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業正如日中天的滕青研在凌晨兩點,被幾個渾身散發黑幫氣息的男人「禮貌」地從自己舒適的大床上請下來,塞進了一輛高級轎車,魂不附體地帶到了一個不曾去過的地方。
「各位大哥,有話好好說,要錢你……你們吩咐一聲。」滕青研抱著頭發抖。他處事向來小心,商場上也從不敢作惡,靠著自己的本事慢慢打熬,一滴汗一滴血地熬出一個出頭天。
這樣連只螞蟻也不敢隨便踩的謹慎,怎麼也會有半夜三更被一群黑道大哥團團圍住的遭遇?
「滕董事長,你別怕,我們是有事相求。」長相在兄弟中算得上斯文的陳躍露出一點笑容,蹲下瞅著滕青研︰「听說你是行內最厲害的高手,對于拯救電腦數據那玩意熟得很?」
「會……會一點。」听了陳躍的口氣,滕青研心里生出點希望,抬起頭謙遜地說︰「當然,恢復數據能否成功,往往要看具體情況。我們只能恢復,不能重造。」
陳躍仔細打量他一下,仿佛鑒定了他不是在吹牛,「站起來吧,腳別發軟,」拍拍他的肩膀,把他從地上拉起來︰「跟我來。」
他領著滕青研從眾人中離開,上二樓,轉到書房門口。陳躍在書房門口稍停,回頭對滕青研低聲說︰「滕先生,我看你也是老實人。提醒你一句,進去之後,說話要字字真心,做事要處處小心,有一絲錯,你會死的很痛苦。」
滕青研瞧著厚重的木門,大概也猜到里面是什麼樣的人物,膝蓋猛然發軟,被陳躍早有準備地從側一扶。
「你本事大,才有資格見他。」陳躍笑了笑︰「事情做好了,包你和你的公司從此好處不斷。」
他停止微笑,露出肅容,轉向書房大門,挺了挺腰,小心地扣響房門。
「進來吧。」一把很有力度的男聲從里面傳出來。
陳躍打開房門,帶著滕青研跨進房間。
偌大的空間被籠罩在寂靜、似乎暗藏危險的陰暗中,只有書桌前一盞小小的台燈,印出那男人高大身影的輪廓。
「周先生,人帶來了。」陳躍向後讓了讓,示意滕青研走前兩步。他介紹著說︰「滕青研,青研信息拯救有限公司董事長,他是行內公認的專家,也經常幫助政府整理受損的電腦資料。具體情況在這。」他跨前一步,把一份文件放在桌上。
陰暗中,滕青研感覺自己被兩道視線刺穿了。他正被人審視。
「滕董事長,請不要驚慌,我不會傷害你。我想請你幫個忙。」犀利的目光收了回去,周揚低沉充滿魄力的聲音在書房中緩緩回旋︰「我的電腦里有一份資料,不小心刪除了,希望你可以幫我恢復。」他吩咐︰「陳躍,開燈。」
天花上的大燈「恪」地打開,房中頓時大放光明。
滕青研終于看清楚身前的男人。挺拔的身形,劍一樣直的濃眉,深沉得不見底的黑眸不時掠過一道精光。
那銳利目光又向他輕輕掃來,他縮了縮身子。
「滕董事長,就是這部電腦。」一部手提電腦被從保險櫃里取出來,鄭而重之地放在書桌上。「刪除的文檔,名字叫……」周揚頓了頓,從齒縫擠出兩個字︰「陳明。」
他讓開書桌前的位置,對滕青研說︰「你請坐。」
「不不,我站著就可以了。」滕青研連忙搖頭︰「讓我先開機,看看情況。」他伸向電腦。
一只充滿力量的手,輕輕擋在他面前。
修長的手指,指向書桌前的真皮辦公椅。
「坐下。」周揚清楚地說。
滕青研乖乖坐下。
「在你動手之前,把腦子里所有的雜念都排出去。我不允許任何出錯。」周揚沉聲說︰「我直接按了刪除鍵,除此之外沒有其它躁作。電腦一直被嚴密保存在保險櫃里,我可以保證它沒有受到任何損傷。滕董事長,我不是電腦專才,但我知道這個文檔是可以恢復的,對不對?」
滕青研被他的眼光壓得簡直挺不起腰。
「這……」他的額頭滲出細汗︰「我必須親自查看,才可以給你確定的答復。」他瞧瞧面前靜靜躺著的手提電腦,小心地看了看周揚。
周揚沉默。他動了動手指,陳躍忙從後面遞上一支香煙,並幫他點燃,又退回到一邊。
周揚用修長的指尖夾著香煙,低頭看白色的曲線盈盈上舞,燃燒的煙草的香味溶入夜中。
「動手吧。」他盯著掉在地上的一縷煙灰,發出命令。
滕青研接通電源,打開手提電腦。手指接觸鍵盤的剎那,他象以往那樣立即精神抖擻起來。這是他的領域,他的世界,不管面對的是國家檔案還是耗盡無數人心血的科學研究資料,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和他的指尖,還有那些沉睡的、即將被喚醒的數據。
「系統沒問題,硬盤備份軟件也沒問題。」滕青研說︰「如果只是直接刪除,那問題很簡單。」他對周揚點了點頭,手指飛快地敲擊鍵盤,搜索硬盤是否有壞區。
「硬盤狀態很好。」他又說。
「你肯定可以恢復?」
「文件名是陳明?耳東陳?日月明?」滕青研一邊說,一邊迅速用鍵盤敲擊出「陳明」這兩個中文字。
周揚站在他身邊,看著電腦屏幕︰「是。是一個文件夾。」
他緊緊盯著滕青研的手指,那飛快的,凌亂而有似有節奏的敲擊聲輕輕扯動他的神經。他專注地看著,帶著一種難以言語的期待和猶豫。
房間中只有不間斷的按鍵聲。滕青研和電腦成了注視的中心,連陳躍也屏住呼吸,默默等待著。
按鍵聲遏然而止,突來的安靜,象一顆小石頭無聲無息掉落在心上。
「怎麼樣?」
滕青研的身影有點僵硬,他轉過上身,抬頭看著身邊的周揚。
「恢復了?」周揚暗中抓緊椅子的扶手,低聲問。
「你直接對著這個文件夾按了刪除鍵?」滕青研口氣認真地問。
「對。」
「沒有其它躁作?」
周揚毫不猶豫地說︰「絕對沒有。」
滕青研吸了很大一口夜晚的清涼口氣,讓它們在肺部繞行一圈,又統統呼出去。
「不可能。」他嚴肅地說︰「我敢肯定,這是徹底的刪除,而且是有專業技術的人刪除的,一點痕跡也沒有,這需要做很多專業處理。」
「不可能。」周揚的神經緊繃起來,眼中閃過深邃的精光︰「我刪除後直接關閉了電腦,把它鎖在保險櫃里。沒有人能接觸到這台電腦,除了我……」他驀然想起什麼,聲音硬生生地中斷了,他的目光向四周掃了掃,然後定在陳躍處︰「薇薇?」他不敢置信地吐出兩個字。
薇薇有保險櫃密碼。
周揚僵在當場。
滕青研關閉了電腦,沉重的氣壓讓他幾乎喘不過氣,指尖離開鍵盤,他怯懦小心的個性又回來了。周揚的臉色黑得怕人,滕青研離開椅子,盡量把自己藏在某個角落,壓根不敢作聲。
陳躍擔憂地移前一點,小聲地問︰「周先生?」
周揚動了動,仿佛石化的人重新活過來,多了無法擺月兌的沉滯。
「你們都出去。」他用幾乎讓人听不見的低聲吩咐。
陳躍點點頭,帶著滕青研離開。
周揚叫住陳躍︰「把薇薇叫過來。」他無言地坐回椅上,讓椅子承受所有的重量。
好重。
希望的弦崩了,風箏飛了。
那根原本可以撐著另一個世界的無形竿子,斷了。
整個世界壓下來。
好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