒到就答應讓趙徽英留下來,這麼做太明顯了,好像他怕她會走掉似的……不對!難道他這麼想要她留下來?
二少爺見兄長眼神心虛,像是怕被人識破自己的心事似的,心里已經有數,知道這位趙姑娘會正式成為關家的帳房。
「那就全憑大哥作主。」說完,二少爺慢吞吞地走回自己的寢房。
看著二弟進了房門,關軒海才用力拍了拍面頰,發現上頭的熱度還很高,不懂自己有什麼好臉紅的。
「打從這個女人進府之後,似乎所有的事都變得很奇怪……」其實應該是說他自己變得很奇怪才對。「給我冷靜一點……」
關軒海用指節往額頭敲了幾下,可是想到方才趙徽英那張嬌中帶媚的笑臉,身軀頓時發緊發熱,他不是什麼青澀少年,自然知道這代表著,所以才知道事態真的嚴重了。
怎麼會變成這樣?
他對她……
不可能!他們根本不對盤……
「啊……」關軒海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虎嘯,讓經過附近的奴僕和護院都嚇得心髒差點從喉中掉出來。
坐在房內的二少爺正在看書,也听見了這聲吼叫,心想能讓兄長這麼失常,也只有這位新來的帳房姑娘,他該先泡壺好茶,靜待後續如何發展。
兩日後——
用過午膳,關軒海和兩位跟在身邊處理生意的管事來到位在碧波湖畔的水閣涼廳,正好距離芙蓉舫不遠,雖然已經是秋天了,不過今天氣溫相當暖和,可以坐在這兒聊天喝茶,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閑了。
「……確定這批藥材都平安地送到京師順天府,總算可以睡個安穩的覺,好好的坐下來吃頓飯,不用再繼續折騰我這把老骨頭,真是謝天謝地。」一名姓劉的管事捶著肩頭說。
另一名姓方的管事心有戚戚焉。「只要想到去年這個時候,船在運河上翻了,所有的藥材全都付諸流水,我的心到現在還會痛。」
「你說得沒錯,多虧了死去的老爺和夫人保佑,才能順利的捱到現在。」劉管事喝著龍井茶,呵呵地笑說︰「咱們終于可以過個好年了。」
關軒海沒有把兩人方才的對話听進耳里,他只是緊緊的盯著芙蓉舫,渴望著看到一抹嬌弱身影從窗邊經過。
老天爺仿佛回應了他的期待,趙徽英正好捧著帳本,盈盈地步出芙蓉舫,走上橫跨碧波湖兩端的石橋,關軒海的視線也須臾不離地跟隨著,見她今天穿著紫色背子,則是一條繡以花鳥圖紋的鳳尾裙,連走路的姿態都像極了幅畫,好看得緊,讓他痴痴地凝望到看不見為止。
「大少爺!」方管事叫道。
他驚跳一下,連忙回頭。「什麼事?」
「大少爺在看什麼?」劉管事也問道。
關軒海用力地咳了咳,敷衍地說︰「沒、沒什麼,只是昨晚沒有睡好,精神有點無法集中。」
「那咱們先告辭好了。」
「大少爺就回房歇會兒吧。」
兩位管事很快地離開了。
「我這情況是愈來愈嚴重了……」關軒海兩手抱著頭顱,來回踱著步子,現在的他不管是腦子還是眼里,全都是趙徽英的一顰一笑,醒著也想,連夢里也都是她的身影。
「我這到底是犯了什麼毛病?」他問著自己。「怎麼會想要對她這樣……又對她那樣……要不要請大夫來瞧瞧……」
當趙徽英瞧見兩位管事已經告辭,這才又折了回來,不過當她走進水閣涼廳,卻見頭戴唐巾,身穿絹布制作的深衣、腰系大帶的高大男子,像困獸般的走來走去,心想該不會是關家的生意出了什麼問題。
「大少爺,發生什麼事了?」她關切地問。
完全沒料到趙徽英會來這兒,關軒海嚇得大叫一聲,粗獷的臉孔霎時脹紅。「你……什麼時候來的?」該不會听到他剛才的自言自語了?
趙徽英不明就里。「才剛來而已。」
「那、那你有听到我在說什麼嗎?」他擔憂地問。
「我該听到什麼嗎?」她一臉不解。
「沒听到就好。」關軒海吁了口氣,就怕趙徽英知道自己居然對她有不該有的念頭,真的當他是之徒。「咳,你來找我有事?」
「因為今天是第十天了,也是大少爺所說的最後期限,所以我把最近三個月來的帳用自己的方式重新整理一遍,連同這個月蘭姨還沒有做的帳,想要請大少爺過目。」趙徽英將手上的幾本帳冊遞給他,對自己絕對有信心,一定可以通過關軒海這一關的。
關軒海表情一整,兩手背在身後。「跟我到書房再說吧。」
「是。」說著,趙徽英便跟著他步出了水閣涼廳。
當他們一前一後的走著,趙徽英自然趕不上男子的腳步,沒走多遠,距離也就落後一大截。
從頭到尾都在注意她的關軒海很快地便發現了,他的雙眼自然而然地落在裙擺內的纏足上,突然想到一般人家的女兒為了勞動方便,是不可能裹小腳的,加上趙徽英的穿著打扮以及言談舉止,在在都顯示著她是個受過極好教養的大家閨秀,更加引起他的困惑和好奇心。
盡管蘭姨說趙徽英是她的遠房親戚,可是關軒海卻一點都不清楚趙徽英的來歷,譬如她是哪里人,家中還有誰,為什麼要來投靠蘭姨,這些他都沒有問,可是現在不同了,關軒海想要知道趙徽英的一切。
「你……還走得動吧?」他忍不住關心。
趙徽英微喘了口氣。「我還走得動。」只是要跟上他的步伐很困難。
「我走慢一點,你不用急,反正我今天都不會出門,時間多得是。」關軒海克制著伸手扶她的沖動。
「大少爺盡管往前走,我會慢慢跟上的。」趙徽英沒想到他會顧慮到這種小事,還以為他個性粗枝大葉,竟也有細心的時候。
關軒海用了最大的耐性等她走到身邊。「反正我都說不急了,你……要不要坐下來休息一下再走?」
「不用了。」她額上覆著薄汗說。
「我說休息就休息,這是主子的命令。」見趙徽英似乎真的走累了,關軒海不由得心疼……心疼?他從來沒有對哪個女人有過這樣的心情。
心里這麼想著,關軒海有些粗魯地扣住她的手腕,不容許她拒絕,硬是扶著趙徽英坐在石階上。
「你……」趙徽英想要抗議,不過在開口之前,他已經放開她了。
「女人不要這麼愛逞強,這只是在虐待自己。」關軒海忍不住數落兩句。
她張口欲言,不過還是又吞了回去。
「難道我說錯了?」他哼問。
趙徽英橫睨他一眼。「大少爺瞧不起女人,我又能說什麼。」
「我沒有……至少沒有瞧不起你。」關軒海想要為自己辯護。「算了!不管我怎麼說,你都不會相信。」
見關軒海憤慨地踱到一邊去,兩手背在身後,凝望著前方整片粉粉白白的木芙蓉,趙徽英心想自己是不是說得太過分了,眼角情不自禁地瞥向那稜角分明的男性側臉,道歉的話也自然地逸出口。
「剛剛我說的話……的確有失公允,還請大少爺原諒。」如果這個男人真的瞧不起女人,又怎麼會注意到她纏裹著小腳,實在走不快,還刻意停下來等她,做出這樣體貼的行為來。
趙徽英也不懂自己為何老是要和他針鋒相對,好像這麼一來,她就不會忘記關軒海的缺點,就不會在不知不覺中喜歡上他了。
關軒海打從鼻孔哼了哼。「要是我跟你計較這些,就不是男人了,罷了,已經過去的事就算了。」
「謝謝大少爺。」趙徽英淺笑地說。
「咳,嗯。」見她嫣唇微揚,讓關軒海貪婪地多瞧兩眼。
趙徽英被他盯得有些羞窘,連忙低下頭,下意識地輕捏酸疼的小腿,這個動作自然引起關軒海的注意。
「是不是很酸?」他關切地問。
「還、還好。」趙徽英小臉倏地一熱,連忙停下輕捏的動作,從石階上站起身來。「我休息夠了,咱們可以走了。」
「呃,對,走吧。」關軒海好不容易才想到他們原本要做什麼,還故意走得很慢很慢,好不時近距離的偷窺走在身旁的趙徽英,可以看見她不時扇動的羽睫,還有微翹的秀氣鼻尖,真是無一處不美,彼此之間的氣氛也終于有了改善,不再那麼惡劣,突然很希望這段路能長一點。
趙徽英感覺到他的凝視,讓她很不自在,面頰也不由得發燙。「還是請大少爺走前面吧。」
「為什麼?」這樣不就瞧不見她了。
聞言,她臉蛋更紅了。「像這樣猛盯著姑娘家瞧,是一種失禮冒犯的行為,大少爺會不知道嗎?」
關軒海咳了一下。「那、那我不盯著你瞧就是了。」
見他用力把臉轉開來,趙徽英也就不再堅持。
這個男人……其實真的很好,趙徽英不得不承認,根據她這幾天不管是觀察,或是從蘭姨口中听來的,知道他不只關愛弟妹們,對待府里的奴僕,也像家人一樣關心,從來不會當他們是下人,並且一個人扛起家業,談生意應酬都是自己來,不曾要求下頭的幾個弟弟一塊分擔責任,同樣出身商賈之家的她自然明白關軒海會有多辛苦,可是他從來沒有過怨言,跟這些事相比,趙徽英又怎能要求他既不會喝酒,也不曾上過青樓,凡事都能做到十全十美,真的是個完人,試問這世上又真有那樣的男人嗎?
「讓我抓到了!」關軒海咧嘴大笑地嚷道。「你在偷看我。」
趙徽英倏地雙頰暈紅。「誰在偷看你?」
「還不肯承認?明明就有。」他很開心她在注意自己。
她一臉嗔惱。「我說沒有就沒有。」
關軒海哼笑一聲。「我相信自己的眼楮。」
「好吧,我承認是在看大少爺,不過那也是因為……」趙徽英沒把話說完。
他急急地問︰「因為什麼?」
「因為發現大少爺雖然缺點多過優點,可也不是個壞人。」她抿著嘴角笑說。
「你這是褒還是貶?」關軒海臉色都綠了。
「呵。」趙徽英掩唇笑出聲來。
「算了!」見到她笑了,關軒海心情大好,難得兩人能夠這樣說話,沒有起半點爭執,他不想破壞氣氛。「只要你認為我這個人不是太壞,不再那麼討厭,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說完便繼續往前走。
可是趙徽英卻怔住了。
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想開口問,卻又怯懦地把話吞咽回去,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怕關軒海喜歡上她,還是自己也對他動了心?
等兩人進了書房,關軒海才接過她手中的帳本。「你也坐下吧。」
趙徽英輕聲地道了聲謝。
看著她落坐,關軒海也在書案後頭坐下來,開始審查著這幾本帳冊,娟秀的字跡將每一房的明細列得一目了然,任何人都能看得懂。
見他沒過多久就把帳本合上了,趙徽英不由得攢起兩道秀眉。「大少爺這麼快就看完了?這個月的帳應該看得更仔細才是。」
關軒海將幾本帳冊疊起。「對于一些小錢,我向來不會太過計較,何況以前都是蘭姨在管府里的帳,自然也相信她。」
「可是這個月的帳是我做的,大少爺又怎能相信我不會暗中搞鬼,不會在一些小錢上頭作怪,每個月偷斤減兩的,幾個月下來也能累積成一筆可觀的數目。」她語氣透著尖銳地說。
聞言,關軒海覷了她一眼,能說出這番話,又怎須去懷疑。「我自然是因為相信你……」
她沉下嬌嗓反問︰「憑什麼相信我?大少爺又了解我多少?」
「因為……我有看人的眼光。」關軒海正色地說。「也相信這十天來對你的觀察,確定可以信任。」
趙徽英冷下了嬌顏。「俗話說人不可貌相,更別因為我是女子就輕忽了,大少爺在商場上做生意,難道會不知道這個道理?大少爺才認識我幾天,又怎能談得到信任?不要等到遭到背叛才來後悔,那時已經太晚了。」
「你太偏激了!」他吼道。
她嗓音更冷地說︰「是大少爺太天真了。」
「你……你……」總有一天,他真會被這個女人氣到狂吐鮮血而亡。「曾經有人這樣對待過你嗎?」
「現在是在說大少爺,不是在說我。」趙徽英不願回答這個問題。「還是大少爺仗著關家有的是銀子,家大業大,不必擔心受騙上當?」
關軒海完全被她給激怒了,還以為他們可以和平共處,想不到才一眨眼功夫又回到原點。「我從來沒有認為自己是家大業大,那麼你總是渾身帶刺的,就因為曾經受騙上當過?」
「我沒必要告訴你。」她著惱地說。
「當然有必要,因為你已經正式成為關家的帳房,而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你的主子,除非你不想待在關家,否則不管主子說什麼,你都得照辦。」關軒海火大地怒吼回去。
趙徽英板起嬌容,從太師椅上站起來,和關軒海怒目相視。
「怎麼樣?」關軒海知道自己終于有一次不再居于下風。
「大少爺想知道什麼?」她沒有其他選擇,要是這樣跟他翻臉,賭氣離開,又能上哪兒去,趙徽英只能坐了下來。
「首先我要知道你是哪里人?」他這下可神氣了。
「……揚州。」趙徽英咬了咬唇說。
關軒海歪著腦袋思索了下。「我倒是沒听蘭姨說過她在揚州還有什麼親戚……那你家里還有什麼人在?」
「爹娘都相繼去世了,也沒有其他兄弟姊妹。」她簡單地說。
「所以你才會來投靠蘭姨?」關軒海仔細盯著趙徽英的表情,想確定她有沒有說謊。「我要听實話!」
趙徽英嗔怒地瞪著他。「我之所以不得不來投靠蘭姨,是因為……有位長輩要把我嫁給一個年紀足以當爹的男人為妾。」
當她親眼見到舅舅的臉孔從原本的親切慈祥變得猙獰又丑陋,這才知道他不只侵佔了趙家所有的家產和生意,還打算賣了她,甚至將自己軟禁起來,就怕她會逃走,要不是府里幾個忠心的老僕人趁舅舅不在家,偷偷地放走自己,還顧不得再也回不去趙家,一路護送她到杭州來,趙徽英知道若沒有這幾個人伸出援手,自己這一生只怕真的毀了,而為了答謝恩情,除了衣物之外,便將身上所有的金銀首飾全送給了他們。
「什麼?」關軒海大吼一聲,從書案後頭跳了出來,想到趙徽英差一點就變成人家的妾,還是個老到可以當她爹的男人,就讓他忍不住怒火中燒,想要把對方大卸八塊。「是你的哪個長輩,居然做出這麼混帳的事?」
「大少爺為什麼這麼生氣?」趙徽英被他突然沖到面前,一臉怒氣騰騰的模樣給嚇了一大跳。
關軒海發出能震破屋頂的怒咆。「我怎麼可能不生氣?你可是……」我的!最後兩個字到了他的舌尖,卻硬生生的打住。
咦?她是他的?
這句話似乎……怪怪的,可是感覺卻很不錯……
她是屬于他的……
「大少爺?」趙徽英見他突然一臉傻笑,有些錯愕。
「咳……我是說這種事和把你推進火坑里根本沒兩樣,任何有血性的漢子都會听不下去……」關軒海清了清喉嚨,要是現在開口要她當他的女人,說不定會當場賞他一巴掌,罵他下流了。
趙徽英臉色稍稍緩和下來。「謝謝大少爺為我打抱不平。」
「你以後就待在關家,誰敢動你一根汗毛,得先踏過我的尸體。」他拍了拍寬厚的胸膛說道。
聞言,趙徽英小臉驀地一熱。「謝、謝謝大少爺。」他身為主子,自然要護著府里的人不受外人的欺負,可是也不需要用到以命相搏這麼嚴重的字眼,她與他……只不過是主子和帳房罷了。
覷著她泛著淡淡紅暈的桃腮,讓關軒海一陣心旌動搖,好想……伸手將趙徽英抱進懷中……不行!不行!他不能輕舉妄動,更何況她也不是那些青樓女子,可以隨便褻瀆。
那麼自己又該拿她怎麼辦呢?現在光是這樣看著趙徽英,就想把她撲倒在地,然後一口吞下去,關軒海真怕哪天按捺不住,對她干出什麼下流事來,這女人非恨死他不可。
「我……你……」他結結巴巴地想要表達,卻連自己都不清楚想說什麼。
被關軒海那雙仿佛要吃人似的虎眸望著,趙徽英有些緊張、有些不安,女子的本能讓她後退一步。「大少爺想說什麼?」
見自己似乎嚇到她了,關軒海不得不跟著後退,不敢再有任何莽撞的舉動。「我想說……呃……你的帳做得很好……」可惡!他不是要說這個!
趙徽英回避他過于灼熱侵略的眸光,下意識地想從關軒海的眼前逃開。「謝謝大少爺夸獎,那麼沒其他事的話,我先告退了。」
「呃,嗯,月俸的部分就由蘭姨來決定,有需要任何東西盡管說。」關軒海氣自己在她面前連話都不會說。
「是,大少爺。」趙徽英將帳本拿回來,便轉身出去,不過似乎還能感覺到關軒海的目光一直盯著自己的背,不由得心跳加速。
走出書房沒多遠,她又回頭看了一眼,對關軒海這個男人的感覺更加混亂了,是因為兩家曾經有過口頭上的婚約,所以才會特別在意起他說的話,還是因為……真的喜歡上他了?
趙徽英看著捧在手上的帳本,嘆了口氣,人的感情若也能像這樣列得清楚明白就好了。
而待在書房內的關軒海則是在半空中揮舞著拳頭,恨不得放聲吼叫,好宣泄心中的自我嫌惡。「你真是笨……剛剛為什麼不跟她說,你什麼差事都不用做,只要當我的女人,只要伺候我就好了……可是這麼一來,她會不會以為我只把她當成隨便的女人,說我不尊重她?」
想到趙徽英會因此厭惡他,見了他只會板起冷臉,關軒海就渾身難受,這麼在意一個女人的看法,可是從來沒有過的經驗。
那麼他對趙徽英又到底是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態呢?若只是單純的,大可以收她為妾,那麼她便是屬于自己的……
如果不只是呢?關軒海陷入迷霧之中,知道他得先厘清自己的感情,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