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要論這世上最明白策凌的女人,當屬佟貴妃莫屬。
至少,貴妃娘娘心中是這麼認定的。
「我想,這事兒如果交給你辦,你肯定能辦到最好。」呷了口香茶,佟貴妃輕聲對站在身前的策凌道。
「額娘對我,就這麼有自信?」他笑看貴妃,對方才貴妃提起的事,顯得並不熱衷。
佟貴妃無子嗣,過去雖曾有一女,但一出生即夭折。皇上明白貴妃思念亡女心切,于是當策凌爵爺被送進京城後,便將他與烏雅氏所出的四阿哥,兩個人一同送進佟貴妃宮中,讓貴妃教養長大。兩人與貴妃娘娘雖無血緣卻有親緣,多年來貴妃將兩人視如己出,悉心撫養,貴妃、四阿哥與策凌爵爺,情同母子與手足,是宮中眾人皆知的事。
「策兒,你以為這二十年我白養你了嗎?」佟貴妃笑道。她端靜的笑容嫻雅,儀態顯得雍容華貴,與她高貴的出身相得益彰。「上回不是听見連皇上都夸你︰『不管任何事只要交到策凌爵爺手上,除非他不想干,否則他就有能力干到最好。』」說罷,佟貴妃笑盈盈地扶著椅背站起來。
策凌上前扶起他的額娘。「我倒懷疑皇上對我的器重,是愛屋及烏的緣故。要不也是皇額娘教得好,如何有孩兒今日的成就?」
佟貴妃笑出聲。「當真對自己這麼沒自信?我瞧你就喜歡逗額娘開心!」語罷她語氣一轉,眉心微斂。「昨夜的事你也瞧見了,那十格兒險些觸怒太後,可我想,那孩子自個兒恐怕還不明白為什麼呢!」
「或者,她沒有額娘想的那麼單純無知。」他斂下眼道。
「策兒,我想見見那孩子。」佟貴妃忽然道。
昨夜若蘭說的那番話,讓佟貴妃心有戚戚焉。
同樣身為皇帝的女人,石靜嬪的處境,善良的佟貴妃一直非常同情。
策凌眸光放柔,他一眼就看透貴妃的心思。「額娘想見她,當然可以安排。」
「我要見她,但一定要不能教太多人知道。」佟貴妃蹙起眉心。「我很明白太後的心思,太後她老人家一向慈祥敦厚,可十多年前的往事著實嚇著了她,非但是太後,我更知道那事發生後連皇上都不高興,也因此,多年來才冷落了靜嬪。」佟貴妃指的是十多年前景陽宮失火一事。
當年景陽宮大火,傳言火苗就是從石靜嬪的寢宮內傳出。
加以靜嬪性格鮮明,時常觸怒皇上。等蘭妃進宮,皇上雖獨寵蘭妃,對靜嬪的冷落越加明顯。
嘆口氣,佟貴妃四處望了一眼,低聲對策凌道︰「倘若不是因為十格兒,恐怕靜嬪早已經被打入冷宮。可你以為在這種情勢下十格兒能蒙受多少皇恩?皇上不見靜嬪,一樣不想見靜嬪的女兒,即使十格格也是皇上的女兒。」她接下道︰「這十多年來,我在宮中沒見過十格兒那孩子一眼,可見得她是個行事內斂的孩子,懂得低調明哲保身。可這樣一個內向的孩子,昨夜第一回進殿見太後還是出了岔子!說來十格格也是個孝順難得的好孩子,難忍那一口氣只為了她的額娘。」
「當殿觸犯皇姑女乃女乃,簡直傻得可以。」他不客氣地冷嗤。
「那孩子是傻,不過傻得教人心疼。」佟貴妃嘆氣。
策凌不置可否。
「策兒,我要你替我找個隱密的地方,讓我私下跟十格兒見上一面,這事兒絕不能叫任何人知道,因為經過昨夜,太後再听見十格兒的事肯定不會歡喜。而皇上他……相信我,他知道了昨夜只會更加不會高興,倘若知道我私下見十格兒,皇上肯定跟我嘔氣。」
「既然是皇上不會歡喜的事,額娘又何必執意要做?」他沉眼間。
「你問我原因,我也說不上來。」佟貴妃沉吟道︰「也許是因為那孩子可憐吧!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那孩子的眼神讓我瞧著不忍,有些話我想問問她、還有話我想同她說說,讓那可憐的孩子心頭好過些、也更明白些。」佟貴妃移開眼,神色略帶憂慮。
听到這里,策凌咧開嘴伸手摟住他的「額娘」。「任何再鐵石心腸的人,听見額娘這番話也一定感動萬分。只是十格格未必像額娘所想象的,這麼多愁善感!」他低笑。
「你這孩子就會哄人開心!」佟貴妃笑開。「難怪太後疼你,可不只因為你是太後的佷孫兒!也難怪太後心急你的婚事,就伯你這張俊臉加上這張甜嘴,要騙走全京城的少女心。」
「冤枉!」他嗤笑。「莫非額娘也這麼以為?」
他與頤靜來往的事極為秘密,只有貼身小廝知情,端莊嫻雅的佟貴妃自然不會知道。
「冤枉?」佟貴妃收起笑容,嘆息著凝望策凌英俊的相貌,正色道︰「從前我還懷疑,將來有哪個女人能栓住你這顆心!可眼下你大了,身邊逢迎奉承的都是一些達官貴人,隨便同哪家女兒往來都不是鬧著玩兒的。可太後牽掛著你,豈會許你一般仕宦兒女?」
「怎麼?難不成皇姑女乃女乃打算把我晾著,一輩子不近?」
「貧嘴!」佟貴妃笑啐一聲,隨即壓低聲道︰「是皇格格呢!你心底清楚,這些年來皇上心中的計較。幾名長格格已嫁到蒙古草原去,太後瞧著對你豈沒有盤算?就算皇上沒默許,太後心底也早就拿捏著要將一名皇格格許配給你。」
這些年來滿人皇帝的和親政策,已牢不可破地扎下了滿蒙貴族間,骨血親緣的緊密關系。策凌未來將繼承汗王位,他要娶的女人自然不會是一般女子。
「話就點到這里,你心底清楚了。」佟貴妃招手喚進候在門外的宮女,以及太監。「順福,你就暫且留在這兒,听爵爺的吩咐。」佟貴妃留下隨身伺候她的太監,可見得她心中極重視此事。
「喳。」順福公公應道。
佟貴妃離去後,策凌吩咐順福。「順福,你跑一趟把小應子叫到我跟前。」他盯著順福,淡淡地指使道。
「噫。」主子吩咐,順福半刻也不敢遲疑,即刻去辦。
此時房內已沒有其它人。
「進來吧!」策凌瞪著門外忽然沉聲低喝。
「你知道我在外頭?」嬌柔的女聲在門外響起。
緊接著,頤靜大大方方地出現在門口,然後走進爵爺的屋里。
找一各小太監讓其它人去辦便可,策凌是有意支開順福。「妳想听什麼,大可以直接走進來問我。」他盯著眼前艷光照人的女子,面無表情地道。
頤靜咧開嘴,可惜此刻她臉上擠不出一絲笑容。「那麼我就直接問你--你心中是否也早就想著,將來要娶一名皇格格為妻?」
原本頤靜今天主動來找策凌,是為了彌補這些日子來兩人間緊繃的關系,可方才她躲在門外听到佟貴妃說的話︰心情就再也好不起來!
「我娶不娶皇格格與妳嫵關。」他冷笑。「或者妳自以為,已許給皇八爺的妳仍然有干涉我娶妻的權利?」
「你這是什麼意思?」頤靜瞇起眼,用力在眼中擠出兩沱淚光。「咱們是什麼樣的關系?你犯得著每回見面,就拿話來刺我嗎?」
「那麼妳剛才就該直接走進來,讓皇額娘看清楚『咱們是什麼樣的關系』!」策凌寒著聲道。
頤靜的俏臉霎時變色。「我不是來跟你吵架的。」半晌,她壓下脾氣勉強放柔聲調。「我想不通,咱們倆之間怎麼會變成這樣?如果你還憐我,怎麼還不能理解我的心?不明白我有多不願意走到今日的地步?」她走上前,厚顏地拿身子緊貼著策凌強壯的手臂。
策凌瞪著她,陰沉的眸子因為這親密的肌膚接觸而轉為灰濁。
「難道你忘了從前跟我說過的話?我可以放下尊嚴來見你,你就不能理解我的難處嗎?」她仰著臉,睜大淚光迷蒙的雙眼柔情萬千地凝望他,同時柔聲道︰「我知道你氣我,所以昨夜才故意接近那個十格格。可瞧瞧她,她是那麼可憐的女人,你怎麼忍心利用她,就為了報復我?」
「報復?」他嗤笑一聲,低嗄地道︰「妳已經听見額娘說的話,太後會將一名皇格格許給我。往後我與皇格格的關系,恐怕不會只是想『報復』妳這麼單純。」
「那也不會是十格格!」她驟然轉過身,激烈地道。「太後再疼你,婚事也不會听憑你安排。」她瞇著眼,語調不再溫柔。
她不能忍受的是,自己的男人竟然有可能娶一名容貌遠不及自己的無鹽女--
更少,頤靜的驕傲讓她不願承認若蘭清雅秀麗的容貌並不在她之下。
頤靜自認是京城里最嬌貴的名花,就連她的男人也是人中之龍!倘若策凌愛上別的女人,她會痛恨並且詛咒對方,但一名人人瞧不起的女子--即使貴為皇格格又如何?一個連皇太後都不喜歡的皇格格,居然能奪走她的男人,豈不是可笑至極的笑話?!
「是誰都無所謂,總而言之,我的妻子將會是皇上的女兒,而不會僅只是一名王女,這是毋庸置疑的。」他瞪著她意有所指地道。
「你!」頤靜怨恨地回瞪著她的情人,銳利的眸光頓時忘了粉飾溫柔。
但只一瞬間她就回復冷靜,迅速得不讓她的男人,注意到她眸中一閃即逝的怨毒。
「爵爺,」她的聲調又轉哀怨,眼中甚聖填滿淒楚。「別執意讓我心碎。將來你就會知道,我有多愛你、我為你所付出的遠比你知道的還要多!」說完話,她果斷地轉身而去。
她聰明地留下她的情人,獨自在房中遙望她決絕的背影。
就算她想留在策凌身邊、想得到他以往毫不保留的溫存以及疼愛--但現在都必須忍耐。
她相信策凌絕不可能愛上那個失意、不得皇家歡心的格格!可倘若她失去原則轉而哀求他的愛憐,如同一名緊黏著男人的蕩婦,那麼她在他心中的評價就會不如以往。更何況等她嫁入多羅貝勒府後,未來有一段時間她將見不到策凌,而距離更會加深兩人之間的鴻溝。
她不想失去策凌,因此她更加要小心翼翼,確保自己在策凌心目中的地位。
只不過策凌的無情,仍然讓頤靜的愛慕,包裹了一層潛伏的恨意--
看來她還是太過于自信了!
她還以為策凌已經完完全全愛上自己,她已經能用「愛」控制策凌,但看來事實並非如此。
挾著滿腔的怨氣與怒火,頤靜臉色陰沉地走出策凌的屋子。
因為皇八爺的緣故,她才有幸受邀隨駕來到承德避暑山莊,這處屬于皇家的園林別苑。
除了得意于自己即將一躍枝頭,成為貨真價實的鳳凰外,頤靜心中下斷思量盤算的是︰
要如何讓情人再次對自己百依百順的計謀。
這趟跟到承德,小應子干的淨是雜差。
所謂雜差,便是被人呼來喝去、喝去呼來--
想他小應子好歹也是皇格格身邊的「總管太監」,境遇卻比一名親王府里的奴才還不如!
可尚幸,自從來到承德見過策凌爵爺後,小應子居然被留在爵爺身邊當差,他「坎坷」的前程就此轉運了!
「不知你小應子走的是哪門子狗運,居然讓策凌爵爺瞧上,能跟在爺身邊當差!否則就憑你小應子,跟著你那可憐見的小主兒怕一輩子也翻不了身。」佟貴妃宮里的總管太監順福,掐著尖細的嗓子調侃小應子道。
他老人家能在皇貴妃的寢宮里當差,自然「德高望重」。順福公公明白,策凌爵爺現下可是皇太後與皇上眼跟前的大紅人,因此每見小應子一回,就要酸溜溜的嘲弄一番。
「唉呀,順福公公您這話可真他娘的爽到我小應子心坎兒底啦!」小應子挨蹭著老太監,擠眉弄眼地道︰「想我小應子還真是走你他娘的好狗運,才能讓公公您老人家他娘的瞧得起,要不,憑我小應子,我呸呀!小應子是個什麼東西?!豈配跟他娘的總管公公您答上兩句話?」
順福跟在溫婉端莊的佟貴妃身邊,說話自然小心得體,現下听這小應子兩句話里挾了三句「他娘的」,用詞粗俗不堪,不禁讓他皺起眉頭不自覺站得老遠。
「欸欸,我剛從爵爺那兒過來,爺等著見你哩!你穿戴整齊了就見爺去!」順福懶得跟他嗦,趕緊告知此行目的。
「小應子我喳。」小應子兩手兜著袖子,畢恭畢敬、裝模做樣的行個大禮,轉身後卻翻了老大一個白眼。
這順福老愛吃他豆腐,他小應子又不是紙糊的,可不吃這門子虧,當然是「他娘的」怎麼來,就「他娘的」怎麼去!更何況扯上他敬愛的主子格格,那更是擺明了挑釁他小應子來的。
不過說來也怪,這策凌爵爺不知為何相中了他小應子,竟然留下他這沒沒無聞的小太監在身邊當差,為這事小應子這幾日想破了腦袋,可總是琢磨不透個中玄機,想來八成是他小應子聰明機伶、辦事夠力,才能得到策凌爵爺的賞識。
匆匆趕到爵爺的住處,小應子一頭闖進前院,冷不防撞上剛從里頭走出來的頤靜格格。
「沒頭沒腦的,你找死啊?!」險些摔在地上的頤靜惱怒地喝斥。她把剛才在策凌房中受的怨氣,全發泄到奴才身上。
「是是是,奴才罪該萬死,一千一萬個對不住!」小應子垂著頭一昧道歉陪不是。想來能這麼頤指氣使的不是格格便是嬪妃,半個他小應子都得罪不起。
「格格,您摔著了沒?」小春忙跟上來,扶起她家格格。
「不長眼的奴才!」頤靜甩開小春的手,恨恨地啐罵。
轉眼見到策凌步出房外,她怨毒的臉色瞬間轉為無辜。「別計較了,小春。我沒事的,別為難他了,咱們走吧!」她柔聲道。
小春不可思議地瞪著主子的轉變,直到大腿側被人用力擰了一把,她才如夢初醒--
「是,格格。」她縮著肩膀,神色閃爍地回道。
頤靜對小春使個眼色後,兩人匆匆離開。
小應子撇起嘴碎碎叨念︰「怎麼回事兒?一大清早的,怎麼會有個『格格』,從爵爺的府里冒出來?」他喃喃地道。
才抬起頭,就見策凌已經站在面前深沉地凝望自己。
「唉呀,我說爵爺大人您早!」嚇了老大一跳,小應子才剛抬起的頸子,這會兒又低低垂下。
「進來。」沒廢話半句,策凌一聲令下隨即調頭走進內室。
「喳。」小應子跟上。
「今早貴妃娘娘吩咐,午後要十格格到柳堤見面。」走進內室,策凌簡短明快地下指示。
小應子抬起頭。「貴妃娘娘怎麼會突然想見咱們家格格?」他沒頭沒腦的問。
「昨夜在太後殿內發生的事,你不清楚?」他盯住小應子問。
小應子略一沉吟,想起昨夜似有太監在他耳邊嚼舌根,說的就是這檔子事。「爵爺的意思是?」他低低垂下頭問。
「你敬愛主子吧,小應子?」策凌不答反問。
這是頭一回,爵爺直呼他的小名。小應子一怔,「當然。」順口就答。
「所以你相信,自個兒的主子,肯定能尋到好歸宿?」
「當然呀!」小應子仍然只能愣著回答。「格格是個好格格,自然能尋到一個好歸宿。」這話有答跟沒答一般。
「現下娘娘有話對十格兒說。至于娘娘見了十格兒會說什麼話,』頓了頓,策凌接下道︰「我不清楚,但可以猜測。」
小應子瞪大了眼楮。「您是說,娘娘要替格格尋個好歸宿?」
他咧開嘴,英俊的臉孔噙著一抹莫測高深的笑痕。「傳你的格格,告訴她,娘娘要見她。」
「在柳堤?」小應子也咧開了嘴心底好生高興。雖然他弄不懂,為何發生了昨夜那件事,怎麼就讓娘娘想到該給格格尋個好歸宿了?
「你記住了,就去辦事。」策凌道。
「喳。」
小應子調頭要走,策凌又叫住他。「回來。」
「喳。」
小應子一回頭,策凌收起笑容叮囑︰「還得記住,娘娘的話沒出口,你若泄露一字中旬就是找死。」他淡聲提個「死」字。
小應子脖子一縮,霎時背脊一陣涼颼颼的。「喳……」
這會兒他小應子牢牢記住了!
他得封緊了兩片嘴皮,快些將格格帶到柳堤去--雖然他又沒弄懂,為什麼娘娘要選在柳堤見格格?
反正,弄不弄得懂不重要呀!只要是對格格好的事兒,他聰明伶俐、辦事夠力的小應子,就算拼了命也要勇往直前做好唄!
若蘭沒想到,貴妃娘娘會想見自己。
她以為小應子到承德後一直在貴妃娘娘身邊的順福公公手下辦事--她並不知道小應子跟的主子其實是策凌,因此她相信了小應子的話,以為這是貴妃娘娘下的懿旨。
若蘭記得貴妃娘娘昨夜幫自己說過話。雖僅僅一面之緣,然而若蘭印象中的佟貴妃是個溫柔善良的女子。
跟隨小應子一路往柳堤而去,沿路美侖美奐的風景若蘭根本無心欣賞,她心底還記掛著見皇阿瑪的事,也許見了貴妃娘娘後她可以求她……
湖面上忽然升起層層霧氣繚繞著堤上的垂柳,白露迷蒙的輕霧彌漫在柳堤上,突然將若蘭整個人包裹在一大片白蒙蒙的迷霧里!
她睜大眼楮瞪著這一幕奇景,凝望著堤上如夢似幻的霧紗,片刻間讓她遺忘了憂愁與煩惱……
「格格,妳在這兒等會兒,我到前頭瞧去,貴妃娘娘應該就快到了。」說完話後小應子悄悄退下,不敢打擾。
等待的時刻,若蘭凝望著水面發呆,看著水里的魚兒悠游自在。
「看得這麼專注,讓想要妳的男人,都恨不得化身成水里的錦鯉!」半促狹的嗓音就近在身後。
若蘭霍然轉身,看到策凌咧開俊臉直沖著她笑。
她愕然瞪著他,詫異他怎麼會在這里出現。
「怎麼?一夜不見舌頭就被貓給吃了?」他調侃。
瞪著他嘻皮笑臉的模樣,她難以將昨夜那個殘忍地撕碎她自尊的男人,與眼前若無其事的他聯想在一塊兒。
「貴妃娘娘約我在這里見面。」簡短地丟下話,她調頭瞪著霧氣氤氳的湖面,避開他的目光。
「是嗎?」他走到她身後。
見他沒有避嫌的打算,她走到一旁刻意與他保持一段距離。
「何必站那麼遠?我身上有瘟疫?」他咧開嘴嘲弄。
「貴妃娘娘就快到了,你應該避開。」她淡聲提醒他。
「何必避開?我正好跟額娘請安。」他索性走到她面前,兩臂交抱著正眼直視她。
額娘?若蘭不解,過了半晌她才忽然想到--宮中盛傳佟貴妃育有兩名養子,其中一人是四阿哥,難道另一個就是策凌爵爺?
她抬眼凝望他時,策凌泰然自若的注目讓若蘭感到不自在。「你喜歡這里,那麼我到前頭去等好了。」她轉身想走。
策凌的動作卻比她更快。
他一個箭步擋在若蘭面前,同時伸手壓在若蘭身後的欄牆上,將她圈圍在自己懷前。「每回見到我,除了躲開,難道妳就沒別的伎倆了?」
若蘭屏住氣,錯愕地瞪著他。
「眼楮別瞪得這麼大,當心,我會認定妳想勾引我。」他粗嗄地低笑。
「你瘋了!」她低斥,感覺到雙頰不受控制的發熱,隨即用力的別開臉。
相較于自己的狼狽,她不願看見他輕松愜意的笑臉。
「怎麼,難道我又惹妳生氣了?或者,我所不了解的皇十格格其實特別愛生悶氣?」他低笑,粗嗄的語調有曖昧的親昵。「怪了,自從認識妳之後,我好像變得不大會哄女人了!」
他在對她調情。
策凌大膽曖昧的言辭,讓若蘭幾乎不能呼吸了!
但若蘭有自知之明,縱使策凌的行徑再大膽放肆,她也不會天真的誤以為,爵爺會當真對自己有意思。
可她不明白他的居心!
若蘭能做的只有盡量別開臉,以冷淡漠視他莫名所以的「玩笑」。
瞧見她雙唇緊抿小臉異常嚴肅,策凌咧開俊臉。「當真這麼生氣?老天爺,妳到底氣我什麼?」他嗄聲低笑。
若蘭原本決定沉默到底,卻看到遠處有人走來,她霎時慌了手腳--
「快放開我!」她低促地請求,生怕這不適當的親狎成為宮中話柄。
他咧開嘴,半晌才慢條斯理回道︰「不放。」
其實他早已瞧見,她目光頻頻瞥視的顧慮。
若蘭發紅的臉龐瞬間蒼白。
「別瞪我。」他低笑,進一步粗嗄地對她說︰「我看妳真的搞不清楚,妳這雙水蒙蒙的媚眼天生會勾魂--」
他話未完,若蘭突然使盡力氣推他,隨後她的身子狠狠撞上背後的木條,藕白的手腕霎時踫得青紫,後背同時傳來一陣徹骨的劇痛……
她縴細的身子根本不堪承受這麼尖銳的疼痛,終于站立不住,緩緩滑坐到冰涼的石板上……
他出手抱住下滑的她,臉上的玩笑瞬間消失。「妳太倔強了!」策凌沉下眼。見到她白皙的手腕上那大片青紫,他研究她木然的表情。「伯什麼?人已經走了。」他沉聲道。
若蘭緩慢地轉過頭,看到遠方來人果然已經轉向其它小徑而去。
見若蘭仍然呆著不動,策凌抱起她--
「不要!」若蘭用力推開他,然後扶著柱子吃力地站起來。
她扶著護欄退開數步。
「干嘛?我身上當真有瘟疫?!」他發噱。
她防備地瞪視著他。不明白,他為什麼執意要招惹她?
「老實告訴妳吧!」盯著她充滿防備的神情,他好笑地道︰「其實我是奉貴妃娘娘之命,來接妳到湖東水心榭會面。」
她沒有表情。
「怎麼,妳不信?」他聳聳肩。「無妨,妳可以不信我。」話畢他隨即撮手含在口中,吹了一聲響亮的哨音。過了片刻,若蘭便看到一頭體形龐大的獒犬往柳堤沖過來--獒犬後頭遠遠的跟了一名老太監,氣喘吁吁地沒命追趕。
「等、等、等一等啊……」好不容易跑到柳堤,順福已被這頭惡犬折騰得只剩半條命。
一早爵爺就命他照顧獒犬,要他候在柳堤附近,隨時听候差遣。只見一上午單是被這頭畜牲「牽著」滿園子亂跑,已把他順福累去半條老命,遑論這頭惡犬發狂發狠起來,憑他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的順福,也嚇得屁滾尿流。
可縱使順福被這頭畜牲氣得捶心肝,眼見這比他還壯上三倍的「貴犬」,他可是半句不敢哼唧一聲。只恨這畜牲大有來頭,眼下牠可是策凌爵爺的新寵,而策凌爵爺可是皇太後的寶貝佷孫--放眼宮中,誰有天大的狗膽敢得罪皇太後眼面前的紅人?
「順福,今早娘娘吩咐你什麼,命你一字不許錯漏,對十格格宣說一遍。」策凌沉聲命令順福同時伸手撫模愛犬。那頭看似凶猛的獒犬,一奔至策凌身邊,霎時竟溫馴得如同一只小貓。
若蘭呆站在角落,錯愕地瞪著他若無其事地撫模那頭凶猛的大狗。
「喳。」好下容易順了氣,順福瞪著那頭畜牲冤家不覺皺起眉頭,咽口口水,轉臉又笑咪咪地望向十格格,裝作若無其事地︰「今早貴妃娘娘吩咐爵爺︰策兒,給我請十格兒到煙雨樓,那一處安靜些,我有體己話要對十格兒說。」他模擬佟貴妃的口氣,一字也不敢錯漏。
若蘭認得順福公公。自大行皇後歿後,皇貴妃統轄六宮,順福公公是貴妃宮中總管太監,這趟小應子到承德當差,一切差使都听憑順福公公發落。因此,她知道順福公公親口所說的,絕不會是假話。
「如何,現在妳相信了?」策凌問她。
順福公公親口證實,由不得若蘭再懷疑。「貴妃娘娘什麼時候要見我?」她遲疑地問。
「額娘已經等在水榭里了。」他答。
「格格,小舟已備妥,就泊在岸邊。」順福插嘴。
既然爵爺是奉貴妃之命來接她,兩人勢必同乘一舟,可他剛才的行為那般放肆,若蘭對于兩人要共乘一舟雖然感到不妥……
她避開他的目光,直覺自己該離他越遠越好。
然而佟貴妃傳見,她無論如何不能拒絕。
「順福公公,勞駕您帶路了。」幸好,有公公跟著,應該不會有事才是。若蘭心想。
「喳。爵爺、格格往這頭請走。」順福歡歡喜喜走在前頭,將那頭獒犬留在大後方,陪伴牠的主子。
他暗自慶幸,終于呀,在命休矣前,終于能擺月兌那頭畜牲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