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南光即將離開台灣,施昀昀被迫當司機,陪姜少成送他到機場。
她只要一抬頭,就會從後視鏡看見坐在後座的鄔南光,她不想看見,但眼角會自然而然地捕捉到他的一舉一動,她不想听見他的聲音,但他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笑聲都像錄放音機一樣,不停地在耳邊重播。
經過一晚,她不知道自己會陷得更深。
昨晚用餐之後,姜少成帶大家到私人俱樂部,俱樂部里正為某位名門千金辦生日Party,請來猛男秀,這樣瘋狂放縱的場面施昀昀很不適應,而那個有異性沒人性的姜少成玩得比誰都還要瘋,桌邊圍來一群又一群的朋友,放浪形骸,如果不是鄔南光一直護著她,她恐怕早就落荒而逃。
他靜靜地陪她,為她斟酒,為她擋去瘋到形象盡失的無聊人士搭訕,因她在而拒絕好幾位美女的熱情邀約。
這感覺多麼熟悉,就像他們柏遇的那一晚,他盡職地扮演一位護花騎士,細心地呵護著她,關注著她,偶爾說幾個笑話,讓她放松心情。
只是,他那拿捏得宜,不親匿也不疏離的紳士風度讓她難受,沒有挑情的口吻,不再出現會教她心慌的眼神,甚至連她的指尖都沒有不小心踫到過……
可以感覺到他刻意維持的距離,她已經不再是他的追求目標,但是他溫柔依舊,體貼依舊。
她寧可他留下一個惡劣到極點的形象,寧可他將她冷落,大肆獵艷,也不要他用這種方式告訴她,結束了。
施昀昀見識到了一個男人教人心碎的溫柔體貼,眷戀的感覺就從當下慢慢地漫上她的胸口,但他們的距離也正一寸一寸地拉開了。
車子駛入停車場。
分離的時間到了,真的要結束了。
步入機場,鄔南光轉身面對姜少成和施昀昀。
「就送到這里吧!謝謝你們帶給我一個難忘的台灣之旅。」鄔南光微笑說。
「我也很高興認識你。」姜少成和他握手。
「那件事……我會請人再和你聯絡,保重。」
「嗯,那你什麼時候再來?」姜少成欣賞鄔南光,雖然「美食中心」的案子他將交由另一個顧問團隊接手,但,這個朋友,他交定了。
鄔南光微微一笑,沒有回答,視線卻不由自主地移向施昀昀。
施昀昀一直低著頭,盯著自己的鞋尖,不知道他們在談什麼事,只是听到這里,她確定了一件事——他,不會再來了。
「我去買個東西,你們聊聊吧!」姜少成識相地說,見鄔南光整顆心都系在施昀昀身上了,也不知道她在別扭什麼。
昨晚還有說有笑的,今天突然又變成了啞巴。
「不要……」施昀昀仿彿要被遺棄般立刻抓住姜少成的衣袖。「我跟你去……」她怕衷己忍不住眼淚。
「你們回去吧,我進去了。」鄔南光明白她的心情,落寞地提起行李,不再讓自己有一絲留戀。
「啊……」听見他就要離去,施昀昀心一緊,終于肯抬頭看他,但是,來不及了,他已經背過身去,跨開步伐,走了。
她就這樣一手扯著姜少成的衣袖,扭著身體,茫然地望向前方。
一股酸澀從胸口往上沖,沖上了她不能言的口,漫進了鼻腔,最後,嗆紅了她的眼。
她感到悲傷,喜歡一個人竟是不能擋,擋不了的感覺,只是,她太膽怯,不敢承認,不敢跨出第一步,寧可放在心底,保全這份感情的完美。
「人在的時候你不理他,人走了你又痴痴地望,真搞不懂你在想什麼,他這一走,你們再也見不到面了,一輩子喔,這個人就從你的世界消失了。」姜少成翻翻白眼,故意把話說得很嚴重,像世界末日。
施昀昀緊抓著姜少成的衣袖,腳步移了幾公分,好沉重。
她當然知道,以後就再見不到他……
她當然知道,這個人將不再出現在她的生命之中……
「喂……你去哪里?」姜少成見她松開了手。
施昀昀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知道朝著鄔南光的背影追去。
「鄔……」她喊不出他的名字,酸澀哽咽了她的聲音。
鄔南光听見背後奔跑的高跟鞋聲,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正好接住朝他奔來的施昀昀。
「怎麼了?」他穩住步伐,不敢給自己任何期待,沉靜地問。
施昀昀先是搖頭,又點頭,最後還是搖頭。
她說不出來,不知道說什麼,那就要失去他的慌張揪緊了她的心窩。
她想留住他,想要他記住她,想告訴他她其實不討厭他,但是,她什麼都說不出口,他就要走了啊!
情急之中,她踮起腳,在他唇間烙下一個吻。
那熟悉的、甜蜜的香氣竄入鄔南光的鼻中,想忘也忘不了。
最後一面,最後一個吻,用盡了她所有的勇氣,她又在意識不清楚時做了事後肯定會懊惱死的舉動。
站在遠處的姜少成看到這一幕,忍不住挑眉吹了一個口哨。
「昀昀……你?」鄔南光愣住了。
施昀昀深深地將鄔南光的臉印入腦中,然後,倒退一步,紅著眼轉身離開,走向姜少成,拖著他快步離開。
被施昀昀突來的熱情震住的鄔南光許久才回過神,撫著她親吻過的唇,眉間揪了起來。
這……她……是什麼意思?
這個女人……真的是想將他逼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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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跟我說話,不要問,不準提……現在不行,以後也不準!」施昀昀將車鑰匙扔給姜少成,如此警告。
話說完,坐上副駕駛座,她就開始掉眼淚。
淚水模糊了視線,前方的後車燈暈成一片光影,刺痛她的眼。
鄔南光走了。
這次是真的走了。
她再也不必緊張和他共處一室,再也不會因他的突然出現而忘了心跳和呼吸,再也不必夜里輾轉反側,思索他說過的每一句話的意思,回想他的每一個表情,她的生活將回到過去那樣平順,他已成了她生命中的一個過客……
她愈哭愈傷心,像想將這些日子的壓抑一次宣泄而出,不管姜少成會不會笑她,不管這個把柄會被他拿來脅迫多久,這個時候,她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
姜少成苦著一張臉,忍不住柔柔耳朵,她也哭得太驚天動地了吧!
他拍拍她的手安慰她,這個動作卻引來她的一個白眼和更大的哭聲,哭聲中包含著對姜少成的怨懟,都是他,害得她如此狼狽。
姜少成只能在心里悄悄跟她說對不起,他也不知道事情怎麼會搞成這個樣子,重點是,不知道她為什麼哭,鄔南光為什麼打算派別的顧問來接手這個案子?
明明看起來就兩情相悅,最後變得形同陌路?
這種狀況對情場上沒受過挫折的姜少成簡直難以想像,談情說愛有這麼難嗎?喜歡就撲上去,不是嗎?
台北到巴黎也不過十幾個小時的航程,有必要哭得這麼傷心嗎?
不過,這個時候他最好閉嘴,以免在高速公路上造成連環大車禍,所以,他踩下油門,趁听力還沒被施昀昀哭爆之前將她送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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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天,巴黎天空灰蒙蒙一片,塞納河面灑落毛毛細雨,溫度微涼。
鄔南光倒了杯咖啡離開書房,站在面向陽台的落地窗前,出神地望著對街那棟老舊公寓。
回到法國已經一個月,抵達台灣的工作團隊也已陸續傳回市場評估資料,「美食中心工地」開始動工,接下來就是要確定進駐的餐廳及廚師。
回到書房,從電腦資料庫里搜尋足以滿足業主需求,並有能來在台灣開設分店的餐廳名單,這是一個超大工程——包含各國料理,分散在世界各地的五十間名店;這也是一項創舉,名副其實的美食中心,從咖啡、蛋糕到宮廷宴席,將吸引大批熱愛美食的饕客前往朝聖。
情不自禁,他又回想起在機場里,施昀昀留下那個讓人難忘的吻,她望向他的那一眼,寫著的情感,那一刻,他又似乎感受到她是喜歡他的。
愛情,是這樣一點一滴,經過時間,慢慢醞釀、熟成,如美酒一般,在嘴里、鼻腔里停留,久久不散。
生命中許多女人來來去去,成長過程中的、旅途上的,有時,他會偶爾想起某個記憶片段,某個夜晚的感覺,但也只是讓它自然地過去。
有時,只是激情;有時,在接觸的那一剎那便開始感到乏味︰有時,在時間的消磨之下,那些眷戀的身影漸漸變得模糊,誰都無法肯定眼前的這個人會不會是最後留在心上的那個人。
只是,那個女人太狡猾了,自始至今他還沒弄清她的感情,她讓他的一顆心懸在空中,擺蕩,無法靜止下來。
想起施昀昀讓他又笑又搖頭,她到底想要折磨他到什麼時候?他以為她愛著姜少成,她卻在他決定放棄離去的那一刻,留給他更大的問號。
他應該早點回神將她抓進懷里,狠狠吻她,逼她給他一個答案,他應該立刻在下飛機的第一時間撥電話給她,問清她到底要他怎麼辦。
但他忍了下來。
也許,他們都需要一些時間沉澱這段時間來急遽的心情轉變,給她一點時間厘清對他的感覺是一時激情、是一時脆弱的替代品,還是其他她真正渴望的感情。
他是浪漫,他是喜歡她,但是不想勉強她接受他。
回到巴黎是對的,拉住一度失控的心,冷靜一段時間,再想想未來……
此時,電話響起,他放下手上的咖啡杯,接起電話。
是姜少成從台灣打來的國際電話。
「南光,你派來的那組顧問團實在太強了,幾個禮拜的時間居然把我們這里的所有知名餐廳都吃遍了,還列了一張評比表給我,市場調查得一清二楚,你們平常的工作就是這麼吃吃喝喝嗎?」姜少成口氣里掩不住的興奮與贊賞。
「是啊,羨慕嗎?」听到姜少成說的中文讓鄔南光感到親切,也更想念和他在同一個空間的施昀昀。
「我該早點認識你,做你的員工,這個工作根本就是我的專長,有缺人的時候,通知我一聲。」
鄔南光大笑,跟這個有如男孩一樣率真的男人是一見如故。
姜家的資產在台灣也排得上前十名,不過,在姜少成身上卻嗅不到一絲銅臭味,有的只是真誠和爽快,也因為如此,若施昀昀最後仍舊選擇他,他希望姜少成能夠早日發現,好好照顧她。
姜少成興致高昂地述說美食中心的工程進度,預計將來要如何大肆廣告,兩人聊到彼此的成長經驗、游歷心得、對各地美食的評價……愈聊愈熱絡,話匣子一打開就忘了時間。
鄔南光心系著施昀昀,話題一停歇,他假裝不經意提起——
「昀昀呢,她……好不好?」
姜少成頓了下,掙扎著該不該為施昀昀保留實情,還是為她推鄔南光一把。
她不好,雖然生活、工作一切正常,但是,笑容變少了。
問什麼都說沒事,問她和鄔南光之間到底怎麼了只會得到一個白眼。
同樣是男人,同樣情史豐富的姜少成了解,一段感情要維持長久實在不容易,如果可以,男人沒一個不想風流自由,更何況他們還相隔兩地。
昀昀是他很重要的朋友,親得像家人一樣,如果鄔南光現在還無心安定下來,他應該為她保留點尊嚴,勉強來的感情太脆弱。
「昀昀怎麼了嗎?」鄔南光有些心急。
「喔……很好啊,就跟以前一樣,很有精神,笑容滿面。」說完,姜少成心虛地補兩聲笑聲。
「嗯……那就好。」鄔南光落寞地想,他在台灣的時候,沒見過她笑。她在他心中留下太多問號、太多謎,想起她,便涌上了復雜情緒。
「你……」姜少成其實很想知道他到底怎麼看待昀昀,但是,話到嘴邊卻又覺得這種事旁人不該干涉。
「有什麼問題嗎?」
「你結婚了嗎?」姜少成突然想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比他們倆有沒有可能繼續還重要的問題。
「沒有。」鄔南光答。「還沒想過這個問題,你呢?」
「我?怎麼可能!」姜少成語氣很夸張。「這種事……不敢想。」
兩個男人似乎很有共鳴地都笑了。
笑完後,姜少成心想,不妙,如果跟鄔南光再這麼各方面都「契合」下去的話,那表示,他應該勸昀昀早點忘了鄔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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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昀昀感覺得到姜少成有什麼事瞞著她,但是,這陣子她心情低落,即使他想搞神秘搞得很蹩腳,她也懶得戳破他。
她生病了,感染上一種奇怪的病毒,引發內分泌失調,失眠、冒痘痘,心律不整,失神、記憶力衰退等多種並發癥。
早上進公司,按下電梯按鈕時還一切正常,電梯門一打開,腦中就會自動浮現某個令她心跳加速,神經緊繃的身影;看電視、電影,只要一出現男女主角親熱書面她就開始面潮紅,身體發熱;坐進自己開了四年的車子里也會莫名地涌上一陣悲傷。
看到酒,還沒喝她就先暈眩,晚上躺到床上,閉上眼,浮現的是鄔南光赤果結實的身體,進浴室洗澡,才月兌下衣物不覺地便月復部緊縮,連自己的都羞于觸踫。
她,很久沒去機場了,連父母結婚三十周年,三度蜜月回來,她都佯病不去接機。
整個月,她盡可能地壓抑自己不要想起鄔南光,不斷提醒自己過去了、過去了!喊話喊到自己跟自己投降,就算不能忘記,至少也讓她平靜過日子吧!
多少人,你愛我、我愛他,他又愛另一個他,多少人心中都有一份秘密的、錯過的、想起來會莫名失落的情感,但,日子一樣可以過,為什麼偏偏她就過不了?
他們甚至連開始都沒開始,連相愛都稱不上,她到底在鑽什麼牛角尖?
嘆口氣,將這個月財務部送來的各個報表圖出重點數字,備注結論,準備送進姜少成辦公室。
起身時,瞥見辦公桌邊那張單椅,她又一陣心煩。
她按下內線,決定請總務處幫她換張椅子,然後大步走向對面辦公室。
姜少成看見施昀昀進來,立刻搗著手上的話筒,低聲地嘀咕幾聲,匆匆將電話掛了。
施昀昀假裝沒看見,將報表遞給他。
「你的PDA拿來,我要幫你輸入下個星期的行程。」她說。
「好……對了,下個月起我會比較忙,可能常不在公司,除了副總們的會議外,其他的我看看會議記錄就好,晚上的宴會、轟趴什麼的盡量幫我推掉。」
她瞄了他一眼。「連轟趴也要推?」這就怪到不可思議了。
「對……」他心虛地編謊︰「最近認識了一個很有個性的女人,先安分一陣子。」
「喔。」她沒精打采地點頭,不知怎的,就突然覺得心情很糟。她想,自己該不是得了憂郁癥?
姜少成一直注意她,擔心她懷疑他剛才的話,卻看見她眼眶倏地泛紅。
「喂、喂……沒事吧?」他連忙起身,將她帶到沙發上。「告訴我,你怎麼了?誰惹你生氣嗎?」
她搖頭,說不出話。
「說嘛,你們女人不是都說,有什麼心事說出來就好了。」
她抬起眼,看看他,又低下頭,囁嚅了半天才冒出兩個字。「你們……」
「我們是誰?」
「不是,你……就你一個。」她語無輪次。
「嗯,然後呢?」
「你交過那麼多女朋友,都是為了什麼分手?」
「分手?沒啊,我沒分手過,就自然而然地變淡,然後沒聯絡。」
「那些女人都不會問你為什麼變冷淡?」
「呵……可能她們對我也沒期待過吧!」姜少成笑說︰「你看我,不就一副風流花心的樣子,沒有人會認為我是認真的,沒再聯絡大概也就知道玩完了。」
「那你是認真的嗎?」她其實是想從姜少成身上假設鄔南光的性格,他們會這麼一見如故,一定有某些特質是相同的。只是她不敢明說,覺得很丟臉。
他想了想。「一開始是認真的,不過,不知道為什麼,過一陣子就又想對別人認真了。」
「喔……」她問了,又後悔問了。
姜少成的答案只會讓她更沮喪,憂郁癥加重。
她在機場吻了鄔南光,是沖動,但也未嘗不希望那個吻還來得及告訴他她的心事,又何嘗不暗自期待著如果他懂,如果他是真心的,他會知道怎麼做。
但是,沒有,一個多月過去,他就真的消失了。
那個吻,她到底是做錯了,還是錯過了……
也許,就如姜少成所說,一開始他是認真的,現在,只是換了另一個對象認真。
「你怎麼哭了?」
姜少成的聲音喚回了她的出神,她才發現自己竟然落下眼淚。
「沒事,我沒在難過什麼,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她愈說,眼淚掉愈多,她拚命拭去,卻落得更快。「我真的沒事……」
姜少成傻眼,這樣還沒事?依他看,代志大條嘍!
叩!叩!
听見敲門聲,施昀昀立刻從桌上拿起一本雜志,遮住臉,這狼狽的樣子,不想被看見。
「施秘書,有你的限時掛號信,法國寄來的喔!」進來送信的同事用神秘又八卦的口吻說道,大家已紛紛猜測寄信人是一個多月前來過公司,總經理的那位帥哥朋友。
「啊……」施昀昀驚訝地放下手上雜志,接過信來,厚厚的一疊。
不知在場的兩雙眼楮都好奇地窺視著,她迫不及待將信拆開。
是照片——
清晨的塞納河、日落的塞納河、莎士比亞書店、藝廊櫥窗、老舊公寓,還有一杯浮著鮮女乃油的熱咖啡……
施昀昀搗著嘴,淚水又開始狂奔,是他答應過要帶她走過的巴黎街景,他還記得……
「這是什麼啊?」姜少成將照片拿過來,檢查信封。「信咧?」
施昀昀又一把將照片搶回來,再也忍不住悲傷,任眼淚鼻涕直流,心中一股意念愈來愈鼓動——
「我要請假。」她轉頭對姜少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