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水曼低著頭,手上拿著之前夫君給她的草藥膏,慢慢的搽著手臂上被打的傷;這瓶草藥膏她用過,對被打得瘀青的傷很有用,沒幾天就可以完好如初。
就這樣一邊搽,她一邊想起了夫君,淚終是忍不住掉下來。
她想他。真的想。只要一想到她連夫君的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只能見到那副冷冰冰的尸體,她就有無限的遺憾。
從來沒想過,在夫君死前最後一次的相處,竟然是那樣的收場,把她的回憶震得七零八落,連夫君愛她不愛都不知道,就這樣把她一個人留在世間,她是怨的,不怨才怪,卻還是思念啊。
到現在,她都還會想起死前約莫一個月前的夫君,在婆婆面前幫她說話,護衛著她的那種眼神,那樣的霸氣,那樣的理所當然,那樣的佔有,像是心疼著她的,像是憐著她的……
砰一聲——
房門突然間被一股強而有力的力道給震開,秦水曼一嚇,手上的草藥膏滾落到地上,一直滾到一雙穿著褐色錦鞋的大腳旁,然後,被一只好看的大手給拾起,握進了掌心。
秦水曼一直看著那瓶藥膏,所以,也看到了那只大手的主人——一個英俊挺拔,眉目輕揚,高大霸氣卻又尊貴非凡的男人。
那雙眼,黑如墨,深似海,正直勾勾地望進她眼瞳,瞬也不瞬地,緊緊鎖住她,像是要把她整個人給吸納……
她的心,撲通一跳,愣愣地望著那雙眸,卻在同一時間想起了她的夫君。
這是一種很奇異的聯想,明明是不同的兩個人,一個溫文儒雅,一個霸氣如天,但那雙看著她的眼,卻又是那般的似曾相識……
不可能……
她是被嚇傻了,嚇昏了,不然就是過于思念,才會把眼前這個陌生的大男人和溫文的夫君聯想在一塊。這太詭異了!也太不應該了!
她低下眸,不再望住那雙眼,眸光轉向那雙大手里的草藥膏,那是夫君留給她的東西,那是她的,她必須拿回來。
「又被打了嗎?」洛天陽把玩著掌心里的草藥膏,隱忍半晌才開口。見到這瓶他給的草藥膏,不必親眼察看,他就知道她又受了傷。怒氣張揚,在胸口里燒灼,冷冷的嗓,似霜雪。
又?秦水曼詫然揚眸,不明所以地望住他,卻再次,跌進那雙黑瞳里。
他識得她嗎?見過她嗎?知道她被婆婆打過嗎?若不,他如何會月兌口而出那個又字呢?口誤了嗎?
她呆愣的模樣,提醒了他,說錯了話。
他,現在這樣的洛天陽,和她既是第一次相見,又怎會知道她的過往?
「這草藥膏專治跌打損傷,姑娘既然不懂武,自然是被打傷,在下猜得可有誤?」洛天陽淡淡解釋,見她露出一抹恍然神情,像是順心了不少。
「閣下是?」心一緩,這才想起這男人不知為何,就這樣不懂禮數的直闖她一個婦道人家的寢房?
「洛天陽。」他直報姓名。
她迷惑的看著他。
他卻沒打算給她進一步的解釋,朝坐在床邊的她走過來,撩袍屈腿的蹲在她身前,仰頭看著她。
「把裙擺拉起來,我幫你搽腳傷。」
秦水曼被他的舉止嚇壞了,忙不迭站起,卻一個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腳,踉蹌的又要摔回床上,一只大手及時拉住了她,卻讓那股跌勢轉而跌向了一個寬大有力的胸懷——
「啊!」站不穩,秦水曼幾乎是整個撲進洛天陽懷里。
洛天陽抱住了那柔軟的嬌軀,穩住了那嬌弱的身子,任她在他懷里隱隱地發著抖,打著顫。
她在怕他嗎?
他長得很可怕?
「快放開我!」她攥著他的衣角,慌亂的輕喊。
就算她覺得可怕,此刻的他也不想放開她。
可以用這副身體抱著她,是多麼幸運之事啊。他,洛天陽,簡直跟在生死關頭走一遭沒兩樣,差一點就要頂著別人的身體、別人的身分而活,若真要說有一點點對那個身分的依戀,就僅僅只有她而已。
他,放不下她。
就算是一個本來不該存在他生命里的女人,事已至此,他也要緊緊把她拴在身邊看著,不容她被人欺,不容她為別的男人傷一輩子的心,不容她的眼底只有那個死去的夫君,就算,他也曾經是她眼中的夫君的一部分……
「求你放開我!」她掙扎著,急于逃開他的懷抱。
「我要你,秦水曼。」他淡然的宣告。
什麼?秦水曼呆呆地望住他,不動了。
這個叫洛天陽的男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瘋了嗎?
第一次見面就把她摟進懷里,說要她?那樣的理所當然,像是做過了一千次一百次似的,出口的話蠻橫無理,望著她的眼神卻是那樣那樣的溫柔,像是愛著她的,想把她柔進他眼底似的……
定是她眼花了!
她也跟著瘋了嗎?所以才會把這樣霸道的說要她的男人,看成深情似海?
「你……究竟在胡說什麼?」她慌亂的別開眼。
洛天陽笑了,捧住她的臉,讓她不得不正視他的眸。「听好了,秦水曼,我要你當我的侍妾,當我的女人。進王府吧,我不會讓任何人再打你欺你,我會保護你……一輩子。」
今年的冬,好冷。
她秦水曼才嫁人三個月就死了夫君,這會兒卻又要讓夫家的人給賣進王府,讓她打從骨子里發著寒。
「我不要!」秦水曼跪在慕商牌位前的地上,斬釘截鐵的拒絕了。「娘!水曼是慕家的媳婦,就算要死,也要死在慕家的!」
她不知道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那位爺為何會識得她?又為何對她說了那番要保護她一輩子的話?更甚者,莫名其妙的要她當他的女人,他的侍妾?她已經嫁人了啊!怎麼可以剛死了丈夫就馬上跟了人?
慕老夫人冷冷地看著她。「賣了你,那位爺會給慕家一萬兩的黃金,算是你為慕商積了一點德,只要你跟那位爺,慕家不僅可以度過這次難關,還可以好吃好住一輩子,不是說要代替商兒好好孝敬我嗎?這就是你可以孝敬我的時候,為什麼拒絕?難道你以為我會讓你留下來勾引林兒嗎?」
「娘!我和小叔真的沒有任何關系!」
「那就跟了那位爺走吧。那位爺,位高權重,你跟了他是你的福氣呢,反正你還是完璧之身,商兒也死了,你沒有對我們慕家不起,也沒有對不起那位爺,至少你是完好的跟了他,他知道了應該會更開心的,對你也會好。」
「娘!萬萬不可啊!水曼不要——」
「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慕家家破人亡嗎?林兒在外欠了一債,就算賣了這房都還不清的債,你以為你留下來可以幫得了什麼?難不成你想看著我們一家人去死?這是你想看見的結果?」
秦水曼搖著頭,一搖再搖。「娘,求你不要把我賣了……」
慕老夫人看著她,突然朝她跪了下去。「我求你吧,求求你救救林兒,救救我們慕家吧,如果你真的愛過商兒,真的當是咱們慕家的媳婦,應該不會這麼狠心的看著我們家破人亡吧?」
秦水曼的淚,緩緩地流了下來,半晌說不出一個字。
「我求你了,媳婦。」慕老夫人朝她磕了頭。
秦水曼受不起的趕忙將她給扶起。「娘,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我求求你不要這樣……」
「你不答應,我就不起身。」老夫人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為救兒子慕林,她這老人家是什麼也得做的。
只能這樣了,是吧?
當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開了口,這事就根本一點轉圓的余地都沒有了吧?
「我答應。」她想笑,淚卻一顆顆的掉下。
慕老夫人怔然的望住她。
「我答應就是了,娘。」秦水曼幽幽地說著,跪在地上久久不起,目光直直的望著牌位上的名。
夫君啊,我將離你而去了。
為了慕家,離你而去了……
心,像是被負了顆大石,那樣沉呵,沉得怕是一輩子都拿不下來了。
東柳鎮到京城的距離,快馬行進約莫要五個時辰,若是坐轎一路晃過去,可能需要一天。
一路上,洛天陽高坐在馬背上,英姿颯爽,心情是這陣子以來最好的一天,而坐在轎子里晃上幾個時辰的秦水曼卻頭昏想吐,整張臉蒼白不已,幸好坐在馬背上的那男人好心,行經一處山林外的小徑時突然讓整隊人馬停下來休息,這才讓她喘了一口氣。
只是沒料到,她才覺得稍稍好過一些,轎子外頭卻傳來一道低沉的嗓音——
「出來吧,水曼。」洛天陽直呼她的名,叫的時候,覺得心情極好,唇角微微上揚,竟是意外的溫柔。
秦水曼掀開轎簾時,見到的就是那抹極溫柔的笑,他騎在馬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目光燦然。
她沒下轎,那張蒼白的容顏卻全落進洛天陽的眼底,眉一凝,他倏地下馬朝她走去,伸手把她給拉出轎子,她腳一軟,整個人跌進他的懷里,他索性將她攔腰一抱,走回馬前將她抱上馬背,自己再躍上。
「姜勇,你們休息一會兒便先行回京吧。」照這樣的速度晃悠下去,可能要到後天才能回到王爺府。
「可是爺……」
「就這樣,不必等我回來,我會帶著水曼自行回府。」洛天陽話落,輕扯韁繩策馬離去。
馬速不快,但對從來沒騎過馬的秦水曼而言,很難不害怕的緊緊抓住洛天陽的腰際,就這樣一路摟著他,手指都泛白。
風,陣陣從耳畔掠過,幾乎是緊閉著雙眼的秦水曼,連睜眼瞧瞧這美麗月夜的勇氣都沒有,比起坐轎,這樣坐在馬背上吹著風,似乎讓她感覺好一些些,卻又不是那般的舒適,除了……這副溫暖寬大的胸膛,莫名的給了她一些安全感。
她不知道,之後的命運會如何,也不知道這個男人會怎麼對待她,雖然她不樂意被慕家就這樣賣了,而且是賣給一個陌生的男人,但,這或許是她為死去的夫君代為盡孝的最後一件事了,拯救了慕家,還給了慕家一生富足。
該滿足了,不是嗎?
無論如何,她都替夫君盡了最大的孝心。
「怕嗎?」洛天陽低頭問她。長長的黑發因為風纏繞上她冰冷的面頰,他的目光黑燦如星。
秦水曼睜眼,與一雙深沉如海的黑眸相對,心一動,瞬間垂下眸。
這個男人的眼神太深沉霸氣,每當他看著她時,總會讓她感覺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引,慌亂而無措。
「很怕?」是怕他吧?因為他,她不得不跟他走,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面對他這個完全陌生的男人。
「不,我不怕。」她口是心非,心卻跳得飛快。
「討厭我嗎?」
她一愣,沒想到他會這樣問她。
「是……不喜歡。」她小聲地道。誰會喜歡一個莫名其妙就花大錢把自己硬是買走的男人?
雖然,其實,她並不是那麼的討厭他,因為,他的那雙眼,總會讓她想起死去的夫君,在他的身上,她仿佛可以感覺到夫君在她身邊的氣息……是啊,她在貪戀這男人身上相似于夫君的一切,就是這樣,她才會感覺好些。
洛天陽失笑,小腿使力一夾,讓馬跑得更快些。「不管你喜不喜歡,你都跟定我了。」
「啊。」她輕喊,把他抱得更緊,怕自己就這樣滑下去被馬給當場踩死。
「花了一萬兩黃金買下我,就為了這樣嚇我嗎?」她有點失控地叫著,差點沒因為害怕而哭出來。
「當然不是。」他沒緩下速度,很樂意被她的兩只小手緊緊圈抱著。
「我會摔下去的!」她又叫。
「我說過我會保護你。」他低低笑著,雙眸望向那黑夜盡頭的一點瀲灩光影,在月光下神秘而誘人。「快到了,怕的話就把眼楮閉上。」
她閉上了,過不久,光潔冰冷的額頭上卻傳來一陣溫……
是,親吻?
他親吻了她的額頭嗎?
秦水曼嚇傻了,眼楮閉得更緊,一點縫都不敢露出來,就當沒那回事似的裝死到底,整張臉都埋進他胸膛里。她的頰,貼著他規律的心跳,像是已听上千百回似的他的心跳聲,竟也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還有,那股清晰的味道……
秦水曼驀地張眼,迷惑不已的仰頭望著他。
這味道……打哪兒來的?為什麼她可以在這里聞到和夫君每回出門回來時,那種一模一樣的不知名味兒?
「怎麼了?」洛天陽溫溫一笑,伸手把她抱下馬。
一直到兩腳都站在柔軟的草地上,秦水曼才發現馬不知何時已經停下,放眼望去,竟是一片在月光下閃閃發亮的泉水,還隱隱冒著煙,她不由得深呼吸了一口氣,這熟悉的味道讓她覺得好感傷又好激動。
「天啊,這里好美。」她情不自禁的發出贊嘆。
四面環山,在黑夜里雖看不真切,但那湖面上的粼粼波光,襯著那高掛的明月和淡淡的白霧,簡直只能用人間仙境可以形容。
是這個味道吧?混合著泉水和花香及山林里的味兒……
洛天陽靜靜地看著她陶醉又似乎帶些懷念的神情,心也跟著一動。
她在想他嗎?此刻的她,想的是他吧?當他假夫君的那個把月來,他常常來這里練功兼沐浴,這里的味道,常常沾滿他全身,一直睡在他身邊的她應該不陌生才對。
「這是鏡湖,是天然的溫泉湖,此湖終年溫熱,是我偶然間發現的世外桃源,也是我常來泡湯之處。」他沒說的是,這天然溫泉湖對身體甚有療效,尤其武打損傷及氣血淤塞,更是一泡見效。
「水,是溫的?」秦水曼的眸瞬間亮起。所以說,這根本就是一大片溫泉水?天啊!如果在這樣的湖里泡澡,是件多麼幸福的事呵,她簡直不敢相信世間有這樣一處美地。
「嗯。」洛天陽笑著點頭,看到她眼里,那躍躍欲試的表情。「下去吧。」
該慶幸這天然溫泉湖地處深山,一般人難以窺見,也往來不易,否則,這樣的湖鐵定名傳天下,他就不得安寧了。
「嗄?」秦水曼驚詫不已。他叫她下去?在湖里洗澡嗎?這里可是一點遮蔽物都沒有,他又是個大男人,她怎麼能就這樣下去?
「我要在此沐浴完再回府。」洛天陽的唇角揚了揚。「你不下去,可以在一旁等我。」
說著,他從馬鞍旁扯下一個大布包,走到湖畔開始月兌衣服。
秦水曼愣了好一會兒,直到看見這男人光果好看的寬背,才慌急的趕忙背過身去,捂住雙眼。
身後,傳來陣陣水聲,還有不時哼在那男人嘴邊的小曲,那小曲低低回蕩在湖面上,好听得令她忍不住專心聆听起來。
他好像洗得很開心,听他哼出的曲兒就知道,這男人現在的心情很不錯,或許,可以趁現在……
想著,秦水曼背著他跪了下去,揚聲道︰「這位爺,我可以為您做牛做馬,洗衣燒飯,我什麼都可以為您做的,您收我做奴婢吧!水曼乃寡婦,實在沒有半點資格當爺的侍妾,請爺收我做奴婢吧,奴婢我將終其一生侍候著爺,忠心對您,水曼在此求您了!」
水聲,停了。
曲兒,也停了。
大地一片沉寂,只听得到風聲和蛙鳴。
「你寧可當奴婢,也不願當我的侍妾嗎?」久久,才听到洛天陽甚為低沉不悅的嗓音從身後傳過來。
秦水曼咬唇,不管他看得到還是看不到,輕輕點了點頭。「是的,我是慕家的媳婦,而且才剛剛當了寡婦,爺,天底下的姑娘這麼多,爺何必這樣為難水曼呢?水曼怎麼樣也配不上爺啊。
「听起來倒不像自卑,比較像是嫌棄我呢。」他輕哼了一聲,心里頭隱隱不是味。
「不是這樣的!我只是……」
「只是要守著你的貞節牌坊一直到死,是嗎?」洛天陽再一次冷哼,叱道︰「為了一個從來沒有抱過你、要過你身子的男人守節一生,听起來真的很不讓人同情也很讓人懊惱,你是存心來氣我嗎?」
嗄?秦水曼愕然不已,忘記回避而跪著轉過身來詫異地看著他——
「你……怎麼知道我……我是說,你怎麼知道……我的夫君沒有抱過我?」難不成娘對他提起這個?怎麼可能?這種事怎麼可能拿出來放在台面上對一個男人說?
這件事對她而言,是奇恥大辱啊,像是對她這個人的徹底否定,想也想不到會在這個陌生的男人口中听見……她覺得難堪又難受,眼眶陡地泛起一層薄霧。
就算兩人不是靠得很近,洛天陽還是在黑夜里一眼便看見她眼底的淚光。
還是很在意嗎?因為他沒有抱她?
這個傻瓜!
他當初沒有抱她,是因為他根本就不是慕商,不是她真正的夫君啊,如果那時的他抱了她,對她才是一種褻瀆。
可,他回來了,以他真實的身分回到她身邊來了,他要用這副身子來抱她,還要把她留在身邊一輩子,不會放手……
「听清楚了,要當奴婢還是當侍妾都由你,不過,對我來說,不管你是什麼,我都會要你抱你擁有你,我,洛天陽,將會是你秦水曼第一個男人,也是唯一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