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敲門。
半晌,沒有回音。
她再敲,壓低音量說:「喂,是我啦,捷兒……」
接著她听見動靜,沒多久,門鎖開了。
她徑自推開門,然後反身將門再度關上,屋內一片漆黑,連月光也透不進來。
按著記憶里的位置,她找到床,模到了他的身體。
玩笑般,她胡亂模他的胸、模他的月復,看能不能引他說些話。
但是,他動也不動,雙手支在頸後,只能听見淺淺的呼吸聲。
戴捷兒放棄,也在他身旁躺下,陪他看烏漆抹黑,什麼也看不見的天花板。
兩人就這麼靜靜地躺著,沒有交談。
這是狄國洸想要的;不要安慰,不要鼓勵打氣,不要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也不要煩他……
許久,他才肯開口說話。
「我爺爺做了一輩子的游泳教練,到現在還帶著一團長春早泳隊,我父親早年也是游泳好手,不過他比我聰明,只把游泳當健身,早早就決定經商。
「不過,為了栽培我,他幫我找外國的教練,投資健身俱樂部,就是希望我能堅持到底,做他沒有完成的事。」
戴捷兒原本想告訴他狄父剛才要她轉達的話,不過,只張開口,最後什麼都沒說。
「沒有人會贊助,沒有人會投資在奧運得不到獎牌的運動項目,這條路只會愈來愈難……」
听他的口吻,感覺他放棄了,如同他大學時的學長、學弟,因為看不見未來,所以,死心了,放棄了。
「那又怎樣?」戴捷兒很生氣。
「假設妳有孩子,妳會願意他長時間接受嚴格的訓練,把大半的青春投注在游泳運動上嗎?」
「如果他喜歡,如果他有這個天分,為什麼不?」
「運動員的生命很短,二十五歲之後體力直直下降,而且過去因為長時間做訓練沒辦法好好念書,大學畢業後考不進好公司,如果在比賽中又沒什麼突出的表現,一切的努力全都等于零,這樣妳也願意?」
「沒有什麼事會是努力之後的結果等于零的,這樣說太消極。你忘了你的夢想,要為國家栽培出一流的游泳好手,要他們在最好的環境中接受訓練,要讓他們沒有後顧之憂?你之前說的是屁話嗎?」
「妳不懂……」他嗤笑了聲。
他很幸運,有家人支持,成績一向不錯,經濟充裕沒有後顧之憂,但是,多少和他一樣有天分的孩子卻在現實的考慮下,被掩去光芒,一輩子庸庸碌碌為五斗米折腰;又有多少運動員耗盡青春最後卻不得不忍痛放棄,只因沒有亮眼的成績,什麼都是空談。
「別管我懂不懂,重點是你做不做?只會在這里抱怨東、抱怨西,沒有人有義務把世界變成你希望的樣子,想要改變就自己去做!」
「妳這個女人!」他翻身壓上她,直直逼近。「就不能溫柔體貼一點?一定要這麼刺激我?」
她還想講更硬更狠的話,但他己封住她的唇,舌尖竄入,不安分的手開始解開她胸前的襯衫扣子……
這時,戴捷兒反而不抵抗了,只是以一種冷到足以令人結冰的眼神瞪著他。
他以為她默許,更加肆無忌憚地褪去自己衣褲,瘋狂地親吻她的唇,柔捏總是能令她興奮的月復部。
不過……她沒反應,咬著牙,忍著不聲吟出聲。
「怎麼了?」他察覺到了她的僵硬,伸長手扭亮床頭燈,低頭看她。
「以後,我不想再見到你。」她將視線移到他臉上,不帶一絲情感地告訴他。
「撂什麼狠話?」他翻落到一旁,心情煩躁。「是妳自己找上門,而我們的關系一直是這樣,現在怪我?」
戴捷兒坐起身體,將扣子一顆一顆扣回去,而後離開床鋪。「那是因為在我來這里之前,不知道你原來是個光說不練、輸不起的懦夫!」
她這話重重地傷了狄國洸的尊嚴,他大手一揮,揮倒床頭的燈具、鬧鐘和擺設,啷地發出刺耳聲響。
「滾。」他冷冷地說。
男人一旦失敗,連女人都無法忍受他踫她了。
這就是現實——沒得獎,他的計劃將受到質疑,他得花更多的時間和毅力與環境對抗。
他是沮喪、是失望,但並非就此放棄,很遺憾他最親密的女人不夠了解他。
戴捷兒拎起包包,頭也不回地走出他的房門。
在她步下樓梯的時候,听見更大的撞擊聲響,她閉起眼,眼淚瞬間自她眼眶奪出。
狄國洸,你這個笨蛋!
星期六,黃千虹和男友以及一群朋友在飯店游泳池畔為狄國洸辦的大型慶祝PARTY如期舉行。
說了不想再見到他的戴捷兒,最後還是因為擔心以及不想讓自己的情緒影響好友的熱情,最後還是去了。
狄國洸抵達的時候,身邊帶了女伴,他笑著一一和朋友們擊掌,卻連正眼也沒瞧過手持攝影機的戴捷兒。
PARTY浪熱鬧,他們舉辦比基尼泳裝選美大賽,讓在場的男士們一個個飽足眼福,清涼但不退火,得到冠軍的女士可明旨使現場任何一名男士著性感三角泳褲整晚貼身服務。
戴捷兒沒有參加比賽,由黃千虹勝出,而她的男僕自然就是她的老情人「馮世達」。兩人火辣辣地當眾接吻,接著拱狄國洸和女伴也要如法炮制。
「欸……她是我贊助廠商的老板女兒,嚇跑了她,以後你們贊助我啊?」他笑著推諉。
沒想到他身邊的女伴比他還大方,自動轉向他,閉起眼。
「上啊——這個時候還不上,你就不叫狄國洸。」朋友們紛紛催促他。
他知道戴捷兒就站在一旁,一種不甘示弱的沖動讓他轉身摟住阮明珠,但在要親下去的一剎那,猶豫了。
阮明珠等了許久,睜開眼,流露出尷尬的神情,後悔自己太主動。
狄國洸不忍讓她難堪,加上眾人拚命起哄,他硬著頭皮來個熱情的法式舌吻,吻到阮明珠幾乎虛癱在他懷里,這時口哨聲四起,在場沒有男友的女人莫不想也嘗嘗這種「腿軟」的滋味。
戴捷兒盡職地拍下這個畫面,取景窗後方的那雙美眸幾乎嘖出火來。
看樣子,他在「各方面」都恢復得很快,她的擔心根本是多余。
她取下相機,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
一旁的侍者獻般勤,為她端來雞尾酒和點心。
她用兩只手指拈起小塊蛋糕,一口塞進嘴里,用力地嚼,仿佛牙齒咬著的是狄國洸的肉。
「辛苦妳了,看妳忙著拍照,連坐下的時間也沒有。」一名男子在她對面坐下,端著酒杯,輕觸她的杯緣。
戴捷兒無論身在何處,總能吸引一堆不怕被拒絕,勇于追求的愛慕者,一晚除了攝影還要應付不斷前來搭仙的男子。
狄國洸有女伴,她也絲毫不寂寞,沒有男朋友的女人是有享受眾星拱月的權利。
這個晚上他們沒有任何互動,就連視線也完全沒有交集,各玩各的。他們嘔著一口氣,等著對方道歉,甚至想證明自己的不在乎。
只是兩人都沒料到,對方這口氣能憋這麼久,他不打電話給她,她也不主動打電話給他,甚至刻意不出席對方會出現的聚會,半年多的時間,他們失去了聯絡,所有消息,只能從朋友無意中談及方能得知。
狄國洸接受「金皇運動休閑俱樂部」營運部主任一職,也仍舊擔任游泳教練,不過,只招收六歲以下的孩子,經過審慎評估,提出未來就學後的獎學金辦法,為他的計劃跨出第一步。
除了游泳外,狄國洸也開始轉戰鐵人三項,過去長時間的體力、肌耐力訓練,第一次參賽就締造驚人的成績,他的名字與身影,又開始活絡于各大報章雜志。
這個熱愛運動,停不下來的男人,再次為自己寫下新紀錄。
戴捷兒開始籌備自己首次的個人攝影展,另外,黃千虹和馮世達決定結婚了,分分合合七次,還是一次次又舊情復燃,黃千虹決定「收山」,洗手作羹湯,不再流連于愛情游戲。
這次,戴捷兒不做攝影師,而是當黃千虹的總接待,還是與伴娘無緣,因為新娘子絕不會喜歡身邊站著一個比自己漂亮一百倍的女人。
「啊——你是……?好久不見……」戴捷兒站在飯店門口,負責安排女方賓客入席,背後卻冷汗直冒。
黃千虹好樣的,居然真的連「前男友們」都放了帖子,而光這些「前男友們」己經都夠坐滿好幾桌了,她就不擔心他們大鬧婚宴?
她柔柔尷尬地笑到僵硬的臉,忽瞥見又有賓客進門,連忙堆起笑臉,轉身詢問:「請問是男方還……」
話說一半,她愣住了,來的人是狄國洸。
他眉宇間多了分沉穩,不再像過去那樣狂放不羈,皮膚還是陽光健康的麥芽色,身材依舊結實修長,還是教人懺然心動。
她有多久沒見到他了?
恍神間,她憶起兩人過去相處的點點滴滴,他們曾如此親密,曾如此契合,分享彼此的喜怒哀樂,然而,一轉眼,半年多過去,他們就這麼輕易地、徹底地變成陌生人……
「是男方也是女方朋友。」狄國洸淡然一笑。
再見到戴捷兒,他內心五味雜陳,這些日子他無時無刻不想起她,只是他們都太驕傲,都太愛自己,寧願忍痛錯過,也不肯放段,不肯回頭。
他們凝望彼此,都明白對方在自己心中佔有一個無可取代的位置,都為自己的意氣用事感到可笑,但,他們竟不知如何打破這場僵局。
戴捷兒瞥見挽著他手臂的女人,她見過,是他參加奧運時贊助商的老板千金,因為狄國洸從未有過固定女友,而且時隔多日,看到他還帶著同一個女人,她十分震驚,不得不猜想他們之間的關系。
「阮明珠。」狄國洸簡略介紹,忘了她們見過面。
他準備出門參加喜宴時,阮明珠正好到家中找他,便吵著要跟他一起來看新娘子,因為她跟兩位新人都認識,所習就帶著她一起來了。
阮明珠是獨生女,她的父母與狄國洸的父母原是舊識,去年奧運過後的慶祝PARTY他和她一起去,沒想到她就愛上那種熱鬧氣氛,每每知道他和朋友有聚會,總是可憐兮兮地央求他帶她去。
「妳好。」戴捷兒擠出笑容,掩飾心中的落寞。「麻煩你們移駕到A區。」
「走吧。」他不著痕跡地瞄了戴捷兒一眼,便挽著阮明珠,走向他熟識的朋友,打起精神,應付今晚熱鬧的喜宴。
戴捷兒想起葉玫汝結婚那天在休息室里對她說過的話——
「他的視線總是追隨著妳,他是真的喜歡妳……」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他喜歡她,也明白自己對他的感情有多深,他是她認定的「對的人」,而她還在等待一個「對的時間」,可是,她卻忘了考慮一件事——
當時間終于對了,當他終于願意安定下來了,當他們都成熟到可以承諾一生一世時,有沒有可能那個「對的人」卻己不再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