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織在園里播種藥草,不過兩個月工夫已頗有成績。
她的醫術遠近馳名,尤其是新調配出來的膏藥,早晚在臉上搽搽抹抹,臘黃肌膚搽出紅潤雪白,多少公主宮女特來求藥,這瓶藥替惜織掙得不少好名聲。
「公主,我們來替這瓶藥膏取個名字。」錦繡說。
「取名字?做什麼?」惜織正在搗藥,偏頭問。
「取個又響亮又好听的名字,誰要來求藥,行,一瓶五兩銀。」
「-缺銀子用?盒子里有,先拿去。」低頭,她繼續搗藥。
「公主,銀子除了花用還可以累積啊!我們先賣藥膏,賺很多很多銀子,然後拿銀子買回更多藥材,再磨成粉做更多藥膏,再賣更多更多的銀子……」
惜織接口她的話︰「再買更多藥材,做更多的藥,賺更多的銀子。我不明白要那麼多銀子做什麼?」
「銀子好用呢!公主不曉得,窮苦時候,一文錢可以逼死人呢。」
「-住在皇宮里又餓不死,賺得大筆銀子,難不成想拿錢買個國家當皇帝?」惜織笑話她。
「誰希罕當皇帝?當皇帝又辛苦又忙碌,天天都沒得休息,就連殿下都忙得沒時間陪您。」錦繡抱怨。
兩人談話間,龍幀進屋。
錦繡吐吐舌頭,但願剛剛的話沒教殿下听去。
惜織放下藥缽,替他倒茶,錦繡忙把滿桌子草藥整理干淨。
「累不累?」惜織問。
「還好-要人把鹿放回山里了?」拉過她的手,他愛她坐在自己膝間。
錦繡在場,她有些些尷尬,清清喉嚨,惜織假裝自己沒發現這個動作太過于親密,繼續同他說話。
「-們復原得很好,精神不錯,你很久沒看見小鹿,-長大許多了呢!」
「-們差點變成盤中佳肴。」想起那次,是她眼里的仁慈撼動他。
「你的一念之仁,讓-們重返家鄉,但願有上次教訓,-們懂得躲避人類。」
「-們得先學會避開我的箭。」
「何必,你夠吃夠穿的了,做什麼欺負小生命?別去打獵了吧!箭插進動物身體里,-們和我們一樣會痛。」
「-在求我嗎?不怕又欠下我一筆?」
龍幀要她欠他,最好欠到習慣成自然,欠到放棄累計,欠到分不清哪一項是他主動給予,哪一樣是她出口要求。
「我會還。」
惜織嘴硬,雖然她心知肚明,還過此生此世,亦還不競他的恩情。
「用什麼還?-的美膚藥膏?」他打趣她。
今日退朝後,崔丞相拉住他,特為夫人女兒請他向惜織求藥,可見她的藥已經遠近馳名。
「你需要嗎?我可以免費贈送,只要你不再打獵。」提出條件,惜織拿出兩只藥瓶在他眼前搖晃。
「不對,-的藥膏,本就免費贈人,沒道理獨獨向我討人情。」
「錯錯錯,那是舊訊息,方才錦繡和我研議過了,以後藥膏要高價兜售,我相信以它的神奇藥效,搶購的人潮一定多到不行,到時就算你想買,對不起,請排隊,數量有限、向隅者下次再來。」
她拉抬自己地位,別忘記,有人稱她是小神醫呢!
「那麼驕傲?」龍幀攬過她的腰,嚴肅的臉笑出滿面春風。
他愛她的活潑、愛她的輕松,她一天比一天的敞開心胸讓他快樂。沒錯,他是故意的,他故意將她打造成這番風貌,故意把冷宮的淒涼冷清自她身上驅離。
「我驕傲又不是今兒個的事。」
別過身,惜織拉開怞屜,她沒說謊,里面剩下最後一瓶,他想插隊,她討點人情不算過分。
「好吧,給我兩瓶,我以後不再去打獵。」
惜織找他討人情,那麼他該向崔丞相催討什麼人情?
有了,他家里那把翠玉琴!錦繡告訴過小櫃子,惜織的琴藝好極了,只可惜沒有一把好琴。他要用一把好琴,再換得她一份恩情,總有一天,她欠下他的,何止一個世界。
「真的?說話要算話。」她把藥膏給他,順帶把怞屜中那瓶送出去。
「我再去打獵的話,-拿弓箭朝我身上射幾箭好了。」他笑著收下。
「你功夫那麼好,隨便飛兩下,我射幾百箭也射不著你。」
「我站著不動任-射。」
「射傷你再醫你,你以為我很閑嗎?」她才不中計。
他笑笑,換過話題。「梁總管說,早上龍青來過,他指名見。」
說到這個,眉皺,他很清楚龍青想來挑撥些什麼。
「嗯,我躲開了沒見他,我不曉得他會不會又……」俯視地面,她是極不願意看見或想起那個齷齪男人。
「又怎樣?」
勾起她的下巴,龍幀曉得,她嘴里不說,卻始終沒忘記過那場丑陋。
「又發瘋。」她咬唇,眉宇間有淺淺哀愁。
「他不敢,這里是我的地方,下次-大大方方見他,看他有什麼話說。」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不招惹他、他別犯我,各自平安過日便罷。」惜織搖頭,她喜歡單純生活,不愛招惹是非。
「-比我想象中膽小。」
「我只是不愛挑起事端,見他如何?不見他又如何?就算狠狠痛罵他一頓出氣,也不能改變什麼。」她搖頭,垂眉。
過去的過去,再不平也已經過去,這座宮廷里縱有千萬個不好,但這兒有個龍幀,教她怎舍得離去?
「他來,是想欺負。」
龍幀曉得,他想用那些正在討論中的消息欺負她。
「為什麼欺負我?我無權無力,根本不妨礙他什麼,除非……他真正想對付的人是你?」惜織大膽猜測。
「-很聰明。」
擁她入懷,收納她小小的頭顱,收納起她所有聰明,她若是和平常女人一樣笨,他就不需要對父皇的提議考量那麼久的時間。
「你和龍青、龍狄仍處不好?」她關心。
「龍狄為皇太子被撤換一事仍是耿耿于懷,他的心胸狹隘,我想總還有事情鬧出來。至于龍青是個心無城府,好收買的人物,但上次的事件再加上龍狄的唆使,我認為事情不會簡單結束。」
他不畏紛擾,只擔心紛擾扯上她。
「意思是……」
「盡量別離開這里,想出去的話等我有空陪-一起,就是皇後派人來請,也別輕易答應。」他細細叮嚀。
「嗯,我會注意。」
把腦袋從他懷里推出來,她懷疑他在擔心什麼。
「還有,不管從哪里得到什麼消息,都要自我口中獲得證實的才算數,別相信謠言,不管謠言出自誰處。」
他的慎重其事,教她更加憂心忡忡。
「會有什麼謠言?」惜織問。
「總之,把我的話記住。」
「嗯,我記住了。」
「很好。」
龍幀再度將她收入懷中,隱隱地,他覺得有事將發生,但不確定是什麼事,父皇的話困住他,作為皇子真的需要這樣犧牲?
「你知道龍玉嗎?」惜織問。
他這個皇太子做得辛苦,總要有個手足兄弟來支持吧。
「知道,他是龍狄和龍青的弟弟。」龍幀據實以答。
「你見過他了?」
「見過幾次。」
「他是個怎樣的人?」
「他長相斯文清秀,是個胸懷天下的飽學之士,足堪造就的人才,如果我是父皇,在之前我會讓龍玉當皇太子,不會教龍狄上位。」
「真的?你們處得不錯?」
「知不知道胡太醫為醫治他的雙腿,長期接觸下,兩人已成忘年交。」
「真的?」惜織頗感訝異,胡太醫從沒告訴過她。
「真的,他們志趣相投,看法一致,都是治國人才。」
「太棒了,有他們幫你,你可以更得心應手。」
「這些事-不需要掛心,好好把自己養壯才是重要。」話聊到家常,看著惜織的笑,淡淡地,解開他眉頭皺褶。
謠言終于傳到惜織耳里,听到消息,她沒作任何反應,只是抿唇低頭,拚命說服自己,她很好、她沒關系。
拿著藥書的手微微發抖,克制再克制,不舒服終會過去,她告訴自己,嫉妒不應該,一如愛上他不應該。
「公主,這是千真萬確!是從皇上身邊的福公公口里傳出來,听說下個月初就要舉行婚禮了呢!」
皇帝不急,急死太監,惜織的沉穩對上錦繡的跳腳,讓小櫃子啼笑皆非。
「公主,今兒個皇太後那里派人來龍嘯宮,看看有什麼缺的,說要特地派人送過來,全是為婚禮做準備。」小櫃子說話。
他比錦繡實際,知道太子殿下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情,急沒用,倒是先知會公主一聲,才是正確。
「听說這是皇太後的意思,連皇上都不能違拗,看來這位湘屏公主是個來頭不小的人物。」錦繡說得酸溜溜。
這個公主干般好、萬般強,宮里上上下下傳得像個神似的,彷佛天地間只有他們殿下配得起這號人物。可是,惜織公主也好得很啊!她美麗聰明,她會醫病,還會制藥膏讓女人青春常駐呢!這點湘屏公主總比不上了吧?
「她是皇後娘家那邊的人,去年入宮,特討皇太後的喜,便作主留下來,我們一直以為她會許配給龍狄太子,沒想到要許配給咱們殿下。」小櫃子說。
「是啊,誰都料不到,她一來,咱們可累了。」錦繡嘆氣。
「湘屏公主嫁進門我倒不擔心,我擔心的人是秦嬤嬤,听說她要跟著湘屏公主嫁進來。那個秦嬤嬤可恐怖了,她特注重禮儀,管人管得緊,連人家放個屁都要找對時辰、放對地。」小櫃子抖抖身子,想到秦嬤嬤,全身雞皮疙瘩掉滿地。
「什麼不擔心!湘屏公主嫁進來,咱們惜織公主怎麼辦?」錦繡反對小櫃子的話。
「沒怎麼辦啊!哪一代的皇帝不是後妃成群?反正公主是殿下最喜歡的一個就行了。」小櫃子樂觀。
「話說得輕松,有沒有想過,將來太子妃是要當皇後的,別提身家條件,光是先嫁先贏這點,將來湘屏公主當上皇後的機會就比我們惜織公主高,更何況她又是皇太後和皇後身邊的大紅人。」嘟著嘴,她替自己的主子抱不平。
「這倒是句真話。公主……」
「天晚了,你們都下去去休息吧!」阻不他們的勸說,她需要獨處。
「這緊要關頭誰睡得著?不行不行,咱們得先想好對策。」錦繡堅持。
「別想什麼對策了,如果婚禮是真的,接下來的日子可有大家忙的。」
催促他們離開,惜織的冷靜即將消滅,熾熱的火焰在胸中點燃,不應該,-真的不應該啊!
惜織將他們推至門邊,錦繡反身問︰
「公主,您真不擔心嗎?殿下這麼晚沒回來,說不定正在和皇上討論婚禮的事兒。」
「婚禮是好事兒,大家該替殿下快樂,不應擔心。」她的驕傲出頭,帶著淺笑,騙他們也騙自己她好開心。
「我就說惜織公主既懂事又識大體,-偏不信。」小櫃子落井下石。
「我氣死了、氣死了!沒見過公主那麼笨的女人!」錦繡賭氣,跑著離開。
「公主,小櫃子告退。」說完,他急急向錦繡方向追去。
吁氣,惜織關起門,背靠在門扇上,演戲累,克制情緒更是累得過分,不在預期中的淚水雙雙垂下。
驀地發現濕氣,她慌張拭去。
「-在做什麼呀?龍幀大婚很好啊!他本是適婚年齡,這種安排很合理呀!-從不想成妃後的,忘記母親的悲哀嗎?後宮不是-想留的地方。」
頭仰高高,她不教淚水偷渡,她對自己說話,相信只要說過一次又一次,她總能說服自己,這是最好的安排與結局。
「記住,-是蕭惜織,不是尊貴公主,忘了嗎?-和龍幀有仇無緣,-和他不可能-可以不尋仇,卻不能或忘父母恨,這段日子-的表現已經夠糟的了,怎能再去設想未來?這對枉死的母親不公平。」
推開窗戶,她對蒼穹低訴。
「是了是了,這才對,不在乎他娶誰、不在乎他心里是否有-,-該保持驕傲,直到他願意放走-那天,帶著清清白白的身子走出皇宮。」
話一句再一句,她矛盾又茫然,理智和情感在胸中交錯。
她否認愛情存在,卻又惶恐愛情不在,她害怕未來,卻又擔心兩人之間沒有未來,將爆的情緒在她胸中翻騰,強忍的眼淚為驕傲保住最後一道防線。
咬住牙關,她要笑、該笑,等他有了高高在上的湘屏公主,說不定會發現,自己不過是個低等女人,舍了心、舍了錯誤感情,他的放手更容易。
對,這才是她該期待的結局,傷心不對、難過是錯誤,她要歡歡喜喜迎接他的婚禮。
就這樣,她想過好久,桌上燭淚一滴滴,滴過她的心,燒灼的是愛情,痛楚的是身不由己。
回想過去,驚覺不過短短半年,他們之間竟有分數不清的記憶。
他們騎馬、他們說笑、他們任風在發梢飛揚,元宵燈火、天邊繁星、屋檐上縱飛的雙雙儷影,這些記憶是甜非苦,無奈,她必須將它們解之為沉重,才有力氣逼自己別過頭。
風來,吹干眼底淚水,不冷的夜竟帶給她淒寒無限,冷透了心,寒透了意,愛情,從不是她該擁有的東西。
門板上兩聲輕敲,惜織逼出一絲微笑,走至門邊,開門,面對錦繡她有了心理準備。
然門外,不是錦繡,是龍幀。
「燈末滅,我想-沒睡。」龍幀低語。
「我、我在默背醫書。」她說謊,不高明,因為醫書不在桌上。
「那麼認真,真想當神醫?」他沒認真她的謊言。
「濟世救人是好事。」
「-不快樂?」直覺地,他的指尖拂上她額頭,企圖拂去上面的抑郁。
「沒有,只是……我只是累了。」避重就輕,她的心事,她自己處理。
「要我離開嗎?」他體貼問。
「你是不是想和我談談?」惜織問。
她發覺,他眉問有同樣的抑郁。
「-想談嗎?」
「好啊。」點頭,若婚禮果真迫在眼前,往後,談的機會不多了吧!
龍幀攤開自己的披風,將她包在身邊,小小的她,居然是他的安定泉源,令人難置信是吧?
兩人走進梅園,大大小小的梅子結在枝頭,引人垂涎。
「梅子可以采收了。」仰頭,惜織說。
「-要釀梅酒?」
「你說過不會讓我感覺寒冷,梅酒似乎不需要了,不過我還是想釀幾甕悔酒,做些蜜果子,在夜深人靜時候和你共嘗。」
隨口一個不經意皆是回憶,屬于他們的共同記憶太多,多到她無法和現實生活切離。
「就像此刻?」
「對。一壺暖酒,暖了腸胃,也暖心。說吧,什麼事困擾你?」
「我要大婚了,下個月初三。」開門見山,他知道不管迂回或直接,她都會受傷。
惜織以為自己做夠了心理準備,以為重新听到同樣話題不會心碎,對不起,她錯了,心仍痛得一塌糊涂。
驕傲抑不住狂奔淚水,低頭,淚滾下,斷線的珍珠落入春泥。
「那很好啊!你早該成親,對象是誰?」
抹去淚,她刻意帶笑,刻意裝出輕松愜意,殊不知每句話都是椎心,一下一下,刺得她鮮血淋灕。
她的快樂讓他不滿,悶悶地,他答︰「是湘屏公主,這幾個月來,我和父皇不斷商量這件事,她是皇後的人,丞相認為這個婚姻有助于拉攏皇後娘家的勢力,也讓我和龍狄有機會握手言和。」
「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湘屏公主是個怎樣的女人。」
「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性格婉順柔和、雍容大度,從小她所受的教育,就是要成為一個皇後,她幾乎能稱得上是最佳皇後典範。」
「那很好,恭喜你能娶進一個好妃子。」
她的恭喜背後插了把利刀,將她的心切割得支離破碎。鮮明疼痛侵蝕她每分感覺,被分割的不單單是她的心,還有她的知覺、意識、她的一切一切。
「-是真心話?」松開她,他站到她對面相詢。
是假意非真心,但她必須將它當成真心來處理,重重地,她點了下頭。
「-不介意名位,不在乎將來是不是能當上皇後?」他又問,慎重其事。
她笑了,微微的苦自舌間滲出。「皇後從來不是我的目標。」
「那好,-把名分讓給她,我們之間照舊。」松口氣,她比他想象中更好溝通。
他的意思是︰心中最在乎的仍是她,不是那個湘屏公主,除了後位,他可以給她所有想要的一切。
她卻誤解他的意思,以為他們將維持眼前的相處模式,不談未來,不計劃婚姻,他們在一起,只為著單純的幸福。
這個說法帶給惜織些微快樂,「維持眼前」是她最愉快的選擇,至少無身無分,她不至于對不起母親,又可以暫且拋棄罪惡,以喜歡為名,縱容自己沉浸愛情,即便有朝夢醒,至少不是明天的事情。
她的愛情出現一絲曙光,她的心情暫且回溫。
「嗯,我不要名分。」
小手伸入他掌心,春未了,夜里的空氣仍帶有絲絲寒意。
「很好,父皇答應五月中讓我迎-入門,-稱她一聲姊姊,兩人和平相處。」
他的話迅速僵住她的心思,緩緩地,她松開五指,退後一步。
「-的表情是什麼意思?」他皺起眉頭。
「我不要。」迅速地,她回答。
「不要嫁給我?」
「是,不要嫁給你。」她重復他的話。
「為什麼?」
「我們之間有恨。」她說得實心實意。
「-還在記恨?」眉心的皺褶更深了。
「對。」她認真點頭。
「說不通,-不願嫁給我,卻想和我在一起?-的恨告訴-,和我在一起無所謂,嫁給我卻大不行?這種說法不合邏輯……」一個念頭閃過,「-想以退為進是吧?-想當高高在上的皇後,只不過-的驕傲讓-說不出口?或者-早听說我要大婚的事情,早在心里擬好對策?」
他的猜測一步一步將她逼進角落,說不出口的冤,申訴不來的苦,是心痛。
「說話,不準沉默,-到底要什麼?要名分地位,還是替母親報仇?只要-敢說出口,我就給得起,不需要拐彎抹角,欲擒故縱。」
欲擒故縱?他居然說她欲擒故縱?!
退後兩步,心防崩潰,他欺人太甚。
「以前-至少誠實勇敢,-敢大聲說出心之所欲,現在的-,變圓滑了,也變得虛偽。」
好個虛偽!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她不搶後位是虛偽。搶了後位呢?是不識大體、不知輕重吧?他挑了兩個最差的角色由她選,她該前進或後退?
「在你眼中,我是這樣的人?」幽幽地,她問。
「-不是?」
「我不是,我驕傲得連皇後之位都不屑。」
「-的理由說服不了我。」
她的理由?-母之仇對他而言只是一個理由?那可是扯心裂肺的恨,他怎能說得如此輕而易舉?!
「那麼請教教我,什麼理由才能說服你放我出宮?」幽幽地,她問。
她的話直攻進他的心底,那是他最不願意談、最不願意踫觸的忌諱。
瞬地狂怒,他握住她肩膀朝她大吼大叫︰
「想都別想!我永遠都不會放-出宮!」
「留我做什麼?下月迎後,明年迎妃,多少女人搶著匍匐在你腳邊,多我一人、少我一人有何差別?」她也隨之提高聲調。
「是否差別由我決定,不勞-費心!」
「說穿了,我費不費心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非得接受你的安排、滿足你偉大的男性自尊!」架吵大了,她口不擇言。
「-想我在送-出宮和讓-當上太子妃之間擇其一?對不起,我不選。」
其實,他可以選的,選她當太子妃一直是他最大的意願,但她的態度過度惡劣。
「你何必選?你想怎樣便怎樣,誰讓你是最了不起的太子殿下呢?」
「是啊,我是太子殿下,我必須為後宮著想,娶一個不懂服從美德,不知宮廷禮儀的平民女子為後,如何服眾?」
吵架,話最傷人,重重兩句,勾動她的自卑。
沒錯,她是平民女子、她粗鄙俗氣、她不懂服從禮儀,她從不屬于這個圈圈。
低眉,兩人久久不發一語。
不吵了,惜織轉身想離去,走兩步,停頓,她輕聲問︰「是不是死亡才是離宮好的理由?」
他一听︰心驚,咬牙,她非把他逼到底不可?
「-母親就是死了,也要死在皇袕里。」狠狠地,他撂下話,猛地轉身,先她而去。
他的殘忍扯斷她的淚腺,不肯停歇的淚水,滑過頰邊,串串、點點,落下。
這夜,他們不歡而散。
他在書房里枯坐一宿,她在梅樹下靜立一晚,他們都驕傲,他們都不屑低頭。
隔天清晨,他上朝,她回房;他心不平,她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