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夢半醒間,不甚清晰的交談聲斷斷續續的鑽進她的耳里擾人清夢,不耐的翻了個身,潘子璦緩緩睜開雙眼——
「早安,媽。」潘冠佑清澈晶亮的眼對上她,嘴角掛著淺笑。
「早安寶貝。」她下意識跟著笑,卻在另一個身影進入她的視線之後,笑意全然凍結。
「早安,我的兩個寶貝。」剛剛得到兒子認同的荀季堯,一副神清氣爽的模樣,完全都看不出來他在幾個小時前病得快掛了。
「呃……你、你別亂喊!」慘了,她完全沒料到可能讓兒子撞見她和荀季堯一睡在一起,這下怎麼辦?!
「媽,你怎麼不早點跟我說爸已經回來的事呢?你們能再重逢是好事啊!」潘冠佑笑咪咪的語出驚人,差點沒令她口吐白沫。
「冠佑?你,你在說什麼?」隱隱察覺了什麼,潘子璦不安的眼在兒子和荀季堯身上來回梭巡,她考慮自己是不是該當場昏厥,好逃避這令她無法面對的一幕。
荀季堯沒有半點歉意地說︰「子璦,我已經把事情都跟冠佑說清楚了,他已經知道我就是他的親生老爸。」
「你!你怎麼可以……」潘子璦根本就嚇傻了,她目瞪口呆的不知該怎麼面對這一切。
荀季堯淺嘆一口,好生無奈。「時勢所逼,而且我不認為有隱瞞冠佑的必要。」
事實上,他也是被驚嚇的一方,不過幸好一切都解釋清楚,冠佑也很懂事的接受所有事實,讓他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你們……」惱恨啊!為什麼她的神智還這麼清楚,舌頭卻麻木得猛結巴?
「媽,爸回來就好了,我們終于可以一家團圓。」揚起大大的笑,潘冠佑拍了拍荀季堯的肩,像個小大人。「老爸,我去上學了,媽就交給你照顧嘍!」
「沒問題兒子,還是我開車送你去學校?」兒子喊他老爸耶!真教人感動得熱淚盈眶。
「不用了,我會小心的。」背好書包轉身準備去上學,潘冠佑想了想,突然回頭補上一句。「老爸,晚上你會回來吃晚飯吧?」
「如果你老媽不反對的話。」唉∼∼明明是美滿的結局,為什麼女主人的臉這麼臭?
「安啦,媽不會反對的。」難得有人願意承認是他老爸,他這個當兒子的一定會好好「保護」他的。
「那我們晚上見。」
「晚上見。」
兩父子親熱的互相抱抱,而在一旁早呈呆滯狀態的女人持續保持呆滯,久久無法回神——
***bbscn***bbscn***bbscn***
香醇的咖啡逐漸轉涼,而坐在桌前的女人已然化成雕像,混沌的腦子幾乎無法正常運轉。
「你想听的我都說給你听了,你好歹也說句話嘛!」哀怨的看著前方的道路,荀季堯沒敢有半句虛言。
在冠佑上學之後,他們也在略作梳洗後趕到公司上班。
一整天下來,潘子璦始終人在心不在,做起事來能達成八分算是奇跡,所幸她的特助工作只有荀季堯一人驗收,倒也沒搞出太大的「茶包」,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過去了。
等到下班時分,他厚著臉皮提及和兒子的約定——回家吃晚飯,潘子璦才如夢初醒的問起他到底怎麼讓潘冠佑相信他的身分一事?瞧她堅持的模樣,他只得照實說明清楚。
「他竟然……建議你去驗DNA?」失神的低語,她從來不知道兒子懂這麼多,看來她這個媽媽是失職了,就算給了兒子該有的物質生活,對于兒子的心靈成長其實她並沒有參與太多,難道這該怪她把大部分的時間浪費于工作嗎?
「嗯,很震撼對吧?我也被他的早熟嚇一大眺。」當然他對這點也諸多感嘆,感覺自己多少都得擔負些許責任。「是我們不好,才造成他今日的早熟,我們都該為此負責。」
子璦茫然的反問︰「怎麼負責?」早熟能抹去的嗎?他已經是這樣了啊!
「我們結婚吧,子璦!」荀季堯突然像是怕嚇不死她似的開口請求。「我們本來就該給冠佑一個正常的家庭,雖然遲到了十年,但總比永遠不到來得好,何況冠佑已經知道所有真相,所以我們結婚吧!」
「你、你在說什麼渾話?!我跟冠佑一直生活得很好,我也不打算改變目前的現狀,所以你別想我會跟你結婚。」
她就知道!他的所作所為全是為了冠佑,為了那冠冕堂皇且該死的負責才特意接近她,所有的所有全是假的!
可為何明知這一切都是假的,她還會感到心酸?
她和他已經分離了十年,即便是當年,他都不曾有過任何喜歡她的表示,怎可能在十年之後突然喜歡上她,甚至因為喜歡她的理由才來要求跟她結婚?!
她泛起自嘲的苦笑,悲哀的發現經過這麼些年,即使外型成熟了,骨子里的她仍是那個滿腦浪漫思想、渴愛的少女……
「子璦!」月復部像被狠揍了一拳般痙攣,他以為她會答應的……所有的局勢發展都對他有利,應該已至水到渠成的收成時刻,他如何都想不到竟會得到她這樣的答案。
「夠了,我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也希望你別再提相同的事。」她深吸口氣,拿起椅子上的包包。「不過既然你已經答應冠佑到我家吃晚飯,那就麻煩你忍受我不怎麼優秀的廚藝,走吧。」
算她自私,雖然無法接受他因為冠佑的關系才向她求婚,但至少……至少因為冠佑,她能有更多的時間看看他、接近他,這樣就夠了。
***bbscn***bbscn***bbscn***
「沒想到你的思考模式這麼……單純,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你才好。」昏暗的酒吧里,陳俊杰傻眼的低喃,在了解好友求婚慘遭滑鐵盧的過程,他突然感覺自己完全不了解荀季堯。
在他的印象里,荀季堯不論做任何事,都是極有效率和沖勁的,唯有潘子璦,讓季堯一上場就陣亡,沒一次能按照計劃行事,直到現在,他才知道季堯根本是個感情白痴,難怪潘子璦會不留情面的拒絕他。
「什麼意思?」荀季堯眯了眯眼,黑眸閃過一絲陰沈。
「這樣吧,我問你一個比較私人的問題可以吧?」哎呀!看來這個男人的耐心已瀕臨臨界點,為了保全性命安全,他還是小心為要。
「什麼毛病你?要問就問,干麼弄得那麼文謅謅的?」荀季堯無聊的瞪他一眼,搞不懂他在搞什麼鬼。
「嘿嘿!」陳俊杰干笑兩聲,別急,重點還在後頭呢!「我想問的是,你對潘子璦到底是什麼感覺?喜歡還是愛?還是就只因她是你孩子的媽,所以你才跟她求婚?」
「你問那什麼鳥問題?」荀季堯感覺臉上一熱,他還真沒想過那些有的沒的。「我跟她連孩子都有了,結婚當然是理所當然的事。」
「嗯哼。」陳俊杰突然伸出食指,在他的兩眼之間左右搖晃了下。「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是理所當然的,包括她生了你的孩子就得跟你結婚這件事。」
他不禁蹙起眉心。「你到底想說什麼?」
「大部分的女人之所以願意嫁給一個男人,全都是因為她們愛昏頭了!結婚的這個『婚』字,照字面上來看就是女人昏了,你若是沒辦法證明你對她存有愛情,別說是之前你們分開的十年,就算再多個三、五倍,等到你整個人都躺進棺材里,她都不見得會點頭嫁給你。」陳俊杰像個老學究般,頭頭是道的分析。
「……不是這麼麻煩吧?」荀季堯瞠大雙眼,在冷氣挺強的酒吧里,額上仍不由自主的冒出冷汗。
陳俊杰遺憾且沉重的點頭。「抱歉,就是這麼麻煩。」而且沒得商量。
愛嗎?那麼虛幻的東西怎麼證明?光想到那個字眼就感覺肉麻!而且為何就要他證明?難道她就不必?荀季堯頭疼的撫撫額,開始覺得前途堪慮——
***bbscn***bbscn***bbscn***
同一時間在丁芳怡家里,同樣有兩個面對面的女人,一個是主人丁芳怡,另一個則是既氣惱又感傷的潘子璦。
「你說他過不過分?他以為他是誰?一消失就是十年,他干麼不永遠不出現算了?」一雙眼紅得像草莓果凍,潘子璦倔強的不讓眼淚流下來。
「不巧,他正是冠佑的爸。」芳怡睞她一眼。「你干麼不答應他呢?他說的也沒錯,你們本來就該給冠佑一個正常的家庭。你不是不知道冠佑是個很聰明的孩子,他不說並不表示他不想要個爸爸,你只要點個頭,不就皆大歡喜了嗎?」
「我才不要!」她咬咬唇,一股腦的發泄她的不滿。「憑什麼他說怎樣我就要照做?沒有他,我跟冠佑也過得很好啊!才不會因為沒有他就冷著或餓著。」
「嗯,是不會,只會偶爾寂寞難耐罷了。」芳怡涼涼的說了句。
「芳怡∼∼別亂講啦!」她紅了臉蛋,羞惱的瞪著芳怡。
「是,都是我亂講。」無聊的伸伸懶腰,芳怡早就看穿她的思緒。「你一點都不愛荀季堯,不愛到他人都出國了,還替他把孩子生下來,為此還月兌離家庭,一個人將孩子拉拔長大,也不給任何追求你的男人機會,你還真是不愛他啊!」
心事被戳破,潘子璦咬緊下唇,沉默不語。
「我說你啊,愛他就勇敢講出來咩,動動嘴又不會死,干麼把場面搞得那麼尷尬?」沒好氣的念了兩句,芳怡真心希望她能得到幸福。
「男人啊,多得是可以整天把甜言蜜語掛在嘴邊,可一旦遇上真心喜歡的女人反而變成鴨子只會呱呱呱的;他雖然沒對你說過半句好听話,但至少他願意負責任,現在有肩膀的男人不多了,我就不懂你還在猶豫什麼?」
「我就是不要他負責任……」子璦委屈的低喃。
「小姐,你嘛說清楚一點。」話講在嘴里,听得見才有鬼。
「芳怡,我們這麼熟了,我也不必瞞你。雖然有了冠佑是意外,可當年我的確對他……」她頓住,因為害羞,她竟沒辦法說出內心真正的情感。「現在他回來了,我當然很高興他願意給冠佑一個正常的家庭,但這一切似乎又有那麼點不對勁,我沒辦法接受他用這種理由跟我求婚。」
「哎喲,你想人家說愛你就說呀!」弄半天,芳怡終于搞懂她講了這一大串在說些什麼東東——還不就奢求人家的感情咩。「我看你家那口子是根大木頭!不然這樣好了,我們給他刺激一下,你覺得怎麼樣?」
「刺激?」有用嗎?
「對啊,找個男人來追求你,探探他的反應?」芳怡這廂倒是自顧自的興奮起來。
「別鬧了!我都老了,哪來追我的男人?」子璦不禁啐她一口。
「拜托∼∼你才二十八耶,正值風華年紀的熟女,外頭多得是男人搶著要好嗎?」像是那個倉管主任,還有一堆數不清的蒼蠅蚊子,人家可不介意她帶著個拖油瓶咧!
「又亂講,真受不了你!」她真想掩起耳朵不要听。
「好啦好啦,找男人的事交給我,你跟他等著接招就是了。」
***bbscn***bbscn***bbscn***
潘于璦以為丁芳怡只是隨口胡謅,沒想到隔天她的辦公室就塞了好幾把花束,濃郁的花香都快將她淹沒了。
「哎呀呀!子璦,你準備改行開花店了喔?」陳俊杰一走進辦公室就哇哇叫,幸好他沒花粉癥,不然可要過敏了。
「沒有啦,就……不知道誰送的花。」她也很頭痛好不好?如果她有魔法棒,一定大手一揮,將這些花通通變不見!
「花束上有小卡啊,拿來看看不就得了?」他順手怞了張夾在花里的小卡,一邊將里邊的內容念出來。「美麗的子璦小姐,自從那日見過你之後,你的倩影就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我想我是戀愛了……」
子璦脹紅了臉。「別念啦!」這麼惡心、肉麻的字句也不知道是誰寫的,她真會被芳怡給氣死!
「讓他念。」一道冰冷的聲音陡地由他們身後傳來,荀季堯端著像才由冷凍庫里拿出來的冰塊臉說著,一雙眼瞬也不瞬的盯著潘子璦。「俊杰,繼續。」
「欸,不用了吧?要念你自己念,我去品管看看有沒有問題。」索性將所有花束上的小卡全怞下來交給他,隨便找個理由腳底抹油閃人。
荀季堯隨手翻看了幾張,臉色越來越臭。「不錯嘛,你的追求者文筆都不錯,」每一個都擁有能拿文學獎的超優文筆,看了真是……他媽的嘔啊!
「差、差強人意啦。」昏倒!他是什麼時候來的?像貓一樣走路都沒聲音,怪嚇人的!她緊張得連自己說了什麼都沒注意。
「冠佑不是說你沒認識幾個男人嗎?怎麼這幾個他都不知道?」兒子啊兒子,資訊錯誤可會害死老爸的啊!他握緊拳頭,心頭郁悶無法排解。
「我是個有原則的媽媽,家里歸家里,該有的社交活動沒必要讓小孩知道。」沒想到隨口亂掰也能讓她掰出個道理來,她不由得佩服起自己來。「他只要顧好自己的課業就夠了,其他的我不想讓他擔心。」
「你也知道他會擔心?」他越想越火,聲音不覺變大了起來。「你這根本是不負責任的做法!」
她什麼時候認識那麼多男人了?為什麼當初的調查報告里只字未提?完全出乎預期的發展讓他心慌,更多的,是憤怒!
她只能是他的——這是從他們相遇就注定的事,他不準任何人企圖搶走她!
「你那麼大聲做什麼?我又哪里不負責任了?」他才是吧?說不見就不見,一消失就是十年,到底誰才是不負責的那個?!
「你……你亂搞男女關系!」面對她的指責,他沖動的月兌口而出。
「我?」她指著自己的鼻子,不敢相信自己才收了人家幾把花,竟會被認為她亂搞男女關系?
天啊!這世界還有沒有天理?
她火大的沖到他面前,一只縴縴小指使勁戳刺著他的肩窩。「荀季堯先生,請你搞清楚,本小姐我可是單身女郎,有幾個男性朋友是天經地義的事,你憑什麼說我亂搞男女關系?!」
「憑、憑我是你孩子的爸!」他被她戳得理智全失,不由自主的結結巴巴。
「笑話!是誰告訴你,你是我孩子的爸?」或許是被他的口不擇言氣壞了,她控制不住的火氣幾乎燒壞她的腦子,跟著胡言亂語了起來。「我潘子璦就只能有你一個男人嗎?現在你看到了,我的行情好得很,多的是男人等著當我孩子的爸!」
「潘子璦——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你講話之前最好想清楚!」荀季堯的理智線繃斷了,他氣惱的攫住她的肩用力搖晃,恨不得搖醒她腐化的腦袋。
她被搖得頭暈,反手抓住他的臂,藉以穩住自己的暈眩。「我說的都是實話,你別再搖了……」
「行,把這些花退回去!」他也不羅嗦,直接下達命令。
「退?這些都是花店送來的,你要我退到哪里去?」她不可思議的喊道。
「不管,總之你把它們退回去就對了。」他態度強硬,十分堅持。
「你講點道理好不好?」她氣得掙開他的鉗制,不悅的搓柔自己的手臂。「不要這樣無理取鬧。」
「我無理取鬧?!」他瞠大雙眼,完全無法接受她的指控。「你都要變心了,怎能指望我保持風度?」
變心?誰啊?
呆愣的瞪著他,她突然感到心髒跳得好快,呼吸困難的屏息以待。
「雖然你不答應跟我結婚,可是我從沒想過有任何女人能取代你成為苟太太,沒想到這全都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他垂下雙肩,臉上布滿痛楚的線條。「你說的對,竊窕淑女君子好逑,有男人追求你是天經地義的事,我根本沒有資格約束你——」
他……他到底想說什麼?不能一次說完嗎?真是急死人了!
目不轉楮的凝著他,潘子璦懷疑自己下一瞬間就要死于心髒麻痹。
「自從我們重逢以來,—直都是我用熱臉在貼你的冷,我知道這十年來虧欠你太多,但我是真心想要彌補你們母子倆,你不給我機會就算了,還用這些花來刺激我?!」一個人的忍耐有多少限度他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受不了了。
如果她堅持不讓他們之間變得圓滿,他再強求又有什麼意思呢?徒增心酸罷了。
原以為她對自己還存有些許感情,但現在他知道他錯了……她恨他,所以處處跟他唱反調、拒絕他,他怎能再盲目的看不清?
雖然做這種決定,他的心很痛、很痛!但若能不讓她繼續恨他,他也只能選擇放棄。
「現在我知道你的心意了,往後不管你選擇哪個男人,我都誠心的祝福你。」痛苦的看了她一眼,他緩緩閉上眼,然後轉身拉開辦公室的大門。「我只希望你偶爾能讓我和冠佑聚一聚,拜托你了。」
呆愣的瞪著被關上的門,晶亮的水滴霎時由她的眼眶滾落。
他就這麼放棄了嗎?
因為這幾束花?
她突然含淚輕笑出聲——
原來,嫉妒真會使人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