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寇長命的感冒,算是這幾年來最嚴重的一次!
意識不是很清醒的昏沉了兩天,第三天下午六點多左右,她被一通響了二十幾聲的電話給吵醒。
電話是寇玫瑰從日本打來的,說她因事延遲了,原本今天要回台灣的,可能又要延上個幾天,且問她感冒有沒有比較好?她之前打電話到綠軒都沒人接,她擔心死了!
寇長命只是很簡短的說她沒事,要她別擔心後就結束通話了。
掛上電話後她開始納悶,她有生病嗎?伸了伸懶腰,她目前的狀況似乎還好啊!搔了搔頭她又努力回想著,嗯……生病?好像有這麼一回事!然後呢?
爸爸和媽媽是不是有從美國回來看她?
因為在她有些模糊的記憶里,她好像有吃到媽咪煮的高麗菜香菇煲火腿粥。
正在苦思之際,她瞥到床邊的小幾上有一包空了的藥包,以及……空碗?!空了的藥包,表示藥被吃光了?嗯……怪不得她的身體狀況似乎好了不少,只是,那藥包是三天份的,她不可能一頓就把它全解決了吧?若是這樣,她現在應該是藥到「命」除了吧!
至于那空碗?表示這幾天她在迷迷糊糊的狀態下應該有進食?難道……爸爸和媽媽真的回來了?思及此,她小心的下了床,一路往樓下走。
「爸?媽?」沒人回應!她奇怪的看了眼玄關處的室內大拖鞋,心中不禁納悶,爸爸的腳有這麼大嗎?
客廳沒人,再過去一間是他和媽咪最愛逗留的室內花室,也沒人,于是又繞進廚房,她的廚房什麼時候多了這麼多東西了?!有鍋子、不沾鍋、鏟子……
瓦斯爐上還放置了一鍋粥?似乎是剛煮好的,看到那鍋粥,她好像還真有些餓了!她拿起一只「新來的」碗盛了一些。
好……好……好難吃的粥啊!天吶!光是吃這麼一口她就知道下廚的人絕對不是她那位廚藝高超的媽咪,但也不會是她那位「君子遠庖廚」的老爸呀!那到底是誰?
玫瑰?不對!她現在遠在日本。會不會是她眾多妹妹中的哪位?是她?不對!是她?也不對!她?她?她?都不對!
那粥到底是誰煮的?正在想破頭也得不到一個正解時,外頭客廳的門正好傳來一聲 嚓聲。
有人回來了!她連忙走出廚房采個究竟,結果正好與剛從外頭追完垃圾車進來的秋陽打了照面,彼此的訝異程度都不亞于對方,只是她的反應比較激烈!
秋陽?那暴發戶!
不!怎麼可能!那穿著一向整齊有品味的男人,怎麼可能腰上圍了一條圍裙,手上還拿了支湯勺?!那是最近正流行的裝扮嗎?
她像是看到什麼可怕的幻覺,眼楮連忙閉上,臉住不微偏,「幻覺!這一定是幻覺!」
再睜開眼,那暴發戶還是在,連身上的「流行配備」一樣都沒少?
「你你你你……」狠狠的咽不了差點噎到的口水後,她失聲大叫,「你這家伙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
她還是繼續病著好了,生病的時候多乖、多可愛!什麼都是「好」,他覺得她生病時比較好溝通!嘖!瞧她一醒來看到他就好像看到什麼怪物一樣!
「欠妳的!」
「你你……你給我滾回去!」
「我說,寇長命!」秋陽有些不耐煩的攏了眉,「妳這個人真的是過河拆橋欸!我再怎麼入不了妳的眼,妳再怎麼討厭我,我好歹照顧了妳幾天,沒功勞也有苦勞吧?」這幾天他幾乎沒上班,公司有什麼急事就用電話或電子郵件往返,幸好是周末,否則會更難處理。
寇長命的脾氣又拗了起來,「我又沒叫你來照顧我。」
「叫歐巴桑來照顧妳,妳把人家請走,還說什麼惹惱妳的是我,我沒事干啥找來老人家替我還債,妳的意思不就是要我自己親自來還債嗎?」
見她有些心虛的模樣,他打鐵趁熱的說︰「我真的來了,妳又叫我滾,妳這人除了脾氣壞、嘴巴壞之外,說的話還自相矛盾。」
寇長命還是虛張聲勢的瞪著他,好一會才覺得自己真的站不住腳,嘆了口氣才說︰「那個……廚房里的粥是你煮的嗎?」
秋陽有點尷尬,這才注意到自己一身「奇裝異服」,他佯裝若無其事的把圍裙解下,掛在左手上,不經意的掩去手上的大湯勺。
方才忙著追垃圾車,倒忘了月兌下這身配備,怪不得方才一些歐巴桑看他的眼神像在看神經病。
清了清喉嚨,他有些不好意思,又故意有些曖昧的說︰「我煮的粥可不是蓋的,妳的病會好得這麼快,全拜那些粥之賜。」
寇長命抑止著差點笑出來的聲音,克制自己不翻白眼,「受不了!」
「承認吧!我的粥煮得很好,對不對?」
「……」
等不到贊美的話,秋陽有點不不了之,「算了算了!妳這人一向喜歡說違心之論,說出來的話也不見得是真心話,」他自己找台階下,雖然找得有點狼狽……
「妳……妳身體才好一點,還是趕快回去休息吧!我……我等一下還要忙著拖地呢!」
這就是之前她巴不得從世上消失的秋陽嗎?一個被人服侍得服服帖帖的太少爺會為她煮粥拖地?!即使他是為了補償,但也做得太多了吧!
是因為她大病初愈嗎?因為生了病,怕寂寞,因此醒來時發現有人一直陪在身邊,居然讓她覺得心安?
即使這個人是她之前恨之入骨的男人,可現在似乎也沒這麼不順眼了。
對他為了還債所做的一切,她有點……感動!
就在秋陽要轉身進廚房時,寇長命叫住了他,「你的粥……還不壞,只是……可能因為我生了病,喜歡吃味道重一點,蔬菜軟一點,還有米炖爛一點的粥,你可以讓那鍋粥再滾久一點嗎?」
那鍋粥米心沒熟透、高麗菜很硬脆,有點半生狀態,還有他可能把糖當成鹽了,味道,嗯……很有「個人特色」。
秋陽覺得有些疑惑,「之前的那鍋粥也是這樣,我問妳好不好吃,妳還回答『好』呢!」
「……」一鍋味道古怪的粥,她會說好吃?她果然病得很重!
吃完那鍋粥病情居然沒有加重?她突然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有信心了起來。
本來又要進廚房去與那鍋粥奮戰的秋陽,走到一半又回過頭,「對了,寇長命。」
「干麼?」
「妳要不要上樓去加條長褲?雖然妳一點也不吸引我,可好歹尊重我是個正常男人吧!」
寇長命不太明白的低頭一看,膝蓋不自覺的往內縮。
怎麼會!她怎麼只穿一件T恤和內褲?!
「啊!變態!不要臉!」
被穿件內褲到處晃的人罵「變態」!這世上果然沒什麼天理,怪不得滿街不正常的人,到處罵人家神經病!
「不過就是看到內褲又不會怎樣,我還看過妳光著身子的樣子。」
原本奔上樓的寇長命,听到這話又奔了下來,「你你你……什麼時候看的?」
完了!原本想說她不問,他也當作沒這回事,可現在……
他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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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雲霧像是模不著邊際。
寇長命不斷的在奔跑,像是後頭追著她的是牛頭馬面,一股莫名的壓迫感令她幾乎喘不過氣,跑著跑著,她發現前頭有一群人正圍在一起討論什麼似的。
這個時候管他是什麼人,只要有人能讓她月兌離這種無止境被追著跑的惡夢就好,她不想要一個人!不要!
「請問,你們……」她氣喘吁吁的,幾乎上氣不接下氣,她撫著胸口鎮定下來,要把話說完整之際,卻看到一幅令她不敢相信的畫面。
老天──
她看到那群人正圍著一個已然氣絕,抑或是彌留狀態的年輕女子,而那個女子……正是自己!
「赫!」她倒怞了口寒氣,還來不及由震驚中平復,又注意到圍在她身邊的那些人,全是青面撩牙的模樣,還有牛頭人身、馬頭人身的「獸面人身」,不正是傳說中的牛頭馬面嗎?
而一旁身高一矮胖,一高瘦,並穿著一身黑和一身白的……人,難不成是傳聞中的「矮爺、高爺」,所謂的範謝兩將軍,又稱黑白無常?
在黑白無常前的是一頭戴古代官帽,一身紅色蟒袍,手持一支大毫和一本寫著「生死簿」的斯文中年男子。
「判官,生死簿上寇長命的陽壽如何?」黑無常威風凜凜的開口,聲音冷得像結了層冰,他一說話,手中的「勾魂鎖」被扯得發出一連串剌耳的聲音,令人感到-陣毛骨悚然。
「寇長命享年十三,本命該盡了!不過,她本非凡胎,生死簿上的紀錄本不適用于她。」判官嘆了口氣,「原是觀音座旁的小龍女,卻因為貪玩私自打開紅塵鏡而被貶下了凡間。她的多病正是她貪玩的懲罰,要她即使生在凡間,也因為她的體弱多病而無法享受正常人的快樂。」
黑無常聞言,一臉恍然大悟,「啊!您這麼說我有印象了,二十八年前因為天界的『紅塵鏡』大開,受牽連的天女神祇還真不少呢!」
「是啊!那些人也先後受懲投胎去了。」
白無常像是忽然想通了什麼,面無表情的開口道︰「只是,寇長命怎麼懂得以雕刻觀音來祈福廷壽?」本來只有十三年的陽壽,卻因為雕刻觀音而延長了壽命。
判官冷笑,「自是有『高人』指點了。」嘖嘖嘖!了不起吶!明知道小龍女長年伴在觀音大上前,她對牠的容貌自是比一般凡夫俗子更能揣摩,而且雕刻觀音能修身養性,多少控制了曾是頑劣鯉魚精的宿世習氣。
那位『高人』早算準,如果寇長命真能刻出觀音像,那麼她的觀音像在凡間定是極品,為此也大大的提升為她引來生命中「福星」的機會。
她的命格極陰,要鎮得住她,替她延壽,且將她留在凡世中的,只有生辰八字極陽命格的魁星。
「我看她周邊有紅光護體,她的貴人出現了嗎?」白無常又問。
「出不出現又如何?若只是出現,保住她只是短暫的,除非……」
「除非什麼?」黑無常也好奇。
「有什麼方法能讓一個男人守著一個女人一輩子?」
「成親吶!」
「不過,嫁對人與否可就很難說了,要度過這二十八大限,嘿嘿嘿!很難吶!」
判官看了看時辰。「不早了,咱們還要去拘提下一個。」說著一群人消失在一片濃霧中。
寇長命驚駭的看著眼前一切,「不……不見了!」他們……方才的那一大群「人」看不見她嗎?她可是害怕得緊,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她看著仍躺在那里的自己。自己看著自己躺在那里?好奇怪的經驗!她好奇的伸出手去模模自己,手才觸及,整個人像是突然間被拉住一樣。
怎麼會這樣!在一陣尖叫中,她給吸了進去!「啊!」
「啊!」寇長命在一陣尖叫聲中彈坐起來,她咽了咽口水,胸口起伏得像是剛跑完百米,過了好一會兒後,她才慢慢的平靜下來。
方才原來是在作夢!只是,好真實的夢,而且還有劇情的。
判官、黑白無常、牛頭馬面,還有小龍女?她不禁失笑,她平時又不看什麼神怪片,怎麼會作這麼好笑的夢?而且這樣的夢,怎麼好像並不陌生?
她到底昏睡多久了?還記得中午她隨便吃個便當後就睡了午覺,她看著窗外黑壓壓的一片。
不會吧!她睡了一整個下午!
嗯!肚子有點餓了。她赤著腳走下樓,在經過工作室時,忍不住繞進去看了一下她這幾天忙著雕刻的東西。
那是一個很迷你的小木雕,雖才完成了七、八分,可栩栩如生的表情卻讓她笑了。
放下了木雕,她走下樓,空蕩蕩的大房子又恢復了以往的冷清。
她……一直都是一個人吶──
為什麼以往她並不會覺得寂寞,而現在,那種全面襲身而來的孤寂感卻令她如此害怕!
在學生時代,她因為體弱多病,因此常常沒有辦法到學校去,所以她根本沒有什麼聊得來的朋友,甚至還有人說她得了怪病,跟她玩會被傳染。別說是小學那無知的童齡年代了,甚至到了國中還有這樣的傳聞出現。
一直以來都沒有人陪她,唯一的玩伴就是孿生妹妹寇百歲。可她是個過動兒,一刻也閑不住,又愛挑戰危險的事,爸媽怕會傷害到她,很早就把妹妹送走,從此之後,她幾乎就是自己一個人玩了!
雖然後來她很快的又有了一堆妹妹,可她已經習慣一個人玩,雕刻成為她唯一的玩具,唯一的玩伴。
不是已經早習慣一個人了嗎?為什麼「那家伙」才來蚤擾她幾天,她就拒絕再回到以往的平靜日子?
大概是她生病了,因此才變得脆弱吧!
有人陪伴的溫暖,原來她是那麼的渴望!
她並不是天生愛孤寂、享受孤單的,她也想要有朋友、渴望有人陪,可她小時候經歷了太多次失望,每一次都讓她傷心好久,有很多承諾下一次還會再來找她玩的朋友,後來全都沒有出現。
在學校的學生很快就會有新的小團體,認識不同的朋友,就只有她這離不開病床的人,傻傻的期待別人會記住她、笨笨的等著朋友來找她玩。
有一次在一個不得不出席的喜宴上,她遇到了一個國小和她最要好的朋友,結果人家根本不記得她,弄了半天才勉強想起,低呼了一聲月兌口而出,「啊!我知道了!妳就是那個家里賣花,身體很不好的那個?」
原來,在她自己認為「最要好」的朋友記憶中,她記得的只有她家是開花店的,還有就是,她身體很不好!
她根本忘了她承諾過暑假從美國玩回來會帶巧克力給她吃,還說她要是生病不能去學校,她會帶巧克力到她家看她。
有這樣的朋友她好高興,回家後忙著告訴媽媽,在那段時間里,她最常提及的就是「我的那個好朋友」。我的那個好朋友這樣,我的那個好朋友那樣……每次一提到她,她就好高興、好得意,因為那是她第一個朋友!
後來,暑假結束了,她又生了場病不能到學校去,她每天問媽媽,有沒有人帶巧克力來看她?她的那個好朋友有沒有來?
最後巧克力是爸爸買給她的,她傷心的抱著巧克力蒙在被子里哭了好久。
原來她一直記得並且期待的事情,對別人而言卻是如此容易忘記的,原來,她自以為交到的朋友,也只是她以為而已。
一個人寂寞慣了,很自然的就會找寂寞當朋友,但就外人眼中看來,她是個很能享受寂寞的人。而她自己呢?久了,也忘了自己渴望有人陪;久了,也被自己催眠成是喜歡孤獨的;久了,她也覺得自己寂寞得理所當然!
她走進廚房打開了燈,看著她常用的粗陶杯旁放了一個黑色的大馬克杯。
那個人,應該不會再出現了,因為她的病好了,而且那天她又那麼凶的轟他出去。人都不再來了,卻留下一堆東西在這兒,一股沒來由的感覺漫上了胸口,有點酸、有點苦,有點無奈……
她把兩個杯子拿了起來,輕輕一踫撞,發出好听的聲音,原來,她陶杯的聲音是這麼的好听,以前怎麼都沒發覺?
只是多了個杯子,為什麼感覺就溫暖了一些?明明只是個杯子!
她把兩個杯子各裝了點水,然後端到客廳,又拿出了三妹寇水仙參加巴黎服裝秀時,從巴黎幫地帶回來的手工蠟燭。
那蠟燭是玫瑰花狀的,那玫瑰塑得栩栩如生,遠看像是真的玫瑰,好看極了!
寇長命挑了一朵紅色的放在呈了五分滿水的玻璃水缽中,然後將它點燃,過了幾秒,她覺得那朵紅玫瑰太寂寞了,于是又挑了一朵粉色的伴著它。
看著在水缽中緩慢浮動的玫瑰,她露出一抹笑,「有伴真好!」
有點閃神了,好一會兒回過神時,卻訝異自己說的話。
兩朵玫瑰?兩個杯子?她什麼時候從原本只需要一個,到覺得一個太寂寞,非得為它們找個伴不可?這樣的想法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寇長命呀!會不會意志太薄弱了?才多了個伴幾天而已,就以為往後會有人陪了嗎?!
以往不愉快的回憶很快的又佔據了她的軟化,連忙在心中築起高牆危城。
她從廚房找來一個大垃圾袋,把秋陽出現在綠軒的這些日子,買來的東西一樣樣的裝進里頭,包括了馬克杯、湯匙、鍋子、筷子……舉凡原本就不屬于這里的東西都丟了進去。
完成了手上的工作後,看著那一袋東西,在覺得安心的同時,她又覺得彷佛放棄了什麼。
她不願多想什麼,只想要平靜的過日子,于是撈起一小缽水澆熄了其中一朵玫瑰,然後將它由水中撈起。
她的城堡只屬于她的,她不需要別人來打擾。
她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起碼,只有一個人的世界,沒有人可以傷害她!
環顧了一下偌大的空間,五十幾坪的大房子只住了一個人。
第一次發覺,她始終覺得再舒適不過的空間,居然寂寥得叫人窒息!
這也是第一次,她這麼急苦想逃離這個只屬于她的綠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