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老天並沒有站在她這邊。
寂靜的巷子里傳來她熟悉的腳步聲,向虹不需要抬頭就可以知道那個一步步走向她的人是誰。
她的心在尖叫著希望他走開,但是喉嚨卻發不出聲音。
鐘價煒站在她身前,看著她一如多年前那個下著雨的夜晚,蹲坐在角落里全身縮成一團,但終究還是讓他找著了。
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臂,一把將她從地上拉起,听見她尖銳的倒怞口氣,但他並不以為意。
「你應該再跑遠一點的。」他的聲音里有著明顯的不悅。
他以為她會留在原處,怎知一回頭她居然趁亂溜了。
還好他立刻追過來,不放棄的在附近找了又找,有個感應告訴他她就在這附近,果然在這條死巷里找著她,不過她的逃亡舉動已經惹怒了他。
向虹將手伸進上衣的口袋里,如果她伸手壓著傷口,鐘價煒一定會發現她受傷了,她一點也不希望他知道她受傷,那只會讓他認為她是沒有能力的廢物。
她幾乎是一路被鐘價煒拖著走,走出巷子口,有輛車子正等著他們,接著她就被他扔進車子里。
向虹一手悄悄捂住傷口,小心的移至角落,低著頭不看坐在身邊的男子。
她知道鐘價煒一直怒瞪著她,早猜到他要是發現她逃跑一定會生氣,那就讓他瞪好了,只希望他不要發現她受傷。她別開臉,望向窗外的街景,看著車子往她逃出來的方向開回先前她被囚禁的牢籠。
前座除了司機外,還有一個長得相當漂亮的女子,向虹認出了她的聲音,她閉上眼楮不想多看那女子一眼,這些人都知道她只是鐘價煒的餌,她覺得自尊心受到嚴重的創傷。
有幾次她在鐘價煒貼近她時產生了錯覺,也有好幾次差點以為他是認真的,她以為他是真的要回來保護她,就像以前那樣,還有他的吻、他對她說的那些話……
結果呢?雖然她並沒有真的相信,但她的心還是受到很大的傷害。
想起她曾經是那樣的希望他回來,向虹便覺得自己是天字第一號大白痴!
鐘價煒從頭到尾都沒把她當過一回事,他甚至利用她當餌去誘敵,完全不顧她的死活。
听著前座的女子和鐘價煒報告情況,她說話的語氣很輕松,這種打斗對他們來說,就像是家常便飯一樣。向虹只覺得一股無力感涌上心頭,她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制服那兩個人,可是他們對付接下來那群人卻是輕松以對,相較之下,她就像顆被玩弄的棋子,更糟的是,她不但打不過人家,還受傷了。
「沒事吧?」瑪瑜看了眼鐘價煒冷峻的表情,再將視線移到那瑟縮成一團的女孩身上。
後座兩個人的氣氛很僵,沒有人開口理她,瑪瑜模模鼻子自討沒趣的轉回身,可是眼角余光卻看見向虹的衣服下擺沾出現大片血漬,她立刻把目光移到鐘價煒身上,正處在氣頭上的他顯然還沒發現他心愛的女人受傷了,只顧著生悶氣。
「尼克。」瑪瑜拿起手機聯絡其他人。「讓鬼醫回來一趟,我們這邊有人受傷了。」
聞言,鐘價煒立刻望向月兌逃失敗的向虹,他的臉上寫著不相信,但是看她臉色蒼白,雙手緊抱著身體,像是領會了什麼,他的臉色跟著大變,大手朝她伸過去,向虹卻縮得更緊,死都不讓他看。
他使力將她轉過身面向他,扳開她的手才發現她手上都是血,而她的衣服上更是染出一塊觸目驚心的紅。
「你為什麼不說?」
鐘價煒並不知道她受傷,難怪她剛才走得那麼慢,還有她被他扯著起身時倒怞的那口氣……
難怪她跑不遠!他還以為她怎麼變笨了,以為找個地方躲起來就可以讓他找不到。
該死!原來她根本沒有躲開那顆子彈!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受傷了?」他忍不住對著她大吼,他居然還拖著她走,該死!
「有人生氣了,麻煩鬼醫動作快一點。」瑪瑜還故意對著手機說,從後視鏡看著後座暴怒的場面。
「不要你管。」向虹悶悶的丟出一句,依舊不願抬頭看他。
這是她最不願見到的情況,如果她跑遠一點就不會被他發現,她連個餌都當不好,甚至還受了傷,這個拿她當餌的男人還對她大吼大叫……
車子駛回鐘價煒的住處,他不顧她的反對把她從車里抱出來時,不小心扯到她的傷口,她發出細微的悶哼,那聲音像是鋒利的刀子刺進鐘價煒的心,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她在發抖。
鬼醫在他們抵達五分鐘後也到了。
「還好子彈只是擦過去,休養幾天就好了。」
鬼醫在幫她處理傷口時,向虹將臉埋在枕頭里,雙手卻扯緊了床單,那忍著疼的模樣逼得鐘價煒快發狂。
他光想到子彈險些就射進她身體里,就忍不住要發怒。
早該知道向虹避不開那顆子彈,因為她根本沒注意到那個殺手拿出槍,等她發現時是他先抓開了她,但是她一看見他卻伸手擋住他,讓他慢了一步拉開她。
就差了那麼一點點,子彈可能會射進她身子里。
鬼醫一離開房間,鐘價煒馬上發作。
「你故意的是不是?」
上回她故意讓人在他面前打她,這回她該不會又是故意的吧?如果她真的是故意的,那她最好小心她這條小命,因為他絕不會輕易放過她。
向虹臉仍埋在枕頭里,對他的吼叫完全不理不睬。
「你到底有沒有听見我在跟你說話!」
鐘價煒一把拉開枕頭,本想開口繼續罵下去,卻意外的發現枕頭上濕了一大片。
她在哭。
他渾身一僵,不明白自己這麼凶惡的對待她又是為了什麼?
但他的憤怒又無處發泄,便隨手抓起台燈往牆上猛力摔去。
在燈撞上牆壁的時候,鐘價煒發現床上的人顫抖了一下,接著燈碎成一堆碎片散落地面,房里唯一的光源也跟著熄滅。
向虹不能理解自己為什麼如此傷心?
一開始是因為鬼醫弄疼了她的傷口,她強忍著不發出聲音,但是她覺得好痛好痛,溫熱的淚水再也無法抑制的溢出眼眶。
她告訴自己是因為傷口太疼,但她的心卻疼得更厲害,所有的恐懼和害怕全涌上來,迅速的淹沒了她,她連掙扎都來不及。
她唯一的希望只是想避開鐘價煒而已,她躲在角落里不停的祈禱,可是老天卻不願成全她。
鐘價煒從頭到尾都沒有顧慮過她,她不但成為他的餌,還得一路忍受他的咒罵……他不但扯痛了她的頭發……他還亂摔東西……
最可惡的是他把她弄哭了!
房里一片黑暗,鐘價煒的呼吸漸趨平穩,像是已經平息了怒氣,但卻沒有要離開的跡象。
向虹感到他靠向自己,他伸手撥開她臉上的發絲,然後雙手捧住她的臉,溫柔的用拇指拭去她的淚水,但淚水卻越擦越多。
听見他嘆氣的聲音,床面震動了一下,接著她被擁入他寬厚的懷里,他愛憐的吻一一的落在她臉上,吻去那些不停從她眼里落下的淚水。
「不要……」她的聲音破碎。
她不要他在利用她後,用這種可恨的溫柔來說服她原諒,她氣極了!她不要他突然變得這麼溫柔,她要恨他一輩子。
鐘價煒不理會她的抗議,只是低頭封住了她的唇,試圖吻亂她的神智,只有將她緊擁在懷里,他才可以感受她的真實,平撫他的心慌,他知道自己差點就失去她了。
或許他當真犯了錯,但向虹應該要感受到他的懊悔,如果她對于他不是這麼重要,那麼他的敵人也不會找上她,這幾年他沒有回台灣就是想讓她遠離那些是非,無奈消息還是曝光,她被牽連進來,而他的自信也使她受傷,他並不好受,他寧可那顆子彈是打在他身上,他也不願意傷到她。
「不要踫我!」她大喊一聲。
她再也受不了!他憑什麼在傷害她後又對她這樣溫柔?他想討好她什麼,在他做了這麼多傷害她的事情後,他以為這樣就可以化解她心底的怨恨了嗎?
不知她從哪來那麼大的力氣,奮力的推開他,從床上跳起來,只想離他遠遠的,但房里一片黑暗,她根本分不清楚方向,但她不在乎,她不要鐘價煒再踫她!
她絆著了東西跌倒在地上,感到他伸手要扶她起來,她使盡全身的力氣揮開他的手,近乎瘋狂的阻止他靠近她。她不在乎這麼做是否會扯到傷口,也不在乎身體上的疼痛,因為此刻她的心痛比什麼都嚴重,她從來沒有這麼傷心過。
她從來沒在鐘價煒面前掉過淚,而現在她卻無法控制,這世界就像是要跟她作對,全都站在鐘價煒耶邊,那她算什麼?她到底算什麼?
「你走開……」她悲傷的哽咽著。
「向虹……」鐘價煒試著想抓住她的手,免得她不小心傷了自己,但她掄起拳頭捶著他的胸膛。
「你不要踫我!」她從來沒有這麼激動過,直到傷口讓她疼得再也沒有打人的力氣,她只好捂著傷口啜泣。
「怎麼了?」瑪瑜首先探頭進來,在客廳都可以听見房里傳來的蚤動聲。
房里一片漆黑,跟著有人將燈打開,房內一片凌亂,該是躺在床上休息的向虹跌坐在地上低泣著,而鐘價煒一臉鐵青的陪在她身邊。
「呃,我看我們還是先出去好了。」尼克尷尬的搔搔頭,頂了瑪瑜一下,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趕緊退了出去,免得等一下掃到台風尾。
燈亮了,也照清了向虹疲軟的模樣。
她的臉色慘白,小臉上滿是淚水,因為太過激動身子不停發著抖,哭泣聲斷斷續續的回蕩在房里。
「你拿我當餌……」她傷心的指控著。
鐘價煒的心跟著怞痛了一下,伸手將她擁進懷里,憐愛的用臉摩挲著她的臉頰。他多希望能幫她分擔一些難過,但他卻不希望她的傷心是自己造成的。
「你居然還對我生氣……」向虹試著乎穩呼吸,可是似乎不太管用。「是你……你先摔東西的……」
「我只是氣你受了傷卻不告訴我,我更氣自己沒有早點發現你受傷,並不是在生你的氣。」事實上他比較氣自己沒有早一點拉開她,才會讓她受傷,但他忘了是她先推開他不讓他救的那一段。
「這算什麼……」他說過不許她身上留著疤痕,他是這樣自我的人,認定了她是他的所有物,所以便不準她讓自己受傷,無論是不小心還是故意都不可以。「你拿我當餌又會在乎這麼多嗎?」
她覺得一顆心碎成片片了。
「向虹,這是個意外,我並不希望發生這種事,這完全不在我意料中的。」他試圖解釋。
「但我還是受傷了……受傷也好……」她的聲音有著濃濃的鼻音。「我劃你一刀,現在我也受傷,以後我們就扯平了。」
鐘價煒開始相信向虹絕對有逼瘋他的本事。
若不是看在她受傷的份上,他絕對會掐死她!
她以為這樣兩人就可以扯平,她以為這樣她就可以逃出他的手掌心嗎?
鐘價煒按捺住火氣,不想在這時候還跟她僵持,只是輕撫著她的臉頰,坐在床邊等她睡著。
總有一天,她會知道自己的心意,以她現在的情況,無論他說什麼她都听不進去,與其一再的逼她,還不如由她自己來認清好。
待她睡著後,他才起身離開房間。
「她還好吧?」瑪瑜實在不敢想像剛剛在房間里發生了什麼事,看來那個睡美人醒著的時候脾氣不太好,受了傷脾氣還非常火爆。
「她睡了。」鐘價煒拿起一旁的威士忌倒了一杯,狠狠的喝了一大口。
「要回美國嗎?」尼克看著他問道。
「等她醒了就出發。」
向虹昏昏沉沉的醒來,發現所有人已經準備好了在等她,她一換上干淨的衣服,立刻被送上車來到機場。
她早該料到鐘價煒會這麼做,也不管她的傷還沒好,就帶著她飛回美國,同行的還有他那些她不認識的朋友,看來他們彼此熟識,只有她……依舊是這群人的背景。
從他們的言談中,她隱約猜出鐘價煒的對手並不好惹,連她這種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都打听得出來,逼得鐘價煒不得不回台灣。
唉,真不曉得他回台灣做什麼?害她被打了兩次。
向虹獨自坐在房間外的陽台上,她照慣例坐在角落。
她所坐的位置陽光曬不到她,但她卻希望和陽光在一起,試著想溫暖身體里那個凍傷的心。
打從她到了美國,每天醒來後就坐在這個位置,安靜的等著天黑。
她不懂鐘價煒何苦在她受傷時表現得那般不舍,可是一到了美國,他就把她丟在這兒不聞不問,連著三天都沒見到他的人。
不過這也好,她也懶得和他多說什麼,明明已經扯平了,他卻硬要把她帶來美國,如果當年沒有遇見他,如果他不要開口閉口說她是他的人,現在的情況也不會是這樣了。
如果她那天不是想爬進他家的圍牆,如果她那天不是那樣瘋狂的奔出家門,那現在的她會不會跟向雪一樣,隨便跟了一個能帶她離開的男人?
這陣子她腦子里總是充滿這些由如果和可能假設出來的問題,但怎麼想都找不到個答案。
她起身回到房里,拿了換洗衣物走進浴室,月兌掉身上的薄外套,她低下頭小心的撕開覆在傷口上的紗布,但疼痛讓她皺起了眉。
長痛不如短痛,向虹索性一把撕下紗布——
「你在干什麼!」
鐘價煒沒想到一回來便發現她用力扯開身上的傷口,大跨步地走進浴室,將她轉過來面對他。
「你撕下紗布做什麼?」他的口氣不善。
向虹別開臉不想看他,尤其是他又開始對她大吼,她更沒有心思和他說話。
「你擔心什麼?傷在我身上又不是在你身上。」她撈起剛才月兌下的外套披上,隨即轉身走出浴室。
「你的傷口沒有包扎。」鐘價煒伸手攔住她。
「不關你的事。」她一把推開他的手。
她本來就是想換藥,是他莫名其妙的闖進來,而她並不想在他面前穿得這麼少還要露出肚子擦藥。
「向虹。」鐘價煒隨手拿起一旁的藥箱跟著她走進房里。
「你可不可以不要來煩我?」她的聲音很悶。
他為什麼不像這幾天一樣離她遠一點,讓她一個人靜一靜?既然她人都已經到了這里,他也沒必要一直看著她啊!
鐘價煒跟在她身後,在她經過床旁的時候,伸腳絆了下她,她一個重心不穩的倒到床上。
「你……」向虹沒想到他會用這招,也不怕會摔疼她。
接著她整個人被拉到床的正中央,鐘價煒跟著上床坐在她腿上壓得她無法動彈,然後打開藥箱。
「我自己會擦。」明白他要做什麼,向虹只得開口。
可是他不理會她的話,逕自掀開她的外套,登時她的傷口映入他眼里。
鐘價煒的手頓了頓,雪白的皮膚上多了道紅腫,還泛著血絲的傷口,看起來十分刺目。
「還痛嗎?」他動作輕柔的將藥膏均勻的抹在她的傷口上,並不時瞥她一眼,想知道自己有沒有弄疼她。
雖然她搖頭,但他很清楚她的忍痛程度有多強,她受傷時流了那麼多血也沒開口求救過。
他小心的幫她覆上干淨的紗布,處理完傷口他才放開她自己下床。
「我還要在這里待多久?」床上的人突然開口問道。
「還要一陣子。」他並未給她一個肯定的答覆。
屋內陷入一片寂靜,片刻後,鐘價煒再次開口。
「你這麼急著想走,為什麼?」她為什麼不想待在他身邊?六年了,他以為她多少會想念他,是他太過自信了嗎?
「這里不是我家。」
「有什麼差別嗎?你從來沒有固定在一個地方擁有一個家。」她的每個住所通常都住不了三個月她就離開,對她來說住哪里又有何不同?
「那並不代表我就沒有機會有自己的家,你不能否定未來的可能性。」
「我不介意你把這里當成你的家。」鐘價煒站在床側,低首望著她。
「但我介意。」
「很遺憾,我不能滿足你每一樣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