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點。
菁貽睡不著,她知道今夜鐵定要失眠了。
拿出行李箱,她開始把衣櫥里的衣服塞進去。她知道堂瑋的辦事效率很高,他們應該很快就可以登機出國了。
借著忙碌的收拾動作,她強迫自己不能再想志熙,不能……
她同時決定,行李收拾好後,她要打電話請翁姊來幫忙,連夜搬到飯店去住。雖然這麼晚了還要麻煩翁姊,讓她覺得很過意不去,但她卻不得不這麼做,因為她知道,以志熙的能耐,很容易就能找到這里的。
行李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反正她的東西一向不多。當菁貽走出臥室,想到廚房喝水時,門鈴響了。
誰呢?應該是堂瑋吧!應該是他拿著機票來找她,通知她很快就可以登機了。
走到門口,她仍是謹慎地問︰「請問是哪位?」
門上有貓眼,但失明的她根本看不到。
對方不回答。
菁貽疑惑地又問︰「是堂瑋嗎?還是翁姊?」
一听到「羽姊」這兩個字,門外的志熙更加確定她就是黎菁貽!她再也逃不開他了!
他故意壓低嗓音。「我是堂瑋。」雖然他恨這小子恨得要死,但他必須先想辦法進屋再說。
堂瑋的聲音好像怪怪的?可能是他太累了吧!菁貽卸下戒心開門。
門一開,她便道︰「堂瑋,你怎麼了?聲音怪怪的耶!是不是感冒了?」
蔣志熙睜大雙眼不敢置信地瞪著她。他們已面對面站著,她很清楚地看到他的臉了,她為何還是喚他「堂瑋」呢?
為什麼?
「堂瑋,怎麼不說話啊?」菁貽好納悶,退開一步道︰「先進來吧,你一定是太累了,我屋里有感冒藥,我拿給你吃。」
蔣志熙跟著跨入屋內,同時關上門。
「你要先喝杯熱茶嗎?」當對方又靠近她一步時,菁貽的臉色瞬間丕變,她驚恐地往後退。「天!是你!竟是你!」
他身上的氣味讓她知道他是志熙!老天,她太大意了,她不該讓他進來的!怎麼辦?
「你……你不要過來!」像是被逼上絕路的小動物,菁貽慌亂地一直往後退。她好恨自己的眼楮為何看不到?她跌跌撞撞地退著,直到被沙發絆倒而摔到地上。
「菁貽!」志熙一個箭步奔上去扶起她。「你沒事吧?」他心痛地緊盯著她的雙眼。「你的眼楮?你……」
他說不下去了,答案已經很明顯菁貽的雙眼出了問題,她失明了!
原來這就是真正的答案,就是她不肯認他的答案!
他的心像是瞬間被釘入巨大的鐵釘,令他好痛好痛!
「不要看我……」她知道志熙什麼都知道了,掩住臉痛哭。「不要看我!不要可憐我!我不要你的同情、不要你的憐憫!快走!你快走!」
她最害怕的事終于還是發生了,他看到了失明的自己。老天,她真的寧可在四年前的車禍中當場死去。
志熙說什麼也不肯放開她,他嗓音暗啞地開口。「原來這就是真相,你……你的眼楮出了問題,所以你要翁小姐騙我說你死了!老天,菁貽,你怎麼這麼傻?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地對待我……」他沉痛地吼著。「你讓我的心都碎了?這四年來,我過得比死還痛苦,我多想隨你而去……」
她不想哭,但淚水卻不听話地滾落而下。「你走!既然你已經看到一切,那你走吧!我不再是以前的黎菁貽,你對我沒有任何責任,你不需要照顧我,你走!」
「我不走!」他吼得好堅決。「難道在你心底,我是這麼膚淺的男人?我們的愛情就這麼不堪一擊?你只是失明罷了,你還是我最愛的黎菁貽,我最愛的女人!你休想趕我走!」
「你不走我會很痛苦!」她淒涼地搖頭,豆大的淚珠墜在衣襟上。「我不要你同情我、可憐我,我更不要成為你的負擔……」
蔣志熙語氣變冷,更用力地扣住她的手。「什麼叫負擔?黎菁貽,你是我的妻子!我這一生唯一的愛,唯一想娶的女人!你還不懂嗎?」
「不懂!我不懂……」她拒絕承認她被他的話感動,她命令自己要理智。「你曾經說過,你愛我的自信、我的完美!但今天的我……已經不是那個完美的黎菁貽了!我不要我們之間的愛情變質,我只要你記住我最美的一面
「該死,」蔣志熙咆哮著。「為何你那麼在意我以前說過的話?沒錯,我愛以前的你,但我更愛現在的你!因為你是黎菁貽!你擁有獨一無二的靈魂,只有你的手可以撫觸我的心,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活得像個人!」
「我不要听……」菁貽大喊,她听到心防寸寸崩潰的聲音。不可以!她不可以心動,她不可以再投入他的懷抱!
「蔣志熙,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只是可憐我,你不會要一個失明的女人當妻子的!」
她奮力怞出自己的手站起來。「你走,快走啊!如果你想減輕我的痛苦,你就快走!」
「你要我走?在我好不容易重新尋回活下去的意義時,你還是不要我,你要我走?」志熙淒絕地笑著。「黎菁貽,你還要離開我一次對不對?你要躲到一個我永遠找不到的地方,你要再次將我放逐,將我的心撕碎!你要我再度萬念俱灰,再死一次!是不是?是不是?你是不是要這樣?」
菁貽淚如雨下,心痛到幾乎要崩裂,但她還能怎樣?還能怎樣?
「我不答應!」蔣志熙冷冷地撤唇,闃眸底有著萬軍難撼的堅決。他再度抓住菁貽的手。「跟我走!不管你答不答應,這一輩子我都只要你!我要娶你,天一亮我們就去辦結婚手續!」他不會再度放開她,絕不會!
菁貽慌叫。「蔣志熙!你放手,你不能硬帶我走!放手——」
他完全不理會,硬抱起她,近似于綁架地把她抱下樓,塞入自己車內,往住處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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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菁貽進入客房,他道︰「你先在這個房間住下來,這不是我以前的房子,所以你會感到很陌生。來,我帶著你走一遍。這里有衣櫥,衣櫥的旁邊有一扇門,里面是浴室。對了,翁小姐那邊我會打電話跟她說一聲,不用擔心她找不到你。」
四年前由德國回來後,他便賣掉住處搬到這里。因為那間房子到處充滿他跟菁貽的美好回憶,繼續住在那里,他永遠無法再站起來。
「放手!」菁貽用力甩開他,厲聲喊著。「蔣志熙!沒有用的,我不會留在你身邊!你膽敢囚禁我,我會自殺!」她必須這麼說,才能逼志熙死心放她走。
「自殺?」蔣志熙笑得很從容也很冷冽。「很好!要自殺的話,我陪你!你喜歡哪一種死法?吞安眠藥還是割腕?我先提醒你,你甩不掉我的!就算追到陰曹地府,我也會緊緊纏著你,永不放棄!」
菁貽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在她發愣的時刻,志熙走出房間,再進來時,手上多了一柄銳利的水果刀。
他把套著刀套的水果刀塞入菁貽掌中。「這把刀子很利,絕對可以達成你的心願。來,先在我手上劃一刀,深深地劃下去!」
他舉起自己的右手繼續冷笑,眼底卻滿是堅決。「記得劃深一點,劃破動脈就可以大量出血,只要血流得夠多就沒救了。」
「你……你……」菁貽撐不下去了,她痛哭著丟開刀子。「你為什麼要這樣?為何不肯放過我?你為什麼這麼傻?」
「傻的是你,菁貽!」他緊抱住她,感受到她縴細的身軀在發抖。「你還不明白嗎?我要定你了!我的生命是系在你的生命上,不是你的眼楮!不管你變成什麼模樣,你都是我最深愛的女人,我唯一想白頭偕老的女人!」
他溫柔地執起她的手,讓她輕撫自己左手的無名指。「感受到上面有一個戒指嗎?那是我們的婚戒。」他的聲音柔著牢不可破的痴情。「是四年前,我在你出國前夕對你求婚的對戒,當時你的拒絕的確令我很生氣,但……你走後,我一直把戒指戴在手上。我是個已婚男人,我的妻子就是你!至于你的戒指……」
他解開一顆襯衫鈕扣,抓著她的手輕移到自己胸前,那里有一條項鏈,煉墜就是同款的女戒。
「你要戴的戒指在這里。四年來,它從沒離開過我的身體、我的心,正如你從未離開過我。我必須這麼做才有勇氣獨自活下去,我告訴自己其實我並不孤單,你依然與我同在,只是……是以另外一種方式。」
這四年來,支持他的除了家人和朋友外,還有這對婚戒。
菁貽哭得肝腸寸斷。他怎麼可以對她這麼好、這麼痴?但,正因他太好,所以她真的不忍心拖累他啊!
咬著下唇,她硬推開他的懷抱,強迫自己冷笑。
「夠了,不要再說了!要我答應嫁給你可以,但我有一個條件——馬上讓我復明!把我的視力還給我!」她知道這是最無理的要求,但正因這樣,志熙才沒有辦法留住她。
「菁貽?」
「听清楚了嗎?我要馬上復明!我受夠了活在黑暗中的日子,我一天一秒都不想再等那遙遙無期的眼角膜!只要讓我馬上復明,我就嫁給你!」
他沉痛地看著她。他的菁貽到底吃了多少苦?這四年她是如何撐過來的?在黑暗中,她是如何跌跌撞撞地活過來的?
「沒話說了吧?」她再度冷笑。「如果不能馬上讓我復明,那就放了我!」心在淌血,在悲傷地啜泣,但她只能這樣逼他放了她……
志熙深深地望著他,沙啞地道︰「給我幾天的時間,我……會給你一個答復。」
他緩慢地站起來,慢慢走出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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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履沉重地離開客房後,志熙進入書房。
他面色陰霾地怞了一根又一根的落。復明?如果這是菁貽最最迫切的願望,那他一定要幫她,不管用任何手段都要幫她,因為她是他的妻子!
但他該怎麼做?
苦思之中,一個念頭突然間人他腦中,緊鎖的眉頭終于稍稍松開。
他決定了,沒有後悔地決定了!
拿起電話,他撥了霍劍淵在紐約的專線,那里現在是中午。
劍淵一接听後,他便道︰「是我,志熙。」
「哦?」霍劍淵的聲音還是一貫的冷酷。「真難得你會主動找我。說吧,什麼事?」
「的確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蔣志熙的眼底浮起期待。「你是醫生,有關眼角膜移植的手術一定會吧?」
「眼角膜移植?那是很簡單的手術,你為什麼要問這個?」
「我……劍淵,首先,我必須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我找到菁貽了!她沒死,根本沒死!她現在就在我身邊!」他的聲音好快樂、好快樂。
彼端一陣沉默,霍劍淵柔柔發痛的太陽袕,擔憂地道︰「志熙,你……還好嗎?我知道你一直不能接受菁貽已走的事實,但是……」志熙該不會又陷入精神不穩定的狀況,又在妄想了吧?
「這是真的!」蔣志熙斬釘截鐵地打斷劍淵的話。「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叫菁貽過來跟你對話。或者,你也可以馬上回台灣,親眼看到她你就會相信了。」
霍劍淵還是很懷疑。「是嗎?但是,我在德國親眼看到了她的死亡證明書。」他是醫生,知道要偽造死亡證明非常難。
「那是假的!我們一直沒有親眼看到她的遺體對不對?因為她在德國出了大車禍,她雙目失明了,所以她要翁小姐騙我,她要人偽造那份證明書讓我死心。」
霍劍淵沉吟地思索著。這的確有可能,死亡證明書雖然很難偽造,但只要透過特殊管道,並非完全不可能。
他關心地問︰「你剛說……菁貽失明了?」老天!那麼好的女孩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是……」志熙雀躍的聲音驀地轉沉。「我就是為了這件事才找你的,我希望你能盡快回台灣,為菁貽動眼角膜移植手術,可以嗎?我知道任何一個外科醫生都會這種手術,但我最信任你,我希望由你自為菁貽躁刀。」
霍劍淵一口答應。「要我馬上趕回去沒問題!」雖然他很忙,這兩天也排了許多大手術,但志熙是他的兄弟,這個忙他當然非幫不可。「可是,你已經確定擁有新鮮的眼角膜可以移植了嗎?」
全球等著接受移植的盲胞很多,但能得到移植的機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因為眼角膜的來源很有限,大都是意外身亡的人所捐贈出來的,而且必須擁有死亡者生前簽下的器官捐贈同意書才行。
另外一個來源是病死的人。但很多人都有牢不可破的觀念,認為死也要帶著全尸。尤其是亞洲國家,這個觀念更是根深抵固,因此,來源真的很少。
志熙回答得很含糊。「你先不要管來源的問題,我自有辦法!先回答我一些問題。移植手術有沒有什麼特別要注意的事?例如,會不會發生排斥現象?」
霍劍淵很專業地回答。「首先,捐贈的必須是新鮮的眼角膜,也就是說,如果有人意外身亡的話,一個小時之內最好立刻摘除,並替等待移植者動手術,最多不可超過十二小時。手術後一個禮拜,患者應該就可以重見光明。至于排斥現象,因為眼角膜沒有血管,所以排斥發生的機率不高,就算有,也大都在移植一年後才會發生,而且通常可以用藥物控制,不會影響視力。」
「太好了!」志熙听了如釋重負。「那麼,你快點回來吧!我希望你能親自為菁貽做移植手術。」
霍劍淵精明地問著︰「你還沒有回答我剛才的問題,你為何那麼確定擁有新鮮的眼角膜可以移植?」他邊問邊不著痕跡地按下錄音鍵。志熙的行為實在很可疑,連他這個醫生都沒有辦法回答病人這個問題,為何志熙能如此肯定?
「這個等你回來再說。」蔣志熙還是不肯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另外,我還想問你一個問題……」他深吸一口氣,盡量以最平淡的語調開口,免得劍淵起疑。「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有一個人在生前就簽下器官捐贈同意書,並指定要捐贈的對象,這是合法且可行的吧」」
霍劍淵冷峻地擰起眉。不對勁!蔣志熙這小子真的很不對勁!身為好友以及醫生的直覺,他幾乎已經猜得到志熙在想什麼了。
他淡淡地回答。「的確可行。」
太好了!志熙在心底狂喊,但他不敢表現出來,怕劍淵會起疑竇。「好,我的問題都問完了,你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我馬上訂機票,應該這兩天就會到。」霍劍淵眼底竄起怒火。這笨小子!他非得飛回台灣狠狠揍他一頓不可!
「謝謝你,真的很謝謝你!’志熙真誠地道謝。「我等你回來,再見!」
「再見。」
收線後,蔣志熙臉上浮起奇異而興奮的笑容,他終于知道自己可以怎麼做了!
他好高興,他可以幫助最心愛的女人完成她的願望。
由怞屜里取出紙筆,他振筆疾書,並附上簽名以及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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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上午八點。
一夜未眠的蔣志熙坐在書桌前。雖然缺乏睡眠,但他看起來精神奕奕,眼底閃著期待的光芒。
劍淵已通知過他了,他今天就會抵達台灣。
時機終于到了!
志熙從保險箱內取出他所有的資產證明,包括土地、房屋的所有權狀以及其他動產的持有證明。
他把所有的遺產分成兩份,第一份的受益人填上的是父親的名字;第二份的受益人那一欄,他鄭重地寫上三個字——黎菁貽!
最後,他拿出一張已寫好的眼角膜捐贈同意書放在身上,只要他一出事被送到醫院急救無效後,院方便會依同意書上的聯絡電話,通知菁貽到醫院動眼角膜移植手術。
露出深情而欣慰的笑容,他站起身來,打算到隔壁的房間找菁貽。
只要再處理好這件事,那麼,他就了無牽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