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面對面坐著,晁寧有滿肚子火氣。
視線掃過四周,環睹蕭然不是古文情節,她有心媲美五柳先生?整個套房不到十坪大,除了一張桌椅、床鋪和達新牌夾櫃外,什麼家具都沒有。山頂洞人的生活環境恐怕還比她要好上一點。
為什麼她不像正常女人,就算不像,至少要學習上進,學學電視上的外遇,為了和情夫元配搶奪財產,抓子女驗DNA,硬請法官大人替他們討一筆豐富財產,好讓生活容易。
「為什麼?」他看看桌上排-整齊的畫紙問。
她搖頭,不懂他的意思,
「為什麼不告訴我,我有個兒子叫小琛?」
「有什麼意義?你有妻子和家庭,知道小琛的存在,對你而言是好是壞?」
「是好是壞由我決定,重點是,-一直知道我在哪里,為什麼不上門向我求助?」
這些年,他時時在電視媒體曝光,想找他,非難事。
「你忘記了我們不是?對你而言,我們不過是陌生人。」
字跡依舊,難言的熟悉感來到他眼前。
「-怎麼知道我失憶?我沒記錯的話,三天前,-對我出車禍失憶的事情訝異。」他像個偵探般,追查她的答案。
「在你的婚禮上,你的眼光陌生,我想你刻意遺忘過去……」
「所以-連查證都不願意,就判定我惡意遺棄?」
她不說話,不想牽扯出袖喬和她的談話內容。
錢幣沒有兩個,敲不出聲響。她不想吵架,他自然發不出火氣,晁寧轉移話題。「告訴我,我們怎麼認識?在哪里認識?」
「你記不來?那麼Jerry……」
「我不知道這個名字怎會突然跳出來,但小琛的話的確在我腦海里挖出幾個畫面,斷斷績續的,我組織不起前後順序,也抓不出正確感覺。」他的口氣里有沮喪懊惱。
她不舍他的沮喪,小手覆上他的大手,安慰一笑。「你真想知道?」
「是的,我要。」
「這是個很長的故事……」
「別擔心,我有足夠耐心傾听。」
故事在她心中藏過好幾年,天天夜夜,她復習它們一遍一遍,她可以把每個細節交代的詳細清晰,把他說過的每句話,句句挑明。
「認真算算,從初識到分開,我們不過是短短的一小段……」
她寫了二十張稿紙,腕間手表,長針滑過兩圈。
她給晁寧看他送給房東太太的圖畫,給他看兩人童稚時初見,他替她修改的金黃花田,她給他看小琛從小到大的照片。
偶爾,她心酸淌淚,偶爾,她幸福得想轉圈圈。
故事結束,她深吸氣,她的一生中,沒有太多平順,雖然未婚生子這條路有崎嶇、坎坷,但她從不後悔。
「對不起。」
他起身,不顧程黎的推卻,執意抱住她,這回,無論如何他都不放手。
她捶他,打她,細細的牙齒咬上他寬寬的肩胛,他不放,她踢上他的腳,他堅持鎖她在懷間;她再多的掙扎反抗,他決定用溫柔包容她。
「對不起,-有權恨我,所有的錯都在我,我根本不該顧慮任何事情,我應該從法國到台灣,把-鎖在身邊一步不離,那麼-會看見我車禍、我失憶,知道雖然對-不起,但我沒半分故意。」
她的淚染濕他頸間,他沒停止說話。
「為了-在婚禮上流的淚水,我找-若干年,我直覺-是開啟我記憶的鑰匙,直覺只要找到-,我便找到快樂歡心,我不知道以前我有多愛-,但現在我滿腔的愛告訴我,我與-,再也不分離。」
淚水侵入他肩胛,他選擇繼續往下說。
「這些年,我不再動畫筆,但我的怞屜里滿滿的,是-的素描。嚴格來講,失憶之後,我們不過一面之緣,但我牢牢記著-的五官、-的表情,-在我的潛意識里,根深抵固。」
捧起她的臉,拭去上面淚水,從今以後,他只要她笑,不讓她哭!
「對不起,-有一千個理由恨我,沒關系,我讓-恨,等-恨夠了,再試著重新愛我好嗎?」
搖頭,她不恨他,她恨命運、恨人性,但一點都不恨他。
「-還肯愛我嗎?」
她遲疑。
愛不愛他,不再是多年前那般容易,她有她的道德觀,第三者不是她能接受的角色。
「我多問了,-當然肯愛我,不然-不會帶著小琛到法國,除了緬懷過往,我找不到更好的說法。」他不接受她的遲疑,索性代替她回答。
她搖頭,很用力地告訴他,他猜錯。
你想想,一個連遲疑都不肯接受的男人,怎麼肯接受否定?于是,他再度解釋她的否定。
「了解,-不只肯愛我,-是非常非常愛我,所以-不需要重新愛我,-只需要一層一層加深-的愛,一次次確定,愛我是不移不悔的心情。」
這個番王,不管她怎麼說,他總有本事扭曲她的意思,欺定了她不善言語嗎?
額頭踫上她的,他很開心,因為懸空的心,重新感受到快樂,他覺得活著不再是件累人工作。
他開始覺得辛勤工作也不錯,至少他的努力能換得妻子溫飽,能買得起豪宅、檜木衣櫃和符合人體工學的桌椅。更能夠把她養在家里,養得肥肥胖胖再送她去減肥機構花大錢。
他要她整天忙得沒時間憂慮,忙得眼瞳間的淡淡愁緒消失無蹤跡。
想到這里,開心得意揚起,他的嘴唇咧到後腦勺,快樂絕對是種讓人爽到爆的好東西。
淺淺的吻貼上她額際,一個兩個,不夠用,三個四個,嗯……意猶末盡,如果能親到滿意……
唉,人類是最貪心的動物,從來學不會滿意,尤其是對于親近她這件事情。
他不曉得女人顛覆男人心,這麼容易,但她做到了,雖然她個頭小小、不太有分量,雖然她連話都不能講,卻已霸佔住他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終于,程黎推開他,雖然她心知肚明,那是晁寧自願放手,也是因為他確定自己飛不出他的手掌心。
拿起紙筆,她急急寫下一串字。「你的行動不合宜,別忘記,你是個有婦之夫。」
「這四個字不能限制我的愛情。」他說得霸氣。
「說什麼話呀?!有點責任感吧!你的妻子正在醫院里,你該留在她身邊,而不是跑到這里來,說東說西,說一些不切實際的事情。」
「錯,-和小琛才是我的責任,其他的人事,不勞我費心。」
「她正為你而受苦,你該專心陪她。」
這是良知在說話,雖然私欲鼓吹她,袖喬背叛她們的友誼,她何必處處為對方著想?但程黎沒辦法抹煞自己的道德感。
為他受苦?晁寧冷笑。
若不是他答應,由袖喬做主如何解決問題,他早早掀開一切,尤其在知道,他們是因為一個「父親病重」的假訊息趕回台灣時,他對袖喬的不滿更添幾分。
「你的態度不正確,你和袖喬相處得很糟糕嗎?」
「我不用糟糕來形容我們之間,認真說,我們連夫妻關系都不算。」他們之間是一天天惡化的,他的罪惡感破她的無理取鬧消滅。
「我無法認同你的說法,不過,那不關我的事,請你回去吧,我要回醫院照顧小琛。」
拿起行李袋,她打開衣櫥,整理小琛想帶的東西。
「-說得對,我們不應該在這種小事上起爭執,接下來的日子是長期抗戰,我們要做好工作分配。
首先,我們去替小琛買些新衣服,我實在無法忍受醫院制服那種冷冰感,還有,小琛的顏料該更新了,他手指頭力量不夠,擠不出軟管里面的殘余顏料。
還有,他的飲食是個大問題,人類生病多半源自于不正常的生活習慣和飲食,我們需要專門的營養師來替他準備三餐,小孩子的新陳代謝快……
當然心理因素也很重要,明天我找醫院方面談談,能不能撥出一問空房讓我布置整修一番,環境好,精神也會跟著好……」
他拉起她的手,出門關門、上車下車,買衣服、買畫紙顏料,一路上他喋喋不休說個沒完,她沒插嘴,也無能為力插嘴。
只是,悄悄地,肩上重擔卸下,輕松的感覺讓她好窩心,原來有人可依靠,是暖洋洋的幸福滋味。
一家人?!多棒的三個字。爸爸,媽媽、兒子,三個相系相屬的生命共同體。
他們向醫院請假,開車子上山,他們在山谷間吼叫、在溪旁跳躍。
晁寧把工作帶到醫院,母親照顧小孩,小孩畫圖,全家人忙在一塊兒的感覺特別棒!
他們把治療當成游戲,隨時照顧小琛的好心情,他們陪小琛喝牧草汁,陪他吃有機餐,陪他把難吃的苜蓿芽當點心,因為當老爸的堅持,健康態度會養出健康身體。
現在,小琛睡著,圓圓的臉瘦了,細細的手骨,垂在床邊,住院兩星期,他瘦了近三公斤。
化療殺死癌細胞,卻也謀殺他的健康身體,程黎跪在床邊,好多心疼。
撫著他的眉眼、他的鼻子,他是她的小天使,快樂天使怎會皺眉?是不是還痛著?不是睡著了,就感覺不到痛?
好孩子,乖乖睡、甜甜睡,媽咪在身邊替你趕走痛痛壞蛋,媽咪雖唱不出溫柔的催眠曲,但全心全意的愛憐,永無止盡。
「沒問題的,等這個療程過去,我們帶小琛回去,慢慢把他養胖。」
晁寧看到程黎的心疼,牽起她的手,將之壓在自己胸口。
他也心疼,但他始終抱持正向態度,積極而努力,他上網查尋兒童癌癥的資料、他讀相關書籍、他遍訪名醫,面對病魔,他不容自己示弱。
點頭,她拿出紙筆寫字︰「你一直沒回家,沒問題嗎?」
最近他幾乎二十四小時都待在這里,連夜里也不肯回去,听同事說袖喬已經出院,對妻子而言,他實在不是個好丈大。
「我好好的在這里不是?別擔心?所有問題,我來處理。」粗粗的手臂環住她,環得她的溫暖,也環得他的心安。
「昨天,小琛告訴我,他想再去法國,我答應他了,等他的病情梢稍控制住,我們立刻全家出國。」
全家?他們怎會是全家,他的家在袖喬身邊,在靠近他父母親的地方。
「你的工作非常忙碌。」她找來借口。
「工作忙碌的目的是什麼?是賺錢,我賺錢可不是為了替國家賺取外匯,我是為了滿足親人的所欲。」
他們是他的親人!誰有異議嗎?沒有?很好,大家都是有頭腦的人士。
第一次,他覺得父母親替他決定的路是對的,第一次,他為了自己的成就驕傲,第一次,他決定要做個更成功的市儈商人。
「別愁眉苦臉,我知道-心底的癥結,信我一句,袖喬的事我保證妥善處理,至于眼前,-該躁心的是小琛,-要幫他好好適應新環境。」
適應新環境?什麼意思?她疑惑。
「我買了新房子,離我的公司很近,有一百七十幾坪,別罵我浪費,除了我們三個人,還要住進管家司機、畫畫老師和食品營養師。」
「你的意思是……」
「沒錯,我們要住在一起,要給小琛一個健康成長的環境,我相信小琛會擺月兌癌癥威脅,重新面對他的人生,將來,我要看他長大娶妻、看他事業有成。看他替我生一大群小孫子。」
「會嗎?」她是悲觀主義者。
「會的。」他將自己的樂觀分享給她。
「我沒把握,常常,夜里驚醒,我以為他沒呼吸,直覺想將他搖醒。」
「-作惡夢的壞習慣還在?」圈住她的腰,輕觸她的黑眼圈,他想將她的磨難一肩挑起。
「我作惡夢的壞習慣?你想起什麼了。」
「我想起打籃球的那個夜晚,你成為我的女人;想起-在我懷中驚醒,哭著說出不堪過去;想起-曾是我想領養的女孩,卻因為-的不善言語,被排除在外。我想起的事情只有三四分,但這三四分里全是與-有關的部分。」
「你有沒有想起我說過,你要當未來的達文西,我們的子子孫孫會指著羅浮宮上面的圖,驕傲說︰『那是我祖先的作品。』」
「沒錯,不過自從我看過小琛的作品,開始對自己沒信心,這個孩子比我更有潛力,我想他的畫才會成為羅浮宮里,第一個中國人的作品。」
「他的確好優秀,知不知道,所有的畫畫老師都預言他將青出于藍。」寫下這些,身為母親與有榮焉。
「青出于藍?他們太保守,小琛的未來何止一個藍字可形容,對了,我把他的圖畫寄到紐約,參加國際兒童繪畫比賽,以我的眼光來看,他會住這次比賽中月兌穎而出。」
「你以什麼眼光評定他會得獎?父親眼光?」
「不,我是以『偉大畫家』的專業眼光做評論。」偉大畫家是她給的封號,他說得毫不心虛。
晁寧抱起她,讓她的眼楮同自己平視。
「我相信我們之間有緣分,只是我們都太輕易放棄,如果當年我堅持認養-,-早早是我的妻子;如果-在我和袖喬的婚禮上堅持愛我,說不定我已經想起過去,小琛的童年我不至于缺席。
所以,這次我們要堅持,堅持把小琛留在我們身邊,堅持不讓病魔奪去他的生命,听懂沒,我們都必須堅持。」
「堅持能改變命運嗎?」
「是的。」他不容許猶豫。
「那麼,我努力。」
「很好,我欣賞-這句。」
勾起她的下巴,細細審視,她和印象中一樣美麗,她沒變,艱辛歲月沒讓她蒼老,只不過,讓她更獨立堅毅。
「我什麼都沒有了,說什麼我都不放棄小琛。」
「這句話又說錯了,-應該說,-什麼都有,但就算什麼都有,我們也不放棄小琛。」她有他、有兒子,還有無數段繽紛未來,等他們攜手共游。
他想繼續教訓她同時,兒子清醒,輕喚一聲︰「媽咪,我想吐。」
說時遲、那時快,晁寧抱起兒子,程黎拿來垃圾桶,接住他胃中所存不多的糧食。漱過口,晁寧從口袋掏出梅片讓小琛含進嘴里。
「還不舒服嗎?」晁寧問。
小琛看見母親眼底的焦憂,乖巧搖頭,擠出微笑。「肚子不痛了。」
「那好,我們來吃林阿姨送來的果凍。」林阿姨是晁寧高薪聘來的廚子,她擅長做有機料理和點心。
小琛做過化療,口腔破裂、口水不足,吃任何東西都像嚼臘,胃口變得很糟,幸好營養師經常變化出爽口點心。
「是我最喜歡的橘子果凍嗎?」小琛眼楮閃亮亮,快樂表情看在父母眼里,快樂異常。
「嗯,還有香蕉凍、水梨凍,你看這個……」晁寧從程黎手中接過餅干,打開漂亮的玻璃罐,獻寶似地把餅干捧到兒子面前。「咬咬看,很軟哦,它不會讓你的嘴巴痛,還是覺得硬的話,沒關系,當當當當,我有杏仁糙米漿,泡一泡就更軟了。」
從沒哄過孩子吃東西,但這些日子,晁寧成了專家,一口飯,一個故事,飛機大炮全出籠,他發覺要兒子身上多長一兩肉,比簽下一紙賺錢合約更累人,不過,這種辛苦……他甘願。
在袖喬尚且不知道程黎存在之前,她不肯將胎兒拿掉,她賭孝順的晁寧會再度為父母親的期待妥協,于是,她轉換態度,將不滿和脾氣收拾干淨,等待晁寧在最後一分鐘改變心意。
她不再四處打電話查勤、不再挑公司女職員的釁,她認分安靜地在家中當個待產孕婦,她用心做胎教,希望出生的小Baby人見人愛,只要牢牢抓住晁寧對她的歉疚感、只要他不做離婚打算,那麼多一個孫子承歡公婆膝下,不是讓他們徒具形勢的婚姻更具說服力?
何況婆婆心髒不好,不能受重大刺激,所以,她把賭注全壓下去,賭晁寧為母親的健康,不會說出真相,進而無條件接受她和月復中孩子。
這段時間,是晁寧最輕松也最辛苦的一段,輕松的是少了袖喬的糾纏,他可以全心全意照顧程黎和小琛,辛苦的是,小琛並沒有在他的堅持努力和自信篤定中,病情好轉。
他的身體日漸虛弱,面對林阿姨的健康零食再提不起興趣,甚至連最愛的畫畫都不想,所有狀況讓大人們憂心忡忡。
進出醫院很多次了,情況一次比一次糟糕,當唐醫師評估該動手術,鋸掉小琛的雙腿時,程黎崩潰了。
她奔到陽台上,對著星月號哭,她緊咬手背,深深齒印解除不來心中疼痛。
不要啊、不要啊,將來小琛需要兩條腿帶他到世界各地,看遍無數風景︰他要當畫家,他要走上各個舞台,領取大大小小的繪畫獎項。
小琛需要兩條腿領著他走過人生大道,如果能夠,老天爺,可不可以由她來代替?她不需要腿、不需要幸運、不需要未來也不介意失去希望,她願意用所有的自己換取兒子的平安順利。
淚流滿面,閃閃晶瑩跌落紅磚地,流不盡心酸悲苦,不要,她不要這種結局。
門開啟,晁寧進房,他無語,靜靜地佇立。
突如其來的憤怒掀起,理性的程黎變得不理性。
「你走、你走,都是你害的,要是你不出現,要是你不要帶來幸運,老天爺就不會對小琛苛刻。」
凌亂字跡帶出她的心揪,是的,她這種人不配得到幸福,老天給她一點點幸福,就迫不及待收走她最愛的東西,一向如此、一向都是如此啊!
老爺爺收養她,不到兩年便撒手人寰;他帶給她愛情,卻換來七年心碎孤寂;晁寧再度出現,許下光燦未來,卻要拿小琛的生命作交換。
不換不換,這次說什麼她都不換!
「程黎,別這樣,小琛在隔壁,他很擔心。」
當程黎听見唐醫師對小琛做心理輔導,要他勇敢接受手術時,不過幾句,她便掩面奔出房間。
「你走好不好?你不要管我們,讓我們再回去過苦日子,社會對窮人不公平,上蒼自然會對我們多一分疼惜。」
多荒謬無稽的論調啊,但她是真的走投無路了,只要有一點點可能,什麼事、什麼話她都相信,只要小琛好起來,只要小琛好起來……
「清醒、冷靜,-這樣子幫不了小琛。」
晁寧把她壓進胸前,她的狂亂制造了他的心痛。
誰說她不準過好日子?誰說幸運女神不會眷顧她?不對、錯誤,從今天起,萬能的神仙由他兼任,他要她快樂她便快樂,他要她幸福她便得幸福!
程黎狠狠打他、推他。
她不要他了,她不追求愛情了,她夢醒、她實際,她願意帶著小琛安安穩穩過下去,她不當白雪公主,願做農家女,請還給她兒子吧,她願意務實度日,甘心貧乏終老。
若這是對她搶奪別人丈夫的懲罰,那麼她樂意懺悔,樂意用謀殺愛情換得親情。
晁寧由著她捶打、由若她在自己身上發泄,看著她的淚,心酸一點一點。
「程黎,听我說,小琛已經夠心慌,-若不能篤定告訴他,他會好好活下來,他怎有勇氣應付眼前?-不要害怕、不要恐慌,相信我,不管怎樣我都會陪-面對這一切。」
他的話拉回她的理智,程黎停止掙扎,安靜地偎在他懷里,請問可不可以,她選擇不面對?
晁寧環住她的腰自問,那麼縴細的女人,如何走過多年的風雨?生產時的孤寂有沒有讓她獨自飲泣?孩子發燒時的無依、生活窘迫的……不會了,他再不讓這個小小肩膀承擔分毫重量。
收斂淚水,發泄過後,面對仍然是重要工程。
離開他懷間,她寫字,淚暈開字跡。
「昨天……小琛想畫畫,試過好幾次,都沒辦法拿起畫筆,他哭了,眼淚在調色盤匯聚,我捧在手里準備喂他的干面變成濕面,我不想哭、想勇敢,但是我做不到,就像小琛沒辦法拿起畫筆一般。」
「我懂,以後小琛想拿畫筆叫我一聲,我來陪他畫畫;-想哭的時候,不管是不是半夜十二點,都來找我,我不介意吃湯面,」
「小琛問,如果他死掉了,會不會變成小天使?他說他不怕死掉,但是害怕看不到爸爸和媽咪,他說一個人在黑黑的地方很恐怖。那是我的錯,以前我值夜班時,曾經把他一個人留在家里,我以為他睡著了沒關系,哪里知道他半夜起來找不到我,抱著被子,縮在門後哭到天明。」
「以後不會了,我買個大大的床,他睡在中間,我們睡在他旁邊,我說故事給他听、哄他入睡,-拍拍他的背,我們要教會他幸福感覺。」就算寵,會把孩子寵壞,他還是要把小琛寵上天。
「我不想開刀、不想動手術,我要和小琛找個沒人的地方隱居,不再去管病情如何,我們要開開心心度過每一分鐘,我要和上蒼打睹,賭我贏-輸。」她無法忍受小琛失去雙腳的痛苦。
「別說傻話,癌細胞擴散了,不治療?小琛活不下去,眼前只有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我是護士,見過太多開刀後的病人,你無法想象那種痛苦和憔悴,不要了,我再不要小琛受苦。」
她開始怨恨起自己,別帶小琛到醫院做檢查就好了,說不定他現在背著書包快快樂樂上學校,而不是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
她要是不在乎他老跌倒,說不定什麼事情都沒有,全是她的多事,帶給小琛無數痛苦。
「就這一次,我保證,如果開完刀癌細胞還是轉移,我們立刻帶小琛去隱居。我不和老天爺睹,因為我只要贏。」
門敲開,唐醫師推著輪椅帶小琛進來。
程黎和晁寧迎上前去,程黎抱起兒子、晁寧環住妻兒,這是他的家人,本該由他為他們撐起天。
「媽咪,我要開刀。」小琛虛弱說。
「小琛不害怕嗎?」晁寧撫著兒子的頭,那上面連一根頭發都沒有了。
「醫生叔叔說,壞細胞很凶,它愛吃我的身體,把腳切斷,它留在斷掉的腳里面,不能再跑出來害我,我就可以跟你們永遠在一起。」剛睡飽吃飽,小琛的精神算是好的,但幾句話仍說得他上氣不接下氣,
要永遠在一起是嗎?
好!不等了,小琛一開完刀,他馬上向袖喬和家人攤牌,這次不管父母親支不支持,他都要照自己的心意做事。
「小琛很棒,等開完刀,爸爸找專家替你做一雙很棒的腳,到時你還是可以到處走動玩耍。」
「好。」他點頭乖巧。
「動手術時,爸爸和媽咪進去陪你,我保證,你醒來第一眼,就會馬上看到我們。」
「好。」
他的回答更小聲,小琛又想睡了,靠在媽咪肩上,媽咪香香的身體,相爸爸壓在他腦袋瓜的大手讓他好舒服。
不怕,小琛不怕,小琛會健康長大,小琛沒有腳,但是有愛他的爸爸媽媽……進入夢鄉,小琛的嘴微微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