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住緯中,俐瑤眼淚掉不停,一滴滴晶瑩落在潔白的床單上,漬出一片深沉。
以為清醒代表他即將好轉,哪里知道是回光返照,她們留不住他,一如留不住年邁的養父母。
「乖乖……瑤瑤勇敢……」他氣虛。
余邦望著病床上的男子,明明是個四十歲男子,卻單純天真得像個孩子,白色的床單蓋在蒼白身軀上,他是個天使。
「好,瑤瑤勇敢……只要你好起來……」淚仍翻涌,停不下、止不住。
「你……瑤瑤……呼呼……」困難地,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向余邦。
余邦不懂他的意思,喬姨抓起他的手,環住俐瑤的肩,忍住淚,告訴緯中。
「別擔心,他會保護瑤瑤,不會讓瑤瑤哭。」她把緯中的意思說透徹,這個孩子……她照顧十幾年,是個長不大的小天使呵!
「壞人……打、打瑤瑤……」他不放心,那些壞小孩會拿石塊丟他和瑤瑤,他救不了瑤瑤,只能把大大的身子圍在瑤瑤身前。
「你放心,我會盡全力照顧瑤瑤,不讓任何人欺侮她。」余邦允諾。
「石頭打頭……痛……」他一心掛記陳年往事。
「不會了、不會了,瑤瑤長大了,壞小孩再欺不到我頭上。」
想起過往,俐瑤趴伏在他棉被上。原來如此,所以他不放心她一個人出門;原來如此,所以他們散步,他總是小心翼翼,看看東,看看西,看看那些丟人石塊的壞小孩在不在。那麼久遠的記憶,他一直鎖在心底,隨時隨地準備跳出來,用他僅能用的方法保護自己。
「你不可以那麼疼我,應該換我來疼你、愛你、照顧你。」這工作,她做得太壞、太差,她對他的好,不及他對自己的十分之一。
「瑤瑤……聰明……」
「我知道,我會努力讓自己更聰明。」咬住下唇,進出的淚水滾滿頰邊。從來,他都沒忘記時時給她信心。「緯中也要聰明,快快好起來,我讀書,你畫畫,我不離開你了,再也不!」她願意許下所有承諾,只要他肯好起來。
「不能陪……你……」皺皺眉,他好為難,朝著余邦方向,緯中奮力伸出手,余邦將自己的手心交出去,握住他的。
「你希望我做什麼?」
「幫我……陪瑤瑤……」
「好,我陪她。」堅定的眼神望向緯中,緯中放心了。偏過頭,他把眼光看向俐瑤。「我……想你……想听……」
「想听故事嗎?」俐瑤問。
他沒回答,眯眯笑眼,一如往常。
「好,瑤瑤講故事……緯中乖乖閉起眼楮安靜听,不能打岔、不能張開眼……睡著了,要一覺到、到天明……」說著這段熟悉台詞,她泣不成聲,打開床邊的故事書,準備輕輕念起。
「瑤瑤,堅強點,別讓、讓緯中難行。」喬姨也泣不成聲。
吞下哽咽,俐瑤曉得自己應勇敢,不該教他掛心。
「故事開始羅,蝴蝶是小白花的好朋友,它們常在月光下,一起唱歌跳舞。冬天到了,寒冷的北風刮起,小白花的葉片抖了幾下,落下一地白色花辦,小蝴蝶看得好心疼,他天天守著小白花,不肯離去。
「小白花卻曉得冬天到了,蝴蝶必須飛到溫暖的南方去,否則他會捱不過嚴冬,她頻頻催促小蝴蝶高飛,但蝴蝶舍不得離小白花而去。
「小白花對他說︰『如果你不走,我們就不再是朋友。』蝴蝶只好依依不舍,含著淚水振翅高飛。小白花奮力搖著手臂對將行的朋友說︰『要幸福哦!』說著說著,她所有花瓣全落在小小的花盆上。
「小白花曉得,明年春天,蝴蝶再也看不見自己,但她知道蝴蝶會幸福,會永遠記住自己,小白花緩緩垂下頭,她累了、倦了,心里仍反復著那句——要幸福哦……」
這個故事,她念了許多年,閉起眼楮,都能倒背,听過幾百幾千遍,緯中始終听不膩。
「要幸福哦……瑤瑤……要幸福……」緯中口里喃喃念的是小白花和他自己的心情。
頭一偏,他和小白花一樣,累了、倦了,但他很滿足,因為他曉得瑤瑤將會幸福,將會永遠永遠記住自己。
手垂下,俐瑤的悲泣決堤,撲在床上,她的淚滑過臉龐、滑過床單、滑上緯中的唇瓣,又失去一個親人,仿佛所有親人,都要一個一個從她身邊離開,在她措手不及時……
「瑤瑤,別傷心。」喬姨扶著她的肩。
「喬姨,請讓我和緯中獨處,好嗎?」
喬姨沒回答,余邦作上同意她的要求,攙扶喬姨往病房外走去,體貼地為她關上門。
門外,喬姨搗住嘴,她並不比俐瑤堅強,但人已往生,她能做的只有祝福。
「瑤瑤是個好孩子。」頓一頓,她仰頭,吞去多余淚水。
「我知道。」
「對瑤瑤來講,小時候,緯中是她的守護者,他會幫瑤瑤摘牆頭上的花、會畫畫送她,也會鬧著爸媽買玩具給瑤瑤。
「慢慢的,瑤瑤長大,緯中卻沒辦法跟著她長大,太太和先生開始灌輸瑤瑤,緯中是她的責任,不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背棄緯中。
「念書時,緯中在旁鬧她,她不會有意見;上學時,緯中非要送她,害她在同學面前抬不起頭,她也沒抗議過;念大學,同學們紛紛談起戀愛,有人想追求俐瑤,雖然她也會動心、也會羨慕同學的青春快樂,但她的態度立場始終堅定。
「她的作法讓先生、太太放心把兒子交到瑤瑤手上,這兩年他們陸續過世,瑤瑤負擔起全家的經濟開銷,她工作得很辛苦,對未來沒有夢想、沒有希望,有的只是責任感。
「這一生,她對別人的要求很少,唯-的期望就是尋到親生哥哥,于是我鼓勵她回台灣,沒想到,她竟將緯中的意外看成自己的失責,我不知道要怎麼勸說她才好。」
說話是治療傷心最好的藥劑,在陳述當中,喬姨漸漸收拾起傷悲。
;曰經,我認為她配緯中很委屈,可是剛剛,我想他們之間的感情不是我能想象。」
「的確,年幼時,緯中是她的玩伴;青春期時,太太管瑤瑤管得很嚴,除了上課外,她不能出門,所以她沒有朋友可以說話,那時,緯中足她唯一的傾訴對象;成年了,瑤瑤把緯中當兒子看待,尤其在太太、先生去世後,情況更嚴重。對瑤瑤而言,緯中是不能割舍的親人。」
「我懂。」這種感情,他對孟純也行。
「緯中把瑤瑤交付給你了,你會替緯中照顧好瑤瑤嗎?」
「我會,喬姨,如果你願意的話,和我們回台灣,讓我和俐瑤一起照顧你,眼前你是她唯一的親人,她很需要你。」
他的誠懇讓喬姨心喜,緯中將瑤瑤托給他,托對人了。
喪禮過後,他們帶喬姨-起回台灣,簇新的房子、車子、管家,他落實緯中要他做的照顧。
俐瑤重新回公司上班,一切都沒變,變得是缺了個煮養生茶、全台灣走透透買小吃的蔣秘書,生活回到原軌,不平靜的心慢慢平復,時間是心情的最佳點滴。
她和余邦之間更親昵了,明明隱約知道不是太妥當,可是她阻止不來他,因為他口門聲聲的朋友,讓所有事情都合理化。
抱她,理所當然;吻她,正常舉動;沒事把她拖進自己懷里睡午覺,叫作常態生活。
俐瑤懷疑,是不是沒了蔣秘書這條眼線,才讓他變得膽大不受控?要是照這樣發展下去,早晚有一天,她會被朋友吞進肚子。
是朋友,就會分享心事,所以她了解余邦對孟純的態度心情,一如她對緯中;是朋友,就會分享自己所有的一切喜樂,所以余邦和喬姨、俐瑤和孟家雙親,都建立起最佳情誼,並且,他帶領俐瑤加入依依那團養女幫,很快地,她有了在台灣第二、第三、第四、第五個好朋友。
現在她正在養女幫的會議室里,玫瑰燻香燃起,花茶、小點心、音樂,這里是大台灣最高貴的幫派聚集所,這回談論的主題是孟純的婚禮,大家都同意,送給新郎一個最難忘的回憶。
「我從沒想過自己那麼勇敢,居然當著新娘和一堆來賓面前,勾住新郎的脖子,告訴他我好愛他,希望他對我施舍愛情。」回憶當年,孟純眼中帶著濕意,那段過去,證實了她對愛情的勇氣。
七年前,拓拔淵為了信義承諾,決心放手盂純,和關虹走入禮堂,那是她碎心時刻,應該黯然離開的,但她不甘心,固執要當面問問他,愛不愛自己?
七年了,愛情兜過一大圈,命運又將他們再度聯系,沒有埋怨、沒有憤限,孟純只有感激,感謝天地,又讓他們在一起。
「你當時對他說什麼,還記得嗎?」俐瑤好奇心起。
「我說——對不起,我愛你、好愛好愛你,知道你要結婚了,還是不能停止愛你,怎麼辦呢?我希望自己多念一點書,也許有足夠的知識,就能想出辦法叫自己不愛你,可是現在……對不起,我仍然愛你。」這段話她倒背如流,七年來,她時時日日復習。
「好浪漫哦!」依依抱住孟純,隨著她哭哭笑笑。
「愛情常讓人變得偉大。」盈心撫撫自己微凸的小月復,小家伙在里面,也曉得父母的愛情成就不易吧!
「愛情……對啊,是愛情……」俐瑤點頭又搖頭,她不敢界定自己的愛情在哪里,和余邦?
朋友就好、當朋友就很好了,搖頭,她搖去自己未成形的想法。
「那麼特殊的愛情,我們應該給它一個特殊婚禮。」話說完,俐瑤咯咯笑起,惡作劇的心情開始醞釀。
「你們不要太狠,他很可憐的。」還沒想到怎麼送給拓拔淵一個難忘、特殊婚禮,孟純已經心疼起夫婿了。
「可憐?你是指那個南極凍原?」俐瑤見過拓拔淵一面,光那一面就讓她印象深刻、永世不忘。
「凍原?俐瑤,你形容得真好,沒錯、沒錯那個人簡直就是大冰庫,媲美千年瓦上霜,可以拿來做藥,治治祝英台的心病。」依依附和。
「不要這麼說,雖然我們都是別人家的養女,但比起我們,拓拔淵更辛苦,他的父母親是毒蟲,根本不顧他和妹妹的死活,童年時期他常帶著妹妹在餐廳垃圾桶里翻殘羹吃,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就要負擔起照顧妹妹的責任。」
孟純的說辭吸引了俐瑤的全心注意。這個千年不化的寒冰,童年背景和她很像呢!基于同理心,她應該對他好一點。
「有一次,他父母吸毒,妹妹喊肚子餓,這對不像話的父母居然喂他妹妹吃毒品,結果……」
越听越心驚,熟悉的場景讓俐瑤不由自主地把話接下去——
「結果妹妹送進醫院,母親毒癮發作過世,父親被關進牢里?」
「俐瑤,你怎麼知道?這篇社會新聞在當時鬧得很大,是不是?」盈心忘記,就算新聞鬧得再大,那時候的俐瑤也不可能大到讀得懂報紙。
「你是不是看過這幾年,拓拔淵陸續在台灣報紙刊登的尋親啟示?」孟純問。
可是,啟示上有寫這麼清楚嗎?
說到啟事,實在讓人沮喪,一群自稱是「妹妹」的女人上門認親,結果一個也不是,她們想的、貪的,全是拓拔淵的財富和權勢。
「你說拓拔淵……」俐瑤話說一半,猛地住口,她怎沒想到過……
拓拔淵?阿淵?說不定是同一個人?
瞬地,俐瑤呼吸緊促,心律不整,原以為尋親之旅已經結束,她不可能再找到她的阿淵哥哥……難道奇跡會發生?
淚水被地心引力吸走兩顆,接下來的一串串全向地殼中心投降。
「拓拔淵怎樣?」俐瑤異樣表情引起在場養女們的注意。「他找到妹妹了嗎?」
「當然沒有,不過,我們不會放棄希望,台灣就這麼大,一片一片翻、一個一個找,就算找到七老八十,也要把妹妹找到。」
「哪有那麼容易,妹妹沒有登記戶口,到育幼院里,人家隨便給她填個姓名,害妹妹一直以為自己姓周,到處尋找一個叫周X淵或周淵X的親生哥哥。」
「你的意思是說……你就是、是……」依依恍然大悟,指著俐瑤說不出話。
「拓拔淵耳後有沒有一個疤?左耳還是右耳我忘記了,我只記得我們在垃圾桶翻東西吃的時候,一條大狗眺出來咬住哥,他流很多血,我嚇壞了……」
「是左耳。」孟純不敢置信地望著俐瑤,下一秒鐘,她沖到她面前緊緊抱住她。
「怎麼可能?竟然是你……不、不,我還要再確認清楚,別讓他再空歡喜一場。你還記得小時候的事情嗎?」
「有,但不多。我記得,我常常餓得睡不著覺,哥常會把我抱在膝蓋上哄;有時候運氣不好,找不到吃的,他會帶我走過幾條街,到一戶人家的籬牆下。」
「那家是善心人十,會分送食物給你們兄妹?」盈心問。
接口的是孟純,不是俐瑤,這一段「曾經」她听過。「不是,是那一家的夜來香開花,他們坐在牆外,閉起眼楮聞著花香,假裝自己在吃糖。」
「真可憐……」摟住俐瑤肩膀,盈心總覺得自己不幸運,听見他們的童年,她想,上帝習慣用自己的方式為人鋪排命運。
「對了,哥找到-個人家不要的舊女圭女圭送給我,是布做的,眼楮掉了,哥幫女圭女圭洗得好干淨,還向商店老板借了原子筆畫眼楮,從此,女圭女圭變成我最要好的朋友,可惜女圭女圭弄掉了,住進育幼院前幾天,沒有女圭女圭、沒有哥,我根本睡不著。」
「女圭女圭沒有掉,在拓拔淵的書房。是你!不會有錯了,你是他想了幾十年的妹妹,你跑到哪里去了?他在台灣找了你十幾年。」為著他的心傷過往,暗地里,孟純掉了不少眼淚。
「我不在台灣,我跟養父母移民到美國。」
「難怪,他真的很想你,他找你不遺余力。」孟純拉住她的手說。
「走,我們馬上去找哥好不好?」俐瑤迫不及待。
「等等,我想到一個好主意。」依依止住眾人欲離身影。
「什麼主意?」
「我們在婚禮上送新郎一個妹妹作賀禮,好不好?」
依依的提議得到大家的雙手贊成。
「要怎麼做?」孟純問。
「首先,我們先去做DNA比對,大家都知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何況他被騙了無數次,你隨口說俐瑤是他妹妹,他不見得會相信,所以最好有科學證據。孟純,你隨便編個藉門帶那個冰塊去怞血。」
「什麼借口?」孟純想不出來。
「就說婚前健康檢查好了。」盈心說。
一個特殊的婚禮即將形成,想看好戲的人,準備好小板凳,廟口集合去了。
拓拔淵被俐瑤那雙含情脈脈的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若不是看在自己搶了孟余邦的妻子,而她又是孟余邦的秘書份上,他會不吝嗇讓拳頭出擊。
雖說拳頭太久不用,不至于產生氧化現象,但蠢蠢欲動的麻癢感也讓人挺不舒服。
終于,婚禮開始,期待多年的愛情落實,封吻妻子,從此一生一世。
突然,一個小小的身影攔到新人面前,拓拔淵連人都沒看清楚,她就緊緊抱住拓拔淵脖子大聲說︰「對不起,我愛你、好愛好愛你,知道你要結婚了,還是不能停止愛你,怎麼辦呢?我希望自己多念一點書,也許有足夠的知識,就能想出辦法,停止愛你,可是現在……對不起,我仍然愛你。」
很熟悉的台詞,和七年前一模一樣。拓拔淵愕然,直覺想拉開俐瑤的手臂,卻在接觸到孟純飽含笑意的眼眸時,停止動作。
這女人在搞什麼鬼?
俐瑤居然去抱別的男人,還是用兩手緊緊摟住、上半身貼著上半身那一種,簡直過分!
也不想想自己是已婚婦女,不,更正,是寡婦,也不想想自己是寡婦,要比任何女人都貞潔端雅才行,竟然在眾目睽睽下抱住陌生男人示愛。不像話、太不像話了!
通常,人用一根手指指別人時,是用四根手指指向自己。
他沒自我反省,她的貞潔是誰破壞的?有事沒就把秘書抓過來親一親,說什麼太久沒犯桃花,要試驗自己魅力在不在;要不就把人攔腰抱起,踫踫柔柔,柔出人家滿面嬌羞,活像高血壓患者。她若真的不夠貞潔端雅,都是他害的。
余邦惡狠狠地瞪著拓拔淵,沒想過他和自己成了一家人之後,他還是得用賓拉登看布什的眼光看他。
比有錢,拓拔淵比不上他;比帥氣、比桃花、比人緣、比個性……他樣樣略遜自己。了不起他拳頭硬了些,揍人不怕痛;了不起他皮肉硬了些,拿去擋子彈正好用,可是,有用嗎?現在他比拓拔淵更優勢了,至少他是有婦之夫,而自己是黃金單身漢,光這點就強過他千百倍。
想到這里,余邦沖上前,一把拉下女子的手,怒聲斥喝︰「俐瑤,你在做什麼?」
一向斯文的余邦做出反常的舉止,讓大家嚇一跳,只有孟家雙親咧開嘴角,很高興有個女人能奪走兒子的在乎。
「我……我沒做什麼。」俐瑤訥訥回話。
「不說嗎?很好!我看你需要花一點時間向我解釋。」說著,他拉起俐瑤往外跑。
「追上去啊!」孟純對著拓拔淵喊話。
「你居然要我追上去?」他不敢置信,他新迎進門的妻子,這麼大方?
「當然!她是妹妹,你趕快追上去。」
「什麼?」
「她是妹妹、你找了十幾年的妹妹,快追啦!」孟純急得直跳腳,然後拉起他也跟著往外跑。
當然這一跑,預知有好戲上場的盈心、依依也得跟著跑,然後,當丈夫的天衡、天燁兄弟尾隨其後。
一群人浩浩蕩蕩離開孟家大門,孟家雙親非但不生氣,還滿心算計,等那掛人回來,里面肯定會出現有個能喊媳婦的女人。
就算她體能不錯,能穿著高跟鞋和孟余邦玩斗牛,並不代表她也能穿高跟鞋和他拚八百公尺世界紀錄。
俐瑤停下腳步,用力甩月兌他的大手,彎下腰,喘息不停。
「你做什麼?今天是孟純的婚禮,誰讓你跳出來破壞?」
「我破壞?你哪只眼楮看見我搞破壞?」在他心中,孟純分明比她更重要,這種朋友,不交也罷!
她和余邦一樣奇怪,非要對方把自己排位在親人前面,卻又看不見自己的怪異。
「還說沒有,你怎麼可以去抱別的男人,還惡心的說一些什麼愛你、停止愛你的鬼話!」他吼得很大聲。
「誰規定我不行愛人?反正我是寡婦,尋覓第二春,天經地義,誰都管不了我。」她討厭他的態度。
「你的忠誠度未免太差,老公才死多久,墳前新草還沒長齊,你就忙著找外遇!」他的口氣因她的頂嘴更惡劣。
「會外遇的人是你,周小姐、李小姐、王小姐、張小姐,百家姓里面還有哪個姓氏你沒收集到,要不要我幫你上網搜尋?」這句話分明帶了濃厚嫉妒味,偏偏盛怒中的男人听不出來。
「想學我?算了吧!錢、地位、身分、美貌,你有幾項?想偷腥也要有本錢,可不是隨隨便便就成。」
他把條件稱得上高等的俐瑤說成沒本錢?天地不容!
「本錢?」
「對!本錢!」
「好啊!本錢,我不過在拓拔淵身上試驗我的本錢,礙到你什麼?」
「當然礙到我,搞清楚,拓拔淵是孟純的丈夫,就算要亂搞,也不要拿他當對象。」
他的話氣死俐瑤了,原來他在乎的是孟純,不是她!
「換句話說,只要她找別的男人就無所謂羅?」在後面看半天戲的依依忍不住了,這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鬧了半天,說不到重點。
「當然……」
他的當然剛出口,俐瑤眼眶迅速竄紅,頭一甩,就要離開。
余邦的動作比她更快,手-伸一縮,把她攔腰攬在身側,這動作經多次練習,他熟練極啦。
「當然有所謂。」余邦回答。
「為什麼?」盈心接口問,她們想一句句套出他的真心。
「因為她是我的秘書。」
「她辭職了。」拓拔淵的聲音搶進來。
拓拔淵幾個大步走過,定定看著俐瑤,久久不發一語。
清靈的雙瞳對上深邃眼眸,他們在彼此眼中尋找熟悉。
「是你?」
這句莫名其妙的話弄得余邦滿頭霧水。
「是我。」俐瑤點點頭,兄妹的靈犀從現在起打通。
「想我嗎?」大掌在她臉上摩蹭,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偏過頭,她的臉和他的手緊密配合。
「想,很想很想,白天想、夜晚想,快樂的時候想,傷心的時候更想……」
無數個想字出籠,她的淚水在他掌心匯聚成湖。想他哪里是幾個字能形容,她的想字匯聚的不只是淺湖,而是滾滾江河、是滔滔大海。
「還是愛哭。」他寵溺地撥開她的長發。
「不,很久沒哭了,只不過……今天特殊。」咬住下唇的貝齒在顫抖,關不住的傷感,汩汩不絕地往外流。
「我想你,一直擔心你過得不好。」
「找到你,我就好了。」
說著,無視腰間的大手,無視身後冒火男人,她投身到拓拔淵懷里,哥的胸膛、哥的心跳,哥的溫暖迅速環住她,那是她的哥哥,朝思暮想的親哥哥。
「還是愛撒嬌?」心漲滿感動,妹妹……他尋覓多年的親人……叫他怎能不激動?
撒嬌?對!她好多年沒撒嬌,差點兒忘記什麼叫撒嬌,從現在起,她要一天撒一點,把不足的十九年份補齊。
「我想坐在你的腿上,讓你哄著入睡。」攀攀攀,她踮起腳尖,把臉貼上他的臉,她的淚水順著他的頰邊滑下,濕的是她的眼、他的心。
「好!」他愛憐地在她額間烙下親吻。
「我想和你手牽手去找夜來香。」額頭相踫,她再不要和他分開。
「好!」他願意為她種下滿園夜來香,要求它們獨獨為她綻放芬芳。
「我想你唱歌給我听。」
「好!」就算他的嗓音會嚇死無數生物,他也要為妹妹開唱。
「我想你抱著我,永遠都不要放手。」
「好!」
听到這里,余邦隱約曉得情況是怎樣,悄悄松手,收起眼中熾烈,他往後退一步。
「我說的是永遠,不是一下下,不是只有今天或明天。」
「好!」
「你說的好根本都不算數,我不信你。」突地,她推開他,哭得一臉狼狽。
「對不起。」他把俐瑤重新抱回懷里。
「你很壞,你說不放開我的手,為什麼沒有陪我去醫院?為什麼我醒來到處喊哥哥沒有人應?為什麼你不去育幼院找我?為什麼你讓別人把我領養走?為什麼、為什麼?」掄起拳頭,拚命捶打,打在他身上的痛,都敲在她心問。
這些話,她存在心中多年,一直想當著他的面問。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全是我的錯。」是的,他後悔,非常後悔,為了那個放手,讓他們睽違十九年。
「你知道我不喜歡別人當我的哥哥,我只想要你當哥哥嗎?」
「我知道。」
「你知道我在美國,在馬路上看到任何一個華人男子,我都想上前問他,你是不是我哥哥嗎?」
「對不起。」
抱住她小小身子,他用盡全身力氣;她會痛,但是不想他松手。
「從現在起,不管你走到哪里都要把我帶著,一步不離!」
「好。」
「不可以忘記。」她再叮嚀。
「不會忘記。」他篤定。
「不許松手。」
「不松手。」
「要讓我放心。」
「我會讓你放心。」就是要他許下千萬個承諾,只要能讓妹妹放心,他樂意!
「我們回家好嗎?」抱住俐瑤,他確定不管定到哪里,都帶著她,他們寸步不離。
「好,我們同家!」經過多年,「家」再度對她有意義。
「不可以。」退居幕後的余邦這時候發表意見。
「為什麼不可以?妹妹是我的、妻子是我的。」拓拔淵-手牽孟純,一手抱俐瑤,好運得教人眼紅。
「把俐瑤留下來。」
「沒行道理。」拓拔淵緩緩搖頭。
「有!她是我的朋友。」他義正辭嚴。
「只是朋友?」拓拔淵挑眉問。
「俐瑤,你應該跟哥哥走,不是留下來陪朋友。」孟純加話。
俗語說,嫁出門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孟純的心老早偏到門外面。她給丈夫使眼色,要求他高度配合。
「我……」看看孟純,再望望余邦,俐瑤遲疑。
「是你要我不松手。」拓拔淵托住俐瑤後腰的手施加壓力,他決心和這群養女聯手,逼出「妹婿」的真心。
「可是……」
「擔心因此失去朋友?放心,從明天開始,你會認識無數朋友,並且從這些朋友當中找出一個合適對象,往後,你的婚事由哥接手,哥認識很多青年才俊。」
「她不需要!」余邦向前兩步,不怕死的從硬拳頭下方,搶回自己的女人。
朋友的佔有欲強到這等地步?奇跡啊奇跡!
「為什麼不需要?緯中已經死了,我的妹妹有權利獲得幸福。」
「她的幸福我會給,不需要一個憑空冒出來的哥哥接手。」
余邦口氣惡劣,抱住俐瑤的手縮了縮。她是他的,誰都別想搶走,不管干哥哥還是親哥哥都一樣。
「憑空?你要不要看看我們的DNA報告?」拓拔淵冷冷說。
凍原果然不易動怒,拓拔淵的冷靜和正處火山帶的余邦相較,不戰已然大獲全勝,更何況他有一大票人站在後面,隨時準備出手支持。
「不管你們之間是不是兄妹關系,俐瑤的事歸我管,我親口答應緯中照顧她,就會徹底做到。」他強調「徹底」二字。有前任老公的委托,他的聲勢不比一個多年不見面的親哥哥差。
「謝謝你對俐瑤的支持幫助,但我實在無法相信,一個朋友能帶給我妹妹幸福,早晚你會有自己的家庭,我妹妹也要有自己的歸屬,朋友不可能攜手走過一輩子。」
「我不結婚,我會一直陪俐瑤。」月兌口而出的話,余邦沒想過後果,更沒想過這一群男男女女正等著圍剿他,逼著他去認識愛情。
「余邦哥,你不結婚……是不是我害的?我讓你對婚姻失去信心了嗎?」孟純可憐兮兮地掩面哭泣,指縫間,偷窺他的表情,臨門加上一腳,她非得把他踢進球門。
「不是你的問題,我沒有、也不是對婚姻失去信心……」從小,他就習慣對孟純的小媳婦表情投降認輸。
「所以羅!早晚你要結婚,俐瑤也一樣,只不過她是女孩子,青春有限,身為哥哥,我不能放任自己的妹妹蹉跎歲月。」拓拔淵的冰臉不用演,就很難看。
「如果俐瑤想結婚,我馬上和她結婚。」話出口,他左腳掉入陷阱里。
「可是,沒有人會為了結婚而結婚,除非有愛情……」俐瑤支吾。
他對自己有愛情嗎?俐瑤沒半分把握,但周遭人對余邦的愛情全了若指掌,再次證實「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是真理。
「誰說我們沒有愛情?」話再出口,咚!右腳加左腳,頭、手、脖子加軀干,余邦整個掉進井里,黑漆漆、伸手不見五指,他還不曉得自己做錯什麼事。
「哦……有愛情……」噓聲響起,Party將進入高潮。
「以友情之名行愛情之實,是不足叫作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啊?」天衡大大嘲笑。
「管他光明還是偷渡,總之,戀愛美麗……」伊伊勾住余邦和俐瑤,曖昧語調噴在他們耳際。
「浪漫愛情……哦!心醉……老公,我也要愛情。」孟純推他們兩人相擁。
「男男女女談戀愛……春天來臨……」
大家東一句、西一句,滿面的訕笑和揶揄,他們反轉身體,回到婚宴現場填肚皮,再也沒人堅持和妹妹一步不離。
人全走光,余邦看著自己搶奪回來的戰利品,得意開懷,沒有半分被勉強的委屈。
「俐瑤,我們之間是愛情嗎?」
俐瑤不說話。
是他太笨看不懂愛情?還是她太傻,選定一個不認識愛情的男人來愛?
「我不知道。」女性的自尊很偉大,他不曉得他們之間是不是愛情,她又何必說自己對他早已有愛情?
繼續裝傻吧!他不知道,她也不知道,很公平。
「既然我們都不知道,不如,我們再來演一場愛情。」
「我們沒有鮮花燭火,也沒有小提琴和浪漫晚餐。」
「那……我們從重點戲開始演。」語畢,一記熊熊烈火般的焚吻燒上兩人……在馬路邊,他們吻得難分難解,他的大手偷渡上寡婦冰清玉潔的身體……
孟家雙親估計錯誤,這一夜,非但有個名喚媳婦的人出現,還有個不小心報到、名叫「孫子」的小東西忙著做細胞分裂,十個月後……哈哈哈!
全書完
編注︰欲知唐伊伊和聶天燁之情事,請翻閱貪歡系列313《愛情map系列》四之一「愛情不轉彎」。
欲知拓拔淵和孟純之情事,請翻開貪歡系列325《愛情map系列》四之二「愛情不迷路」。
欲知姜盈心和聶天街之情事,請翻閱貪歡系列340《愛情map系列》四之三「愛情請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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