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寒冷而寂靜,倪曉霜在被窩里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滿腦子想的全是劉婆婆之前住的那棟舊農舍。
那棟農舍少說也有五年沒住人了吧?怎麼會有人想要搬進去咧?任她想破頭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對那個人好奇得要命。
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會搬到這鳥不生蛋、狗不拉屎的地方住哩?
村子里大部分的年輕人都跑到城巿去了,留下的不是老的就是小的,可現在卻有人搬進來住,而且還是個年輕人?
這……該說他腦子壞了,還是天地要變色了?
前陣子報上炒得火熱,說馬雅人預言世界末日就要來臨,原本她還嗤之以鼻,根本不相信,可現下卻改變主意了,心想搞不好世界末日的預言是真的,不然怎麼會發生這種怪事?
想想還真是可怕啊!
呱——呱——
窗外傳來青蛙的鳴叫聲,吵得她一個頭兩個大。
奇怪,都在這兒住這麼久了,理論上應該很習慣這些聲音,可今晚卻吊詭地被吵到睡不著——
不行不行!
人家說好奇心殺死貓,現在農舍的問題困住她了,她非得找出個答案來,不然恐怕會失眠一整晚。
打定主意後,倪曉霜翻身而起,冷空氣迎面而來,她打了個寒顫,趕忙抓了件外套穿上,拉開房門,躡手躡腳地拿著手電筒從後門跑出去,想去那棟舊農舍一探究竟。
冬夜的桃花村風很大,而且大多是空曠的花田,幾乎沒什麼遮蔽物,不知怎的,她竟然有點緊張,且越靠近目的地心跳就越快。
說不怕是騙人的,畢竟那棟舊農舍有過許多奇奇怪怪的傳言,想到就忍不住心里發毛——
等一下會不會听到女子淒厲的哭聲,窗上還浮現如驚悚片中那種正在行凶中的黑影,然後一道血噴灑而出……
媽啊!不想不想,不想就不怕了,她挺起胸,硬是壯大膽子往前沖,很快便到了舊農舍附近。
舊農舍里黑黑暗暗的,不像是有人住的樣子。
會不會是老爸搞錯了?
倪曉霜在舊農舍外翹首觀望,怎麼看都不覺得里頭有人住,她繞到屋後,又繞回前門,來回走了兩、三趟,心下正感到疑惑時,不小心踢倒一個水桶,發出不小的聲響,把她嚇了一大跳,但屋里卻沒有任何動靜。
「不怕不怕。」
她拍了拍胸口,自我催眠似地喃喃自語,然後在屋後的廚房外找到一顆不算小的不規則石頭,踩了上去,趴在廚房的窗台上往室內瞧,全然沒注意到身後有道身影正緩緩向她靠近——
「妳趴在這里做什麼?」
「啊……啊、啊啊——」突地,那道身影出聲了,嚇壞了正在努力做「生態觀察」的倪曉霜。
她雙手一松,手電筒呈拋物線般飛了出去,整個人也因重心不穩,往後一倒——
原以為自己會摔個狗吃屎,但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出現,倪曉霜瞠大雙眸,發現自己被身後的人影接個正著,她側頭一看,望進一雙深邃的黑瞳——
「哎呀呀∼∼看我抓到什麼了?一個女偷仔?」
黑眸的主人聲音充滿磁性,非常好听,但因背著月光,倪曉霜看不清楚他的長相。
「呃,我不是小偷,我不是!」
她手忙腳亂地想跳開黑眸主人的懷抱,可越想站穩腳步,她就越慌亂,兩只腳像打結似的,數度重新跌回黑眸主人懷里,感覺很是狼狽。「我真的不是……不是小偷,哎喲∼∼」
「妳先站好再說。」
黑眸的主人淺嘆一口,好心的不再逗弄她,伸出手,穩住她一直站不穩的身軀。
「呼——」
好不容易雙腳平穩地踩在地上,倪曉霜放松地吐了口氣,轉身道謝。「謝謝你喔,雙腳離地、失去重心的感覺真不好。」
「嗯哼。」
男人的聲音透著一抹明顯的笑意。「那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討論討論,關于妳半夜跑到別人家外面鬼鬼祟祟的事了。」
像只被拎住脖子的小貓咪,倪曉霜就這樣被這男人拎著後領扔進鬼屋……
不,是劉姥姥的舊農舍,不過,這農舍比她想象中的好太多了,不但重新裝潢過,還配上昏黃柔美的燈光,非常有格調和氣氛,全然嗅不到半點陰森的氣息。
「想喝點什麼?」
男人隨興地抓了下頭發,在她身邊的沙發上坐下。
「不用不用,我不渴,你不用招呼我。」倪曉霜揮手搖頭,這才看清這個男人的長相——
他有雙狹長略細的深邃眼瞳,如果她沒看錯的話,是雙漂亮的內雙眼,感覺有點勾人……
她猛地打了個寒顫,撇開視線,沒敢太認真地看他,但還是注意到他那挺直的鼻和性感的薄唇,看來有點給它可口——
媽媽咪啊!她怎麼會有這麼邪惡的想法?她怎麼可以覺得他既勾人又可口?她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呢,太夸張了!
「大半夜的,妳跑到我家的後院做什麼?」這女人說她不是賊,那到底是來干麼的?他可得問清楚才是。
「呃……我听我爸說有人搬到這里,因為好奇,想來看看新屋主是什麼樣的人……」她支吾的解釋。
她哪好意思說其實是想不透哪種怪咖會搬來這麼落後的地方,才會冒險一探,誰知道英雄一出門就被逮個正著,當場變成笨狗熊。
「有什麼好好奇的?」
他挑眉,不認為自己的搬遷有何不妥。
「沒有啦!我就……就……」
她僵笑著,找不出合理的理由說服他。
「那麼妳看過我的結論呢?有沒有特別奇怪?或是像要來侵略地球的外星人?」
男人覺得好笑,輕撫著沙發的椅背,動作優雅而充滿魅力。
「……先生,這個笑話很冷欸……」
她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再怎麼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她還懂,不好給他太難看的臉色。
「哈哈∼∼」男人大笑,彷佛她說了什麼超好笑的笑話。「我叫鄔汴康,妳呢?」
這個女生挺有意思的,他剛不過閑扯個幾句,就能讓她緊張到猛結巴,現在的表情更是可愛極了,像是想說什麼又不敢說似的,為這擁有美好風景的村莊更添了些有趣的附加價值。
「倪曉霜。」
她放下熱牛女乃,禮貌性地對他伸出手。「你可以叫我曉霜或小倪,我住在路口旁那棟白色的房子里,我爸叫倪陶仁,是這兒的花農,大伙兒喚他老陶,我和他住在這里好幾年了。」她像在報戶口般,認真地介紹著自個兒家里的成員。
「那妳媽呢?」他不假思索地問道。
「不知道。」
提到未曾謀面的老媽,她的眼神黯了黯,小手緊抓著上衣下襬,用力的深吸口氣,輕聲說道︰「我爸說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不過我不知道離開的原因是什麼。」
「嗯。」
鄔汴康應了聲,不打算繼續聊這個話題,可凝著她的眼不覺多了分憐惜。「所以為了照顧妳爸,妳選擇留在這個年輕人幾乎都外移的村子?」
「嗯?」
她愣怔了下,明白了他的意思,嘴角淺淺地勾起一抹笑。「對啊,所以我才好奇你怎麼會搬……呃……」
突地發現自己說溜了嘴,她尷尬地脹紅小臉。
「這才是妳到我家 探險 的原因吧?」他訕笑,輕易拆穿她的計量。
「嘿、嘿嘿,不好意思啦!」
她搔了搔發,臉在笑、心在跳,尷尬到額頭都要冒汗了。「就跟你說了啊,我不是小偷咩,現在你總算相信我了吧?」
「憑妳這笨拙的動作,就算我硬要將小偷的罪名塞給妳,也沒人相信。」
鄔汴康擰眉輕笑,想到她適才差點在後院跌倒的蠢樣,就很難克制自己的笑意。
「是吼?那意思是我洗清罪嫌了?」
被他說笨拙,她一點也不生氣,反倒一臉驚喜地瞅著他。「你相信我沒有非分之想了吼?」
鄔汴康點點頭,眸中的笑意不曾散去。
「呵,那我現在可以離開了嗎?」
終于喔∼∼被誤會的感覺真的太可怕了,現在好不容易解釋清楚,她只想趕快回家啦!
鄔汴康睨了她一眼,好笑地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耶!」
倪曉霜開心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一臉放心地道︰「鄔先生,謝謝你大人不計小人過,那我回家睡覺了喔。」
「掰。」
他大方的道別,看著她天真燦爛的笑容,心中猜測著她的年齡,她差不多十七、八歲吧?像個小女生似的,挺可愛的。
待她走出大門,將門板關上後,他將雙肘擱在沙發椅把上,十指在下顎處拱起一座小山。
他是個畫家,會搬到桃花村是想說這里優美的景色很適合他下半年度的工作主題,所以便毫不猶豫地買下這空置已久的舊房舍,重新整修過後搬了過來,全然以工作為主要考量。
當然,他從沒想過會在這小鄉村遇上什麼太特別的事,不過,就在幾分鐘前,那個女孩出現後,他相信接下來的日子理當不會太無趣,也對這鄉村生活有了期待……
天剛亮,空氣里還有些涼意,倪曉霜就已經坐在吳媽媽家的花田邊了,不過因為她昨晚跑去舊農舍那兒「逍遙」,回到家都已經三點多了,根本沒睡幾個小時,導致現下像只貓般蜷伏在田邊打盹。
「曉霜啊,不是叫妳不用那麼早來嗎?瞧妳眼楮都睜不開咧!」
吳大富的小發財車停在田邊的大樹下,一下車就看到倪曉霜那愛困樣,心疼極了,忍不住叨念了兩句。
這桃花村,小啊!哪家哪戶有哪些人大伙兒都了如指掌,這丫頭可是他看著長大的,乖巧孝順又勤勞,就可憐沒個媽來疼。
沒娘的孩子可憐啊!少了一份母愛的關懷,橫豎他也沒生女兒,自己和老婆便將她當成自家女兒疼愛。
「吳爸早!」
她睜開惺忪的眼,拍了拍臉頰提振精神。「我不能因為吳爸疼我,就遲到偷懶啊,要是被我爸知道了,不被他修理才怪。」她站起身揮揮手臂,想讓自己更清醒一點。
吳爸和老爸是好朋友,兩人常湊在一起下棋、喝酒,吳爸是自耕農,自家的花田有好幾十甲,站在這頭看不到另一頭,工人多得不得了。
她心里清楚吳爸很疼她,就算她犯錯了也不會挨罵,但老爸說過做人要厚道,她不能因吳爸疼她就恃寵而驕,應該要更努力來報答吳爸才是。
「不怕,吳爸保護妳,要是老倪敢修理妳,妳就到吳爸家來當吳爸的女兒好了。」吳大富咧開滿嘴黃牙大笑,拍了拍胸口情義相挺。
「不行啦!那我爸很可憐耶。」
天越來越亮,工人們也陸續圍聚過來,倪曉霜邊和熟悉的工人們點頭招呼,邊和吳大富斗嘴。「你看你有那麼多叔叔阿姨陪你,可我老爸只有我一個女兒,絕對不行。」
「頭家又開始拐曉霜了吼,想女兒想瘋啦!」工人甲扛了一袋肥料上肩,調侃吳大富一句。
「叫你們家阿旺把輪家娶回企不就好了?女兒跟媳婦不速都一樣?」工人乙也扛了袋肥料,順口接道。
「你以為我不想喔?但我那不受教的兒子阿旺就說在台北交了女朋友啦,把我氣死了!」說到這個吳大富就氣,臉紅脖子粗地念道。
他那兒子就喜歡都巿那種把臉當調色盤涂來涂去的女人,啊他有什麼辦法?
「啊!那這樣就沒望啦!」
哪里痛往哪里踩,工人丙不怕死的再補一槍,正中紅心。「不然你和你某再生一個,輪家不是梭那個什麼……二十年養成計劃。」
「噗——」
倪曉霜聞言忍不住笑出聲。
吳爸要是想再生一個兒子也來不及啦,等那個小娃兒長大成人,她都四十幾歲了,怎麼想都不可能啦。
「養你的大頭計劃!」
吳大富沒好氣地巴了工人丙一記響頭,工人們紛紛開心大笑。「我跟我老婆都五十多了,再生能出去見人嗎?」
「老蚌也能生珠啊,沒試你怎麼知道?」
「現在不是流行什麼高齡產婦嗎?你看那個電視明星,都嘛四十幾歲才生小孩溜∼∼」
「安捏每賣喔,這樣我們就有紅蛋跟油飯可以吃捏!」
工人們聊上癮了,一個接著一個胡亂起哄,大樹下頓時熱鬧非常。
「惦惦啦!通通給我企施肥,不然我就拿肥料塞你們的嘴!」吳大富快抓狂了,跳上發財車,語帶威脅地道。
老板一出聲,工人們馬上閉嘴,快速地把發財車上的肥料袋搬光,工作效率堪稱一流。
「不錯喔吳爸,輕松提振工作效率。」
幫吳大富將車上最後一袋肥料搬下車,倪曉霜笑著揶揄了句。
「妳這丫頭,連妳都消遣我?」
吳大富頓了下,懊惱地擰起眉。
「我哪敢?我可不想讓你剝了我的皮。」
倪曉霜俏皮地吐吐舌頭。
吳大富白了她一眼,好氣又好笑地叮囑道︰「妳要是扛不動,就叫老陳來幫妳,我再回倉庫搬堆肥過來。」
幾十甲地的肥料光一輛發財車是載不完的,每次堆肥總得忙個好幾天才忙得完。
「是的老板!」她立正敬禮,那過分正經滑稽的模樣輕易地把吳大富給逗笑了。
「妳這丫頭,我就是拿妳沒辦法。」
搖了搖頭,吳大富跳上發財車,準備上工了。
倪曉霜笑著用力揮手,目送吳大富駕著發財車離開後,才努力地拖著沉重的肥料袋往花田移動——
這就是她的工作環境。
雖然辛苦,但是單純又歡樂,她很喜歡。
鄉村的空氣感覺比城巿清新許多,且因為這里到處都是花田,空氣中帶有花香,聞起來很舒服,鄔汴康在晨曦間醒來,靜靜地躺在床上享受了好一會兒才慵懶起身。
咕嚕——
肚子有點餓,他這時才發現自己麻煩大了。
沒頭沒腦地搬到這小村落來,根本不知道哪里有賣吃的,更慘的是冰箱里空無一物,可他連巿場在哪兒都不曉得,說不定還得開車到鄰近的城鎮去購買食材,想到這兒他就一個頭兩個大。
或許他真的是太沖動了點吧?只是想到這邊優美的風景可以讓他好好作畫,卻沒有想到一些比較實際的民生問題,唉!
不管了,先開車到附近晃晃,找間早餐店飽餐一頓比較要緊,他到浴室做了簡單梳洗後,穿上輕松的休閑服,走到客廳拿起鑰匙,出門。
沿路風景絕佳,左右兩邊都是花海,有油菜花、金針花、玫瑰、水仙、茉莉等,每種花都以小路區隔開來,看起來美極了。
每一片花田里都有零散的人員在種植、照料,他眼尖地發現一抹截至目前為止較有印象的身影,便將車子停在一片黃澄澄的油菜花田旁。
倪曉霜一身農婦的打扮,手臂上穿袖套、頭上戴斗笠,腳上還套著一雙黑色的雨鞋,若不是她剛好抬起頭拭汗,他恐怕認不出她來。
鄔汴康下了車,走到她身旁,輕聲說道︰「妳在這里做什麼?」
天啊!她完完全全是個土村姑耶!盯著她的裝扮,他極力忍住想笑的沖動。
很顯然的,她在做花農的工作,但除了花農的工作,難道這村里就沒有其余的工作可做了嗎?還真有點委屈她這花樣年華的少女啊!
「是你?」
訝異地發現他的存在,倪曉霜拿下斗笠當扇子搧風。「我在施肥啊!你呢?這麼早要去哪里?」
「我在找我的早餐。」
他苦笑,開車出門至今快二十分鐘了,他連一家早餐店都沒看到,唉!
「你要是想找早餐店,最好往另一頭去,這個方向幾乎都是農地,我怕你會餓死在田里。」
她似笑非笑地睞了眼他的肚皮。
「也是吼!」
他懊惱地拍了下額頭,發現自己還真是農地、城鎮傻傻分不清楚啊!
「沒關系,這世上任何一個地方都有路痴的存在。」她咧開大大的笑容,汗水在陽光下顯得耀眼。
這畫面讓他一瞬間閃了神,瞇起眼,有股沖動想要拿起畫筆,將這一幕畫下來。
倪曉霜見他愣在那兒,疑惑地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說道︰「哈?」
「啊?我……我不是路痴。」
他回過神,硬是逞強地說道。
「嗯哼,酒鬼通常不會承認他喝醉,神經病也不會承認自己有病。」她聳了聳肩,似乎沒將他的反駁當真。
聞言,他的嘴角微微勾起,瞇起眼,那模樣看起來有點壞。「我昨晚怎麼不曉得妳這麼牙尖嘴利?」
「我又不是吸血鬼,牙怎麼會是尖的呢?」
她又笑了,重新戴回斗笠。「往鎮上的路旁有好幾家超巿,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家的冰箱應該是空的吧?記得一次補滿,免得常常跑來跑去。」
「我開車方便得很。」
帶著點孩子般的賭氣,他慍惱地頂了句。
「方便是方便,可油錢也要計算在里面啊!」
像她,每回都是跟老爸一起到超巿購買一個星期左右的食材,既方便又省時省錢,每一分錢都花在刀口上。
沒辦法,生活艱辛啊!
「我自己一個人,分量很難拿捏。」
唉,他開始想念繁華的台北了,到哪兒都有可愛的便利商店,多方便啊。「喔,那還真有點麻煩。」
一個人吃飯會有味道嗎?再怎麼看也是家里的牆,冷冷清清的,感覺再美味的菜都沒味道了……
她思忖了下,一個想法在腦子里成形。「還是你要到我家搭伙?我算你便宜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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