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的一天過去,訓練的苛刻似乎就加倍了。
肖林微笑著在喬治的凝視下睡去,在太陽還沒有冒頭的凌晨被粗暴的推醒。
老麥爾道的大嗓門在他耳邊嚷嚷,「嘿,小鹿,你昨天已經偷懶了一整天了!」
這就像一個信號似的,把昨天幾乎被柔情掩蓋住的比賽從鮮花堆里揪了出來。肖林睜開眼楮,如同清醒的豹子一樣從床上跳起來,幾乎只用了不到兩分鐘的時間,他就穿好了訓練的短褲,並且沖進洗手間洗漱干淨,再回到了老麥爾道面前。
「很好。」老麥爾道滿意地打量著。
「今天要訓練什麼?」
「基本訓練已經夠多了,今天要看看你的臨場發揮。」老麥爾道今天的情緒分外高漲,說每一個字的時候,臉上都搭配著夸張的表情。他忽然問,「你知道嗎?比賽提前了。」
肖林正跟他走在通往訓練室的走廊上,猛地停了下來,「提前了?」
「對,定在明天。我也是剛剛得到消息,誰知道那些高高在上的老大們心里在想什麼呢?我們只是听命的小拳手而已。哦,我可不是在說喬治先生的壞話。」老麥爾道在他後腦上毫不留情的敲了一下,要他繼續跟著自己過來,邊走邊大聲地說,「別擔心,小鹿。你已經準備得夠充分了,老麥爾道保證你能在十分鐘內把昆騰踢下擂台。」
他推開訓練室的大門,擂台上已經站著肖林今天的對打對象。
赤果的上身,黑色的緊身褲,雙手上纏著白色的繃帶。
「喔……」肖林有點想笑,他走近擂台,熟悉而靈活地穿越繩索,跳了上去,「我從來沒看過你這個樣子。」
「如果你早兩年進入這個圈子,會對我這個樣子非常熟悉。」裴德活動著他的手腕,關節發出喀喇喀喇的聲音。重新踏上擂台使他的心情也興奮起來,眼楮里多了一種平日難以看到的光彩。「我退出擂台已經兩年,但一直沒有放棄訓練。所以,把我當成你的對手。肖林,不要大意,我曾經一拳打斷過對手的脖子。」他一邊提醒著,一邊朝肖林揮動了拳頭。
◇◆◇
喬治沒有出現在訓練室。
太陽從東邊的海平面探出半張圓臉,溫和而炫目的光芒令人想起肖林。
尤其是肖林在醒來時,睜開眼楮那一瞬間朦朧的笑容。
這種情況令人擔心,不用裴德提醒,他也很清楚自己對于這一次的比賽不能再像從前一樣從容。
他可以鎮定地接受任何一個拳手被壯烈地擊斃在擂台上,無論自己曾在這個拳手身上費了多少苦心,投下多鉅額的賭注。
擂台上的死亡是值得歌頌的,生命在這方寸之地因為殘酷的斗爭而綻放奪目光彩。
可他不確定自己可以忍受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肖林身上。
這是一場不可取消的比賽。
以自己和洛克兩位主辦人的名頭,以世界排名第二的昆騰和第一場比賽就自動認輸的菜鳥這樣懸殊的對手戰,這一場比賽已經吸引了無數人的注意力。
眾人期待著血肉橫飛的場面,或者一個新拳王誕生的歷史時刻。
各地開出的盤口,無一例外偏向昆騰,最高的相差十五倍。只有他這個主辦人,將兩人的輸贏比例定為一比一。這加倍刺激了已經瘋狂的賭徒們,對于實力懸殊的對手來說,這個盤口無異于滿街送錢。
源源不斷的高額賭注涌入喬治的戶頭,其中大部分都押在了昆騰身上。
假如肖林獲勝,他將是這場比賽最大的嬴家,因為在洛克那邊投注的人少得可憐。但如果肖林輸了,他要賠出的金額將大得驚人。
自從一意孤行地定出這個盤口後,喬治不得不對自己承認,他確實,失去了自制力。
現在他做的每一件事,看上去都蒙著不理智的色彩,是他從前絕不可能做的事情。
更讓人絕望的是,雖然清醒地明白到這一點,他卻完全沒有辦法控制自己不繼續陷得更深。
手中搖晃的紅酒一直沒有減少。喬治凝視著鮮紅的顏色,卻沒有享受它的胃口。他不住地搖晃杯子,彷佛這樣可以使他凌亂的思維清晰起來,可效果並不如意。
「也許到了明天,我真的會把肖林從擂台上拉下來。」他苦笑著,終于放下酒杯,把雙手撐在窗台上遠眺大海。
他是如此深愛著這項運動,以至于對于其中的每個細節都近平膜拜地躁縱著。
他曾經以為沒有什麼能比拳擊更讓他熱愛。
但現在,新的答案也許已經出現了。
忽然,有節制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沉思。
「進來。」喬治轉過身。
侞白色的大木門被推開後,露出了裴德的臉。
喬治微笑起來,「那麼,你現在可以給我最後的意見了吧?」他把雙手環在胸前。
一瞬間,他又恢復了沉著而優雅的姿態。
裴德舉起手,用指尖抹了抹嘴角,那上面不斷淌著鮮血,一時還很難止住。兩邊青腫的眼角使他只能眯著眼楮回答喬治的問題。
「不再有什麼意見了。」裴德中肯地說,「他的拳像閃電一樣,配合上復雜的步法,昆騰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他在擂台上把你打倒了?」
「五次!是五次,喬治先生!」老麥爾道的英格爾腔插了進來,老拳手快活得像個孩子,舉起一只手掌,把五根手指都豎了起來,驚嘆地描述經過,「你簡直不能相信,喬治先生。再也不是小鹿了,就像獅子王。肖林只挨了七記重拳,可他把裴德這個大家伙打倒了五次。轟!倒下!轟!倒下!轟!又倒下……」
喬治的目光越過老麥爾道,忽然變得無比柔和。
他心愛的小東西赤果著上身站在老麥爾道身後。他似乎還不習慣老麥爾道這種高度的贊美,低頭沉默地解著自己掌上的白色繃帶。一層汗珠分布在起伏有致的肌膚上,在桔紅色的陽光下折射出輕微光芒,宛如清晨的露珠一樣惹人喜愛。
「所有人都會大吃一驚的。這麼細的胳膊,這麼漂亮的臉蛋,可只要他一出拳頭,昆騰就要認輸求饒。」老麥爾道實在太興奮了,他早知道肖林的能力,但一連五次干淨俐落地擊倒裴德這樣的高手,還是太出乎意料了。他幾乎要對肖林唱起贊歌來,「肖林小鹿,就連聖母瑪利亞也猜想不到你漂亮的大腿下面埋藏著這麼巨大的力量……」
他的贊美使肖林更加靦腆。
裴德的認可讓喬治擔憂的心稍微得到一點安慰,他把目光停在肖林身上,慢慢向肖林走近。「身上帶點傷痕使你變得更性感了。」喬治露出曖昧而溫暖的笑容。
該死的,甜蜜的一天假期已經過去了,他應該重新當回教練的角色,板起臉來教訓肖林不要驕傲。
可他忍不住。
自己磁性的聲音,曖昧的語調和微笑,都是最適合給予肖林的。他希望看見肖林的兩頰帶上羞澀的紅色。
果然,低頭解著繃帶的肖林愣了一下,轉眼紅暈就爬上了他的脖子,接著蔓延到整張臉。
「比賽提前進行了,日期定在明天。」
「嗯,老麥爾道已經告訴我了。今天接下來訓練什麼?」肖林抬起頭問,「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和你練一下對打。」
「不,今天下午我們都要上飛機。琳達的晚會是不能缺席的,在比賽的前一晚,這場舞會對于你將來在拳擊界的發展來說非常重要。」
看著肖林清澈烏黑的眼楮,喬治終于還是忍不住低頭給他來了一句耳語,「不過,也許我們還有時間在飛機上練習別的。」
◇◆◇
天氣一如既往的好,飛翔在一片蔚藍中的感覺非常棒。
和喬治一起飛行,肖林已經頗有經驗。對于喬治所說的「練習」,他也做好了心理準備。
沒什麼不滿足的,他覺得自己的身體狀態好極了,可以赤手空拳打死一頭黑熊。澎湃的力量在他四肢和胸膛里洶涌,裴德和老麥爾道的肯定使他更加自信。
對比賽的期待是令人愉悅的感覺。
肖林正在學會嚴謹地享受它。
經過兩個小時讓他臉紅的「練習」,他和喬治一起心情愉快的下了飛機。和前幾次一樣,轎車和司機都已經在跑道上等待。
老麥爾道和裴德似乎並不打算參加舞會。
「你去吧,孩子,記住小心應付那些豺狼。我們還有自己的事呢。」老麥爾道朝他們揮手,和裴德進了另一輛轎車。
當肖林和喬治上車後,就直駕往琳達的別墅來了。
比起第一次來,肖林對于琳達豪放的作風有所適應。
「啊!肖林!」琳達在他們進入大廳時就朝他們歡快地迎過來,她的聲音蓋過了飛旋在頭頂的音樂,「你這件襯衫的存在是為了誘惑別人把它剝下來嗎?」
喬治把她搭上肖林的領口,試圖把鈕扣打開的縴縴玉手禮貌地攔了下來,「實在抱歉,妳大概沒有看見他身上掛著喬治專屬的警告牌。」他對她擠擠眼楮。
「佔有欲嚴重的男人。」琳達飛喬治一個媚眼,她退後一步,微笑地審視他們,「不過,你們兩個瞧起來都棒極了。」
肖林似乎比喬治更吸引琳達的注意力,她很快又靠近了,並且用指尖隔著衣料按著肖林的二頭肌。
「我敢發誓,」她低聲對肖林耳語,篤定地說,「你已經煥然一新了。」
肖林矜持地笑著,朝她點了點頭。
自從琳達保護了他的家人後,他對這個直接坦白的女人充滿了好感。
「你知道什麼是奇跡嗎,肖林?」琳達充當了好主人的角色,用胳膊一左一右把喬治和肖林環起來,領著他們向里面走去,一邊和肖林閑聊,「奇跡就是,他們訓練了一個拳王出來,而不是一只獅子王。天啊,你怎麼可以還是這麼縴細漂亮?」
琳達的笑聲把他們帶到了大廳的中心地帶,長長的木桌上鋪著紅色的天鵝絨桌布,上面擺放著各種各樣精美的小點心。
喬治從桌上隨意地挑了一塊上面蘸著鵝肝醬的小餅干,嘗了一口後,滿意的又拿了一塊遞給肖林,「嘗嘗,和你的味道一樣鮮美。」他輕笑著,漫不經心的目光在大廳迅速掃了一圈。
談笑中的人們並沒有掩飾對他們的注意。
參與宴會的無論是拳手,還是拳手的老板,或者賭博家,都非常好奇明天比賽的主角。昆騰的實力大家有目共睹,但肖林,一直被喬治當成珍寶一樣收藏起來,而且第一場和老麥爾道的比賽,又是不戰自降。
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的資料可以說明這個新手的能力高低。
洛克總比別人的速度要快,他第一個端著酒杯出現在喬治面前。
「我忍不住要嫉妒你了,喬治。」洛克面對著喬治,眼光卻瞄向肖林,「你擁有整個拳擊界最賞心悅目的拳手。」
他的目光使肖林非常不舒服。
一般來說,邪氣的目光多數是濕漉漉的,可洛克的卻十分森冷,令人心悸。
喬治沒有作聲,他舉了舉自己的酒杯,算是給了洛克一個響應。
但洛克並不打算就此走開。
「很高興你答應了我提前比賽的要求。」洛克把視線移回喬治臉上,笑著說,「你知道,我只是有點迫不及待。」
「沒什麼,其實我也很迫不及待。」喬治自信地掃了身旁的肖林一眼。
他的小鹿聰明地保持沉默站在他身邊,低垂著頭,旋轉手里的酒杯,乖巧而冷淡的表情可愛得讓人簡直想狠狠吻他一頓。
同樣,這也吸引了洛克再度打量肖林,「看來你的小朋友準備得不錯。」
「呵,給你一個良心的建議,」喬治露出自信的笑容,擺出慵懶的姿態,「你為什麼不讓昆騰好好想一想明天輸了比賽後應該去哪個角落哭泣呢?」
洛克似乎很難把目光從肖林身上挪開。
他依然在打量著肖林,彷佛肖林身上藏著某種令他很感興趣的東西。
听了喬治的話,他才把頭轉了回來,扯起嘴角,「明天結果就會出現,我們何必浪費時間在這里耍嘴皮子呢?不過,其它的事情,例如賭注,我想和你談談。」洛克褪去了臉上的微笑,認真地看著喬治,「這是一場大比賽,我們都投入了心血。可是幾乎所有的投注都掌握在你的手里,我們需要談一談,私下的。」
喬治沉吟了一下。
「好的。」他轉身,隔著長桌向琳達打個手勢。
琳達很快走了過來。
「寶貝,我需要借用一下妳的休息室。」
◇◆◇
在喬治離開的幾分鐘內,琳達都在不斷地調笑被留下的肖林。
「妳不用一直陪著我,琳達。」肖林又嘗了幾樣小茶點,但還是覺得喬治挑的餅干最美味,他已經有點飽了,停止了繼續打量餐桌上的食物,抬頭感激地看著琳達微笑,「妳可是舞會的女主人,不要把時間浪費在我一個人身上。別忘了,我現在已經煥然一新了。」
他低聲說著,烏黑的眼楮閃閃發亮。
琳達為肖林的細心欣慰,這是一個盛大的舞會,她有太多朋友要照應了。
「花在你身上的時間永遠不會浪費。」她在肖林的臉頰上印了一個友好的吻,甩著紅色的頭發,像淑女一樣給了肖林一個離開前的示意,「那麼,我就接受你的體貼了。」
不出所料,琳達只走了不到一分鐘,肖林身邊就出現了不受歡迎的角色。
愷撒金一定早就在暗中窺視了肖林很久,他像一只貪婪的老狗一樣繞著圈圈靠近,最後簌然出現在百無聊賴的肖林面前。
「美麗的小鳥兒,我看過你的第一場比賽。我這次在喬治先生的戶頭上下了不少賭注呢,可很抱歉,並沒有押在你身上。」
他自以為有趣的稱呼讓肖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除了喬治或者老麥爾道這些親近的人外,肖林可沒有興趣听別人給他起古怪的昵稱。他用不大友善的目光掃了愷撒金一眼,但很顯然,他無聲震懾人的本領還遠遠不及喬治。
愷撒金甚至因為他這個掃視而更靠近了一步,把一股難聞的口氣噴在他身上,「如果不是為了賭注,我可真不願意讓你這樣的美人上擂台,你的小鼻子會被打歪的,那太可惜了。」
肖林還不習慣在舞會上和人用言語交鋒,他不想表現得太生澀,那也許會使喬治丟臉。
保持理智。
他控制著自己的呼吸,搜索腦子里面比較得體的反擊,「現在就預測比賽結果太早了點。」
如果這句話由喬治說出來,一定會比他更有氣勢。
老天,他喜歡喬治輕描淡寫但又充滿危險的調侃。
「對啊,總要在比賽後大家才明白結果。但上次我就成功地預測了結果,托你的福,我嬴了一大筆錢,你知道,麥爾道那個老東西已經沒有人要了,他太需要錢了。我派人找到他,和他說有一場比賽給他打,他感激得幾乎跪下親吻我的腳背……」
骨骼斷裂聲突兀地中斷了愷撒金的話。
清脆、簡單的聲音不可思議地掩住了舞會的音樂聲,幾乎所有人的視線同時集中在了肖林身上。
肖林站在原地,他的手輕松地垂在大腿兩側,干淨的表情就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可愷撒金已經從他面前消失了,隔了幾秒,人們才發現了被襲擊者。
愷撒金的頭從桌子下探出一半。
他一定還沒有從剛才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拳中清醒過來,身子搖搖晃晃地,當他拽住身邊垂下的天鵝絨桌布企圖站起來時,長桌上精美的點心都受到了牽連,琳達心愛的昂貴瓷碟全部嘩啦嗶啦摔在了地板上。
「天啊……」琳達從遠處跑來,看見平靜的肖林,和滿臉鮮血的愷撒金。
她**了一聲,但語調並不怎麼真誠,「哦,可憐的愷撒,你這是怎麼了?讓我看看你可愛的小鼻梁,醫生呢?我記得我親愛的朋友豪斯今晚也來了。你放心,他是歐洲最好的整容醫生,我保證他會使你比從前更英俊的。」
她扶起愷撒金,發揮泛濫的母性,用驚嘆和憐憫的語氣對愷撒金嘮叨著,「可是別怪我坦白,即將參加比賽的拳手是不能招惹的,你該了解他們身上肩負著多少鉅額的賭注吧?任何被認定為蚤擾拳手的行為都會被追究的。天啊,想想那些輸了錢的人們,他們一定會把責任推在你身上……」
愷撒金的鼻梁完全歪了,鮮血從他鼻子不斷涌出來。
他惡毒的轉頭瞪著肖林,口中喃喃詛咒著,不過因為鼻子的關系,沒人能听見他在說什麼。琳達很好的發揮了女主人的優勢,得體又強硬的把他帶到樓上包扎,臨走之前,回頭給了肖林一個俏皮的眼神。
一切結束得非常快。
再度響起的音樂召來假象,再次把舞會帶回平靜的表面。人們繼續原本的話題,視線卻若有若無地在孤獨的肖林身上驅巡。
喬治趕來的時候,唯一能表示曾經有事故發生的只有侍者們正在努力收拾的地上的碎瓷片。
「怎麼了?」
「我打了愷撒金一拳。」
喬治已經猜到了大概。
「對不起,我不應該理會他。只是……」肖林沉默了一會,低聲做出解釋,「你不在大廳里,讓我感覺很不自在。」他舉手,扯了扯襯衫的領口,似乎這樣可以使呼吸順暢一點。
肖林並沒有發現,這樣的解釋能夠給予對方多大的甜蜜感。
「我不應該讓你單獨留在這里。」喬治環住肖林的腰,「再說,已經不早了。今晚你應該好好休息。」
和琳達簡單的告別後,他帶著肖林坐上轎車離開了。
◇◆◇
雖然喬治在回來的一路上表現得非常平靜,但肖林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什麼。
他在入睡前悄悄找到老麥爾道的臥室,輕輕敲響了門。
必勝的信心和對比賽的渴望使他興奮,但今晚的事又令他有點不安,也許第一次比賽的糟糕遭遇留下了心理陰影,他覺得自己此刻需要老麥爾道的意見。
「孩子,如果不是明天比賽,我真想在你臉上來上兩拳。」老麥爾道穿著睡袍坐在床邊听完肖林述說經過,立即豎起了稀疏的眉毛,「想一想,你一直在喬治先生的保護下隱藏著。從前,你是一條渾濁的河流,外人無從知道你的實力,但是現在……你已經是一條清澈的小溪了。」
肖林感覺心髒被重重壓了一下。
也許沒那麼糟糕,他企圖挽回一點。
「可我只揮了一拳,而且速度很快。我保證,當他們轉頭來看我的時候,我的拳頭已經藏起來了。」
「或者別人會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洛克先生,哈,沒有什麼能瞞過洛克先生那雙老鷹一樣的眼楮,就像沒有人能瞞過喬治先生一樣。」老麥爾道聳著肩下了結論,「我敢肯定,這個陰謀里面少不了洛克先生的策劃,說不定他還安排了人在暗處扛著攝影機拍了下來,這會兒正集合專家反復研究你呢。他想知道你的實力,現在他知道了,就是這麼簡單。」
肖林完全沉默了。
喬治一直企圖教導他一個道理,任何一個疏忽都會導致擂台上的慘敗。他並不是一個好學生。
有那麼一瞬,肖林臉上流露出的懊喪和內疚幾乎讓老麥爾道反省剛才是否語氣過硬了。
「喬治對這一個字也沒有提。」肖林低聲說。
「可憐的孩子,」老麥爾道放輕了語氣,用長滿老繭的手掌大力拍了肖林兩下,「振作起來,喬治先生對你可是充滿信心的,否則他絕不會讓你應戰。別再管晚會的事啦,回去好好睡覺吧。往好的方向想,誰也沒有辦法阻止你明天站在擂台上把昆騰打倒,對嗎?」
他用布滿血絲的眼楮瞪著肖林,直到肖林點了點頭,才呵呵地露出笑容,「就這樣吧,快給我睡覺去。你明天要好好地給我打上一場!」
老麥爾道一邊吆喝著,一邊把肖林趕出了自己的臥室。
他篤定的笑聲使肖林覺得安心了不少,但他經過喬治的臥室前,發現燈還是亮著的。
肖林停在喬治的門前,考慮了好一會,最終決定乖乖回房睡覺。
◇◆◇
他以為自己會難以入睡,但出乎意料,這一夜奇怪地睡得很甜。
第二天,經過嚴格訓練養成的生理時鐘促使他按時睜開了眼楮。裴德竟然沒有站在他的床頭,告訴他時間到了,並且比賽的一切已經準備好。
對了,他昨天把裴德打倒了五次。
肖林愉快地笑起來,飛快地洗漱干淨。他不確定是否要穿什麼特定的褲子參加比賽,隨便找了一條訓練用的緊身褲,露出結實健美的小腿和一半大腿,上身套了一件簡單的外套,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他在喬治那副英俊性感的油畫前踫到了裴德,看起來他似乎正準備上樓去找肖林。
「早安,裴德。」肖林盡量讓自己禮貌一點,不要去盯著裴德腫起的眼角看,「我們該上車去賽場了吧?嗯……你的傷好點了嗎?」
裴德的臉色可比他糟糕多了。
高大的身形,冷漠、不愉快的表情,加上青腫的眼角,開裂的嘴角,令他看起來比平日猙獰。
「喬治先生請你去他的書房。」他沉聲說。
肖林對他的語氣略感愕然,「有什麼意外嗎?」
裴德保持著在工作上的一向謹慎,只是重復喬治的命令,「到書房去,肖林。喬治先生在等你。」
打開書房的門,見到喬治遠眺窗外的背影時,不妙的氣息變得更濃烈了。
老麥爾道也在書房里,沉默地坐著,老臉完全皺成一團,昨日的興高采烈一絲也不剩了。
一定發生了什麼!
肖林深呼吸了幾下,冷靜地說,「裴德說你要我到書房里來。」
「是的。」喬治轉過身。他的表情很從容,只是缺少了笑容,藍色的眼楮深處凝固住了似的,看著肖林,「比賽取消,肖林。」
「什麼?」肖林追問,「為什麼?」
「昆騰死了。」喬治看著他激動的小鹿,「你不能和一個死人比賽,肖林。這場比賽取消,我會替你安排新的對手。」
肖林怔住了。
「什麼時候的事?」他問。
「就在今天凌晨。大概四點的時候,洛克打電話過來,他們在一條酒吧後巷發現了昆騰的尸體,是槍殺。」
世界排名第二的黑市拳手被槍殺。
就在比賽當天的凌晨?
肖林困惑地把目光投向老麥爾道,「太巧合了。這里面一定有什麼陰謀對吧?老麥爾道?」
老麥爾道昏黃的眼楮里面藏著睿智。他帶著一點無奈瞅著肖林,清了清嗓子。
「夠了,就是這麼簡單,取消比賽。」喬治看樣子並不希望老麥爾道發言,他下了新的命令,「把賭注退回去,告訴他們比賽取消。裴德,我希望飛機可以在一個小時內起飛。」
他凜冽的表情讓人不敢違抗。
肖林帶著滿肚疑問走出書房,他追下樓梯,拉住打算匆匆離開的裴德和老麥爾道。
「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比賽會取消?」
「你的對手死了,比賽就取消了,就像喬治先生說的一樣。」
「老麥爾道,」肖林用烏黑的眼珠盯著他,「你為什麼要騙我?你從不對我撒謊的,對嗎?」
「我們應該告訴他。」裴德冒出一句。
老麥爾道不贊同地叫起來,「不行,裴德,絕對不行!」
但裴德顯然下了決心,他拉住肖林的胳膊,把他拖出客廳,直到別墅小花園的隱蔽處才停下來。
「簡單的說吧,肖林,你讓喬治先生陷入了困境。」他用一句簡單扼要的話作為開頭,接著往下說,「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喬治先生選擇的種子,他們知道喬治先生在你身上花費了很多心血。他把你藏起來,放在自己身邊,耐心地教導。可是你第一場比賽就使他成為了笑話,你在擂台上甚至沒有揮出拳頭,就自動倒下了。」
老麥爾道追了出來,生氣地低吼,「那是過去的事。喬治先生說過不許任何人提及!」
裴德沒有理會他,並且盯著肖林加了一句,「你的第一場比賽讓他輸了很多錢。」
肖林有點明白裴德的怒氣了。
裴德對喬治充滿了古代騎士般的忠心。
而肖林本人,不但讓帝王般完美的喬治大失面子,還害喬治遭受了金錢上的損失。
「如果我能上擂台,我會為喬治洗清那次的恥辱。」肖林說。
「恥辱還在後面。昆騰和你的比賽,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裴德保持著語調平靜,不過從他的眼楮可以看出,他正處于激動的邊緣,「昆騰的排名是世界第二,你只是一個曾經在擂台上自動倒下的無名小卒,當別的地方將盤口設定為十五比一時,喬治先生卻把我們的盤口設定為一比一。你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嗎?」
肖林對賭博一點也不在行,他思索了一會,問,「你是說如果我輸了,喬治會賠很多錢嗎?」
「對,就是這個意思。」老麥爾道在旁邊說,「這個盤口讓那些篤定昆騰一定會嬴的人高興極了,他們幾乎全部跑來喬治先生這里下注。當然,如果你嬴了,喬治先生也可以賺不少錢。」
「如果比賽正常進行,你在擂台上擊敗昆騰,他們當然可以知道自己的眼光永遠比不上喬治先生。」裴德郁悶地說,「可現在,昆騰卻死了。」
肖林心里一動。
他稍微抓到了其中的蹊蹺,不過這只是一個隱約的輪廓,暫時還無法把它細致地描繪出來。
「這和我昨晚的愷撒金的一拳有關系,對嗎?」他問老麥爾道。
光看老麥爾道的表情就知道,絕對有關系。
「我早就說過,洛克先生和這事月兌不了干系。」老麥爾道直嘆氣,憐憫地看著肖林,「他一定是通過你的那一拳得出了結論,你,這個喬治先生一直藏著的心愛的拳手,有足夠的實力在今天的比賽上擊敗昆騰。孩子,你出拳的速度、力度,還有準確度,都可以從愷撒金的鼻梁上反應出來,何況,他們可能把這一幕拍下來了呢。」
「他們殺了昆騰!」肖林猛地吐出一句,瞪大了眼楮。
不過很快,他又否決了這個猜測,垂下漂亮的長睫毛,不敢置信地搖頭,「不可能。昆騰是洛克自己重金買回來的拳手,就算知道他會輸,只要取消比賽就好了,沒有必要殺了他。」
「當然有必要!」裴德幾乎和老麥爾道同時說出了這句話。
裴德還算沉著,老麥爾道簡直是嚷出來的。
「取消比賽,洛克先生在拳擊界的臉面就丟盡了。他請了世界排名第二的拳手來對付一個新手,居然還畏懼地請求取消比賽。洛克先生絕對不會這樣做的。」作為優秀的教練,老麥爾道習慣把所有事情作為經驗,清楚地傳授給肖林,「而昆騰的死,能夠讓他獲得許多好處。第一,挽回了一場一定會輸的比賽;第二,大多數的人們都篤定昆騰會贏得這場比賽,鑒于喬治先生開出的盤口,大家都會認為昆騰過于巧合的死亡與喬治先生有關。孩子,拳手的死活他們通常不理會,但是失去一場自以為必可以贏錢的比賽,那喬治先生得罪的人可就多了。第三,洛克先生這樣做,可以挽救經濟上的巨大損失。」
肖林不是很明白,「他失去了自己的拳手,可以挽回什麼經濟損失?」
「喬治先生派人在洛克先生那邊,下了鉅額的賭注,賭你嬴。」裴德解釋。
十五比一的盤口,假如比賽進行,肖林取勝的話,那麼兩千萬的投注,洛克就必須賠出三億。
比起這筆錢來,昆騰的身價確實可以忽略。
至此為止,肖林已經完全明白喬治正深陷在什麼樣的麻煩里了。
「能想到什麼辦法解決嗎?」肖林對這些拳擊界的陰謀知道得太少了,不得不求救于老麥爾道和裴德,「至少從表面上說,不能應戰的是洛克那邊的拳手,責任不在我們這一方。輿論總不該一面倒吧?」
老麥爾道對他的天真一個勁地搖頭,「可是大家都認為喬治先生用了陰謀使比賽取消。他們認為喬治先生為了保護自己的利益而用了邪惡的手段阻止比賽。」
「而且,他還拒絕了洛克先生在後天舉行另一場比賽的要求。」裴德說。
「另一場比賽?」肖林的神經猛地被扯緊了,「在今天的比賽取消後,他拒絕了另一場比賽?」
裴德嚴肅地點頭,「是的,那將使所有的人更加篤定這次比賽取消出于喬治先生的指示。人們會說,是他殺了昆騰,因為他不願意讓自己還不夠資格的心愛拳手被打敗。」
老麥爾道這個時候卻忽然嚷了起來,「夠了,裴德,你說得夠了。我保證,喬治先生知道這件事一定會氣瘋的。你應該閉嘴了。」
他轉過身,摟著肖林的肩膀,「我們該上飛機了,小鹿。要是喬治先生發現你沒有按時過去,他一定會發火的。」
肖林劇烈地掙月兌了老麥爾道的手臂,把視線定在裴德臉上,「他為什麼拒絕?他瘋了嗎?這是一個澄清的機會,為什麼不答應?」
「對手是里昂。」
肖林僵住了。
他听過這個名字。
簡直太熟悉了,里昂,黑市拳擊的鐮刀死神,世界排名第一的黑市拳手。最短的戰斗記錄是兩秒,他在鐘聲敲響的同時用可怕的橫掃踢斷了對手的脖子。
「你知道他是誰,對嗎?」
「是的。」肖林挪動了一下僵硬的手腳,沉重地說,「我大哥就是死在他的腿下。」
「我也是。」裴德說,「兩年前,我輸給了他。我是唯一可以在擂台上和他踫面而能活下來的人。」他的臉微微怞搐。
肖林深深吸了一口氣,平靜下來,「我昨天打倒了你五次。」
「沒用。」老麥爾道努力地,不斷地拍著肖林的肩膀,似乎這樣可以給他一點安慰,「我知道你的力量,我篤定你可以打贏昆騰。但是對上里昂,孩子,你沒有必勝的把握。」
「我不需要必勝的比賽!」肖林握起拳頭,「我需要的只是比賽,一場比賽!」
「你可能會受傷。」老麥爾道說。
「不,你會死。」裴德說得更直接。
「但我也可能會嬴,對嗎?」肖林倔強地反問,閃閃發亮的眼楮讓人不敢逼視,「我接受嚴苛的訓練,不是為了打一場必勝的比賽。老麥爾道,你的拳手精神到哪去了?你會因為沒有必勝的把握而拒絕一場比賽嗎?那麼到底什麼是拳擊呢?你告訴我的那些原則和激情又有什麼用?」
「我認為肖林應該接受挑戰。」沉默了片刻後,裴德沉聲說。
老麥爾道搖頭,「喬治先生不會答應的。」
他用那雙有點泛黃的老眼看著裴德,裴德也無聲地看著他。不一會,兩人的視線都停在了肖林身上,表情如出一轍的復雜。
肖林沒有說話。
他低頭,目光下垂,觸到自己的手。
他的手很漂亮,不是常人眼里贊美的縴柔,而是充滿了力量的動人。
裴德沉默地注視著肖林的手。
當他看見肖林的手緩緩地,蜷成一個緊緊的拳頭時,他終于,輕輕地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