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衛被容恬抓得差點背過氣去,忍著疼顫聲道,「鳴王……鳴王他只是受了驚……」話音未落,身子一輕,已經被容恬放開。
等他呼吸平復下來時,容恬和烈兒匆忙的背影已經到了遠處。
容恬趕回自己院中,門檻上依稀淌著鮮血。雖然只有幾滴,但已足夠讓人心悸。三步當成兩步闖進廳里,鳳鳴的背影出現在眼簾內。
「鳳鳴!」容恬低喚一聲,大步迎上去,伸開雙臂就摟。
烈兒大呼一聲︰「大王不要!」猛然縱身向前一撲,拖住容恬的後腰就往外拉。
容恬一怔,才想起情人血,頓時出了一身冷汗,知道兩人差點就沒了性命。此時放知情人血可惡之處,心里更加焦灼,站定了腳,急忙問,「鳳鳴,你怎樣了?快答我!」
鳳鳴呆呆站著,凝視地上散落的鮮血,許久才抬起頭,悵然若失道,「他叫我進去,本來好好的練劍,我在一邊看。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劍尖忽然抖動不停,響起一種很可怕的聲音。我還想奇怪劍尖為什麼會響,容虎就發瘋似的沖了進來。他一進來,蕭縱他就……就……」
當時情況一定非常險惡,鳳鳴說到這里,心有余悸,手垂在兩腿側,緊握成拳。
秋月等一直留在小院,比容恬更早得到消息,早就圍在鳳鳴身邊。
烈兒最著急,一把扯住剛從後院小跑過來的軍中大夫,連聲問,「我哥怎樣?傷得重嗎?」
秋藍眼楮一瞥,瞧見軍中大夫扎起的雙袖上滿是鮮血,已有幾分支持不住,臉色白得象紙一樣。
秋月明白她的心事,低聲道,「你進去看看,鳴王這里有我們呢。」輕輕推了秋藍一下。
軍中大夫也是剛剛被抓過來的,一到後院就看見床上躺著滿身是血的容虎,一時也不敢下定論,剛要回答烈兒的話,猛然看見容恬在眼前,又趕緊去行禮。
容恬擺手道,「沒時間羅嗦了,究竟傷得如何?」
「稟大王,目前正在止血,其他的……」軍中大夫沉吟一會,「還不敢說。」
烈兒秋藍等听了這個話,都心里大驚。
鳳鳴推開前面擋住的人,趕前兩步,「你這話什麼意思?救不了嗎?」
「鳳鳴,你不要急。」容恬想抱又不能抱,想呵又不能呵,再摻雜上容虎不明朗的傷勢,難受得無法言語,勉強對軍中大夫用平和的聲音道,「好好給本王醫治。不管什麼名貴藥材,只要用得上,一律都用。你從今天開始,就住這里,日夜看護病人。」
烈兒忙道,「我留在這里照顧,一定不出岔子。」
「不好。」秋藍到底比較穩重,雖然憂心忡忡,還是一邊思量一邊道,「容虎受傷,大王和鳴王身邊更少不了你。」
容恬不等他們再說,當機立斷,吩咐道︰「烈兒留下,秋藍,你去。」
秋藍連忙應了,看看臉色煞白的鳳鳴,又有點放心不下,躊躇道,「只是這幾天……就要秋月秋星辛苦點,時時刻刻跟緊了鳴王。」
秋月秋星非常認真地一口答應了。
秋月道,「你放心,這邊我們姐妹照看,不會讓鳴王出一丁點的事。」轉身過來,看著鳳鳴,凝重道,「鳴王,你下次再也不要到那個蕭聖師那里去了。他脾氣古怪,說殺人就殺人的。」
秋星拍拍胸口,動容道,「這個人真是個瘋子,居然一聲不吭,對著自己親生兒子舉劍就刺。」
提起蕭縱,鳳鳴臉色又是一黯。
「鳳鳴?」容恬輕輕喚他一聲。
鳳鳴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看向容恬,擠出一個苦笑,「這是我咎由自取,故意去惹他的,沒想到竟連累容虎……」
幾人說話的時候,里外進出端水送藥的侍從侍衛們流水般不斷。秋藍早隨著軍中大夫到後院去了。
眾人都擔心容虎傷勢,不肯離去,干脆坐在客廳里等待音信。烈兒更是連連朝後院那邊觀望。
容恬瞧在眼里,對他說,「你過去看看。」
烈兒臉色微動,走了一步,又退了回來,搖頭道,「秋藍可以把他照顧好,我進去有什麼用?」站在容恬和鳳鳴中間,不再挪步。
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
鳴王現在心情糟糕,極需安慰。
大王對這個模樣的鳴王是最最沒有抵抗力的。萬一大王象剛才一樣忘了情人血,去踫鳴王,那可怎麼辦?
雖然大家對容恬的自控力都頗有信心,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確實需要烈兒這樣機敏的人在旁邊才行。
所有人中,容恬最受煎熬。
親信被師傅刺了一劍,在後院急救,生死未卜。
鳳鳴遭了這麼一劫,臉色灰白,看來不但受了驚,還另有一分傷感壓抑在心底。平日那種活潑可愛的勁完全不見了,整個人失魂落魄的。
而他,原本最該好好安慰鳳鳴的人,堂堂西雷王,居然連給心上人一個擁抱的能力都沒有。
明明伸手就可以夠得著……
有生以來最大的挫敗感,沉沉壓在容恬心上。
眾人心情沉重,一時都無語,送清水和紗布的侍女們似乎也知道他們的心境,從廊下經過時都踮起腳尖,連一聲咳嗽也不聞。
忽然,一陣腳步聲打破沉默。
「大王,」守在門外的是容恬親衛隊的人,進來稟道,「搖曳夫人求見。」
容恬濃眉一挑,「來得好快。」
這女人拿捏時間,倒真的十分厲害。
烈兒正為大哥擔心,听見搖曳夫人來了,想起容虎被刺傷的事正是由搖曳夫人而起,大感厭惡,彎腰在容恬耳邊道,「大王,這女人不懷好意。她上次來挑唆鳴王去惹蕭縱,差點害鳴王沒了性命。我去趕她走。」
容恬也為容虎之事氣惱,不過他心上還懸著鳳鳴和情人血的事,知道此時不宜意氣用事,搖頭道,「趕她走又有什麼用?叫她進來。」
烈兒只好傳令。
搖曳夫人體態輕柔,走路竟似毫無聲響,不一會,窈窕身影出現在門外。她顯然是極懂得打扮的人,身上不再是一色素白,反而換了一條長及腳踝的紅裙,裙腳上墜著一圈黑色流蘇,更添一分婀娜華麗的尊貴。
她進到廳中,美目輕轉,已把容恬黑沉的臉色瞧個清楚,烈兒惡狠狠的瞪視更沒有忽略,卻一點懼意也沒有,露出淺淺兩個酒窩,柔聲道,「今日的事情,我已經听說了。大王覺得如何?」
「覺得如何?」容恬坐在椅上,神目迥然,忽然抬手,指向坐在另一旁的鳳鳴,厲聲問,「鳳鳴今日差點死在蕭聖師劍下,請問夫人,你覺得如何?」
王者之怒,猛若雷霆。
容恬氣勢本來就強,一旦動怒,更是嚇人。
烈兒等開始見他下令請搖曳夫人進來,態度謹慎平和,全沒料得他見了人一開場就直接質問,頓時都是一驚。
搖曳夫人驟然見他殺氣大盛,心里也微微吃驚,不過瞬間,又冷靜下來,思索片刻,忽然掩嘴輕笑起來,後來越發笑不可抑,連頭上金釵墜子也隨著一起劇烈抖動。
容恬冷冷問,「夫人笑什麼?」聲音陰騭,顯然真的動了真火。
搖曳夫人听他發問,猛地停下,笑容盡斂,也是一臉冷冰冰的表情,不屑道,「我笑你西雷王太過無知。以蕭郎的本事,他要殺鳴王何必在下手前震劍長吟?他也絕不會給機會,讓你的侍衛撲進屋里擋劍?可笑!他連你那個侍衛都沒有一劍刺死,可見他的劍道之心已經動搖。」
她詞鋒凌厲更勝容恬,一通話劈頭砸下來,也不理會容恬听後的反應,卻移到鳳鳴身邊,猶豫了一會,縴縴玉指撫上鳳鳴冰冷的額頭,憐愛道,「我是篤定蕭郎不會害你,才叫你去他面前的。今日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也不獨活,立即自盡到地下向你賠罪。孩子,你娘是個沒心沒肝的壞女人,但我可從來沒想過騙你去送死。就算用情人血害你,那毒也是有藥可救的。」
容恬見她去踫鳳鳴,早大驚失色,從椅上彈起來差點就沖了過來,及至听了她對鳳鳴溫聲細語,才勉強克制住自己不要莽撞。
鳳鳴心里對這個可算是自己目前的女人有無數種不同的滋味,又酸又澀,又苦又咸,听了她的話,抬眼瞅了她一下,暗想,我從小是孤兒,沒有父母就是沒有父母,這也罷了。安荷雖然有父母,卻從小遭到遺棄,就算是養父養母,老容王送他入宮當太子替身,太後真正關心的只有容恬。這樣比起來,似乎他比我更可憐。
心中百感交集,擠出一個苦笑,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一時覺得無盡彷徨沮喪,他眼珠略動了動,停在搖曳夫人身後的容恬臉上,勉強笑道,「你別擔心,我其實很好。只是……只是實在很想念你。」他後面一句純是傻話,卻說得極為深情,眾人听得心中一顫。鳳鳴只是強笑,又道,「從前我總是嫌你喜歡挨挨踫踫,鬧個沒完,現在想起來,真是很對不起。容恬,我真想好好親親你。」他眼圈已經紅了,只是眼淚一直不肯下來,盡在眼眶里打轉。
容恬听他說到此處,人已經痴了。
深邃雙目仿佛凝固住一般,靜靜看著落寞的心上人。
烈兒危兆忽生,頓知不妙,猛然大叫起來,「大王不可!」剛從椅後撲出,容恬已經發瘋似的沖了上去,大掌把搖曳夫人往旁邊一推,雙臂就朝鳳鳴摟去。
秋藍秋星原本雙雙侍立在鳳鳴椅後,此刻都尖叫起來︰「鳴王不要!」她們兩人速度力氣更比不上烈兒,四根玉藕似的手臂慌忙伸出,全部只撈到鳳鳴一點衣角。
鳳鳴幾乎和容恬同時行動,容恬一動,他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直往容恬懷里撲去。
驚叫喘息聲中,已經落入最溫暖最熟悉的懷抱,被容恬緊緊抱住,頓時什麼難過悲傷都飛走了,鳳鳴淚如雨下,抬頭罵道,「你瘋了嗎?你瘋了嗎?你忘記自己中了毒嗎?」卻一點離開容恬懷抱的意思也沒有。
容恬目光幽遠堅定,任他怒罵,露出笑容,低聲道,「真對不起,我也真的很想好好親親你。」真的低下頭,嘴唇在鳳鳴額上一啄,猶不甘心,又緊了緊雙臂,讓鳳鳴在自己懷里嵌得更深一點,在他唇上狠吻一記。
天地四方,只剩容恬一雙臂膀。
那一刻,哪里還管什麼統一天下的霸業,什麼西雷王朝,什麼情人血。
兩人緊擁,似乎什麼也不能把他們分開,生死之間,竟心懷大暢,笑得無比歡欣。
連搖曳夫人也猝不及防,一時呆住了。
秋星秋月早嚇得雙雙跪下,雙手都抵在胸前,死死拽著衣襟,絕望地仰視著這一對情人。
偌大客廳,近乎死寂,連呼吸聲都驀然停頓。
時間停頓的瞬間,仿佛把一切都固定成靜止畫面,將一切臻至致境後,又如一滴水落入湖面,漣漪由微可不見,無聲蕩漾開來。
絕美的漣漪,一圈一圈,以相擁的容恬和鳳鳴為中心,讓死寂緩緩蘇醒。
漣漪之下,響起又驚又喜,不敢置信的低語,像喃喃,像對神靈的感激……
「咦?」
「啊……」
「老天爺……」
「沒有哦?」
「真的沒有?」
「是不是毒性發作比較慢?」
幾次壓低聲音的試探性討論後,長長的呼氣聲在客廳響起,此起彼伏。
秋星秋月開始大聲念佛,合掌答謝上天,「老天爺啊,原來沒事。嚇死人了。」兩姐妹心靈相通,說得整齊一致,連神態都一模一樣,極為可愛。
鳳鳴醒悟過來,問容恬道,「怎麼我們還沒死?」
容恬在方才電光火石間已經大致猜到,感激地瞅了神色冷漠的搖曳夫人一眼,反問鳳鳴,「你說呢?」
鳳鳴也已經猜到,仍覺得轉變太戲劇化了,轉頭去問搖曳夫人,「你……你用來害我的毒藥是假的嗎?哎喲!」話音未落,臉上已經挨了搖曳夫人重重一巴掌。
搖曳夫人一直站在他身邊,看著他和容恬不顧生死地擁抱,誰也沒料到她會忽然動手,連容恬也大出意外,攔都攔不住。
容恬看見鳳鳴臉上立即泛起五條指痕,又心疼又氣憤,惡狠狠問,「你為什麼打他?」
搖曳夫人似乎完全沒听見容恬的質問,美目直愣愣看著鳳鳴,半晌終于開腔,語調卻非常怨憤淒涼,「對,對,我是天下間最壞的母親。我為什麼要用假的毒藥?我那麼狠毒,該對親生兒子下真藥才對!」眼淚直流下來,她也不擦,轉身就朝外走。
她劍術也是學自蕭縱,天資又極高,身形倏然,四周人等不是沒有本事攔她,就是沒想到要攔她,不然就是不敢攔她,都愕然看她消失在門後。
秋星吐舌道,「這般古怪脾氣,幸虧我們鳴王的脾氣一點也不象她。」
「她就這麼一聲不吭走了嗎?」
容恬靜默片刻,才嘆道,「師傅獨獨為她,在劍道的修行上耽擱了十五年。」
「哎呀,」鳳鳴忽然道,「情人血的事雖然解決了,但她和蕭聖師的事卻沒有了結。我們還要不要幫忙?」
容恬警告地瞥他,「不許你再去師傅面前挑釁。容虎傷勢還不知如何,你又想搭上烈兒的小命?」
鳳鳴想起容虎還在里面療傷,頓時黯然,憂心道,「不知道容虎的傷勢到底怎樣了?那個軍中大夫不是最懂刀槍傷的嗎?怎麼要這麼長的功夫?」
正說著,又听見一陣大呼小叫,竟然是一身染血的軍中大夫和其他捧水端藥的侍女們,幾乎在後院房中為容虎療傷的人忽然都匆匆到了大廳,獨缺了秋藍。
眾人頓時大驚,急問,「出了什麼事?怎麼都出來了?」
烈兒滿頭大汗,一個箭步跨到軍中大夫跟前,「是不是我哥……我哥他……」聲音已經哽咽了。
軍中大夫也是滿頭大汗。
他隨軍當大夫的年月也不少,一輩子沒遇過這樣的事,先是大王身邊的紅人容虎大總管受了傷,接著發現傷口雖然是常見的劍傷,但不知道蕭聖師是怎麼刺的,大概是劍身在劇烈抖動中刺中容虎,傷口邊緣有許多微小裂口,加上劍入身體的角度十分刁鑽,怎麼包扎也不妥當。
正忙得不可開交,偏偏一個奇怪的美艷女子在這要命的時候直闖進醫療重地。
他一邊擦額頭黃豆大的汗珠,一邊對著容恬手忙腳亂地行禮,還要應付心如火燎的烈兒,結結巴巴道,「不是,不是……是一個穿紅衣的女子,她把我們都趕了出……」
原本在客廳中的人一齊怪叫起來,「搖曳夫人?」
烈兒彈起老高,又急又氣地握拳,「她……她一定是要害我大哥!」
鳳鳴這個時候才戀戀不舍從容恬的懷里掙出來,「不行,我要去看看。」
容恬一把扯住他,「你還想多挨一巴掌?」沉吟道,「容虎與她無仇無怨,她何必下手加害?反而是師傅向來不隨意出手,今日卻無端刺容虎一劍,又傷不至立死,莫非……」斟酌了一會,篤定道,「我料搖曳夫人一定可以治好容虎。」
他這一說,大家頓時都有幾分隱隱約約地明白,但又都覺得太不可思議。
在容恬面前,最敢發言的當然是鳳鳴,目瞪口呆,訥訥地道,「他們這兩人,傳情溝通的方式也太怕人了吧?容虎流了一地的血啊……」
但仔細一想,這確實很符合兩人的個性。
一個是天下最自負的男人,一個是天下自認最狠毒的女人,哪里把別人的死活看在眼里。
容恬猜測道,「自從師傅知道搖曳夫人出現後,他的心境就無法保持平和了。今天他破例讓你站在旁邊看他練劍,就是為了看看自己是否可以堅持自己的劍道之心不亂。」
「結果他心思大亂,想刺鳴王,鳴王的臉卻又讓他想起自己心愛的女人,不忍下手,」烈兒悻悻道,「結果我哥就倒了霉……」
鳳鳴頹然道,「對不起。」
烈兒嚇了一跳,連連擺手,「不,不,屬下不是這個意思。這和鳴王有什麼關系?是蕭……」他忽然想起蕭縱是大王的師傅,鳴王的父親,也是辱罵不得的,只好悶悶閉嘴。既然向來料事如神的大王斷定搖曳夫人會救回容虎,此事日後再追究也不遲。
「師傅現在對搖曳夫人,似乎恨極又愛極,想棄之不顧,卻又無法不理會。」容恬遠眺窗外,郁郁蔥蔥的一大片林木後,就是蕭縱外人不得擅入的院子,
鳳鳴也嘆了一聲,「試問人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他有感而發,倒是念得有模有樣。
容恬凝視他片刻,笑道,「別人都能問,偏你不應該問這個。我們倆不就是生死相許嗎?」
鳳鳴臉上微紅,想起剛才瘋了似的不顧一切抱上去,實在是愚不可及的行為,自己也就算了,竟連容恬也會這樣失去理智。萬一真為了這個掉了性命,恐怕天下十一國有一半人會笑掉大牙。
他越想越發後怕,心有余悸地看向容恬,責怪道,「你剛剛怎麼這麼莽撞?如果你死了,那西雷怎麼辦呢?」
容恬心想,西雷沒了我,自然有別人來當大王,你卻絕不可以沒了我的。他朝鳳鳴輕輕一笑,什麼也沒說,只是握住鳳鳴的手心,捏了一捏。
鳳鳴也不知道明白了其中幾分深意,沉默片刻,也學容恬的模樣,在他厚實的掌心上回捏一下,抬頭展顏一笑。
兩人目光相觸,似乎千言萬語,就此已經傳遞淋灕,不用再廢話什麼了。
歷來善于用毒者,無不精通醫理,搖曳夫人更該是此中翹首。
既然容恬覺得搖曳夫人對容虎的傷勢會有幫助,大家也安靜下來,聚在廳中等待後院的音信。
但無數輪熱茶變涼,已有侍女第二次燃起新燭,音信仍久久不至。
鳳鳴和烈兒顯得最為焦急,幾次都站起來,想到後院去瞧瞧。
容恬禁道,「她脾氣古怪自傲,見你們去窺探,知道你們不信她。說不定一氣之下做出什麼事來,坐在這里等吧,不要自找麻煩。」
鳳鳴因為白問了一個問題就挨了她一記巴掌,對于容恬這個話是很認同的,雖然焦急,只好重新坐下繼續等待。
烈兒對容恬敬若天神,更加不會反駁。
正等得無比心焦,忽然遠遠看見從後院過來一個人影。
烈兒霍得站起來,「出來了!」搶到門前。
這時候夜已極深,月光昏暗,那人走過來一些,才認出來是秋藍。
鳳鳴跑上去問,「秋藍,容虎怎麼了?」
秋星秋月緊跟在鳳鳴身後,跑到秋藍身邊就齊聲叫起來,「不要哭,不要哭,有話慢慢說,鳴王幫你作主。」
容恬站在台階上,炯炯有神的眼楮盯著秋藍,也是一臉凝重。
秋藍抬頭看看鳳鳴,目光又從烈兒秋月秋星臉上溜過,最後停在容恬高大的身影上,半晌顫抖著沒有血色的唇道,「人……被她救回來了,一個月內……該……該可痊愈……」說到這里,渾身一松,似乎全身的力氣都被怞空了,軟倒在鳳鳴腳下,哇哇大哭起來。
鳳鳴心上高懸的一塊石頭這才放了下來,都覺得雙膝有點發軟。
秋月秋星都跪下去安撫秋藍,一邊陪著落淚,一邊笑道,「你這傻子,好好的哭什麼?剛才差點嚇死我們了。」
烈兒眼楮里閃亮亮的,深深呼出一口氣道,「我就知道大哥沒那麼弱。大王,我想去看看他。」
容恬點頭。
秋藍卻道,「你千萬別去。夫人說她看護容虎的這段時間里,誰都可以探望病人,只有一個人絕不許進房,就是那個拿眼楮瞅她的很不禮貌的小子。否則她立即撒手不管。」
眾人愕然,繼而又覺好笑。
拿眼楮瞅她,很不禮貌的小子,不用問,當然就是烈兒。
她竟如此小氣,想到一個這麼聰明的法子來修理烈兒。
烈兒氣也不是,笑也不是,他卻不敢這個時候和大哥的救命恩人計較,哼哼了半天,沮喪地臉對秋藍道,「你在旁邊照顧,可要照應一下大哥,不要讓他被……被……」他本來想說老巫婆或老惡棍,後來想想,那個畢竟是鳴王的母親,又怕搖曳夫人神通廣大,知道自己罵她,只好忍住嘴,道,「被她給整了。」
秋藍大哭過一場,今日受的驚嚇和憂心都發泄了出來,現在已經平靜多了,點頭道,「別擔心。夫人雖然脾氣古怪,但我覺得她心地還是很好的。」搖曳夫人在大夫們最手足無措的時候闖進來,如神女下凡般,巧施妙手救了容虎,在她心目中形象頓時光輝起來。
眾人對搖曳夫人的「善良」都將信將疑,連鳳鳴都有點不置可否,呆呆站了一會,忽然听見骨碌一聲輕響,在沉默的夜色中分外引人注意。
對上大家探究的目光,鳳鳴漲紅了臉道,「我餓了。」
秋星最早反應過來,笑道,「是啦是啦,我們竟把鳴王的晚飯都忘了。」
秋藍「呀」了一聲,瞅著秋星,「還說我走了,你們一定好好照顧鳴王呢。」
「容虎受傷了嘛。剛才誰有心思吃飯。糟了,連大王也挨餓了。」
秋藍為難地回頭看看後院里的燈光,「我不能逗留太久,那邊還要我幫忙呢。」
鳳鳴道,「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容虎。」
「明天再去吧。」容恬從後面抱住他的腰,「容虎現在要靜養。他如果昏迷著,你看也沒用,他要是醒了,更要耗精神招呼我們。」
「鳴王,你這幾天本來就不精神,再挨餓可不行,難得今天秋藍不在。我們也來弄點好吃的給鳴王嘗嘗。」秋星道。
秋月已經興奮地撩起長長的袖子,嚷道,「我偷學了不少呢,我親自下廚。」
大家緊張了一天,現在知道容虎平安,被她們姐妹倆一鬧,氣氛立即輕松不少。
鳳鳴笑道,「你們弄得再難吃,我也會全部吃光的。」引得秋星兩人一陣抗議。
容恬幾天沒有和他親近,現在沒了情人血的心月復之患,樂得時時刻刻和他黏在一起,從剛才摟著他的腰後就沒有松手,低頭在他耳邊笑道,「吃飽點,晚上才夠力氣。」
至于他異想天開出來的發明「」,早就扔到九霄雲外了。
于是秋月秋星去小廚房準備大顯身手,其他人到飯廳等著開飯。正在閑聊,又有侍衛來報,「大王,有新的軍報。」
容恬接了過來,撕開蓋了戳印的封口,打開看了看,沉吟不語。
鳳鳴探頭過來問,「怎麼了?瞳兒那邊有什麼變化嗎?」
「這是博臨那邊的消息,早一點的時候已經來了一封了,說的也是妙光的事。」容恬放下軍報,看向眾人,「妙光在含歸險些被三公主他們刺殺,撿回一條小命後回到了博臨都城。這本來很正常,可最奇怪的是,她竟然以此為借口,質疑博臨對她的誠意,向博臨王提出取消婚約。」
這一步棋走得詭異莫名,連鳳鳴也立即嗅出其中的蹊蹺,問道,「取消婚約?難道她連千辛萬苦爭取回來的博臨後冠都不要了?」
烈兒也百思不得其解,「離國現在內部不安,龍天又在蠢蠢欲動,她本來是為了自保不得不拉攏鄰國博臨,就算刺殺事件讓她懷疑博臨王族中有人想對她不利,以這個女人的狡猾,也絕不會蠢到立即和博臨王族斷絕關系才對。」
「如果她知道龍天已經中毒,不久就要一命嗚呼呢?」容恬的目光在室內緩緩掃了一圈,徐徐道,「這樣妙光最擔心的外患自然消失,她也沒有非嫁去博臨不可的必要了。」
鳳鳴帶著好學生的精神繼續問道,「不管龍天的威脅是否存在,但嫁去博臨當王後真的不錯哦。這是賺錢的買賣,她何必取消婚約?」
頓時,周圍的人們都安靜下來。
鳳鳴被容恬瞅得不好意思,模著臉道,「是不是我的問題很蠢?」
「你在我們這里被保護得太好了,所以不明白宮廷內斗的可怕。」容恬微笑起來,「嫁到另一個國家當王後,等于進入一個陌生的地方,進行另一場殘酷的宮廷斗爭。妙光即使是王後,她在博臨王族中始終算是外人,一旦博勤無法保護她,她的處境就會變得非常危險。」
烈兒插嘴道,「何況從前離國和博臨關系並不太好,博臨的權貴里憎恨妙光的人一定不少。」
「以妙光的為人,除非萬不得已,否則不會讓自己陷入這種險惡的境地。她為什麼要舍棄在離國受人擁戴的公主之尊,去博臨艱辛地開創一個新局面呢?」
「嗯嗯,」鳳鳴听得連連點頭,又一個問題冒了出來,蹙眉道,「既然你說得這麼有道理,那她向博臨王提出取消婚約也就很正常了,有什麼可奇怪的?的確,可以不去冒險,誰想冒險呢?」
容恬對于這個問題卻沒有立即回答,表情沉重起來,緩緩把玩手邊溫熱的茶杯邊緣。眾人都知道他在思索。
過了一會,容恬才低聲道,「如果我猜想的是對的,那妙光怎會知道龍天被下了毒?」
鳳鳴赫然一驚。
不錯,當年老繁佳王中了漫攝之毒,還是事後墳墓被暴雨沖積,重新掘墓安葬的時候,從枯骨上面看出來的。
這天下兩大奇毒之一的漫攝,最大的特點就是讓人看不出中了毒。
搖曳夫人下手,更不會留下破綻。
那麼遠在博臨的妙光怎會知道龍天中了漫攝之毒呢?
想到這里,鳳鳴看看眾人的表情,頓時搖頭道,「不可能。搖曳夫人雖然脾氣古怪點,但她明知道你我都是離國的大敵,大家遲早要斗個你死我活,絕不會和妙光勾結。再說,她為什麼要泄密給妙光?龍天的性命,她分明說了是送給你的大禮。」
容恬也是一臉不解,嘆道,「這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鳳鳴雖然對他這個老媽不大感冒,十分想敬而遠之,但要說她勾搭離國,串通來害他們,鳳鳴還是從心底就痛恨這種猜測。
何況她剛剛過來時,還難得地說了幾句憐愛的話,又去自告奮勇救了容虎。
「會不會是其他的原因,讓妙光覺得龍天不再會是她的心月復大患,所以取消婚約?」
烈兒提出一個設想,「她不知道搖曳夫人已經對龍天下毒,她自己派人去刺殺龍天。」
如果是這樣,龍天也算得罪的人多了。不但三公主要刺殺他,妙光也要刺殺他,連和他沒瓜葛的搖曳夫人也插手來毒他一把。
這就是多行不義必自斃。
容恬一句就否決了烈兒的設想,「如果龍天這麼好刺殺,妙光早就動手了,何必先去博臨想辦法,然後再取消婚約?」
鳳鳴正在努力的想,忽然渾身一震,神情嚇人。
容恬和烈兒都看向他。
「我有一個不大明智的設想。」鳳鳴老半天才開口,閃爍地眼楮掃烈兒一眼,又瞄瞄容恬,欲言又止。
「鳴王說吧,說錯了大王又不會罰你。」
「說。」容恬沉聲道。
「妙光之所以這麼老神在在的取消婚約……」鳳鳴深吸了一口氣,盡量平靜地道,「對不對是因為若言醒了?」
砰!
一聲巨響。
手掌擊桌的聲音唬了眾人一跳。
容恬一掌擊下,滿臉喜色,恍然大悟地笑道,「不錯!不錯!正該如此!我竟沒想到這個。你瞧,只要肯動腦子,你比誰都聰明。」仰天長笑了一陣,斂了笑容,沉吟道,「這個謎底一揭開,其他想不通的事就霍然開朗了。妙光定是去了博臨,提出肯嫁給博勤的事情之後,得到若言蘇醒的音信。既然她大哥醒了,龍天那種小丑怎麼還放在眼里,若言更不會隨便把唯一的親妹就這樣簡單嫁出去。但是,她為什麼不立即提出取消婚約,反而要到含歸去呢?」
容恬自己向自己提了一問,不過片刻,眉頭又舒展開來,冷笑道,「她知道博陵和三公主逃走了,所以故意泄露自己在含歸孤身和慶鼎見面的消息,以此為誘餌想引出他們。」
砰!
又一聲巨響傳來,驚了眾人一跳。
這次拍桌子的卻是鳳鳴。
他這一掌,雖有容恬的動作,卻無容恬的氣勢。那桌子是硬木制的,手拍得直發麻。鳳鳴一掌下去,疼得齜牙咧嘴,容恬無奈地笑笑,抓過他的手放在唇前輕輕吹了兩口,烈兒也忍不住偷笑起來。
鳳鳴尷尬得要死,一邊伸著手任容恬幫自己吹氣止疼,一邊掩飾著尷尬發表他的見解,「妙光這招果然厲害,一來可以借博陵他們的手除掉同國的大王慶鼎,二來可以把博陵和三公主誘出藏身之地,好殺了他們,三來還可以有一個很好的借口向博臨王提出取消婚約。未來的媳婦居然在自己的地盤上差點被人殺死,博陵王也沒什麼老臉強留妙光,說不定還要送上不少好禮送她啟程。好個一石三鳥的計策!」
「只有兩只小鳥而已,博陵和三公主都沒有遭她毒手。」烈兒對妙光向來厭惡,冷冷道,「她再聰明,也沒猜到搖曳夫人在里面插了一手,把博陵和三公主救了出來。」
容恬心情甚好,對鳳鳴越發和顏悅色,柔聲解釋,「最妙的是,感謝妙光的毒計,陰差陽錯之下,三公主他們被逼得無路可逃,最終投向我西雷。」當即把下午在媚姬處和三公主達成的協議說了出來。
鳳鳴中途就去了蕭縱那邊,還不知道事情的結果,此刻才听明白了,大喜道,「居然有這麼便宜的事?你豈不是白白得了一個國家?恭喜恭喜。」
容恬曬道,「哪有這麼便宜的事?王族中人都是反覆無情的,日後我能壓制得住四方,他們自然臣服。要是手上沒有足夠的兵權,恐怕密謀聯合起來殺我的,正是他們。不過既然已經定下盟約,我自然有法子要她遵守。」
忽然听見一陣唧唧咯咯的笑聲,秋星秋月兩人領著幾名侍女一路過來,手上都端著熱氣騰騰的碟子。
「你做的冬瓜糊糊的,真的端去給鳴王吃?」
秋月嬌憨地道,「雖然糊糊的,但是味道很好呢。才不管,這麼多碟菜,總有味道好的吧?要鳴王閉著眼楮吃就好。」進屋就嬌聲笑道,「鳴王,菜做好了,快吃吧。大王也請用。」
秋星眼尖,一眼瞅見烈兒向後縮,嬌喝道,「烈兒,你不許走!你不是也沒吃飯嗎?」
菜肴上桌,果然顏色各異。
黑的徹底,紅的鮮艷,黃的燦爛,白的清澈……
不但鳳鳴,連容恬也看直了眼。
秋星笑著解釋,「難得我們姐妹倆下廚,今天不做平日那些常吃的普通菜式。這些都是我們暗中鑽研獨創出來的花樣,第一次做,就請鳴王幫我們評點吧。」
鳳鳴和烈兒面面相覷,心里一百二十個覺得還是吃平日常吃的普通菜式比較好。
秋月一副生怕鳳鳴反悔的表情,在旁邊認真地插嘴道,「鳴王說一定會吃光的。」
鳳鳴巴不得後悔,但知道只要一開口,這兩名貼身侍女說不定在未來幾日都會眼圈紅紅,淚眼漣漣。
比吃一頓奇怪的菜可怕的,是一個哭泣的女人。
比一個哭泣女人可怕的,當然就是兩個哭泣的女人了。
鳳鳴無可奈何,強笑道,「吃,當然吃。烈兒,你也坐下來,飽餐一頓。」
正挖空心思想著有什麼辦法可以少吃一點,猛地听見外面有人稟道,「大王,有軍報送來。」
鳳鳴昏暗的前路驀地大放光明,喜不自禁,高聲命道,「快進來,詳細稟報!」
侍衛帶著軍報進來。
容恬一邊接了,一邊問,「是博臨那邊的消息?還是離國來的?」
侍衛恭聲答道,「上面有戳印,不敢亂拆,內情不詳。不過送軍報的人是從西雷的方向來的。」
「西雷的軍報?」容恬略覺奇怪,拆開軍報,從里面取出一張薄帛,只看了一眼,頓時大怒,暴喝道,「瞳兒這個該死的!我必殺他!」
眾人都駭了一跳。
秋星秋月不敢再笑鬧,相視一眼,垂手退到一邊默立。烈兒猛地從桌邊站起來,沒有作聲。
鳳鳴問,「瞳兒怎麼了?」把容恬手上的軍報拿過來一看,原來竟是一封書信,但似乎被水浸過,墨跡化開,黑糊糊一塊,大部分都無法辨認。只有前面幾行,也許是搶救及時,除了偶爾一些字外,其他雖然模糊,但都大概可以辨認出來。
上面寫著
遙問妙光公主殿下金安︰
本王思慮公主信中所言,甚道理。近日西常有異動,本王派報,估
前太後並未死于王宮大火,借逃遁,暗中與容恬會合,目前恐怕經暗中潛入西琴,密謀不軌。此人是容恬生母,若能活抓,巧妙利用,定有奇
到這里,剩下的就都看不出什麼了。
鳳鳴正看得滿額冷汗,怔了怔道,「怎麼只有半截,這不急死人嗎?」
容恬面色難看,冷哼一聲,下令道,「把帶信的人叫進來。」
帶信的使者就等在門外,一听大王宣召,立即進來行了禮,雖然一身黃塵,滿臉倦色,但眼楮迥然有神,是極有經驗的傳信使。
容恬擺擺手,讓他起來,叫秋月給他捧一杯半溫的茶水過來,才問,「信是從哪里來的?」
「稟大王,密信是從永殷和西雷的邊界截取到的。」傳信使日夜兼程趕過來,正渴得厲害,貪婪地喝了大半杯水,才有條不紊地答道,「信使喬裝潛行,企圖繞過邊防穿越永殷,被我們發現了,覺得蹊蹺,所以暗中截住搜查。這封信原本被藏在懷里,那信使一見我們,立即掏出來就往水里扔。我們趕緊撈起來,但墨跡見水就化,只有幾行的前半截可以大概知道意思。因為里面提及太後,不敢耽擱,連夜快馬送來呈給大王。」
鳳鳴想起太後現在正在西琴險地,那里目前是瞳兒地盤,萬一來個閉城大搜,後果不堪設想,心里一緊,問道,「確定是瞳兒寫的嗎?」
「是瞳兒寫的。」容恬點頭,臉色沉重,「他小時候還向我請教過書法。」他閉目思索一會,又問道,「送信的人呢?」
傳信使臉上顯出愧色,「稟大王,那信使眼見要被擒,立即拋信入水,接著怞出匕首就往心窩上捅。我們正忙著撈起書信,沒能看緊,讓他自盡了。」
鳳鳴听他輕描淡寫,猜測當時情景,血濺三尺,不知多麼凶險無情,雖說是敵人,到底還是不忍地皺了皺眉。
容恬臉上神情肅穆,只點了點頭,詳問當時情景,連那人自盡時用哪個手拿匕首都問清楚了。傳信使顯然是個非常細心的人,逐一盡量回想,回答得非常細致。
鳳鳴記掛著太後的安危,心里焦急,忍不住道,「瞳兒知道太後潛入了西琴,一定會立即動手。這事不能耽擱,營地里有多少人馬可以調用?」
烈兒和容虎是管這些的,容虎受傷不在,當然是烈兒回答。烈兒立即道,「這里人馬分四路,一路是大王原本安排下的西雷精兵,一路是媚姬姑娘的家臣侍衛,永逸自己也有一點兵力,還有一路是蕭聖師帶來的。」盤算片刻,又答道,「事起倉促,要立即向西琴大規模舉兵,我們的人馬恐怕不夠。但如果只是暗中潛入西琴接應太後……」
「我們應該挑選最精銳的人馬,趁夜出發,趕赴西琴迎回太後。」容恬低沉的聲音傳來,截斷烈兒的話。他手里拿著那封事關重大的信箋,一邊思忖著,劍眉微微鎖起一點,使稜角分明的臉更增添岩石般的堅毅。
「大王……」
「讓本王想想。」
容恬沉默下來。
大家都知王令即將下達,不由屏息靜待。空氣中充滿了無形的緊張。
容恬將手中的信箋放回桌上,雙眼靜靜盯著那張模糊的絲帛,仿佛要把里面藏著的每個被水模糊的字都看清楚。
這封突如其來的密信里滿布著詭異的危機,容恬在心急如焚的眾人面前無聲地把它緩緩展平,指尖在一行行墨字前掠過,堅毅而沉著,仿佛要把字跡中使他疑惑的東西找出來,再輕輕一掐,讓它煙消雲散。
他的指頭,終于停在了第一行。
遙問妙光公主殿下金安……
「為什麼是妙光?」他忽然眯起眼楮。
眾人微愕。
「為什麼這封信是給妙光的?」容恬又重復了一次,盯著那薄薄的信,眸中寒光驟閃,自問自答道,「西雷和離國向來是敵手,不到萬不得已,即使是瞳兒那個蠢材也絕不會和離國勾結。妙光一個小女孩,守著離國自保尚且不能,要靠和博間聯婚才能對付龍天的虎視眈眈,她有什麼本錢讓已經登上西雷王位的瞳兒效命?」
烈兒像是想通了什麼,猛然倒怞一口涼氣,「能夠讓這小子卑躬屈膝和離國握手言和的不可能是妙光,一定是若言!哼,這小子背叛了大王,知道大王未死,一定嚇得尿都撒不出來。天下有本事和大王對抗的只有若言,他為了保命,說不定會把西雷都賣了,投靠離國。」
他說的和大家心里猜的八九不離十,鳳鳴雖然一向秉承有容恬在就不用動腦筋的宗旨,不過這次事關太後,也精神抖擻,積極參與,走過去和容恬並肩站著審視密信,低聲道,「瞳兒既然和離國勾結,應該已經知道若言蘇醒的消息。這封信如果真的是要傳遞到離國,該寫若言的名字才對。為什麼這封信是給妙光的?」他用和容恬一模一樣的語氣自問自答,「因為這封信不是要送去離國的,而是要專門送給我們看的。他們不知道我們已經猜出若言蘇醒,自然要隱瞞若言醒來的消息,因此信的開頭寫了妙光的名字……」睜著黑漆漆的眼楮,喃喃地繼續深思。
容恬頗為有趣地打量著他。
「他們自然會猜到,我們會派人監視西雷邊境的動靜。這是他們故意送上門的……」鳳鳴自言自語了半天,猛然把頭一點,「嗯,這是一個陷阱!」語氣十分確定。
容恬笑得非常欣慰,夸獎道,「鳴王果然聰明,若言最擅長的誘敵計,竟被你猜了出來。」
就算鳳鳴早被戴慣了高帽子,听見容恬的夸獎,還是忍不住老臉一紅,訕訕地撓頭,「西雷王不用夸我,這個其實是你看穿的。換了我做主,早就騎馬沖出大營,駑馬揚鞭,然後一頭栽進若言的埋伏里。」
「不是你異想天開猜想若言已經蘇醒,我也不會想到這上面。說到底,這還是你的功勞。」旁邊忽然有人噗哧一笑。
容恬轉過頭,「烈兒,你笑什麼?」
烈兒捂著嘴巴正在偷笑,見容恬忽然挑中他,嚇了一跳,趕緊正色答道,「屬下想到若言這個老賊算計失敗,大王趁此機會設個計中計,狠狠踢他,砍他腦袋,所以很高興。」
秋星一直緊張得和秋月手抓著手,此時狠狠瞪烈兒一眼,「虧你還笑得出來,我們急都急死了。太後就在都城里,那可危險得很,就算識破了若言的詭計,可太後那邊怎麼辦啊?」
烈兒呆了一呆,已經收了笑臉,勉強勸道,「太後睿智機敏,才不會輕易被瞳小子抓到。放心吧,如果他們抓到了太後,瞳小子就不需要和若言勾結來對付大王了,他只要把太後拿出來威脅大王就夠了。」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鳳鳴問容恬。
「若言要誘我們出大營,一定在通往西雷的路上設下了埋伏。我們要將計就計,反埋伏他,趁他不備,把他在永殷就地解決。永殷不是他的地盤,西雷和離國的大軍都難以大張旗鼓進來,所以他埋伏我們的人數一定不多。」
這個倒是大家都心里清楚的,眾人紛紛點頭贊同。
鳳鳴也跟著點點頭,「那你快點下令啊。」
容恬卻皺眉道,「還有一點小問題。」
「什麼問題?」
「要反伏擊,人數一定要比對方更多,而且都要是高手。我的死士在這里不過千人,還要分一部分作為誘餌。這次機會難得,若言極有可能親自參與,如果能趁機殺死若言,就等于為我西雷除去最大的心月復之患。所以我要調動營地里所有可以調用的精銳力量。」
鳳鳴躍躍欲試,「那就快點調啊。」
「那你告訴我,怎麼調用你老爹我師傅蕭聖師的人馬?他手下個個都是以一擋百的刺殺高手,是這個營地里最頂尖的精銳。」
鳳鳴一下愣住了。
他那位有等于沒有的老爹,脾氣和他老娘一樣古怪,從前也許還會買一買容恬這個心愛徒弟的賬,不過被他老娘這麼一攪和,什麼動搖了他追求劍道之心,見了誰都牙癢癢的,連榮虎都很無辜地挨了一劍。
現在湊到他面前去,誰知道會不會像容虎那樣也挨上一劍?那時候可不是伏擊若言的問題了。
這個問題嗯,倒真的是一個頭疼的問題……
氣氛剛剛才有所松動的屋內,又忽然沉滯下來。
沙漏毫不停息地流動,天亮之前如果還沒有準備就緒,這次難得的伏擊若言的機會就白白浪費了。
鳳鳴咬著牙,愁眉苦臉地拼命想辦法。
秋星秋月也為他著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恨自己沒有兩個腦袋,也幫鳳鳴想上一份。
烈兒倒是安安靜靜的,眼楮從容恬那轉去鳳鳴身上,閉緊了嘴巴。
啪!
「我想到了!」寂靜中,鳳鳴忽然一掌擊在那平攤桌面的密信上,咬牙道。
秋月秋星眼楮大亮,驚喜地問,「鳴王想到了什麼?」
「去見我娘。」鳳鳴轉身出門,拔腿就往後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