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前的「知津樓」向來很寧靜,德輪習慣在樓側的暖閣處理公務。
暖間里一只紫檀桌上,攤著一張詳繪西北軍區的羊皮地圖,德輪凝神觀看圖上畫著紅點的位子,桌案另一頭擺了一副文房四寶,他看了一會兒地圖,就轉向桌案另一方振筆疾書。
明日保祿就要先趕回西寧,他得在今日完成軍事布署,讓保祿把布署圖帶到西北軍區。
這幾日他潛心研判軍情,花了數日的時間完成這張軍事布署圖。
這張圖對于西北戰事有極重要的影響。根據這幾年來西寧實際參與戰、深入了解敵我兩方的情勢,研判出敗逃蟄伏的敵方可能潛藏的詳確位置。清軍在西寧的兵力布署,只要重新按著圖上的位置布局完成、待號令一申,西北大捷就指日可待。
「叩叩。」
敲門聲音打斷德輪的沉思,他的目光從地圖上抬起。「進來。」
門一推開,金鎖縴細的身影出現在暖閣外。
「有事?」看到是她,他面無表地問。
輕輕搖頭,她秀氣的小臉扯出一絲笑容。
現在您看的是第10頁知道他一個人在暖閣的時候不喜歡被打擾,為了實現昨夜的承諾,她還是端了一碗芝麻湯圓進屋。
「擱下吧!看到她手上端的甜湯,德輪點頭指示她暫放在一旁。
「趁勢喝吧,貝勒爺一會湯要涼了。」溫柔地勸他,金沒嫻靜地站在屋子的角落,沒有如往常一樣靠近他、殷切地待候她的主子。
「你先出去,我還有事要辦!!」他的語氣開始有一絲不耐煩。
盯著他英俊的側影,金鎖呆了半晌,他專注在那張她看不懂的羊皮地圖上,對周遭的一切視若無物。
垂下眼,金鎖沉默地準備轉身離開。
「站著!」
他突然喚住她。
她停下來,黯然的眸子重新燃起一絲微弱的曙光。
「我在這間屋子里的時候,任何人都不許進來,包括你。」他冷淡地警告著。「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跟著再補充一句。
「我……我明白了。」
黯然地垂下眼,她轉身離開暖閣前,忽然看到一把小金鎖,被隨意扔在小幾上。
怔怔地瞪著那把她平生最珍惜、娘親留給她的遺物,被他隨意地丟在暖閣的角落,她呆在門前,兩腿再也移不出去……昨夜,她是那麼虔心地懇求過他,但望他好好珍惜。
轉過身,壓抑著心口的痛楚,如他所願,她沉默地退出暖閣。
一直等到她的身影退出房外,德輪僵硬的表情才有些許松弛。
但是屋子里熱湯圓的甜香味兒、和著她身上的自然的幽香,濃濃稠稠地縈繞在他的鼻端,弄得他心煩。
「保祿!」
他揚聲喝令守在門外的副將。
「貝勒爺?」保祿應聲推門進屋。
「把那碗湯倒掉!」他下令。
「啊?」
保祿听令于主子,向來一個口令一個動作,這會兒難得猶豫起來。
他一直守在門外,剛才親眼看到金鎖端了這碗甜湯進門,因為是主子的小妾,所以他才破例通融進屋的。
雖然他覺得奇怪,向來對女人沒什麼真感情的主子,為什麼會順著誓不兩立的老福晉之言,收了一名小丫頭進房?雖說這丫頭是清秀、漂亮了點沒錯……「倒掉它!我不想說第三遍。」德輪的口氣嚴厲起來。
他是一名將軍,不能教女人的一碗甜湯壞了規矩、讓自己心軟!
「是。」
保祿不再廢話,立刻端起甜湯退出屋子。
***
晚間,淡淡的月色映照在窗台前,「知津樓」後方的小閣內早已熄了燈。
不在乎里頭的人兒是否已經安睡,小閣的門被男人一把推開。
「這麼早就熄燈了?」
月兌了鞋後,徑自翻身上床,卻察覺到床上的人兒蜷起了被子,已經退到床的另一頭,似乎有意拒絕他。
「怎麼?」下床剔亮了燈,德輪的臉色僵硬。
「不方便……」
蒼白的臉蛋有一半埋在厚被子里,這是金鎖頭一回拒絕他。
「有什麼不方便?!」他故作不懂,欺身上床扯開她緊里在身上的被子。
「貝勒爺——」
她面無表情、白著臉、平著聲求他。「我的月事來了!」
說出這話兒同時,她的心口輾過一陣酸澀。
她知道,自己永遠不會有孩子……打從貝勒爺一進房,金鎖就嗅到他身上的香氣,那是白天她上暖閣時沒聞出的味道,她知道,這就是老嬤嬤口里說的「麝香」
了。
「月事?」他的眸子變濃。「那也不必躲到床角。」
「我身子不舒服。」她輕聲說。
她的臉色是蒼白了些許。「既然身子不舒服,就找大夫來瞧瞧。」他道。
「不必了,我歇幾晚就好。」她道,別開了臉。「請貝勒爺回廂房就寢。」
她的拒絕雖然淡的不著痕跡,在他看來卻很明顯,白天,她上暖閣來擾亂他的情緒,這會卻故作清高,用身子不適當借口拒絕他靠近。
「回廂房?」撇起嘴,他無聲地冷笑。「我可不習慣一個人睡!」陰沉地道。
她無言地望著他。
「不讓我上床,那就別怨我找別的女人。」他接下道,口氣冰冷無情。
金鎖記起在「知津樓」里見過的那一幕,當時在房中的是一名煙花女子,他指的,是他會召妓嗎?
「金鎖不敢怨貝勒爺什麼,」淡淡地回答,她清亮的眸子盯著床上的鴛鴦枕,平靜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金鎖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妾,連替貝勒爺延嗣的資格也沒有。」
柔柔的言語一字一句吐出日,是那麼輕之又輕,彷佛在訴說著無關緊要的事。
「什麼意思?!」他質問,臉色僵硬。
抬起眼,她靜靜地望住他,好一會兒終于幽淡地開口。「總有一天,貝勒爺會找到稱意的女子為您、以及恭親王府延嗣,那個人,當然不會是金鎖。」
這麼說,不是要求些什麼,而是把事實當著他的面說出來,讓自己死心。
明知道這麼直接的沖犯必定惹他大怒,可她無法再欺騙自己……因為她並不圖什麼,自始至終,她只是很單純地私慕著他,很單純的……「這是我早就說過的!怎麼?你以為我會改變心意?」他硬著聲,冷冷地道︰「憑什麼?!」
「是啊……」她笑了,笑容無聲而且蒼白。「金鎖知道,所以,請貝勒移駕廂房。」
「你以為你是誰?!」他上前抓住她的手腕,他的力氣立刻捏傷她的手腕,他沉著聲冷酷地道︰「跟我來這套?!你還嫌太生澀!」
撂下手,他冷著臉扔下她,轉身離開小閣。
瞪著手腕上顯而易見的瘀痕,咸咸的淚水無聲地滑下金鎖蒼白的頰畔……一切如果可以從頭,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仍然會這麼傻……可她明白,自己的心痛不會稍減,只因為……她仍然會愛上他。
***
盛怒中離開小閣的德輪,一回前廂房立刻喚來府里的向總管「給我上『百花樓』找一名花妓,立刻!」他臉色陰沉地道。
狂烈的火氣此刻已經完全平靜下來,但是那丫頭自以為得寵、竟然敢違逆他!那麼,他會讓她知道她的失策即使是他的小妾,只要不再擁有他的寵愛就什麼也不是——只是一名下賤的奴才!
恭親王府的向總管不敢沖犯主子,沒去回報老福晉,就遣人上妓院找來了一名花娘。
他向來害怕這個年少老成的主子,甚至比敬畏老福晉還要畏懼三分,對于德輪的命令他凸口不敢有絲毫的違抗。
向總管找來的妓女是「百花樓」里的花魁,名喚春媚。
「百花樓」里原有的花魁數日前從妓院里逃走,春媚是這幾日被妓院老鴇拉上台面的「花魁」。
雖說是個花魁,可畢竟是臨時頂替的。春媚見過的世面不多,她的容貌雖然艷麗,卻不足以傾城,頂著這個花魁的頭餃沒幾日,隨時擔心有人搶走她「花魁」的地位,因此心機比較多、人也貪婪。
「貝勒爺人呢?我等了好久,怎麼還不見貝勒爺?」在廂房里等了一刻鐘,春媚忍不住跑出房外,要求向總管留在屋外伺候的丫頭,找向總管回來。
如果能迷住這位富貴權重的貝勒爺,往後她要什麼沒有?更不必擔心有誰敢同她搶那花魁的位子!
「爺還在暖閣里辦事,晚些才會進屋,你就慢慢等吧!」無端被一名花娘叫回「知津樓」的廂房,恭親王府的向總管皺著眉頭答。
向總管自己也弄不清楚,方才貝勒爺明明要他快點把女人找進府,現下卻又回暖閣處理公務……當真詭異啊!
往常貝勒爺召妓是為了激怒老福晉,可現下貝勒爺召妓又是為了什麼?難不成是為了小金鎖?
向總管模模鼻子,制止自己再胡思亂想下去。
「總管大人,您行行好,人家都來半天了,或者爺還不曉得呢!」春媚嗲著聲央求向總管。「您去喚聲貝勒爺,讓爺回房里歇著,可別忙壞了身子。」
「這話我可不敢跟貝勒爺說!」向總管冷笑,他可不至于被一名窯子里的花娘利用。「爺在暖閣里的時候,是不許任何人打擾的。你還是在這兒耐心等著吧!」
說完話,向總管就轉身離開廂房。
春媚氣的咬牙,卻也無可奈何。一個人等在屋子里,正百無聊賴的時候,她眼角余光瞥見櫃子上擱著用一把紅絲線系住的小金鎖——「喲,哪來這玩意兒啊!」
隨手拿起那把金鎖,見是一把純金打造的金鑰匙,春媚起了貪心。
「就這麼隨隨便便擱在櫃頭上的玩意兒,不過是一把『小』鎖匙罷了,像這種富貴人家,就算拿走也沒人會在意吧!」她盯著那把精致可愛的金鎖,兩眼發亮地喃喃自語。
接著她就伸手拿起小金鎖——把不該是自個兒的東西藏進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