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比陰冷的黑暗深淵中,只有白璐的呼喚能讓敖浪稍稍回過神來,他下意識地尋找聲音的來源,見到了躺在地上的白璐,就快要被石塊砸到,于是變回人形,趕到她的身邊。
「總算找到你了……」敖浪眼里除了她,什麼也看不到。
被打橫抱起的白璐強忍著劇痛,好讓唇畔泛起淺淺的笑,氣若游絲地問︰「你上哪兒去了?」
「我哪里也沒去,一直都在你身邊……」覷見她面白如紙、滿身的血,敖浪溫柔地回道。
听到敖浪這麼說,白璐安心地合上了眼。
看著最愛的女人死去,原本有了些感情的殷紅雙目再度閃爍冰冷的魔魅光芒,他的心好痛,痛到就快把他整個人都撕裂了。
「睡吧……不管你轉世到哪里,我都會找到你的……我對你發誓……」敖浪在她額上親了下說道。
而在昭華殿崩塌的那一瞬間,敖浪抱著白璐及時離開了,浮在半空中的他看著底下的慘狀,臉上沒有半絲波動和不忍,只有絕對的冷漠和殘忍,他失去了所愛,那麼也要更多人嘗到跟自己一樣的痛。
都是這些該死的人害的!他要讓這世間付出最慘痛的代價……
披散在敖浪肩上的一頭黑發隨風飄起,緊接著開始施展蓄水行雨的神通,在成魔之後,這樣的神通益發駭人,也沒有節制,只見大量的雨水就像用灌的一樣,不斷地傾泄而下,很快地便成了洪水。
慢了一步才找到這里的敖洌大聲喝止︰「敖浪,住手!」
敖浪並沒有停止,讓大雨繼續地下,洪水迅速地蔓延開來,不只是京城而已,大半的土地很快地全被淹沒了,屋舍、農田更是浸在水中,人們的呼喊求救聲都進不了他的耳中……
見狀,敖洌只得展開攻擊,想要再次制伏他,不過發出去的神力都被敖浪的結界給彈了回來,怎麼也傷不了他一分一毫。「敖浪,快點住手……我用族長的身分命令你停止……」
「族長又如何?敢阻止我,我連你都殺……」敖浪狂笑起來,將蓄水行雨的力量發揮到了極致,也像是解開了封印,沒有任何顧慮和猶豫地釋放,更不在乎眼前的敖洌是自己的親人和同伴。
「敖浪!」敖洌被反彈回來的神力打中,吐出了一灘血,而下頭人們發出的吶喊聲不絕于耳。
于是,敖洌將尾巴甩向地面,讓地面裂出一條又一條的河道,再引導洪水流向大海的方向,打算能救多少人就救多少人。
就在這當口,數十名神只和天女從天而降,很快地分散到各地,各自施展神力,幫忙將洪水導進大海之中。
冷不防地,天空出現一道閃電。
「玉帝,手下留情!」敖洌一臉驚駭地朝天上大喊,因為他看得出這不是普通的閃電,而是奉了玉帝之命,要對敖浪降下懲罰,在閃電之後就是雷擊了。
而剛剛那一道閃電,終于讓敖浪恢復理智,腦中浮現了在天庭,還有玉帝身邊的那段歲月,是那麼的無憂無慮、那麼的悠閑自在,他收起神力,傾盆而下的大雨也漸漸停了……
當敖浪低頭看著抱在懷中的白璐,她的神情像是睡著了,唇畔還噙了一抹淺淺的笑,她的魂魄並沒有立刻離開原本的rou體,他知道白璐也同樣舍不得就這樣拋下自己,血紅的雙眼恢復了原本的黑藍色,然後緩緩地流下一行淚。
「玉帝,我已經做出了選擇……即便她就是我的劫數,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躲開……寧可懂得什麼叫愛……到死都不會後悔……」敖浪毫無所懼地瞪視著上天,沒有開口乞求饒恕,也沒有試圖逃走,他並不怕死,因為沒有了白璐,活著又有什麼意義?
當強大的雷擊從天劈下,發出了響徹雲霄的聲響,敖浪不自覺地抱緊懷中的白璐,曾經有一剎那想要放開她,不讓最愛的女人跟著自己魂飛魄散,可是終究還是沒有放手,就算死亡到來,他們也要在一起……
他不會忘、也不能忘、更不要忘……
就算魂魄都不在了,只能化成一道風,也要找到她,跟她一起……
「敖浪……」敖洌見到洪水都流向河道,漸漸退了,趕來要幫他求情,卻已經太遲了。「你真是太傻了……」
當一切歸于平靜,原本敖浪所站的地方,遭受到由玉帝親自在雷擊中施加了「誅神」的法術,這樣的雷擊能讓任何神只灰飛煙滅,連魂魄都不會留下,可是就在這時候卻又像奇跡一般的出現兩團光點,那是敖浪和白璐的魂魄,接著兩團光點同時墜落到地府。
唉!
天上傳來慈愛又悲憫的嘆息,敖洌抬起頭來,看著屹立在重重雲層中的熟悉身影,認出那是玉帝,身旁還站著雷公和電母。
「真是痴兒……」玉帝搖了搖頭,嗓音渾圓有力,可以上達天听、下到地府,讓所有的神只都能听見這段話,也告誡他們別犯下同樣的錯。「既然這是你的選擇,那麼就投胎去吧,生生世世去體會人們的生老病死,好好地接受懲罰,為自己所犯下的殺孽贖罪吧……」
敖洌心懷感激地凝听著,看來連玉帝也被敖浪對感情的這份執迷不悔給打敗,終究還是手下留情,保全了他和那位姑娘的魂魄,也讓他們得以進入輪回。他很高興敖浪沒有死,而是轉世為人,只不過自此之後得飽受輪回之苦,唉……應龍一族真的只剩下自己了。
在洪水退去的大地,存活下來的人們也忙著收拾家園。
敖洌後來才知道,璟朝原本就會在這一任皇帝的暴政之下滅亡,敖浪只是讓它提早發生,原本罪不及死,只不過他親手害死了那麼多無辜枉死的人們,玉帝不得不降下責罰,以儆效尤。
而在皇帝死後,又無人可以繼承之下,璟朝便正式走進歷史,天下進入了群雄割據的朝代。
雖然在這之後,玉帝已經允許敖洌回到天庭,畢竟當初之所以訂下兩千年,最主要是能就近看著敖浪,幫他度過劫數,現在任務結束了,不需要繼續留在凡間了。不過,敖洌還是請求暫時留下來,他想要確定轉世投胎之後,敖浪是否能如願與他最愛的女人在一起。
「敖浪,在喝了孟婆湯之後,你還能記得什麼?」在敖浪付出生命之後,敖洌衷心希望他的願望能夠實現。
敖洌回了一趟天庭,好不容易才得到玉帝的允許,得以暫時留在凡間,當他再下凡來時,已經過了二十年。
「敖浪也該轉世了,還是去一趟地府,問他投胎到哪里……」
待他來到地府打听了之後,才知道敖浪在經歷了一殿又一殿的地獄酷刑,接受完了懲罰,最後到了第十殿,不管說什麼就是不肯喝下孟婆湯,只得暫時關起來,讓負責投生的十殿閻王相當頭疼。
「跟他一起下到地府的姑娘呢?說不定讓她來勸敖浪,他就願意喝了。」敖洌跟他打個商量,規矩也是可以改變的。
十殿閻王搖了搖頭。「讓他們見面只會更加忘不了前世的情愛,何況那個女魂在前世並沒有犯錯,早就投胎去了,听孟婆說她一面流著淚,一面喝下孟婆湯,而且是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喝,就怕會太快忘記前世的事,要是知道你們那只應龍跟著她下了地府,說不定也會吵著要見他,那我不就更頭大……只不過剛剛去翻了下生死簿,那個女魂才短短二十年的壽命,她因為太專心賞月,結果不小心失足落水溺死,魂魄也應該快回來了。」
「這回不能讓他們同時投胎嗎?」他又問。
「當然不行。」十殿閻王橫了敖洌一眼。「地府有地府的規矩,而且那個女魂已經投胎過一次,必須再等十年才輪得到。」
「那麼就騙敖浪好了,騙他說白璐已經去投胎轉世,他再不去投胎就會錯過相遇的機會,若是這麼說的話,敖浪或許就會願意喝下孟婆湯了。」敖洌很肯定這麼說有用。
聞言,十殿閻王也覺得有點道理。「我這就去試試看,你在這里等……」
敖洌原本想跟去看,這會兒只能耐住性子,等他回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敖洌都快失去耐心了,就見十殿閻王步履蹣跚地回來。「結果怎麼樣?」
十殿閻王擦著額上的汗水。「他是急著去投胎沒錯,不過死也不肯喝下孟婆湯,我不得不讓鬼卒銬住他,總算灌了下去,希望能讓他忘記前世的種種,什麼都不記得了。」
「那麼他投胎到哪里?」敖洌忙問。
待敖洌听完十殿閻王的話,馬上趕去敖浪出生的小村莊,因為他投胎到一對貧窮夫妻的家中,又因為這對夫妻養不起太多孩子,加上自從璟朝滅亡之後,接下來的二十年,可以說是戰亂不斷,百姓們都快要沒飯吃了,只得忍痛把才剛出生幾天,還嗷嗷待哺的小兒子給遺棄。
敖洌听到被遺棄在街頭的嬰孩哇哇大哭著,想要出手相救,又憶起了玉帝的警告,不許他去干涉敖浪的命運,他只好忍下不作為,幸好沒過多久就被個好心的乞丐給收留,每天乞食來喂他,這才僥幸地活了下來。
「敖浪……你真的不後悔嗎?」他不禁要問。
接下來,剛學會走路的小小乞兒跟著其他的乞丐到處跟人要飯,常常被人欺負、挨了白眼和人們的冷言冷語,這一切看在敖洌眼中都十分地不舍。「這種苦頭你又何時嘗過了?」
時間的河不停地流動……
就在幾年後,天下被一分為三,分別為周國、晁國和虞國,戰爭也結束了,百姓們終于能調養生息,開始過著安居樂業的生活。
而已經十歲大的小乞兒很幸運地被虞國的一名商人收為養子,不必再過著流浪乞食的生活,敖洌看著轉世後的敖浪有了屬于自己的姓氏還有名字,也開始念書識字,並且跟著養父走遍各國,學習如何做生意。
到了夜晚,敖洌依舊跟在轉世後的敖浪身後,見他筋疲力盡地回到自己房里,臉上盛滿了落寞。
「……還以為來到虞國就可以找到你了,結果還是沒有……」十四歲的少年坐在桌案旁,兩手頹然抱著頭。「你到底在哪里?要去哪里才找得到?我曾經發過誓要找到你……可是到現在連一點線索都沒有……」
敖洌看著從小到大,總是在人群當中尋找某人的少年。「就連孟婆湯都敵不過你對那段感情的強大執念,還是忘不了前世所愛的女人……」
「你到底在哪里……」少年仰頭吶喊。「誰可以告訴我……為什麼我到處都找不到……白璐……你到底在哪里……」
听著少年悲憤淒厲的低吼,敖洌實在是于心不忍,便施了小小的法術,讓他有了睡意,慢慢地爬上床榻,沉沉地睡去,至少今晚能有個好眠。
接著,他又來到了地府,才听說白璐早在幾年前就投胎到周國,出生在一個姓徐的商賈之家,如今四歲,和敖浪的年紀差了整整十歲。
「他們……會有見面的一天嗎?」
一個在虞國、一個在周國,會有機會再相遇嗎?敖洌望了下天,決定再多待個幾年看看情況再說。
又過了十二年——
天下在被分為周國、晁國和虞國之後,彼此也立下互不侵犯的協議,希望未來能夠和平共處,因此國與國之間的商業往來更加頻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