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結束了繁忙的一天。
楚輪從會議室走出來的時候已屆下班時間,他回到辦公室正打算收拾一下東西離開時,公司的一名女職員走了進來。
「楚先生,會客室有位路羽然小姐在等您。」
羽然?她怎麼來這里?
「我知道了。」雖有些意外,但不可否認的,他心里感到挺愉快的。
出了辦公室,他直接來到會客室。推開門,他看到正在欣賞一幅莫內復制畫的路羽然。
「挺難得的呢,我以為因為時差的關系,你可能會睡到忘了起床。」
「我的適應力沒有那麼差。」
「怎麼想到要來這里找我?」她不是一向視他為洪水猛獸?「是因為太閑了,沒人陪你抬杠?」
「才不是。」她紅了臉。「我是你的專屬秘書不是嗎?」怎麼他們之間老喜歡用這種抬杠方式對話?好像他們打重逢後就一直是這樣。
其實他們之間會變成這樣,她要負一半的責任,她不是一開始就沒給他好臉色嗎?
楚輪為自己沖了杯咖啡,將一只手插在西裝褲里,優閑的輕啜一口,「現在是下班時間,你這專屬秘書會不會來得太‘早’了?」開玩笑的語氣中有他慣有的嘲諷調調。
「反正到美國來,多得是為你服務的人,我這打雜的可以乘機多休息。」她可不會因此而感到不好意思。「喂,我到美國來算是客人哩,你這‘西’道主難道沒有一點點表示嗎?」
見他只是笑而不答的看著她,路羽然的臉反而更紅了,「你該帶我到處走走,逛逛街、喝喝咖啡的,好歹盡盡地主之誼嘛。」
楚輪有些失笑,「我當初真不該帶你來。」其實,他帶她到美國來真的是打算帶她到處走走。這回到美國來的時間算充裕,扣除掉公事,他有兩天的時間可以帶她到處去玩。
他一向不認為花時間在女人身上是明智之舉。對女人而言,也許花錢在她們身上,好過花時間在她們身上,而對他來說,時間比金錢重要,因此,銀貨兩訖是彼此的游戲規則。
讓他有此領悟的人是路紫茵。
在大學時代,路紫茵幾乎等于他的全部。他努力的、全心全意的經營著那份感情,抱持著最完美、非卿不娶的愛情憧憬,結果……他真誠的心終究抵不過金錢財富來得誘人。大四的寒假前,白馬王子和白雪公主的童話終是在現實下破碎,路紫茵終是選擇了家世顯赫的富家子。
他花了好長的時間撫平傷痛。經過路紫茵的事情之後,他終于明白,與其給女人一顆赤誠的心,不如給她金錢,同時他也領會了真情對人的毀滅程度。多情總被無情傷,誰下的感情多,誰就輸得多、輸得慘!
他惟一投注過的感情令他輸得好慘,對于情感的事,他不敢貿然的再來一回。因此,公子對感情輕佻、不看重的態度似乎可以讓他無負擔許多。
反正女人愛的只是錢,而他要的,也不過是紓解男人對女人的生理需求,這也就成為他和女人之間的相處公式。
可是對于路羽然,他卻有不同的想法。剛開始,他也以為她和其姐是一樣的拜金女,因此才會任由路威宏擺布,答應一塊吃飯的事。但後來他發現,這也許是個誤會。
路羽然是個很特別的女子。
也許因為她是第一個「嗆」到令他有興趣的女人,也許因為她是第一個不是為了金錢而接近他的女人,甚至對冉熠的深情令他產生了一股憐惜之意,總之,他對她有著不同于之前那些女人的情感。
「喂,我可是被你半強迫到美國來的哦。」路羽然听了他的話,有些不以為然。
「听起來亂委屈的。」
「本來就是。」她看著他,眼神中有著楚輪所陌生的情愫。她嬌俏的噘高唇,以向情人撒嬌的方式說︰「我听說這里有一楝高近百層的大樓,頂樓有家首屈一指的會員制名餐廳,我想到那里用晚餐,可不可以?」
是他的錯覺嗎?為什麼他覺得今天她看他的眼神很不同?那種眼神很真、很深情,仿佛——仿佛在看情人一般。
她是透過他找尋著冉熠的影子嗎?
楚輪一挑眉,「你什麼時候學會征詢我的意見了?不是什麼事你決定了就算數嗎?」
「那我們可以去嘍?」那可是她向溫特打听之後才知道的,最適合情侶約會的地點哩。
「不過呢,那可是個有名的情侶約會地點,我們……算是情侶嗎!」他故意這麼問,等著看她氣紅了臉的嬌俏模樣。
「我心目中只有一個冉熠。如果你是冉熠的話,就算是倒追,我也會把你追到手。」
她話中有話,以灼熱的眼神看著他,「問題是,你是冉熠嗎?」她知道他就是冉熠,可是仍期待他親口向她承認。
「你覺得我像?」直覺有些不對勁,不過他仍大膽的問。
路羽然一笑,「像,當然像。」她打算嚇到他心髒無力,但他依然十分鎮定,一臉事不關己。
「長得像而已,你說過的。」看她欲言又止,楚輪看了下表,「你指定要去的那家餐廳生意好得很,不快些去是會沒有位子的。」
「哦!」
這家伙還真頑強,到這個時候,還是不肯對她承認他就是冉熠,為什麼?到底為什麼?
☆☆☆
百層樓高的大樓果更是氣勢雄偉。
路羽然坐在靠窗的座位用餐,由所在位置往下眺望,都會夜里的車水馬龍全成為一片閃爍的霓虹。這個屬于異國風情的夜啊,為什麼她的心如此不能平靜!
這家坐落于頂樓的餐廳氣氛一流、菜色一流,可她卻沒什麼心情愉悅地享受這一切。
侍者送上她最喜歡的餐後甜點,她只是意思意思的淺嘗一口,隨即放下叉子。
「怎麼,東西不合你胃口?」他注意到她從方才到現在,吃的東西少得可憐。
「我……」
楚輪啜了口熱藍山咖啡,「你怎麼了?從方才到現在,你似乎像有話要說,可終究什麼都沒說。」這小妮子真有些怪,女孩家有時候真叫人弄不懂。「這不太像你哦,你不是一向心直口快,有什麼說什麼?我早習慣你的嗆脾氣了。」他看著她,等著她一吐為快。
路羽然看著他,「你……有沒有什麼話想告訴我?」
「有啊。」他逗著她,「你到底有什麼話要說就直說吧。」
路羽然略微蹙了蹙眉,有些不高興的說︰「你老是喜歡和我玩文字游戲,我們之間難道不能談一些正經的事嗎?」
楚輪挑著眉一笑,「這個時候談公事未免太殺風景。」
「不是公事,我是指……指……」她紅了臉,可是仍堅持把想說的話說出口。「有關你的事,一切有關你的事,我都想知道。也許你會覺得我提出這樣的要求是很唐突的,可是這些是我的真心話。」
「真心想知道一個紈子的成長過程?」楚輪有些諷刺的說。
「如果是呢?」
他沒想到她會如此回答,有些意外的再次挑眉,「那不像你呢!你這秘書一向稱職得很,若非公事,你一向懶得管的。」停頓一下,他又啜了口咖啡,「而且一個紈子的成長史有什麼好說的?」
「到這個時候你仍是不肯拿出真心待我。」路羽然終于生氣的提高音量。
急性子使她不再等待楚輪自己承認他就是冉熠,她直接把話說自,「我不知道對我隱瞞彼此熟悉的過往,甚至誤導我使我不曾懷疑過你的身份,對你而言究竟有什麼意義,可是我……那對我而言,你知道是多麼惡質的玩笑嗎?」
路羽然激動的模樣令楚輪有幾秒的怔愣,他隱約猜到一些不尋常的訊息,可是因為不確定,他終究默然以對。
「為什麼……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就是冉熠?」她淚眼迷蒙的看著他。
楚輪心里想,她只怕知道了些什麼事,否則不會那麼篤定的認為他就是冉熠,因此他也不再花時間否認自自己的身份,「記述著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的名字,能忘了是最好。」
「你恨不得能忘了的名字,卻在我記憶中佔著最重要的地位。」
「為什麼要自欺欺人的守著那個沒意義的名字?」他淡淡的開口,所說的話卻傷人至深。「你記得冉熠又如何?那只是個過去式的名字,那個叫冉熠的男人,早已在九年前就不存在了,現在在你眼前的是楚輪,一個和冉熠完全不同典型的男人,一個你痛恨的男人。」
「你一直這樣以為,所以才不告訴我你就是冉熠?」她發覺內心深處好像有個很重要的東西被傷害了,那感覺好沉、好痛。
「你一直活在九年前的美夢中。那只是你少女情懷不成熟的情感表現而已。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子了解什麼是愛?別再自欺欺人了。」他鎖緊濃眉吁了口氣,「你再也找不到心目中的冉大哥,該清醒了,好好的去談一場大人式的戀情吧,你從前童話般的愛情憧憬該結束了。」
「如果我堅持沉迷呢?」
「你在執著些什麼?你內心憧憬的對象已經不在了。」他深邃的眼眸直探進她內心深處。
在他這樣的眼神探索下,任何人都會不自覺的低下頭逃避,可路羽然卻無畏的迎向他,那感覺像是在對他宣示什麼一樣。
他明白在一場感情中投在真心卻得不到回報的痛苦,因此他不願意她也陷入同樣的悲劇。
感情的傷痛可以叫人對一切都絕望,對什麼都心灰意冷。那樣的心傷,他一個大男人尚且要花數年的時間去撫平,他不相信路羽然能夠有多強的心志去面對。
而且這只是一場小女孩對愛情的憧憬,他相信在他傷人的話語下,她終究會打退堂鼓。
可是她那認真而執著的眼神……為什麼讓他的心像是不听使喚似的有了一種莫名的期待和情懷?
「你就在我面前,要我怎麼說服自己憧憬已不在?情感對我來說是再真實不過的事情,我沒有辦法對自己撒謊,睜眼說瞎話。」也許她眼前的冉熠不再是她從前熟悉的冉熠,可她仍忠于她最初的愛戀,不會異動。「你可以變,變得不再是我所熟悉的冉熠,可是,你沒有資格要我放棄當初的美夢。」九年了!憧憬等待九年的愛戀,她要怎麼放棄?
「你一真是個聰明的女孩,我相信你不會那麼傻。」他刻意冷冷的說,但冷凝許久的心,在路羽然的真情告白下似乎有那麼一些蘇醒。
可是……愛情所要付出的代價好高!
「喜歡一個人是我的事情,你不必為我擔心那麼多。」她不要別人的同情!抬起含著霧氣的瞳眸,她悲戚的揚著笑,「當個愛情的傻瓜在你這種精明人眼中也許蠢得可憐,可是你知道嗎?傻瓜也有傻瓜的幸福,只可惜……你這種冷靜聰明的人,這輩子沒辦法領會得到吧。」隔著燭光看楚輪,路羽然發覺他距她好遙遠,遠到恍若遙不可及。
幽幽的嘆了口氣,她站起離席。
憧憬也許永遠都只會是個憧憬,她有這樣的覺悟。
楚輪目送著她離去的縴細背影,一股憐惜之情油然而生。在她那樣看似縴弱的身子里,究竟蘊蓄了多少對愛情的能量?她怎能守著一場幾乎不可能發生的愛情那麼久?
九年那麼長的時間里,足夠她去談好幾場美麗而絢爛的浪漫愛情,憑她的條件,他知道她身邊絕對不乏追求者,可為什麼她寧可舍棄談一場輕松浪漫的愛情,而中心于心中的最初?
十二歲的小女孩對于一個大自己十歲的大男孩最初的愛戀,對她而言竟然那麼重要嗎?他迷惑了,而且除了迷惑之外,他也感覺到自己冰封的心正一點一滴的融解。
對于路羽然熾烈的感情,說不感動是騙人的,她那全心全意的愛著一個人的模樣令他想到從前的自己,那樣的感情傻子他也當過一回,不是嗎?當了那樣的傻子的結果就是讓他花數年的時間去療傷,從此以後怕了愛情,不再相信它的存在。
而今,他遇到一個和自己當年一樣的傻瓜,這是上天給他再重新相信真愛存在的機會嗎?
愛情是可怕的,可是從愛情中嘗到的甜美卻也是誘人的。他是否該再一次相信愛情,為自己和對方再賭一次呢?
☆☆☆華麗的大都會夜色,原來也可以那麼寂寞的。
拉緊了風衣,縮著身子,路羽然獨自一人走在飄著雪花的街頭。方才和楚輪在餐廳里一番不悅的談話內容令她心里不好受,此刻的她只想好好的沉澱一下思緒,找回平靜的心情。
她一向給人敢愛敢恨的堅強形象,可那並不代表她不會受傷、不怕痛,方才楚的話其實傷透了她,只是她硬是壓抑住欲決堤的淚水罷了。
花了九年的時間,盼了九年的戀情,她真的只是等到一場空嗎?在楚輪身上,她真找不到一絲一毫冉熠的影子嗎?
不!楚輪就是冉熠,在很多地方他是沒變的,只是外在環境逼得他不得不以另一種方式活下來。他也許變得冷血、變得花心、變得跟冉熠完全不一樣,可是,她相信只要她有耐心,仍是可以盼得他恢復原來的樣子。
他的改變是環境的錯,是造化弄人,在這種情況下,她又怎麼忍心責怪他?可是他的話……也許是太在乎他了,他的任何一個眼神或話語都令她幾乎承受不了。
路羽然低著頭前進,內心起伏不己。忽地,有部車接近她,以十分緩慢的速度跟在她身旁,車中人降下車窗,「上車吧。」
不必回頭,路羽然也知道對方是誰,她仍為他方才的話生氣,因此任性的不理會他。
「你不是一向很怕冷?現在正下著雪呢。」
「雪再冷也沒有你的話冷。」她十分在意。「再說,‘傻瓜’一向命賤,小小的一場雪凍不死我的。」
「你在為我方才的話生氣?那我向你道歉。」
「不必了,是我自作多情。」她仍隊高唇,十分不高興。「我說過,喜歡一個人是我自己的事,既是我自己的事就不勞你替我擔心。」
「你如果偷偷暗戀一個人,對方不知道你的心情,這便是你一個人的事,可是你既然已經向我告白了,你以為這還是你的事嗎?若真想讓它成為自己的事,你就該獨自承受,不要讓我知道。」
「你在怪我為你帶來麻煩?」不知道為什麼,在面對楚輪時,她的情緒老是容易激動,事情老往壞處想。
她停下腳步瞪著他。「若真的如此,你可以不必管我。」
她一停下來,車子也跟著停了下來。
「你想太多了。」楚輪回得淡然,他抬起頭看她。「外頭真的很冷,上車吧。」他才按下車窗都感覺到寒意,走在外頭,那種寒冷會更刺骨。
路羽然看了他一眼,「在你眼中,我找不到我要的溫暖,你的關心充其量不過是對我的同情而已。」
「如果只是同情,我現在就不會在這里了。」他把女人在他心中的地位提升了。多少女人曾試圖借由鬧些別扭試探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結果只是令他順水推舟的結束彼此的關系而已。「我一向不是個會同情女人的男人。」
「那你現在出現在我面前代表著有某種意義嘍?」她冷笑的說,無法令自己對他的話有所期待。
「我來回應九年前你對我說過的話。」
「九年前?」路羽然有些不明白。
「你忘了嗎?」她或許忘了,而他卻奇跡似的記得。也許是對于當時年僅十二的小女孩會說出那樣超齡的話感到訝異,也可能是因為她認真的語氣令他感動,總之,他一直沒有忘記她當年對他說過的話。
「九年前的聖誕夜,也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時,你曾說過要我等你長大,允許你以女人的身份喜歡我。」
「你……記得?」路羽然忘了前一刻因為生氣而倔強的心情,取而代之的是不可思議和驚喜。
「我一直記得。」他的嘴角揚起笑意。「此刻我正式答應你當時的要求,如果你對我仍保有當初的心情的話,我會真心領受你所付出的一切。」
「你……」訝異于他所說的話,路羽然激動得說不出話來,眼中漸漸凝聚一層透明的霧氣。她心中不斷的重復問自己,他說的是真的嗎?是真的嗎?
見她沒有回應,他有些不自在,語氣僵硬的說︰「我方才在餐廳里說了一些不得體的話,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甚至懷疑我此番話的誠心。」
「你的話……是真心的嗎?」她等的時間太長、太久了。這段痴心漫長的等待使得她對這突來的喜悅懷疑起來,害怕是好夢一場。
如果真的是好夢一場,她希望老天永遠別讓她知道這是一場夢,永遠別醒來。
「再真心不過了。」他平時老嘲弄人的眼神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真摯的神情。在面對她的真心時,他願意拿出相同的心對待。
未來的路還長,他也不知道再度拿出真情相待的結果會如何,可是,因為對方是路羽然,所以他願意冒險。
在與她重遇後,他以為自己待她不同于一般女子,只是單純的因為她曾是他疼愛過的小妹妹,漸漸的他才明白,他是以這種解釋當幌子的想漠視他對她真實的心情。
她已不再是他記憶中那個老愛當電燈泡又早熟的小妹妹,誠如她九年前承諾他的,她已經長成一個他可以用看女人的眼光看她的成熟女子。大概他早就敏銳的感覺到自己內心深處對路羽然的特殊情愫,可是又覺得似乎有什麼不對勁,因此才一直逃避著不願面對自己真實的心情。
現在是他誠實面對自己的時候了。他承認,打從再次重逢後,他一直以男人看女人的眼光看她,他喜歡她。因為有著這樣的心情卻又逃避著,因此當她對他告白時,他會有排拒的情緒,也在情理之內。
「你的真心禁得起試煉嗎?」路羽然冰冷的雙手攀在車窗上,俏皮的笑容仿佛能化霜融雪一般。
楚輪的大手覆在她的手上,含著笑意道︰「那得靠你驗收了。」
今年美國的冬天,好像也沒有想象中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