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號如果剛好又是星期五,運氣果然會差到極點。
華璐予活了整整二十四年,從來沒像今天這麼衰過。
昨天晚上熬夜到一點半,好不容易從睡夢中醒來,才發現平時總是叫個不停的鬧鐘居然壞掉了!
為了避免上班遲到,她連早飯都沒吃就從家里跑出來。
搭公車怕來不及,她忍痛決定搭計程車,可上天像是非要和她作對似的,連著幾輛車從眼前經過,都被別人攔走。
更可惡的是,天公偏要在這個時候不作美,平地一聲雷,斗大的雨滴就這樣從天驟降。
當她以狼狽的姿態終于趕到公司,已經遲到了二十八分鐘。
可惡!這個月的全勤獎金就這樣和她說莎喲娜拉了!
站在電梯前整理自己濕亂的長發,手中還抱著一疊文件夾,這些都是她昨天熬夜完成的工作。
電梯門上映照出她凌亂的模樣和怯生生的面孔,對于一個二十四歲的女人來說,這張臉上所顯露出來的年紀,與實際年齡有著天壤之別。
沒有濃妝艷抹,也沒有魔鬼身材,她的五官只算得上清秀,細眉單眼皮,嘴巴小小的,下巴瘦瘦的,微微一笑之際,頰邊會出現兩個淺淺的梨渦。
雖然長得還算差強人意,可平日性格過于內向膽小,又不喜歡出風頭論八卦,所以在這間公司工作了整整兩年,部分同事仍舊叫不出她的全名。
就在她靜靜等待電梯開啟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抱歉,都是我的錯,讓張小姐久等了。」
華璐予一回頭,就見一個身材挺拔的高大男人,身著米色西裝,五官俊朗出眾,是那種過目便可不忘的帥哥型。
他左手拿著一個牛皮紙袋,右手拿手機,臉上散發出光芒四射的自信神采。
「張氏集團在建築界的名號這麼響亮,能與張氏集團總裁之女約會,該是我的榮幸才是……」
他一邊走一邊說,整張俊臉染滿了濃濃的笑意,得體而不夸張,自信而不驕傲,像極了一個斯文俊俏的翩翩貴公子。
「好的,我馬上就到,請再稍等片刻。」
華璐予仔細一看,才發現這個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發光因子的男人,居然是業務部經理戴襄輪。
兩年前,他們一起考進冠明集團,听說他畢業于美國知名大學,剛進公司一個月不到,就為公司接下一筆兩千萬的大生意。
之後,這個叫戴襄輪的家伙在公司的地位便一路飆升,短短兩年時間,已經從原來的組員,升到了業務部經理。
此刻電梯門應聲而開,她收回視線,剛想跨進門內,就听見一道磁性的嗓音在背後響起。
「那個誰……麻煩你等一下。」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那抹高大的身影已經來到自己面前,一股淡淡的煙草味隨之而來,還夾雜著幾絲清新的香氣,兩種味道混合在一起,竟讓人倍感舒適。
對方的目光蜻蜓點水地自她臉上掃過,緊接著,原本拿在他左手上的牛皮紙袋就遞到她面前。
「你是總務處的小妹吧?」
「呃?我是—」
「不管你是哪個部門,這個時間來公司上班可是遲到了喔。」他不帶惡意的笑說,然後就把紙袋塞給她。「這里是印刷廠剛剛送來的宣傳手冊,麻煩你幫我送到十五樓業務部,謝謝。」
說著,也不理會華璐予驚愕的眼神,便轉身朝外走。
「抱歉,張小姐,我剛請我們公司同事幫我送東西,讓你久等了,我會親自向你賠罪的,這樣好了……」
說話聲由近而遠,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公司大門外才跟著不見。
華璐予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愣在原地。
她知道自己的確內向了些,又極少參加公司舉辦的各種活動,但當初他們兩人可是同時跨進公司大門,甚至還是同一個主考官,雖然他最後被分到業務部,而自己則是到財務部,但好歹兩人也在同一間公司共事了七百多天吧,他居然誤把她當成打雜小妹
她又是懊惱又是無奈,可天生不愛計較的她,還是捺著性子將那包很重的宣傳手冊送到了業務部。
算了,那種人生來就是眼高于頂的發光體,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就好。
雖然華璐予很想繼續過著平淡的生活,但老天似乎沒听到她的心聲。
清晨,她一如既往的來到公司,剛剛踏進財務部辦公室大門,就看到幾個同事聚在一起說笑,隱隱約約間,她仿佛听到一個耳熟的名字—戴襄輪。
「張氏集團總裁的獨生女?你是說,我們公司的戴大帥哥可能在不久的將來晉升為張氏總裁的乘龍快婿?」
「晉升?」有人冷哼一聲。「小美,你到底會不會說話,戴經理可是我們公司里最有人氣的王子級人物耶!相貌能力皆是一把罩,張總裁那個獨生女能攀上他,可是她的福氣。」
「就是說啊!」另一個人也不甘示弱的接口,「我也覺得那個姓張的女人配不上我們戴經理,況且報紙上的消息都是記者八卦出來的,搞不好我們戴經理根本沒把那姓張的女人看在眼里。」
「那豈不是說你們這些待字閨中的妙齡美女,還是有機會受王子垂青的?」
這時有人眼尖,看見華璐予踏進辦公室,坐到那不顯眼的位置上後,馬上轉移了話題。
「小予,你還沒有從實招來,昨天晚上在公司門口接你下班的那輛FIAT的主人,是不是你傳說中的白馬王子?」
正準備開機的華璐予被傅小美當眾質問,不禁一怔,而後淡笑,算是默認。
結果,眾同事一窩蜂的全擠到她的辦公桌前,開始問東問西。
「小予,你最好老實交代,你男友姓啥名誰?是哪家的公子?今年幾歲?少說一個字,今天就別想活著走出公司大門!」
被幾個同事纏得快要喘不過氣來的華璐予,十分後悔承認傅小美的猜測,她就知道這群八卦女不會輕易放過她。
最後被逼得無奈,她忍不住舉手投降。
「好啦好啦,我說就是。他是我學姊的朋友,交往快兩年,他目前在一家貿易公司擔任營銷主管,就這樣。」
「帥不帥?帥不帥?」傅小美好奇的打探。
「呃,還好。」
幾個同事又是一陣喧鬧,直到部門主管出現,大家才各自歸位。
經過整整兩年的精神荼毒,她已經習慣了同事們動不動就起哄的習性。
她性格雖寡言內向,但平日里工作認真,做人又厚道,很多時候同事因為臨時有事或是因為其他理由必須早走,她都會義無反顧的挺身幫忙。
長時間下來,她的人緣還不錯,而且,她也很珍惜自己目前的工作。
緊張而忙碌的工作之後,總算到了下班時間。
她沒想到的是,FIAT的主人,也就是她的男友呂威臣,今天居然又來公司接她下班。
眼前的男人不高、不帥,身材甚至還有些臃腫,臉上戴著一副眼鏡,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那種放在人群里就會被淹沒的種類。
「今天怎麼有時間?」
華璐予坐進車內,像往常一樣,他坐駕駛座,而她坐在後座,兩人一前一後,看在外人眼里,大概會以為是司機與乘客的關系。
前面的呂威臣回頭看了她一眼,臉上的表情十分平淡。
「你忘了嗎?今天是卓敏的生日,上個月大家說好要去幫她慶祝的。」
她一臉恍然大悟,輕輕拍了拍額頭,「瞧我這記性,差點把學姊的生日給忘掉了。」
呂威臣微微一笑,「我猜你肯定也沒準備生日禮物。」說著,他從車子下拿出兩個禮物袋。「我已經替你先買好了,一條白金手鏈,還有一條蠶絲圍巾,她皮膚比較白,所以粉色會很適合她。」
卓敏是大她兩屆的學姊,同時也是她和呂威臣的紅娘。
大學畢業後兩年,長相甜美的卓敏就被銀樓小開看中,兩人很快便舉行盛大的婚禮。
只是好日子沒過幾天,那個家里有錢、長相也還過得去的銀樓小開便被八卦雜志拍到在外面包二女乃。
脾氣火爆的卓敏立即便和銀樓小開離婚,兩人的婚姻也僅僅維持一年不到。
自從離婚之後,學姊與她和呂威臣的互動就越來越密切,常常是她和呂威臣的約會中,還會夾著學姊,形成奇特的三人約會。
一路上,兩人並未多話,到了卓敏家,已經有幾個人率先到達了。
眾人見面不免寒暄幾句,但華璐予天生內向又少言,所以只是和以前的舊識打了聲招呼,便再不多話。
她看著遠處的男友,雖外形平庸,但言談舉止中,卻透露出文人雅士的風範,頻頻周旋于整個會場,倒像極了卓家的男主人。
這個男人,真的就是將來要與自己共組家庭的另一半嗎?
因為父親再娶,母親因病去世,所以很小的時候,她便缺少了家庭溫暖,小時候的願望是長大後可以擁有一個幸福安穩的家庭,可是對于另一半的選擇,她卻小心又謹慎。
時下流行的偶像劇中,俊美多金的男主角從來都不是她要的,這大概是和小時候,母親臨死前所交代的遺言有關吧。
記得母親曾說,有錢又英俊的男人靠不住,和這樣的男人在一起,最後只是徒增傷悲。
她不相信,所以在讀書的時候,當她班上英俊帥氣的班長對她表白,她更覺得自己也是被上天憐顧的。
可是交往還不到兩周,那男生居然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嘲笑她道︰「華璐予,我怎麼可能會看上你這種沒個性又沒優點的女生?說要和你交往,不過是和你玩玩而已,因為我只是很好奇,你這種內向的女生,究竟要用多少天可以追到手。」
之後,她就在所有同學的嘲笑聲中失戀了。
她的初戀來得快,去得也快,她以為自己不會在意那次失敗,但自從那次以後,心里的確是留下了陰影,讓她再也不敢去接近那種外表亮晶晶的男人。
因為,她真的很怕,怕再受到傷害。
所以,這麼多年過去,她不再奢望什麼白馬王子與灰姑娘的愛情,只想找一個老實單純的男人,攜手走一輩子就好。
呂威臣並不是最優秀,卻是她最想要的,沒錢沒勢,長相平凡,是芸芸眾生中的一顆微小灰塵而已,和發光體絕對扯不上任何關系,唯有這樣的男人,才不會輕易背叛婚姻,也才能給妻子安全感。
待生日宴結束,已經是夜晚十點多了。
華璐予坐在呂威臣車內,一路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談論著方才大伙拚酒時的丑態,直到他的手機響起,才打斷兩人之間並不熱絡的交談。
接過電話,他低聲應了幾句,神情也變得十分謹慎,華璐予坐在車後,隱約感覺到他講話的語氣有些奇怪,待他將電話掛斷後,突然間放緩了車速。
「有什麼事嗎?」她輕聲詢問。
「呃……是我公司同事,說有一個客戶對我們公司的產品提出疑問,所以想要我過去解釋一下,小予,你……能不能自己叫車回去?」
他說得有些不確定,鏡片下的眼中流露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心虛。
華璐予雖然心思敏感,但並不是一個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女人,所以只是笑著點頭,緩步下車。
「開慢點,到家後打個電話給我。」她像例行公事般這樣交代。
車內的男人胡亂點了頭,之後便迫不及待的調轉車頭,飛速離去。
看著遠去的車影,華璐予心底泛起一股淡淡的惆悵。
這種沒有的交往,有時候讓她倍感安心,可有時……卻又會懷疑這段感情的真實性。
算了。她不追求浪漫,也不向往轟轟烈烈,只求安安穩穩的過完下半生就好。
夜晚的風吹亂了她的發絲,漫步街頭,心仿佛在這一刻也變得異常平靜。
她沒有叫車,而是步行回家,反正只要再走上二十幾分鐘就會到家,何必浪費車錢。
可就在她剛剛拐過街口的時候,突然冒出兩個看起來只有十八、九歲的少年,沒等她反應過來,她掛在手臂上的包包已經被對方搶走。
「站住,把我的包包還給我!」
華璐予忍不住高聲怒吼,奮力急追,可她腳穿高跟鞋,而且長時間坐辦公室缺少運動,體力哪及得上那兩個少年?
現在已經快十一點,而且這條路上人潮又不多,情急之下,她月兌下腳底的高跟鞋,用力朝兩人丟了過去。
「匡—」
只見那只高跟鞋剛好砸在一輛車子的擋風玻璃上,而那兩個搶了東西的少年沒想到從另一條路會突然沖出車子來,其中一人因奔跑過快,來不及收住腳步,差點就要與車子相撞,幸好車主急忙踩了煞車,但那個少年仍沒逃月兌摔倒在地的下場。
他搶走的包包順勢飛向天際,當包包落地之時,里面的東西也掉了滿地。
現場出現短暫的混亂,飛來橫禍的車主蹙著眉頭從車內走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只見一只高跟鞋此刻還掛在他的擋風玻璃上,還有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和一個淺藍色包包陳尸在車前。
「他們是小偷,要搶我的包包!」
還沒等華璐予指控完,兩個少年看情況不妙,嚇得拔腿就跑。
「喂,站住,你們兩個壞蛋—」
當她大喊之際,卻見那個車主迎面而來。
怎麼會是他
戴襄輪奇怪的打量盯著自己發呆的女子,她的頭發異常凌亂,一張小臉大概因為運動過度而漲得通紅,近距離一看,這女孩長得還滿清秀的,尤其是嘴巴好小,只有一點點大。
就在他開口想說些什麼的時候,只听對方低聲暗叫,原來是她光著的那只腳丫子踩到了路面上的小石頭。
他好心過去扶了她一把。「小姐,你沒事吧?」
華璐予抬頭,和他四目相對,他的手臂長而有力,正攬在她腰際上,還滿溫暖的。
可是那一句「小姐,你沒事吧」,真是讓她無奈到了極點。
第二次了,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兩人在同一間公司共事兩年,偶遇無數次,在公司里擦肩而過的次數更是無數次的次方,可他卻仍把她當做陌生人。
戴襄輪被她看得有些奇怪,他承認自己的容貌的確會讓很多女人看呆,甚至還會造成某種程度的轟動,但眼前這女人的眼神卻十分怪異。
「抱歉,給你添麻煩了,我沒事。」
很快反應過來的華璐予不著痕跡的謝絕他的扶持,穿起一只高跟鞋,又走到他的車前,拎起另外一只穿好,再彎身將散落在地的私人用品裝進包包,動作一氣呵成。
戴襄輪盯著那縴細的背影,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一抹熟悉感。
「小姐,請問……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他問得萬般不確定,他的記憶力還算不錯,可腦海中卻怎麼也想不起她是誰。
她轉身,望進他漆黑的眸子。
「呃,我是說……我真的覺得你挺面熟的。」
在心里嘆了口氣,她對他笑了笑。「對不起,我們不認識。」
她穿好鞋子,又拿出包包里的紙巾幫他擦了擦髒掉的擋風玻璃,這個小動作令戴襄輪覺得有趣至極。
等她將一切整理完畢,才又向他點了點頭,「打擾了,再見。」說完便要離開。
在女人堆里一向很有自信的戴襄輪,沒想到自己會受到這種待遇,雖說那個不起眼的小女人一點也不對他的胃口,可男人天生的自尊卻不容被這樣折損。
于是,他開口了。「這麼晚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他也是出于好心,一方面想證實自己的魅力,另一方面他是紳士,這條路上人煙又少,萬一再遇到搶匪就不好了。
「不用了,我家就在這附近。」
不給他再次答話的機會,華璐予已經轉身拐過街口,縴細的身影很快隱沒在黑暗之中。
戴襄輪頓時怔住,一時間還有些搞不清狀況。不知過了多久,才搖頭輕笑。
原來踢到鐵板的感覺,就是這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