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留在他身邊三十天,他就養成她若干習慣。
她習慣賴在他身上說話,習慣他環著她的腰彈琴,習慣有他的微笑陪她人餐飯,習慣他在床邊說話,伴她入眠……
她放縱自己習慣這些習慣,放縱自己幻想起他愛她,她的盡情放縱讓她享受了此生難得的幸福,讓她覺得不枉一遭。
她是快樂的!打心底真正快樂。
「哥,我想過一個問題,假設當年我媽媽沒嫁給儲伯,假設我們沒在那個時空踫上,假設我們在另一個地方初見,會不會、有可能你愛上我?」
「不需假設,我會愛上你,你是一個太可愛的女子。」沒有思索,純粹的意識反應。「你說得太快,沒用心思多想想,顯得不真心也太敷衍。」
「愛情不需要思考,只需要憑感覺。」
「感覺可讓人快樂,卻沒辦法讓人幸福終老,想談一場持久、有結局的愛情,就要用到智慧。」
有人抱怨愛情離開太快、有人的愛情左右逢源,是不是差別在于智慧?「在感情上,我缺乏智慧。」所以,他讓她的愛從手邊溜走,想反手去抓時.只存空虛。看著于優,這些日子以來,他時刻懊悔,氣自己的無知恨意。
「那麼你要認真學習。」她建議。
「如果生命肯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學習好好珍惜起你的愛情。」
他的話溫暖她的心,雖然一切都已來不及,但他說,他會珍惜。
她的愛情呵!總算有了價值、意義。
偎在他懷里,甜甜地笑開,回想千千萬萬遍,他說他會珍惜。「哥,知不知道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心里想到什麼?」
「想到什麼?」擁著她,想起那兩年,他的心沒這般踏實過。
若能這樣擁她一輩子……笑揚上他的面容。
想像力永遠在滿足人類不能被滿足的部分。
「王子!城堡里英勇的王子,帶著一把金光閃閃的寶劍,騎著一匹白馬,穿著冑甲,四處拯救落難公主,然後用琴聲安撫公主的恐懼不安,用低沉的嗓音對公主說,不要怕,我會保護你,不讓惡龍來侵犯。」
「我並沒有保護你。」甚至于,他根本就是那只惡龍,一點一點吞噬掉她的快樂。
「有,你忘記我們一起走路回家的時候嗎?我還記得,有一個愛欺侮我的男生,老是從我後面推過,你用球狠狠K他一下,還警告他,要是再欺侮我,就去告訴我們老師,請他的家長來。從那以後,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屠龍英雄。」
「要是時間一直停留在那段,不知道有多好!」撫著她的頭發,又細又綿密的頭發,握在手中,沁鼻的清雅香味傳來。他喜歡長頭發的女孩,一直都喜歡!
「是啊!不過,要是真停留在那段,這個世界就要損失慘重,損失了你的音樂、損失了你的才華,有多少女孩子、愛樂人,都要掬起眼淚。」
「你說得太夸張。」
「不夸張,這幾年,我剪下每一篇有關你的報導,組織、貼起、珍藏,那里面的每個樂評人對仍;都有很高的評價,哥!你是我們全家人的驕傲。」
「為什麼去搜集那些?」他問,想問出一份真心。
「因為……」能說因為愛嗎?不行了,他的感情已經標上專屬標志,再不出售。「因為你是我哥.啊!我可以跟每個朋友很驕傲地說上一聲,你看!這是我的哥哥,全世界最年輕、最有成就的小提琴家。」
「傻瓜!」這時候,他多希望自己不是她的哥哥。擁著她軟軟的身子,她就在他的懷里,一不小心就成了他的一部分。
拂開她的頭發,在她肩頸交接處看見一塊美麗的蝴蝶紅斑。
「小優,你有一塊很特殊的蝴蝶胎記,以前,我都沒有注意到。」他的手在斑紋上輕輕搔刮,酥麻輕顫在她身體蔓延開。
又嚴重了?醫生已經下通牒令,要她去住院,可是……怎舍得離開他?「哥……不要,好癢……」抓起他的手,笑倒在他懷中,她和他靠得好近好近。這回,他們不止身體相近,心靈也是相依的。
「我信了你那句話。」英豐突如其來說。
「哪一句?」
「你是讓天神謫貶的仙子,滾滾紅塵數十年,誰能有幸握有你的幸福?」這句話是感慨,也是後悔。
「曾經……我把它交到你手上,可是你不要……」
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大,卻握不住她的命運。細細畫著他的掌紋,清晰干淨的紋路,訴說著他的婚姻會美滿。
于優祝福他的美滿,也祝福他的幸福。
「現在?還有機會嗎?」只要她給他一分分可能,他一定會傾盡全力去爭取。
「現在你要不起、我也給不起了……哥,好好珍惜你手中的幸福,嫂嫂是個好女人,值得你一生付出。」
蜜秋勾引出他的罪惡感,為什麼總是小優在,他就將蜜秋徹底遺忘?
「又賴在哥哥身上?真受不了,我怎麼會有一個這麼愛撒嬌的小姑!」
蜜秋的聲音傳來,于優忙挺身坐直,笑眼對人。
夢停在剛剛、感覺捏在心中,不釋放!
「嫂嫂,你坐。」于優招呼。
「坐哪里?我老公身邊,還是你們對面。真是的,還沒嫁進門,就要和小姑搶老公。」她笑說,女人特有的敏銳,嗅出他們兄妹間的不尋常。
「小氣,不然以後我老公身體借你賴好了。」挪挪身子,于優作戲。
「老公?你連男朋友都缺貨,哪里來的老公?」英豐拍拍她的後腦勺。
「那可說不定,這次出遠門,我去勾引一個金發帥哥,來個閃電結婚,到時,我比嫂嫂更快成為‘已婚婦女’。」
「你啊!別多想,安分點兒,先乖乖當我的伴娘再說。」蜜秋眼光調向英豐。「我媽咪和爹地說,中國人有個習俗——父母去世百日內要趕快結婚,不然就要再等三年,他們的意思是希望……
「我懂!」英豐截下她的話,不想在小優面前討論這些。
「哥,嫂嫂,我先進房整理行李,你們繼續談論,不過別指望我當伴娘,要我當,得等我站得起來再說。」
深呼吸,藏起失意,她把自己挪進輪椅里,幾個推動,她對著花園喚人。「阿強哥,麻煩你送我上樓。」
「等等,你要整什麼行李,想搬回公寓?」英豐從話中嗅出離別,心一驚,他快步走到于優面前,拉住她問。
「我說過,我要出國工作一段時間。」她說謊。
蜜秋的出現提醒她時光匆匆,早該下戲。
「去多久?」他問得咄咄逼人。
「不確定,看工作進度,哥……我會盡快回來參加你的婚禮。」又騙人。
「能不去嗎?」他皺起眉。「推掉它。」
「不行,工作是我的成就。十年前你執意要出國念書,我沒攔你是不是?我還幫你整理行李,送你到機場。你要公平些,支持我、鼓勵我,不要阻礙我。」
她還代替他挨撞。他記得,記的很清楚。吐口長氣,他沒權利反對。
「什麼時候的飛機?我送你!」
抱起她,他主動送小優上樓、幫她整理行李,全然忘記客廳里還有一個等著他商議婚禮的未婚妻。
命令夸
二OOO年初秋相迎不道遠,直至長風沙他三十一歲-她二十七歲
交出曲子,于優累壞了,趴在床上,一動也不想動。
這幾年,她的獨立讓人刮目相看,她練琴、她作曲、她賣歌,她成了演藝界的紅人。人人都知道「余憂」是個多產的名作曲家,但除開和她合作的制作公司外,沒有人知道,她是一個美麗清靈,卻不良于行的女孩子。
五年前,她搬出儲家後,就停止復健,因導演臨時取消戲分,不讓她在「他」面前出演,所以,她不再排戲,不再為自己努力。
其實,她可以柱起拐杖一步步走得很穩,但她不走,一部輪椅,她欺騙自己最好的狀態就是這樣。
童听取笑她,說她是個完美主義者,非要自己能在人群中走得優雅從容,像個一流的芭蕾舞者,才肯拋棄輪椅……她沒反對。
也許吧!她一生的努力都在求完美、求登峰造極,所以學什麼都是卯足全力去做,功課是、鋼琴是、舞蹈是,連學走路都是,她只要把最好的一面呈現。小時候是怕挨打,長大了,怕什麼?不清楚!
小語分析她這種爭取掌聲、注目的行為,解釋為缺乏自信。
自信?她有過這東西嗎?閉起眼楮,想睡又怕睡,這些年,她常在夜里被惡夢驚醒,她夢見失速車子撞來,高高飛起、重重落下的是哥哥不是自己,她尖叫著送哥哥就醫,誰知,一整個醫院里幾十個染血小孩從四面八方聚來,指責她,怪她不小心、怒斥她害人……一聲聲責難在她腦中回蕩……她是凶手、是凶手……
纏起棉被,她將自己緊密包裹,她想反駁、想告訴他們,她不是凶手,但她的聲音是那樣薄弱而缺乏說服力。
電話鈴響,她掙扎起身,童昕、辛穗上班去了,趕一夜稿子的小語好夢正酣,絕听不見鈴聲。
接起電話,輕輕一聲喂,電話那頭傳來儲伯的聲音。
「小優,你還好嗎?工作累不累?」他慈藹的聲音溫著她的心。
「剛忙完,我正想休息幾天。」
「上次……我跟你提過,英豐下一年度的工作計劃在台灣。」
「我知道,他回來,您一定很高興。」他要回來了,這個想法讓她好快樂,縱使不見面,她知道他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知道儲伯會常常捎來他的訊息。
「小優,英豐回來,你願意回家住一段日子嗎?你媽媽希望一家團圓。」
一家團圓?他承認過她是他的「家人」嗎?她在電話這頭沉默。
「你想躲他一輩子?」
一輩子……她的一輩子所剩不多,幾個閃躲就能避開。
「儲伯,我想……」
「英豐不會住在家里,他另外找了房子,如果你不想回來住,就回來吃頓飯吧!見見面、說說話,說不定他已經和以前不同,不再冷漠、不再拒人千里。」
見見面、說說話?她已經五年沒排戲,再上場,她只會僵立在舞台之上。
「就一頓飯好嗎?回來吃個飯,不然你媽媽會懷疑,好幾次她問我……」
「儲伯,我回去,什麼時候?」阻下他的話,也阻下她心中的紛亂不安。
「星期天晚上,我們在家里替他接風。」
「我六點到。」切斷電話,她全身都在發抖。
他要回來了,想過多少年、盼過多少日子,他終于要回來……他是一個事業有成、萬眾矚目的音樂家,她卻是一個不良于行的殘障人士,再見面,要她情何以堪……
命令令
一家人見面客客氣氣,倒是英豐的未婚妻康蜜秋顯得熱絡。
她是個細心體貼的好女人,光是第一眼,淑娟就能確定。
「小優真是的,說六點到,都快七點了還不見人,真不好意思,要不,我們先吃飯,不等她了。」淑娟提議。
她又逃開了嗎?儲睿哲在心里暗忖。「沒關系,反正還不餓,我們再等等。」蜜秋一臉笑,這家人很好相處。
「應該讓阿強去接。」睿哲自喃,這趟路對不常出門的小優來講是件大工程。
「我在美國听媽咪說,小優是個很棒的舞者,她現在在哪里工作?」她的無心撞出淑娟一臉挫敗。
「小優很久沒跳舞……」嘆過氣,她忙笑開,不冷淡客人。「她現在作詞曲為生。」
「對不起,我說錯話了嗎?」蜜秋看看突然愁眉的睿哲和淑娟。
「沒有,你不要多心……」當淑娟正要解釋時,客廳門開,于優推輪椅進來。「小優,你回來了?」
「儲伯、媽媽、哥……嫂嫂……對不起,我來晚了。」
再見她,英豐的心被重棰敲過,痛!他痛得皺眉。怎麼會?一樣的不食煙火、一樣美得賽過精靈、一樣的輕愁染眉……可是,她卻……
很想一把抱她入懷,但他提醒自己,為什麼要在國外一待多年,就是為了躲開她,不教自己心系于她、不讓愛情毀掉自己對媽咪的忠誠,他不容許自己才見上一面就此沉淪……臉是冷的、目光是寒的……心頭卻是熱烈澎湃……
全身都在發抖,她牢牢按住臉上笑得溫婉的面皮,不讓它掉落。她的王子就站在面前,教她魂縈夢系的臉……仍面無表情、仍吝嗇對她一笑,他還是厭她,盡管經過多年。
看見于優,蜜秋立即知道自己說錯什麼話,她尋來新話題。
「你就是小優,我听媽咪說過好幾次,她說你是個對音樂很敏銳的女孩子,她還常對學生說,你是她教過最有天分的女孩子呢!」
都是胡阿姨在跟她談她嗎?他從來就不提、不說她這個「妹妹」?是徹底忘記她,或是壓根就不承認她和他有過關系……
「嫂嫂你好,你比照片上更漂亮。胡阿姨還好嗎?」她客套虛應,心全落在那張不見表情的臉上。
他還好嗎?想過她嗎?忘記他們之間……肯定是忘了!否則怎會有一個體貼的「嫂嫂」站在眼前……
「嫂嫂」吐在嘴里,痛在心里,利刃一刀一刀切、一分一分割,她和痛苦在比賽,看誰僵持的久。
「她很好,就是想念你們、想念台灣。」
「有話大家到餐桌上講。」淑娟招呼眾人。
餐桌上,他保持靜默,對于父親的問話,他一概用簡單句型回過;于優也是安靜的,惶惶然的心教她食不知味,人口的全是對他的思念。
想他、念他……他就在她眼前了,她仍然觸不到他。苦笑,是她的心在堅持,告訴過自己幾千次,他早就不屬于她,只不過,痴心在,人不能不蠢……她的暗戀,早該沉人大海,任波浪撕碎。
停下著,她抬眼看每個人的表情。
儲伯、媽媽是熱情而欣慰的,嫂嫂是愉快喜悅的,他呢……
她探不到他的心思,一如多年之前……
有好一陣子,她幾乎以為他已經不再恨自己,以為冷漠是他的性格習慣,並不是專針對她,現下有些些明白——他仍是餃恨的,不過年紀漸長,他不再口口聲聲將恨掛在嘴邊,他選擇用冷淡來阻隔她的關懷。
他的眼神對上她的,微微一顫,于優的碗差點滑落桌面。
蜜秋在他碗里布菜,親昵相依的身形刺痛著她的心,他們是相襯的一對,自信大方、事業有成,他們都是音樂人,心相同、靈魂相通,這種婚姻沒有不幸的機率。
垂下眉,長發覆蓋臉龐,掩護了不該掉下的珍珠。水滴在米飯上,一搖晃,在縫隙間竄人碗底,她……沒有傷心。
「對不起,我吃飽了,你們慢用。」笑掛得太勉強,一不注意就要掉落。
「小優,你吃得好少,你在節食嗎?」蜜秋說。
模模自己的月亮臉,這陣子類固醇吃太多,水腫得厲害,不過,醫生說病情控制住了,下回劑量會減少一點,到時就會回復。
「是啊!我去院子走走。」推起輪椅,將自己推離眾人眼前。她需要空間平復心情。
令命令
桑樹長高,人在樹下,任她怎樣伸長手,都勾不到枝枝節節。
月亮在樹稍頭懶懶掛起,清清冷冷的光線把她的影子在地上拖出好長一道。
關節又犯痛,不死心的免疫系統對她發動攻擊。長期的藥劑讓于優嚴重的失眠、郁悶,水腫和胃出血,她知道接下來還會並發糖尿病、高血壓、骨質疏松……最後死于腎衰竭。
死……其實已經不覺得恐怖,患病之初她還恐慌過,幾年拖下來,太多的疼痛折磨,早把她的求生意志一點點消磨掉。死,不過是停下心跳、停下和這世界的所有關連,但可以換得舒服、平靜和……不痛。
沒生病時,不知道光是不痛,就是一種幸福,現在學會了,只要不痛、不用害怕下一波疼痛在哪個時間、哪個空間跳出來折騰,就是幸福。
她不怕死,卻要爭取活的機會,她的心還有牽掛,牽掛著母親白發送黑發的傷痛,牽掛儲伯、張爸張媽的疼惜,牽掛……那根早該斷的愛情線……
所以,她和疾病搏斗,再痛她都不倒下、不喊輸,就算現在,愛情城牆在她面前傾頹瓦解,她也不哭不喊。挫折,她受得太多,早練就出一副銅牆鐵壁身。
「他們說,那場車禍中,你沒事。」英豐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心跳得飛快,那段在一起的日子從記憶中躍出,那時,她愛他!
肺喘得厲害,異鄉游子的孤寂不安,在見到她的沉澱安定。
那時,他愛她!
再見面,他不確定,她還愛他?但他肯定,他不能愛她!
理由?很簡單,他不要輸!他輸了父親、輸了家庭,他不要再輸掉自己的愛情。
她怔愣住。是他,他來了,為尋她而來?或是尋怨而來?轉過輪椅,她讓自己和他面對面。他還是她記憶中那個男人,只不過,時間把他洗鏈得更成熟穩重,年輕時的霸氣讓沉穩取代。
「在那場車禍中我沒事的。」面對他,她沒打算說實話。她習慣了當他的糖衣錠,報喜不報憂,甜的給他,苦的留下自己嘗。
「你的腿……」
「在另一場倒楣中造成的。哥……我沒事,即使不走路,我也過得很好。」揚臉,她又在笑。「你這幾年在國外很好,為什麼突然回來?」
他沒回答,定定地望住她,想在她眼中尋找欺騙的蛛絲馬跡。
他失望了,這些年,她說過太多謊,一身坦蕩蕩的無欺模樣並不難裝,不僅僅騙得過別人,連自己也欺得上。
「胡阿姨好嗎?很久沒跟她聯絡上,我想她很忙。」她自顧自說開,習慣他的不理會。
「嫂嫂長得很漂亮,你們是很合適的一對,你們結婚是樂壇大事呢!將來你的寶寶……」
寶寶……曾經,她也有一個寶寶,要不是她粗心,也上國小了呢!她會拼命賺錢,讓他學小提琴,說不定有機會,父子成師生,說不定同台表演,說不定……好多的「說不定」,都因為她的疏忽消滅……
「不會再好了嗎?」
「什麼?我沒听懂。」突然一句,問得于優滿頭霧水。
「你的腿。」
他在關心?不!他的表情沒有關心、他的聲音沒有關心、他的心沒關心過她,她逼自己停止想像他正關心她。
「能不能走,我不在乎,我過得非常非常好!」清清柔柔兩句話,她抗拒起他的探索。
推開輪椅,她往外走。她很好,非常好,有沒有腿她都好、活不活得下去她還是很好,在他身上她不要同情憐憫,她只要愛,既然給不起她愛情,就別再制造關心假象,害她認不清楚事實。
「小優。」他阻下她的輪椅,立在她面前。
一聲呼喚,喚出她淚濕欄桿。
「哥……我們不要再見面了好嗎?我好不容易適應沒有你的生活,好不容易忘記我們的過去,好不容易讓自己過得好,不要你一出現,我的辛苦全成泡影。」
「你恨我。」
「不!是你恨我。不管你再克制,眼底仍會流泄出對我和媽媽的恨意。不管時光過去多久,我們都是奪去胡阿姨幸福、破壞你美滿家庭的壞女人。我欠你的,眼前是還不起了,如果你有耐心等待,就等我有能力時再還債好嗎?」
「我沒向你索債。」隱隱地,他知道她不同了,從前唯唯諾諾的小優也敢站在面前對他長篇大論。畢竟,九年了!他躲避她、躲避自己的心,整整九年……
「那麼就放開心胸,不要再恨,感情是無從解釋的。放過我們,你才能放過自己。」側過臉,刷去淚,她又問︰「不再見面,好嗎?」
她已經不要他,在他躲開九年後,她也要躲起他?也好!這樣子他們扯平。
「好!不見面。」他跨開長腳往屋里走。
這句話,讓他們在未來一年中,沒有交集,直到儲睿哲和于淑娟死亡……
命令令
三十天的幸福,一下子就被他們用光光,才一眨眼,時間就從洪流中跳出來告訴她——CAMEOVER!結束了,他們之間要在這里真正劃下旬點。
不過,慶幸的是,這次,他們談開說開,兩人再無恨無怨無遺憾。
然,遺憾……真的沒有了嗎?英豐推著于優,他們來到飛機場。
「一到美國,記得打電話回來,還有,記得跟媽咪聯絡。」
英豐的叮嚀反復過十幾遍,于優不覺得煩瑣,她在他話中,溫習起被擔心關懷的寵愛。
擔心?是的,他把她擔在心上了,她知道這一離去再無相見日,但是想到自己就在他心上……她的心淋上蜜……
握住他的手,請容許她再撒嬌一回合。「哥,抱我好不好?」高高伸出兩手,她笑得好暢意。
「好。」俯,他將她抱起、緊緊圈住,無視于來來往往人潮的眼光,他要將她鎖在自己心里。
嗅著她的發香,汲取她身上暖暖的體溫,他多希望她成為他生命中的全部。「小優。」
「嗯……」陶醉在他懷中、陶醉在他胸懷,她知道在他心底一角,他愛她!這個認知對于一個將亡女子,是恩惠。
「再問一次,我們能從頭來過嗎?」不想死心,盡管背負著道德良知譴責。
「我們還能不能回到童時?我八歲、你十二歲;你教我拉琴,我幫你背書包;你拉我的辮子,我騎在你背上……能不能?能不能再回去?」她再追問。
「不能。」對光陰,除了小叮當,誰都束手無策。
「對了,有很多事,過去就再回不來,就算重頭,也不會有相同的感覺。我們只好學會珍惜眼前,過去的,只能憑吊。哥,我們來打勾勾好嗎?」
「要約定什麼?」
「這一輪,我當你的乖妹妹,你當我的好哥哥;下一次,再踫上,我就當你的妻子,你當我的丈夫。到時,我們中間不準有嫌隙,只許有包容和愛。」
「好!那我也要跟你說定。不要戀棧國外,不要讓高鼻子帥哥迷昏頭,工作一忙完就回來,回到好哥哥身邊,讓我寵你、保護你。」
「到時,你身邊會有個嫂嫂嗎?」
「你要一個嫂嫂嗎?」
「我要!我要你幸福平安,我要有人專心對你,我要有人愛你、疼你,像你愛我、疼我一樣。」
「好!你一回來,就會有個嫂嫂在家等你。」
「說定了!」一擊掌,她握住他的幸福和安心。
「小優,有個問題問你。」
「請問。」偎在他身上,有些不舍得……不舍得放手……逼她放手的不是心,是命啊!
「在國外那幾年,我回國數次,為什麼你總是不在家?」
「我自慚形穢躲起來了,本想把腳練好,等你回來,娉娉婷婷站在你面前,哪里知道,天不從人願。你呢?我也要問你,為什麼那些年,你都不向人問起我?」
「我想,你恨我。」他實說,畢竟,他的行為太可恨。
「你看,我們都讓自己的盔甲,擋住了自己的視野和對方的真心意。」
「下次再見,讓我們把盔甲都扔棄了吧!」
「好!一言為定。」他們勾勾小指頭。
一聲呼喚打擾他們談話,回頭,一個二十來歲的小男生站在他們身旁。「于姐,我來了。」
「他是我們公司的工作人員,我要過去和他們集合,哥,你回去吧!再見。」于優對他揮手。
「我送你過去。」他說。
「不!你先走,我要看你的背影。」她拉拉他的衣服軟聲哀求。
「這次你將就我,下次,我再遷就你好不好?」
嘆口氣,他又寵她一回。站起身,揮揮手,他的背影有道灼熱眼光追隨。
半晌,大男孩問︰「于姐,我們要去哪里?」
「阿杰,麻煩你送我回公寓。」閉起眼楮,于優嘆息。永別了……親愛的「哥哥」……
命令令
當夜,公寓里四個女子喝了一肚子傷心酒,隔天剪去長發、遠走墾丁。
總以為,這趟旅程結束後,要斷該斷的都能斷得干淨,誰知情事糾葛,心仍放不下、情仍斷不淨。
關上公寓大門,結束五年的同居生涯,揮別她們的單戀公寓,互道一聲珍重再見。
故事開始、故事終場……她們在彼此臉上看到情傷……
「小語,在國外安定下後,打電話給我們,不可以斷了聯系。」童昕叮嚀。
「我知道,等我找好住處就打手機給你們。」獨自遠走他鄉,小語需要她們很多的支持和鼓勵。
「我和辛穗會先找個地方住在一起,要是聯絡不上,你有我和辛穗老家的電話。」童昕再叮,對這個年紀最小的天真小語,她有太多的不放心。
「如果在國外住不慣,就回來找我們,到時我們再組一個多情女子公寓。」辛穗一路說一路笑,眼淚在角落處偷渡。
「不要再說,你一說我都不想走了,還沒出發,我就幻想起我們的小寶貝,他一定很可愛、很漂亮,我要當他干媽。」
小語指的小寶貝,是躲在童昕肚子里的小小生命,還沒出生,他就負擔了四個女人的心情期望。
「不想走就別走了,我不也說要當修女,還不是改變主意。留下來吧!」辛穗嬌聲懇求,小語臉上有著為難。
「辛穗,別勉強她吧!讓她出去飛上一圈,要是她覺得窩袕比外面的天空誘人,她會回來的。」一直靜默的于優出聲替小語說話。
「沒錯,單飛得不順利,我會回來。」小語指天指地,發誓。
「好吧!于優你呢?你一直不告訴我們以後要做什麼,你有新計劃嗎?」
「我……計劃?」她的計劃……躁在老天爺手里吧!
「要是一切順利,我會和你們聯絡。」嘆口氣,她將鑰匙放人填好住址的牛皮紙袋,遞給辛穗。「麻煩你幫我寄出去。」
「好!我們一起下樓!」推著于優進入電梯,四個多年相處的女子,緊緊交握雙手。別了……
坐入計程車內,于優輕輕一聲︰「麻煩,華大醫院。」這次入院,出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