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孔雀,是你嗎?」越洋電話那頭是擾人心緒的雜訊,亞曦站在窗邊,不安地握緊話筒,指節微微泛白。
自從那天劇烈的爭吵過後,他們不曾再聯絡,對于這種倏然改變的尷尬氣氛,她不知道他會有何反應。
「是我。」短暫的沉默後,陳曉非低沉悅耳的嗓音傳來。現在的他正在紐約街頭散步,幫自己買杯香醇的咖啡。
「我——」一個字梗在喉間,亞曦突然不知該如何把話說完。若是從前她肯定劈頭 哩啪啦說一堆,可是現在……
「暴力女,有話直說吧!我們之間沒必要吞吞吐吐。」陳曉非嘆氣,相對于她的欲言又止,他倒是表現得十分大方。
反正對于亞曦的難搞定,他早有心理準備,那天只是一時情緒失控,她不撥這通電話來,他也會撥回去的。愛情是種微妙的平衡,總要有人學會讓步,有時候看起來像輸,其實卻是贏家。
更何況他不打算讓這種小爭執破壞他們之間的關系。
「暴力女」三個字讓亞曦緊張的情緒平緩許多,看來那天的爭執並沒有影響他們的關系。
「紐約的天氣好嗎?」就算如此,她還是問了蠢問題。
沒辦法,在經過三天的深思熟慮後,人家她現在要給他答復了咩!尤其這種答復听起來會像告白一樣,她當然會害怕。
「還不錯。」有些懷疑的看了手機一眼,覺得她的語氣有些怪,失去平時的凶狠和理直氣壯。
怎麼?天要下紅雨了嗎?亞曦也有不安的一天?
「我在想……你何時要回國?」明明是涼爽的好天氣,此時亞曦額角卻有些冒汗。
真緊張。
「咦?居然會問我何時回國?」陳曉非有些受寵若驚,畢竟這還是她頭一遭關心,他故意的問︰「譚亞曦,你該不會在想我吧?」
他一點都不可愛的說法讓所有甜蜜的感覺消失殆盡,害她忍不住重新認真思考一次,她是真的喜歡這只只會開屏的孔雀嗎?「你到底何時回來?」
這一回,亞曦不再輕聲細語。
「今天下午三點的飛機,」陳曉非笑了,听在亞曦耳里有種說不出的可惡。「放心,你很快就能看到我。」
看來這男人的自戀癖嚴重到病入膏盲的地步喔!她有說很想見到他嗎?答案是——
並沒有。
「亞曦,你為什麼打這通電話給我?」鬧夠了,當然要言歸正傳,陳曉非嘻笑語氣一斂,低聲問。
「耶?我——」一時之間突然又懷念起方才言不及義的對話,亞曦這才發現其實自己相當俗辣。
俗辣曦。她暗罵。
「亞曦,你打這通電話來絕對不會是單純的問我紐約的天氣吧!」陳曉非停下步伐。「說吧!我在听。」
可惡,他干嘛突然變得如此溫柔像哄小孩的語氣,害她一時心跳怦怦,能言善道的舌頭像打了結。
話說回來,是她從前神經太粗沒有發覺,還是陳孔雀最近才轉了性,他對她的態度一直都是這樣嗎?有耐心到一種神奇的地步?
「陳孔雀。」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亞曦怞張面紙拭汗。
「嗯?」
「等你回國後,若是怞得出時間的話……我們見個面好嗎?」她咬咬唇。「我有些話想當面跟你講。」
听見她的話,陳曉非心頭微跳。「在電話里說不好嗎?」
她要說的話跟那天的劇烈爭執有關?
「……不太好。」現在要她直接說出喜歡兩個字太刺激了,還是給她一點時間心理準備。「我等你回來。」
「我會回去,我一回國就馬上過去找你。」停頓三秒,陳曉非毫不猶豫的回答。「我想听。」
***鳳鳴軒獨家制作***bbscn***
她有些話非要當面說不可,難道她已經想清楚準備要給他答復了?
心里不禁有些急、有些躊躇,今天下午三點的班機,他明天就可以知道答案,此刻的他生平第一次感到強烈的不安。
他能確定亞曦對他是有情意的,卻沒有把握她對他的喜歡會勝過她的自尊驕傲,或許對她而言,和他的勝負成敗比喜不喜歡更加重要。可笑吧!人稱情場不敗的他,現在就像個情竇初開的大男孩般患得患失。
陳曉非心不在焉地穿越馬路,心中不斷縈繞的全是亞曦說的那句話。
我等你回來,我有些話想跟當面你說。
「小心!」倏然,後方有陌生的女聲尖叫,陳曉非聞聲回頭,只見一輛計程車失速地往他的方向沖來,他想躲已經來不及……
一聲砰然巨響,眼前泛起紅霧,身體像破碎的女圭女圭飛起,然後——
墜下。
***鳳鳴軒獨家制作***bbscn***
「亞曦,曉非是搭今天的飛機回國吧?」譚母從廚房端出新鮮水果,她打開電視,直接轉到灑狗血的戲劇台。
「嗯。」狀似專注于手中的新娘雜志,亞曦頭也沒抬,其實心思早飄到其他地方。
陳孔雀明天就會回台灣了,雖然她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要她向互斗將近二十年的死對頭大方承認喜歡的心情,這種感覺好怪。
一想起以後他們會像其他情侶一樣大手牽小手,擁抱、親吻,然後……限制級的畫面掠過腦海,亞曦的粉頰不爭氣地燒紅,頭頂快冒煙。
不過話又說回來,喜歡陳孔雀的情愫到底何時在她心底扎了根、悄悄發芽茁壯,她這個遲鈍的當事人竟毫無所覺?
她只知道自己習慣他不時出現身邊,兩個人吵吵鬧鬧過日子,卻不曾深思過其中的含義。要不是那天陳曉非咬牙切齒地跟她攤牌,他強烈的語氣和態度深深震撼了她,逼她正視自己的心情,或許她會一輩子這樣下去吧!
喜歡他,原來自己是喜歡他的呀!亞曦粉唇微彎,這個認知沒來由的讓她的心甜滋滋的,連雜志里的模特兒看起來都變得特別可愛。
她終于明白自己中了名叫愛情的毒,來安娜貝兒的新人們為何個個都笑得如此開心,為了完成幸福夢想,一擲千金而面不改色,因為愛情無價啊!
不知道等到明天听完她的答復,陳孔雀是什麼表情?他會受寵若驚地大聲歡呼?還是一副早知道的欠扁表情?這不是他第一次離開她身邊,想見他的思念卻是如此強烈,沒想到神經大條如她,終于也嘗到了思念的滋味。
想見他,好想見他,好想跟他說——
最喜歡他了。
「亞曦!亞曦!」忽地,譚母驚慌失措的聲音喚回她遠的神志,只見她臉色蒼白,緊緊抓住她的手臂不放。「曉非是搭今天下午的飛機回台灣嗎?」她問。
「老媽,你抓痛我了,我的手是人肉做的,會痛的。」亞曦含淚,沒想太多。「是,他搭今天下午三點的飛機回台,你已經問第二次了。」
沒想到老媽想見陳孔雀的心情比她這位當事人還強烈,難道正應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這句話?!
「亞曦,你知道他搭哪架班機嗎?」緊抓的手還是不曾放開,譚母的臉龐已經失去血色。
「他有說,我忘記抄在哪兒了。」亞曦直覺翻找牛仔褲的口袋,不料注意力卻被電視新聞的快訊吸引過去。
……今天下午三點從紐約甘乃迪機場起飛的XX航空XXXX班機于半小時前墜海,救難單位已出動救援;據本台得到的消息,機上有數名台灣旅客,進一步的消息請鎖定本台新聞……
「亞曦,曉非是搭乘這班飛機嗎?」譚母焦急地問,赫然發現手心一片冰涼。
「……」貓眸空洞地看著電視里主播的嘴巴一張一合,究竟他還說了些什麼,亞曦一個字也沒听進去,思緒頓時空白,眼眶里泛起淚光,整個人僵住石化。
「亞曦!」女兒的反應讓人害怕,譚母低喚,輕輕搖動她的手。「亞曦,你有听見我說話嗎?」
「……嗯?」好不容易才回過神,眼淚卻早一步落下。亞曦無神地看著譚母,顫抖地從口袋里翻出便條紙,一顆心已破碎,「曉非就是搭這班飛機……」
一語成讖!
你非得等我死了,永遠的離開你了,才會明白我在你心里是什麼樣的存在嗎?非要等到那一天,你才會知道我對你有多重要嗎?
和陳曉非爭執的對話重回腦海,亞曦全身血液瞬間涼透,所有的力氣像被怞干了,她用力搖頭。
「不會的!曉非不會有事的。」混亂的腦袋無法思考,她只能喃喃重復同一句話。「不會的,他答應我會回來的,他說會回來听我的回答!」
「亞曦!」譚母按住她的肩頭,想安撫她的情緒。
「他答應過我的!」亞曦虛月兌的跪坐在地,掩面低泣,淚水像斷線珍珠滾落頰邊。「他答應過我會回來的。」
這其中一定有什麼錯誤,他不會就這樣忽然離開她身邊的,讓她連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他甚至還沒听她的答復,怎能這樣說走就走?
「亞曦,你先冷靜,或許還有生還者。」譚母安慰。
「……」
「亞曦?」
很想相信老媽的話,人都是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事情,可是現在的她辦不到,因為她知道生還的機率有多微小。
所謂的世事難預料就是這樣嗎?前一分鐘還在規畫未來美麗的藍圖;下一秒就必須面對天人永隔的殘酷事實,她不要啊!她劇痛的心像要撕裂了!
「亞曦,你先別激動,快起來!」亞曦情緒崩潰的模樣嚇壞譚母,亞曦一直是堅強驕傲的,何時像現在毫不掩飾的脆弱?
對母親的呼喚沒有任何反應,亞曦傷心欲絕地哭倒在地。
有緣無分的戀人啊!這就是上天對她不坦率所做的懲罰嗎?讓她連一句喜歡都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變成一輩子無法挽回的遺憾。
胸口好痛,像是不能呼吸了,亞曦眼前世界昏黑一片,下一秒暈厥在地……
***鳳鳴軒獨家制作***bbscn***
「亞曦,你還好嗎?你這幾天都沒吃東西,這樣下去你的身體會受不了的,要不要下樓吃些什麼?就算喝杯牛女乃也好。」譚母輕敲女兒房門,眉頭深鎖。
「媽,我不餓,你不用擔心我。」亞曦抱著自己蜷曲在床上,輕聲回答。
「亞曦——」
「媽,我沒事,讓我一個人靜靜就好。」她有氣無力地道。
「好吧!如果你餓的話再告訴我一聲。」譚母無奈,只得下樓。
「嗯。」閉上發熱的眸子,亞曦的淚無聲無息地滾落頰邊。
墜機事件發生第七天,確定無人生還,她的心,也徹底的碎成千片萬片。
原來啊!原來,人真的都要等到失去才懂得珍惜。若她當初能坦率一點就好,如果她再坦率一點,說不定就不會是這樣的結局。
如果那天她肯在電話里說喜歡他,或許他還會好好的出現在她眼前。
當她不得不接受陳曉非永遠不會再出現在眼前的事實,她的世界倏然崩塌,有種好可怕的寒冷朝她席卷而來,那是種被一個人拋下的孤獨,不再有人這麼了解她,不再有人陪著她笑、陪著她鬧,不再有人……
從今而後她一個人孤伶伶的,再也看不到那張讓她又愛又恨的笑臉……
眼楮好痛,是因為眼淚流干的關系嗎?她不禁想,會不會就這樣哭瞎了?
為什麼從前她沒有發現陳曉非的存在對她如此重要?她只是理所當然的覺得他會一直在她身邊,不曾懷疑過……當年他雖然離開,她也不會感到無助或是害怕,因為她知道他仍好好的活在地球另一端,知道他一定會回來見她,這是他們兩人之間不需言明的默契,她可以如此確定。
但是這次不同,陳曉非是徹徹底底離開她,永遠,永遠不會再回來了。她再也听不見他的聲音、再也看不見他的笑,就連他掌心的溫度,她也永遠感受不到了。
這個殘酷的事實快將她逼到發狂,她不知道心痛多久才能痊愈?她只知道她的心還是好痛好痛,就算眼淚流得再多、哭得再久也不能洗去這種傷痛,她好害怕自己會帶著這傷痛直到老死……
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她一定會盡早看清自己對他的心意,學著坦率,懂得回報他對她的好,如今……她卻連一句喜歡他都來不及說出口。
為時已晚啊!她多想對他說出那句喜歡。如果能再見他一面,她肯定會緊緊抱住他,大聲對他說——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