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小房間,歡兒嘆口氣,認分地除下全身衣服。
金絲雀逃不出豪華大鳥籠只能乖乖地甩甩濕羽毛,窩回床上睡個香香甜甜的覺,等明天日出,忘了蹺家事件,仍舊盡職地繼續為主人唱出悅耳歌曲。
家?她怎麼會把這邊當成家?雖然這段日子下來她是住得蠻習慣的,可是這里終究不是她的家呀!難不成她已經偷偷地認可了自己的情婦身分,打算以此為家,守著這個暴君主人一輩子?不行!她不可以胡思亂想,打打頭殼,把這個亂七八糟的念頭打出腦筋外圍。
頭昏昏、腦鈍鈍,鼻間灼熱、喉嚨發癢,她大概生病了。
她拿來毛巾擦拭全身時,雷爾賴皮地從兩個寢室相通的暗門溜進她房里。
「我來幫你。」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歡兒一跳,她急返轉身體,在看見雷爾的剎那間,慌亂地連退三步,眼看就要攔腰撞上化妝台,他大手一撈把赤果果的歡兒撈進懷里。
「你……懂不懂禮貌?」她的怒火快炸出胸臆間。就算他不知道避嫌這個字怎麼拼,至少也听過男女授受不親,他中文學得不錯,那麼中國輪常也該有涉獵幾分吧!
「禮貌是對外人用的,不是對你。」他抱住她赤果果的身子沒放手的打算。
他一定忘了她是「外人」之一,隸屬于奴隸A的角色。
「你再不讓我穿衣服,我就會變成雪人了。」
「我沒不讓你穿,我進來就是為了替你服務。」他抓來一條絨毛毯,細心地幫她圍上,再到衣櫃里翻出一套淺藍色的絲質睡袍,走到她身邊。「今天你受‘驚嚇’了,好好休息。」听他說完,歡兒不禁又猜測起他到底懷疑出什麼?一顆心忐忑不安地蹦蹦亂撞個不停。
「我……沒受驚嚇。」她僵硬的話,缺乏說服力。
他一笑,續言︰「晚上你不用到餐廳用餐,我讓阿碌把飯帶到房里。」他的安排讓她避開踫見凱爾和艾薇的尷尬,她自然樂于接受。
她舒口氣的松弛表情全落入他了然于胸的眼底。還說沒事,沒事才怪!他寵溺地幫她把睡衣扣子一顆顆打開。
他的動作讓她猛吞口水,不要吧!讓他幫忙換,她不是再度落入狼窟?
「我、我比較喜歡自己換。」
「你真的可以?」他往她身前走了兩步,她隨著他的節奏跟著往床鋪上退三步。
她拚命點頭,兩手牢牢握住身上的絨毛毯,不讓它松落。
他把衣服攤放在床邊,往後倚在櫃子上,攤攤雙手,悠悠閑閑地欣賞她下一步動作。
「你這樣看我,我怎麼換?」
「很難嗎?」他那故作無知的模樣,氣得她牙齦發癢,有啃肉骨頭的。
「當然。」
「請原諒我的無知,我從來沒這方面的困難。」他皮皮地說。
「我哪像你那麼厚顏無恥,老在不同女人面前換衣服。」
「如果這句話有吃醋的意味,我很樂意為你改去這個壞習慣。」她的話有濃濃酸味,這個認知讓他很得意,她並不如自己所言那麼不在乎他。他是個佔有欲很強的男人,不管是妻子或情婦,他都要她們心中只有他一個人存在。
「我吃糖、吃鹽就是不吃醋,請你回房我要換衣服休息了。」他紳士地背過身,這是他最大的讓步。
實在不能對這種高級無賴要求更多,歡兒快手快腳地換上睡袍。他找來干燥的毛巾,幫她把發上的水分擦拭干淨。雷爾的動作輕柔緩慢,一點都不像他的行事風格,是不是——他對她有了一點點喜歡,所以肯為她放段,做這此微不足道的事?
這個假設讓她的心情飛揚,想著想著唇線拉出彎彎的弧度而不自知。
可——他是高高在上的……不想了、不想了,這樣成天反反覆覆的翻攪那顆脆弱的心,遲早她會瘋狂。
「你在引誘我?」他彎,與她四目相對。
「我沒有!」她驚得往後彈跳。
「你真異類,我不知道該怎樣形容你。」他站直身,雙手橫胸瞅著她看。
「異類?我活了二十年還沒有人這樣形容過我。」她錯愕地指指自己的鼻子。
「根據經驗,每個和我上過床的女人,要不是迫不及待想跳上我的床,不然就是想盡辦法制造下一次邂逅的機會,哪有人像你這樣對我避如蛇蠍。」他再次迫近她。
「我傷了你可憐的自尊心?」
「不!你挑起我的征服。」「我不是你的對象,請另尋高明。」歡兒繃著臉不喜歡他的比喻。
「真的?」他攫住她的肩膀,也掠奪她的唇。
溫溫潤潤的舌頭在她的唇瓣上不斷畫圈,畫出一圈圈漣漪也畫出緊揪人心的悸動。他的氣息暈染著她,她眩惑了……由著他在唇齒間品嘗甜美,她的心再次淪陷。
驀地,他放開她,滿意地欣賞她臉上掩不住的紅潮。
他把她安置在床上,將棉被拉高蓋到她的下巴。「總有一天,我要你心甘情願」「我不當別人的戰利品。」她固執地別過臉,氣惱自己總是被制約。
「你不是戰利品,是我的最愛。」最愛?他說的是這兩個字嗎?她有沒有會錯意?瞬時,酸甜悲喜在她胸中翻騰,她不確定能不能容許自己作夢,在夢中她的未來有他、他的未來「只有」她?假若……不、不,她不能縱容,沉淪在他的愛情漩渦只會尸骨無存啊!
拉上棉被,蓋滿頭臉,不看他、不听他,不讓自己的心隨他的柔情擺蕩。
***
歡兒睡得昏昏沉沉、口干舌燥,幾次想掙扎起身為自己取來清水止渴,但惡夢一個接替一個,不斷蚤擾她的睡眠,她極不安穩地翻來覆去、汗流滿身遠遠地,一個穿著黑色長袍的女子慢慢地穿過牆飄向她,歡兒眨眨眼楮想看清那個縹緲的身影,但模模糊糊地看不清,她的顏色如暗黑的夜色,透露著詭譎氣氛,柔柔眼,飄近的黑影漸漸清晰,輪廓慢慢呈現,她擺月兌了眼前的朦朧感。
「你是誰?」她的聲音透露著疑惑。
女人沒作答,緩緩地到達她床邊,窗口微弱的月光照映上她的容顏,紅色的鮮血自她的眼角、嘴角汨汨流下,血順著臉龐垂到衣襟上,慘白的臉上毫無表情。
「我……是……唯一……的伯……爵……夫人……」尖銳的聲音彷若刀片劃過鐵皮,讓人全身泛起疙瘩。
歡兒想起凱爾說的故事,那個含冤而死的女孩回來了嗎?
「你是莎拉?」
「離開……城堡……」她的臉湊近歡兒,近得讓她的鼻問充斥著血腥味。
她的味道讓歡兒想作嘔,她不斷提醒自己這只是另一個惡夢,沒什麼好害怕。于是她大起膽子問她︰「你有冤屈嗎?告訴我,我來幫你。」
「離……開……」她的聲音轉而淒厲,圓睜的眸子中閃著怒意。
她的手伸往歡兒的脖子,緊緊掐住,冰冷的指尖在觸上她的頸項時,歡兒開始懷疑這真是作夢嗎?環住頸間的觸感是那麼鮮明逼真,她眼底的怒濤是那麼真實……
慢慢地,她的呼吸變得窘迫,臉蛋漲得通紅……不、不對,不是夢……她開始反抗,握住「她」的手,想將它們掰開,但她的力氣大得驚人,歡兒舉腳往上踢,連踢幾次後才踢中她的肚子,把「她」踢得向後踉蹌幾步。
掙月兌箝制後,歡兒猛吸新鮮空氣、連連咳嗽,她虛弱的扶住床沿,抵抗一次次襲擊而來的暈眩。
驀地,「她」拿起枕頭再次壓住歡兒的頭,病弱的她無力掙月兌,強大的壓迫感將胸腔內的空氣擠出……歡兒手腳並用地在空中揮舞,卻觸踫不到她……
漸漸地,她的掙扎越來越微弱,手緩緩地垂向床畔……她就快要死了吧!
知覺慢慢自軀體中剝離……
忽然,壓迫感不見了,新鮮的空氣重新輸入胸間,模模糊糊的意識逐漸回轉。睜開眼,她看見憂心忡忡的雷爾。
「你醒了?太好了!」他眼里有掩抑不住的欣喜若狂。
「那個鬼呢?」環視周遭,試圖找出「她」的蹤跡。
「听到我的腳步聲時就逃走了。」若不是擔心昏迷不醒的她,他早就將「她」繩之以法了。
「剛剛……她對我……」她虛弱地說。
「我都知道!」他緊緊地把她摟入懷中,阻止歡兒繼續說,不舍得讓她回想那個可怕經驗。
「不!你不知道,她……她不是鬼……」貼住他的穩實心跳,她的恐懼消失了。「你說什麼?」他訝異地看著她。
「她是人,而且是個身材嬌小但力氣很大的女人。」她微弱地喘息。
「你從哪一點判斷出來?」
「雖然她的力氣很大,可是我感覺她掐住我脖子的手掌很小,對了!她的中指戴著一顆好大的戒指。」
「你看見的嗎?」
「我在掙扎時模到的,我本想把它抓下來,這樣謎團就能解開,可是那時我已經沒有力氣了」想起剛剛驚險萬分的鏡頭,她渾身又不自主地顫抖。
「好了,我都知道了,剩下的全交給我來處理。」他安撫地把她抱在胸前輕拍。
「你猜出是誰假扮莎拉的鬼魂了?」
「八九不離十,我只需要做最後的確認。」
「她會不會跟上回想謀害你的凶手有關系?」
「但願沒有,別替我躁心,好好把身體照顧好,你真的生病了。」
「可能是淋雨發了點燒,不過被鬼一嚇,嚇出滿身冷汗,頭不昏、喉嚨也不痛了,我想大概好得差不多了。」這算不算因禍得福?
「那就好!不過答應我,這幾天不管發生任何事情,都不可以離開房門一步。」第一次看到他心焦、心慌,這……全是為了她?她的心泡在蜜汁中享受甜蜜幸福。
「你要我裝病?」
「聰明!」
「這對你找出凶手有幫助嗎?」她興致勃勃地想摻上一腳。
「游戲要開始了,我不能永遠處于挨打的地位。」他嘆口氣,是的,不能再姑息養奸,再下去只會制造出更多的悲劇,尤其他損失不起歡兒。
「你決定要主動出擊了?」「你願意幫我嗎?」他環住她的腰,把她整個人抱在胸前,親昵地嗅聞著她發間的香味。
「當然!」她認真地點點頭。「這幾天你盡量待在房里不出門,我會找個侍女來服侍你,有任何需要搖鈴讓阿碌幫你。不管是誰想進來探望,都別讓他們進來。」
「城堡里每個人都不可以嗎?」
「是的,包括艾薇。」他知道沒幾天工夫,一向同情艾薇的歡兒已經和她建立起不錯的友情。
「有點耐心,答案馬上就要揭曉了!」他神秘地笑了笑。
「好,听你的。反正我早想把你書房里的書全部翻出來看個過癮。」
「你想看什麼書?」
「我最喜歡看伏爾泰的小冊子,他寫的詩歌、散文、故事、寓言都有趣極了,不過我想你一定沒有他的書。」「何以見得?」他微笑地看著她談論起書本時,那一掃恐懼、眉飛色舞的神情。
「因為他經常在書里面罵貴族啊!」不會有人沒事找罵挨吧!
「沒錯,但是他的筆法非常幽默有趣,很多被罵的人也會忍不住偷偷找來看。」
「你是那個‘偷偷找來看’的人中之一嗎?」他但笑不答,只是寵愛地柔亂她一頭長發。
「伏爾泰說——我們尊敬的應該是用真理讓我們信服的人,而不是用暴力來奴役我們的人。就算他被關進巴土底監獄、被趕出法國,他仍然沒有停下筆,仍然繼續把自由民主的種子散播在每一個角落,終有一天這些種子會開花結果,自由會活在每個人的心中。是他喚醒了人類,為自由鋪好了路。」她越說越激昂,讓雷爾不得不趕緊轉移話題,畢竟身為貴族的他,並沒有那麼迫不及待地渴望著自由世界的來臨。
「除了伏爾泰你還想看誰的書?」
「狄羅德、盧梭……對了,你有沒有听過一個叫牛頓的科學家?」
「他是英國人,他發現萬物之間有一種看不見的力量在互相吸引,這種力量他稱之為萬有引力。」
「你真博學!你有他的書嗎?我好想好想看。」她崇拜地看著他。
「小書蟲!一講到書眼楮就熠熠生輝。」
「知識就是力量懂不!這個世界上為什麼成就大事業的都是男人,你知道嗎?因為他們被容許受教育,而女人卻沒有這個機會。」罵完了國家不自由,又叨念上女性教育權被剝奪,看來她對這世界的不平之鳴還真不少。「接下來是不是要開始批評路易十四的‘朕即國王’論。」
「他那種心胸狹窄的國王,要是誰說了他不中意听的話,就把人關進巴士底監獄,這種不納忠言之人是無法治理好一個國家的。」
「但是事實證明,他在位的七十二年間,不但把國家治理得井然有序,還打贏了‘三十年戰爭’,讓法蘭西成為最大贏家。」
「那是他福氣夠好,在英格蘭的國王違反約定被送上斷頭台時,法蘭西的人民還學不會站起來,反抗國王不合理的制度。」
「你不能不承認,在當時他是個人人效尤的國王,尤其他建築的凡爾賽宮富麗堂皇,美不勝收,直到現在許多國家還在競相模仿。」
「听說凡爾賽宮終宵燈火通明,是個不夜城?」歡兒在書上看過太多屬于它的描述,卻始終無緣得見。
「沒錯!在里面國王只居住在一部分區域,其余的地方讓外國使者或王公大臣住。」
「你去巴黎的時候就住在凡爾賽?」
「對!」
「告訴我里面的情形好嗎?」
「那里面有許許多多的雕像和圖畫,都是路易十四派人到義大利買回來的。宮內有個小教堂,每根圓柱、每個拱門上面都雕刻著栩栩如生的神話人物,高聳的天花板上有藝術家精心的圖繪。在鏡宮里面到處都貼滿鏡子,天花板上掛著兩排水晶做的吊飾,吊飾上點著數不清的臘燭,一入夜輝煌的燭火照映得如白天般明亮。」
「鏡廳是用來做什麼的?」
「比方說開會或舉辦舞會等等。」
「你每年在巴黎停留的時間那麼久,再漂亮的宮殿也會住膩呀!」
「關于這一點,你大可放心,法王常常邀集各地最有名的畫家、雕刻家、劇作家、演員、舞蹈家到宮里表演,也常大開筵席宴請我們,陪我們豪賭。總之,在那里面你一刻都不會感到無聊的。」
「真奢浮糜爛,如果把那些錢拿來照顧貧窮百姓,就不會有人餓死了。」
她口氣中有吃不到葡萄喊酸的發酵味。
「我的領地里有人餓死?」他揚起眉梢,盯著她問。
「我又沒說是你的領地發生慘不忍睹的餓死事件,緊張什麼?」歡兒反瞪他。「如果民主改革的腳步再加快一點,說不定這輩子我也有機會進凡爾賽宮,參觀那些不朽的藝術品。」
「不用等得那麼辛苦,下次我去巴黎的時候帶你一起去。」
「你要帶我去?真的嗎?說話要算話哦!」她興奮地握住他的雙手。
「當然——人格保證。」他爽快地答應。
「等一等!你是不是有附帶條件?」她的小人心度上了他的君子月復。
「條件?我不懂你的意思。」
「比如、比如……」她實在難以啟齒,支吾許久,歡兒挺起勇氣說︰「比如要我答應當你的情婦,你才會帶我去。」
「這是個好建議!」他用力擊出一掌。「我怎麼沒想到?,我決定了,決定采納你的建議。」多話!她快被自己的大嘴巴給害死,敲敲笨腦袋,想把它抓下來剖開洗淨再「倒」回去脖子正上方。
「我沒講過什麼爛建議。」她急急否認,近乎無賴。
「那——是我听錯?」
「對!你听錯了。」她睜大眼拚命點頭,加強真實性。
「好吧!是我听錯了。」他不反對,把她抱回床鋪上,擺好枕頭、靠在她身側環住她的肩膀,兩人頭踫頭、肩抵肩睡在一塊兒。
「你不回房嗎?」她懷疑地對他說。
「我擔心那個假鬼再來侵犯,我在這邊保護你。」
「那……你不可以……嗯……隨便弄我哦!」
「我說過——我會等到你心甘情願。」
「真的?不勉強我?」
他點點頭閉上眼楮不再搭理她,再聊下去天都要亮了。不行!她需要大量休息,伸出手蒙住歡兒的眼楮,不準她再多話。
「爵爺……」
「安靜!睡覺!」
「我再問一個問題就好了,最後一個……好不好……」她越說越小聲。
「你問吧!」他無奈地嘆口氣,拿開手心。一直以為這輩子唯有面對比自己強上百倍的人才會妥協,沒料到他的「第一次」妥協對象竟然是個嬌弱得不具威脅力的女子。
「沒有附帶條件,你還會帶我去凡爾賽嗎?」听到這個問題他哄笑出聲,這個好奇寶寶!
他翻過身捏捏她掐得出水的小臉,正色地說︰「我會帶你去,但前提是你必須在我數到十之前馬上入睡。
「一、二……」他剛數到二時,她已經迫切地把頭埋入他的肩窩,就睡眠姿勢準備好。
摟緊她小小的身體看向窗外,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止了,明天、明天會是個艷陽高照的好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