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橘紅色的夕陽斜斜灑進窗欞,數道耀眼金光映出一室溫暖明亮。童法兒剛從外頭回來,甫推開家門就聞到濃郁撲鼻的飯菜香,三十坪不到的房子打掃得窗明幾淨,縴塵不染,讓人有種過度潔淨的錯覺。
童法兒粉色菱唇微抿,斂下的美眸劃過一絲不安,頓時明白今天是「哥哥」和「爸爸」回家吃飯的日子。
從茶幾上拿起自己的信件,她靜靜回到房中更衣。
是的,她很安靜,從小媽媽對她的唯一要求就是安靜。
像個沒有聲音的隱形人。
將自己丟在柔軟的床墊上,法兒怔怔地望著天花板出神,思緒有片刻的空白。許久,她才意興闌珊地一封一封檢視來信,行動電話帳單、來路不明誘騙詐財的廣告信、某位想不起長相的大學同學寄來的聖誕賀卡……最後,清亮的眸光落在西式的雪白大信封。
心兒怦怦多跳了兩下,「兆陽集團總公司」幾個燙金色大字震撼了她的心。
該不會是——
童法兒近乎粗魯地拆開信。
童法兒,您已通過審核錄取助理秘書一職,請于星期一(X月X日)帶齊所有必備文件至十樓辦理報到手續。
竭誠歡迎您的加入。
將信紙緊緊壓在胸前,童法兒粉唇微彎,掩不住心中的狂喜。
兆陽集團,國內數一數二的知名企業,號稱所有人材全是業界的菁英份子。應征區區一位助理秘書,光面試、筆試就要經過三道關卡,她當初只是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沒想到會雀屏中選!
這不僅僅是份工作,還是對自己的肯定。
「媽。」忍不住興奮的童法兒跑到廚房門後,她端正地站好,背在身後的小手緊張的交握。
「你回來了。」圍著圍裙在廚房里忙碌的童婉君淡淡睨了她一眼。
「嗯。」
「今天你爸爸和哥哥要回來,快去換衣服。」
「我知道,我馬上去。」每次「爸爸」來家里吃飯,她都必須換下T恤、牛仔褲,改穿極淑女的套裝,之前她一向很排斥,不過現在無所謂了。「媽,我剛才收到兆陽集團通知……」
頭也不回,童婉君口氣冷淡,「知道就快點去,別在這里磨磨蹭蹭。」
「媽,我想先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商界有個不成文的規定,沒待過兆陽,別說自己是菁英,而她即將成為其中的一份子!
換句話說,就算她才剛畢業沒多久,她也是菁英。
「童法兒,」連名帶姓地叫著女兒的名字,仿佛和她說話是這輩子最痛苦的事情,「難道你看不出來我在忙嗎?」童婉君回過頭,手中揚高皮削到一半的胡蘿卜。
母親的話里沒有溫度,也沒有一般母女間的親昵。童法兒笑容微凝,望著童婉君深褐色的瞳眸。
她的母親是眾人公認的美人,尖尖的瓜子臉上有雙水靈靈的大眼楮,年過四十依然保養得像三十出頭一般,只要她不說,誰也看不出她有個大學畢業的女兒——和兒子。
童法兒頓了頓,微微不安地垂下目光。
她的好消息,遠比不上即將要端上桌當前菜沙拉的胡蘿卜。
「……」童婉君抿緊唇,一抹厭煩的情緒從眼底閃過。「還站在這里做什麼?」她低斥。
看了就生氣。
咬咬唇,童法兒默默轉身回房,她知道媽媽不喜歡和她說話,但她只是單純想要和人分享她的喜悅而已。
很單純……
稍晚,「哥哥」和「爸爸」回到家,一家四口看似和樂融融的圍在餐桌邊用餐,童婉君開心地替兒子布菜,詢問他們的近況,仿佛這半個月來,她最開心的就是今天。
「法兒,」她血緣上的父親,卻不肯讓她入籍的男人——嚴其凱突然紆尊降貴的主動問話,「你大學畢業多久了?」
童法兒受寵若驚地揚眸,瞬間石化。
她和「爸爸」已經好多年沒有交談,在他們三人面前,她的存在就像空氣一樣透明。通常這頓飯她總是吃得特別快,然後像只小烏龜躲回自己的房里。
「半年多。」手不小心抖了一下,綠竹筷掉落桌面發出清脆的聲響。
童婉君馬上拋去凌厲的一瞥。
「找到工作沒有?」
「啊?」
「找到工作了嗎?」嚴其凱態度高傲,仿佛和她說話是種恩寵。
「……找到了。」她的聲音比蚊子還要小。
「是什麼樣的公司?」夾了塊糖醋排骨放入碗里,他語氣里充滿富豪人家的輕蔑。
他是名企業家,經營上市櫃的知名事業,一般小公司行號根本不放在眼里。
听見旁人問起這個問題,方才被母親澆熄的喜悅火苗重新燃燒。
「兆陽集團。」她微笑。
夠赫赫有名吧!
嚴其凱不置可否的應了聲,覺得這回答還差強人意,不料陡然揚起的冷漠聲線再次臨頭倒盆冰水。
除了冰水,還有會砸痛人心的冰塊。
「又不是當兆陽集團的高階主管,有什麼好開心?」童法兒的雙胞胎哥哥嚴守正懶懶接口。
他原本也姓童,只不過嚴其凱讓他入籍跟父姓。
笑容微凝,童法兒圓亮的大眼望住雙胞胎哥哥。
「我……我不懂,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依我的推測,你應該只是名小小的秘書,」嚴守正支著下顎,挑釁地回望她那和自己相仿的臉。「薪水三萬元有沒有?不到四萬吧?這樣也值得你高興嗎?」
童法兒咬住唇,眸光微黯。
打從她有記憶以來,她這位仿如天之驕子的哥哥就是以欺負她為樂,她好,他就會比她更好,非要把她打下十八層地獄他才甘心。
「我覺得很滿足。」她小小聲的回答,像是說給自己听。
「區區三萬的薪水你就滿足了?」半撐著下顎,他笑容惡劣,「不過也對,平凡人就適合平凡人的薪水,不能怪你。」
他的話螫傷她脆弱的自尊,童法兒握緊拳頭,淚水在眼眶里慢慢凝聚,必須費好大的工夫才不會在這個惡魔面前示弱。
「這不僅僅是薪水的多寡,還有關肯定,肯定兩個字的意思你明白嗎?」她揚起晶亮的美眸,眼前蒙朧一片。「像你這種沒心沒肺沒血沒眼淚,渾身只有銅臭味的男人,當然不會懂。」什麼都是錢,有錢就萬能嗎?
不是所有的東西都能用金錢來衡量,被兆陽集團錄取,給了她自小最缺乏的肯定。
證明她不是一無是處的人啊!
「童法兒!」听見她忤逆的言詞,童婉君警告性地低喊。
听見母親的聲音,童法兒不禁瑟縮。她對哥哥的態度只要稍微惡劣一點,童婉君馬上就會歇斯底里的發脾氣。
彷佛嚴守正是她不得踫觸的神聖存在。
「何必呢?」用只有他們兩人才能听見的音量低聲開口,嚴守正慢條斯理地夾塊魚肉,「你就是學不乖啊!」
他當然明白自己三言兩語就能撩撥妹妹的脾氣,而他也樂此不疲,因為他最討厭童法兒的硬骨氣。
所有人都必須臣服在他的腳下,膜拜他的得天獨厚,就算她也不能例外。
乖乖服從他不就好了嗎?
童法兒從眼角余光瞄見嚴守正得意的諷笑。
不甘心的情緒像黑洞越擴越大,眼看淚水就要決堤淹水,她倔強地將淚咬在眼底。不懂同樣是媽媽的親生孩子,待遇為何天差地遠?
是因為她是女孩,不能和嚴守正一樣跟在父親身邊做事?還是因為她沒有哥哥一八O的超高智商?
「快和守正道歉。」童婉君凌厲地說。
「不要!」搖搖頭,她拒絕。
不是她的錯,她為何要道歉?
「童法兒!」女兒桀騖不馴的模樣,快將她的耐心逼至臨界點。
「我不要!」童法兒倔強地低喊。
她才不要向嚴守正那個惡魔道歉。
聞言,嚴守正笑容更熾,眼眸里的溫度下降了幾度。
「你不向守正道歉,你就馬上給我滾出去!」忍無可忍,童婉君疾言厲色地低罵。
仿佛童年情境重演,在嚴守正惡劣的捉弄她後,自己慘遭驅逐出境。
咬著淚,童法兒拎起包包,頭也不回地走出家門。
無所謂,反正她也習慣了。
那個家,本來就不該有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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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你嘛幫幫忙!」不約而同的齊聲怨嘆從章家大宅傳出,嚇醒了原本在仿木頭樹枝上打盹的雪鶉。
雪白的沙發上,年輕男人毫無形象地躺成大字形,衣料上好的襯衫未扣,半果出蜜色的堅硬胸膛,原本該是俊逸爾雅的臉龐因不修邊幅帶抹頹廢的性感。
而另一頭,拿著酒杯倚在窗邊的年輕男子,俊美白皙的女圭女圭臉教人猜不出年齡,他撫著額角搖頭嘆息,仿佛對自己挑錯時問踏人家門而感到不勝欷吁。
他們都有個讓人無法忽視的家族特征——一雙深邃的桃花眼彎彎。
「什麼叫我幫幫忙?到底是誰該幫幫忙?」二樓長廊旁,中年美婦緊緊抓住欄桿,膚質極好的臉上青筋爆凸,像尊大茶壺地數落不成材的兒子。「我辛辛苦苦生了你們兄弟倆,一個是整天不回家,一個是不知道幾點會回家,真搞不懂我為什麼會這麼歹命,生兩顆雞蛋也比生你們兄弟好。」
章海闕桃花眼不贊同地瞄向母親大人。
明明是系出名門的千金小姐,同時也是和昶集團的總裁夫人,怎麼說起話來連點氣質都沒有。
「人家兆陽集團的元董,可能明年就有曾孫可以抱了,請注意,是曾孫喔!我卻連個孫子都沒有!」章夫人繼續發難。
聞言,章海洛翻翻白眼,繼續賴在沙發上當死尸。
臭阿澈,自己春風得意滿人間就算了,有必要連兄弟一起拖下水嗎?這下可好,他親愛的母親大人不知道又要訓斥他們多久才願意放人?
「媽,」躲在角落的章海闕手中酒杯輕搖,決心出賣同胞手足,「我是弟弟,結婚這種事,你應該先和阿洛說吧!」
「章大少爺。」章夫人一听,目標馬上鎖定章海洛。
「媽,阿澈他和仙人掌小姐的八字還沒一撇,你想太多了。」瞪了沒義氣的弟弟一眼,章海洛慢吞吞的解釋。
「隨便他喜歡誰,起碼人家有對象耶!哪像你們,連個屁也沒看見!」
「母親大人,請你注意一下氣質。」章海洛無奈地提醒。
最近某種不可愛的犬科動物很多,到時被拿出去當負面新聞來炒,別怪做兒子的沒事先提醒。
「我不管,身為章家的長子,你要負起該負的責任。」章夫人絲毫不讓步。
「媽,感情這種事講感覺,哪有分長子次子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把重責大任推回章海闕身上。「海闕的緋聞最多了,他應該有對象才是。」
「我哪有!」發現差點被陷害的章海闕馬上裝出一臉無辜樣。
他應該效法曹植走個七步,告訴他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章先生,章大少爺,」章夫人美眸半眯,語帶威脅,「我是生你出來吃閑飯的呀?你說不想繼承家業,你可憐的弟弟馬上做牛做馬去了,放你一人在外逍遙自在,怎麼?現在連要你傳遞章家香火都不願意嗎?」
「哈!」章海闕幸災樂禍地朝哥哥扮鬼臉。
「媽,我還年輕,不急嘛!」心虛的章海洛嘀咕。「也不是不願意。」
什麼叫作兄弟情誼,他現在看清楚了。
「年輕?年你個頭!」差點被兒子氣到腦中風的章夫人完全不想計較形象,反正佣人們全識相的靠邊站去了,偌大的客廳里獨留他們解決恩怨。「一個已經三十有二,另一個二十有八,還以為有大好青春給你們揮霍,等你們到四十歲,還能生出什麼東西來?」
章海闕掏掏耳朵。
當然是生出寶寶啊!不然生蛋啊?
「媽,先叫弟弟結婚也是為我們家好,咱們家財大業大,如果兄弟閭牆怎麼辦?」章海洛故作擔心地回答。
章海闕忍不住瞄了哥哥一眼,這種爛借口也掰得出來?
「章海洛,你少給我油嘴滑舌,財產如何分配不勞你煩心,我會分得很好,公公平平,一塊子兒不會多也不會少。我最後一次問你們,到底有沒有對象?」
「媽——」章海闕哀嚎。
「別叫我媽,先回答我的問題。」
嘖!凶巴巴。
「駱芷紅?」身為大哥,章海洛身先士卒,報出人選。
「章太少爺,你說的該不會是‘絕代艷姬’的名公關駱小紅吧?」章夫人很不給面子的一語戳破。
「呃——咳咳……其實她是做兼職的,」章海洛尷尬地清清喉嚨,「她的正職是一流學府的大學生。」
「嗯哼。」章夫人沒好氣地哼了聲。
「柯柔柔?」見哥哥不幸戰死沙場,章海闕硬著頭皮說出對象。
「很抱歉,章二公子,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她應該是許老的情婦。」章夫人俏臉一沉,冷冷質問。
這個不肖子,該不會和人家的情婦有一腿?
「是嗎?我怎麼不知道?」漂亮的桃花眼轉了轉,四兩撥千斤。
沒想到媽媽的小道消息還真靈通。
「虧我把你們生得人模人樣,小時候牽出去,大家都直說可愛,居然連個像樣的女朋友也交不到。」听見兒子們說出來的女人一個不如一個,她氣得直咬牙。
聞言,章海闕翻翻白眼。
這是她兒子有良心,沒有拿這張面皮去摧殘無辜少女,不然孫子要一打有一打,要一箱有一箱。
重點是他不想再這樣。
結婚嘛!誰沒結過?他八年前就結過婚了,有什麼了不起。
雖然那是個只有兩位當事人才知道的秘密。
「不過沒關系,沒有也好,」柔著發疼的額角,章夫人恢復心平氣和的語氣。「海洛,你還有個指月復為婚的未婚妻,不如就挑個好日子娶她吧!」
「我?」張著嘴,章海洛漂亮的臉蛋沒形象的扭曲變形。「媽,你是在開玩笑吧?」
「誰跟你開玩笑,」理理烏亮的發絲,章夫人完全看不出年過半百,風韻猶存,「我很認真。」
緊蹙的濃眉足以夾死一只無辜的蚊子,章海洛抿緊唇沒說話。
總不能兄弟倆不想結婚,卻抓哥哥來當墊背吧?
章夫人笑臉盈盈地看著他們,和善得詭譎。
「我說章大少爺、章二公子,」她緩步下樓,眼眉間淨是不容拒絕的凶狠,「你們親愛的母親大人現在給你們兩條路走,你們自己好好想想。一是乖乖娶個媳婦回來;二是干脆你們別回來。」
「媽,你這是逼我們?」這有得選嗎?
「是呀!兒子,我就是在逼你們。」章夫人巧笑嫣然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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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里,黑色BMW320呼嘯而過,渾厚的引擎聲撕裂深夜的寂靜。
章海洛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撥著行動電話,腳下的油門緊踩,滿肚子窩囊氣無處發泄。
真是活活氣死他了。
方才和母親上訴無效,她當真在三更半夜把他這個親生兒子逐出家門。
這世上還有沒有天理?人輪常綱都到哪里去了?
「還不快接電話!」章海洛沒好氣地咕噥,「該不會不在吧?」
別以為把他趕出去他就會妥協,母親大人實在太不了解她兒子了,他正好可以去阿澈家白吃白住幾天,過過幾天逍遙自在的好日子,沒听過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嗎?
雖然他的朋友似乎不太牢靠,在如此重要的時刻竟然鬧失蹤不接電話,說不定正和仙人掌小姐卿卿我我。
電話鈴聲響到第十二聲,好不容易那頭終于有了回應,章海洛 哩啪啦一開口就沒給對方說話的機會。
「澈!我等等要過去你那里,我真受不了我媽,她這次竟然把我趕出家門,只不過不想結婚而已,有那麼嚴重嗎?要我娶一個從沒見過面的女人,你說我怎麼會願意嘛!生得是圓是扁都不知道。」
「……」電話那頭是尷尬的沉默,沒有回答。
「都什麼年代了還指月復為婚,如果對方長得很抱歉怎麼辦?不會太對不起我這張俊臉嗎?」雖然對方沒有回應,他還是可以繼續碎碎念。「所以我下定決心了,就算她把我趕出家門,我也絕不退讓。」
「說不定……對方還嫌你長得像癩蛤蟆。」猛然,話筒里傳出陌生的聲音。
「嚇!你哪位?」章海洛被突然出聲的女生給嚇住,「我打錯電話嗎?」
他都抱怨這麼久了才出聲。
「我是誰不重要,重點是對方說不定根本看不上你!」
「看不上我?」先不管對方是誰、到底電話號碼對不對,章海洛一逕激動的驚叫,「章公子我長得玉樹臨風、卓爾不凡,一向都只有我嫌別人的份,還沒人敢嫌棄我!」
「那麼恭喜你,我是第一個。」女人冷冷地諷刺,啪一聲切斷電話。
被罵得莫名其妙的章海洛瞪著嘟嘟響的行動電話,俊臉微微泛青。
他撥的是阿澈的電話沒錯,那剛剛接電話的是誰呀?
難不成今天是十三號星期五,他章大少爺走了霉運,不管認不認識的人都要將他罵得狗血淋頭才甘心?
遠遠地,像抹幽魂似的模糊黑影慢吞吞地穿越前方馬路,章海洛眼尖的扔下行動電話,方向盤向左急轉,踩緊煞車。
「唧——」尖銳的煞車聲響劃破安靜的長夜,車子狼狽地沖上路旁安全島。
「該死!」一拳重重捶向方向盤,章海洛低咒,連忙下車察看對方的情形。
她還活著吧?他應該沒撞到任何「生物」吧?
驚嚇過度的童法兒跌坐在地上,長發飛散,包包掉得老遠。
剛剛那一剎那,她彷佛嗅到死亡的冰冷氣息。
「對不起,你還好嗎?有沒有哪里不舒服?」發現她完好無恙,沒有流血、沒有慘叫,章海洛松口氣,趕忙伸手扶起她,幫她拾回飛出去的背包。
等他回頭看清她的模樣,不禁怔住。
好縴細的骨架、好蒼白的一張臉!
烏亮的長直發垂在頰邊,過度白皙近乎透明的肌膚,血管彷佛清晰可見,尖尖的瓜子臉上大眼圓亮,清澈卻沒有生氣。
「我沒事。」童法兒咬住唇,許久才找回聲音。
「是我開太快了,」章海洛也為剛才的千鈞一發驚出一身冷汗,大手爬梳過黑發,他擔憂地重問一次。「你真的沒事嗎?要不要我送你去醫院?」
「不!不!是我的錯,是我不應該,」童法兒急忙搖手拒絕,「我真的沒事。」
章海洛攬起眉,狐疑地打量眼前清秀的女子,不懂她干嘛將過錯往自己身上攬?闖紅燈的是他,半夜里車速飆到一百二的也是他,和她一點關系也沒有。
千錯萬錯都是他章海洛的錯。
「如果你確定沒事——」章海洛不放心地上上下下打量童法兒,總覺得她隨時會暈過去,「這樣好了,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哪里下舒服,你立刻打電話給我,我會負責。」
「……」童法兒默默接過名片,上面的職稱讓她小小吃了一驚。
兆陽集團的董事長特助,就是嚴守正口中說的高級主管……
但是他不像啊!他沒有父親的高傲、哥哥的凌厲,溫和得像春風一樣。
「你還好吧?」見她怔怔地望著自己,章海洛不確定地問。
「……嗯。」濃密的長睫掩住她的眸光。
她沒事,僅有輕微擦傷。
「這麼晚了,一個女孩單獨走在路上很危險,你住哪里?不如我送你回去,」章海洛回頭轉望他下場淒慘的愛車,哀怨地嘆口氣,「如果它還發得動。」
今天他一定帶了坨便便在頭上,被逐出家門還不夠慘,連愛車都不幸罹難。
「對不起……」童法兒吶吶地道歉。
要不是為了閃避她,他名貴的轎車也不會沖上安全島,都怪她走路恍恍惚惚,沒有注意到左右來車。
章海洛回頭,看著那張充滿歉意的小臉。
「現在是綠燈,」章海洛夸張地指指天上,又比比地下,「你定的是斑馬線,你一點錯都沒有,不用向我道歉。」
「但是你的車頭凹了好大一個洞……」
「小事一樁,你別放在心上。」他笑著安撫,桃花眼彎彎。別再提醒他的車有多慘了,雖然他真的有些心痛,就算將車送廠大修也難以回復原樣。
嗚……他才剛滿月的愛車啊!他是不是也該寫個祭愛車文?
不過那不是她該擔心的問題。
「小事嗎?」童法兒吶吶地重復,瞧著慘不忍睹的黑色轎車。
維修費用一定不便宜,真的沒關系嗎?
「對了,我該如何稱呼你?」章海洛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她閑聊,企圖在未驚動警察前溜之大吉。
他頭上的便便已經夠大坨,他不希望再面對碎碎念,會開他一張損害公共財產的大紅單的警察先生。
「我……我叫童法兒。」車都撞成這樣了,他還笑得出來?
「嗯……法兒,現在麻煩你站開一點點,」章海洛朝她擺擺手,「我先把車開回馬路上,一直留在安全島上好像不太好。」
童法兒怔了三秒,旋即僵硬地讓出地方。
他叫她法兒,才初次見面的人,他的稱呼會不會太親熱?
章海洛回到駕駛座,試了幾次,沉厚的引擎聲終于重新在夜里咆哮,他滿意地哼了聲,旋即打開副座車門。
「法兒,我送你回去吧!」不管怎麼說,愛車能發動就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不用了。」她搖搖頭。她怎能隨便搭陌生男子的便車?
「別擔心,我不會對你怎樣,」章海洛拿出皮夾丟在身旁的座位上,「不然我把證件抵押給你,以示我的清白羅!」
童法兒瞪著他怪異的舉動,有些反應不過來。
眼前俊美輕佻的男人好像有些瘋瘋癲癲的。
「快上車,」章海洛俊臉一垮,顯得可憐兮兮的。「我開上安全島,又撞壞一堆護欄,等等警察來了,我鐵定難逃法網。」
「可愛的法兒妹妹,我的車已經撞得這麼慘了,你應該不忍心讓我再被開張超級大紅單吧?」從不懷疑自己有演戲的天分,漂亮的皮相就是要用在這種時候,章海洛俊秀的臉蛋哀怨到不行。
咬咬唇,童法兒心軟了。
「我……我現在還不能回家,」小手緊抓著包包,用力得指節泛白,「要再晚一點。」最起碼要等到討厭的嚴守正離開。
章海洛微微吃了一驚,卻沒有表現在臉上。
看她文靜乖巧的模樣,原來是不想回家的叛逆少女。
「那也好,」性戚的薄唇勾了抹大大的笑弧,桃花眼里光芒乍現,「我剛好也被沒良心的媽媽趕出家門無處可去,不如我們一起去吃個消夜,你何時想回去,我就何時送你回家。」
既然有異性沒人性的柴田澈不在,找朵清純小榮莉陪陪自己也不錯。
「你——你也是……」童法兒眨眨眼,怔怔地望住眼前狂狷不羈的男人。
原來他也是被母親趕出來,那麼他們同病相憐羅?
「上車吧!」沒听清楚她嘴里哺念些什麼,章海洛笑嘻嘻地拍拍身旁的座椅。
沖著他們同是天涯淪落人這一點,童法兒沒再猶豫,乖乖地上車。
看他笑得燦爛,還以為他是沒有煩惱的富家公子哥兒,原來他也有段不為外人知的可憐遭遇。
真是看不出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