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堂堂的皇三爺,竟然暗地里畫瀅圖……」溫存過後,水蓮伏在德焱胸
上大膽地細語呢喃。
他早丟下畫筆,抱著她躺在暖閣里的碧紗櫥後歇息。
德焱無聲地剛開嘴。
「我地想不到今生會有一個女人讓我在書齋里要了她!」
他的胸好寬、好暖,水蓮正躺得好舒服,可還是從他胸膛上抬起頭來──
「我不明白!」她睜著水蒙蒙的大眼,莫名地問。
他深遂的眸望進她水霧迷蒙的眼。
「書齋是不許任何人進來的!」他低嘆。
書齋不許任何人進來,何況是一個他原本不要的女人!
「為什麼要有這規定?你應該讓喜歡書的人都能進這書齋來,你自個兒不是說
過『請財好失』嗎?」水運翻身伏在他寬硬的胸上,柔柔地笑問。
她知道他愛惜書本,書齋之所以不讓人進來,是怕不惜書的人褻瀆了書本。
他點了她鼻頭一下。
「是『輕財好施』,這一句你倒記得住!」覺得好笑。
平常教她識字還好,教她成語,她常常學了三句,就忘了前面兩句。
「不管是什麼,話是你自個兒說的。財都能失,書就更能失了。」她自有她的
法子解釋成語。
她識字還不多,近來又被弄暈牠的成語煩得要死,就她看來,銀子能周濟貧苦
,書本卻只弄得她頭暈腦脹,銀子還是比書本管用多了。
「算你言之有理!沖著你這句話,明日我就大開書齋。」他突然壓下她圓小的
頭傾,在她耳邊邪氣地低語。
「大開書齋……讓所有的人瞧見我們在里頭歡愛?
水蓮好不容易正常的臉兒瞬間轟地火熱。
「你……你真壞!」
她羞得想下床,他卻一把抱住她。
「你不喜歡?還是愛極了?」進一步調侃。
「討、討厭,三爺,原來你這麼不正經!」
她紅著臉,伸手想推開她的夫君,他卻抱牢她、讓她動彈不得。
「我的小福晉害羞了?嗯?」他低笑,手又開始不規矩起來。
「三、三爺,別這樣,我想到有一樣東西忘了給您。」她拉開他的手,掙扎著
要下床。
「什麼東西?」他挑起眉,不太甘願地放手。
「瞧,是個香囊呢!」水蓮回到炕上把手中的香囊遞給他。
「好漂亮吧!這是蘭娘娘給你做的──」
「拿走!」他突然發脾氣,搶過水蓮手中的香里,扔在地上。
水蓮被他突來的脾氣嚇住,回過神來,立刻撿回地上的香包,又心疼又惋惜地
拚命想擦拭干淨。
「你不喜歡就算了,為什麼要扔掉呢?這是蘭娘娘熬了兩夜沒睡才給你做成的
,你就算不喜歡也該珍惜啊!」她嘆息地道。
「以後不許你再到冷宮去!听見了沒!?」他突然吼她,額上青筋暴露。
水蓮怔怔地望他好半晌,忽然低下了頭,不說話。
「我剛才說的話你听見了沒!?」沒听她答應,他懊惱地又問一遍。
「水蓮听見了。」她順從地回話,然後一聲不吭地下床穿回衣裳。
「你去哪兒!?」德焱咬牙,口氣僵硬地問。
「回房里。」她平著聲回話,像是府里的丫鬟、媳婦兒跟主子回話一般。
「過來,我沒讓你是!」他聲音轉冷,急躁的語調卻顯得火爆。
水蓮僵立在原地,既不回話也不走過去。
兩人僵持著,德焱的火氣越來越壓抑不贅我讓你過來!」他陰鷙地低吼,失
控的脾氣幾乎立刻就要發作。
水蓮沒過去,只幽幽地道︰「蘭娘娘這幾日生箔…身子好弱的。以往她听宮
里的老太監傳說,總以為你身子不好,所以她自個兒病了也不肯好好休息,只想著
這幾日天轉冷了,怕你也病了,所以趕著給你做香袋祈福,我勸她休息,她總是不
肯听……」
德焱僵住,瞬間眼底掠過幾百道復雜的星芒……他正跟埋藏在心底根深柢固的
執念搏斗。
不、他不會這麼輕易心軟!不會因為這女人隨隨便便說幾句話就打動了他。小
時候承受過的痛苦,冒出來威脅著要討回公道……
水蓮輕聲道︰「你去看看蘭娘娘好嗎?她病得很重,『蘭芷齋』里卻沒有人能
照顧她……」
「住口!」德焱突然發狂一聲大吼,打斷了水蓮沒說完的話。
「你最好認清自個兒的身分,別以為我跟你上床,就天真得以為能擺布我。」
水蓮的臉色一瞬間明白他的話……太傷人。他神色陰沉,繼續口不擇言、肆無
忌憚地放狠話傷害她。
「我承認是不討厭你,可也沒到「喜歡」的地步。要是再多話,你的命運就跟
你口中的女人一樣!」
水蓮怔怔地望他……他的意思是──他會跟從前一樣不理她,就算他們有夫妻
的名分,仍然會對她視而不見,甚至……休了她?
她迷蒙的眼眸睜大,望著他強硬目光好久、好久,終于嘆息。
「是嗎?那也好,或者我能跟蘭娘娘作伴……」她轉身離開書齋。
德焱僵在原地,冷凝的眼瞪著她清瘦的背影,握緊的拳頭筋骨糾結……
自從那回爭吵後,水蓮幾乎等同于搬到「蘭芷齋」同蘭妃住,她從早到晚在冷
宮照料生了病的蘭妃,每日早出晚歸,幾乎要到夜深人靜時才會回府。
連德焱也跟新婚時一樣,好似有意避開她。
他真的做到了那一夜說出口的狠話──對她視而不見!
水蓮雖然留在「蘭芷齋」里陪蘭妃,可蘭妃的病卻絲毫沒起色,還似乎越來越
重了。
她瞧這樣拖下去不成……她不得不去求德焱。
再來到書齋,德焱見到水蓮的反應,除了冷淡,還是冷淡。
「誰讓你進來的?」他冷冷地放話,眼楮壓根兒不瞧她。他呼喝小豹子進來。
「小豹子──」
「你別叫他了,我知道你不想再見到我,是我求小豹子一定要讓我進來。因為
蘭娘娘她病得很重,我好擔心、好擔心她!總之,你能不能看在她懷胎十月、好不
容易生下你的分上,替她在宮里找個大夫!?」她急著一口氣說明白,就怕他不讓
她把話說完,就遺人把她趕出去。
德焱的臉色陰沉不定,霎時掠過數道閻影。
「別猶豫了,暫時拋下你的自尊和驕傲吧!再拖延下去,我怕蘭娘娘的身子受
不住,等你肯了、想通了,卻再也來不及。」
德焱臉色一僵,然後狠狠地瞪了水蓮一眼,眼神卻有些許狠狠。
「還耽擱什麼!?」他忽然轉身步出書齋。
「豹叔,立刻請御醫到「覺明齋」來。」他朝書齋旁的小屋喊。
「喳!」
一名老人家立刻從屋子里奔出來回話,這老人家正是小豹子的父親,府里的總
管。
水蓮愣了愣,猛地回過神來,立刻跑出書齋外──
「你──」
「廢話少說!」他凶惡、冷峻地喝住她沒來得及出口的話。
「就沖著你那句話──懷胎十月!我從來不欠人。」
水蓮怔怔望著他,她想說什麼,但話到嘴邊終究沒說出口。
她總覺得他不快樂,沒有人會是打小就冰冷,像一塊石頭一般無心無情。她雖
然心疼蘭娘娘,可更心疼他……
「蘭娘娘,您醒醒啊,您快瞧瞧,是三阿哥請御醫來給您看病了!您快醒醒昏
沉中,蘭妃似乎听到水蓮輕喚她的聲音。
她提到了三阿哥……是焱兒嗎?可能嗎!?
蘭妃驟然睜開眼,就看到跪在床邊握緊她的手,正焦慮地盯著她的水蓮。
「蘭娘娘?吳太醫,您快來啊,蘭娘娘醒了!」水蓮看到好不容易睜開眼的蘭
妃,趕緊換來太醫。
「醒了就沒事了,三福晉,屬下告退!」吳太醫只匆匆瞧了蘭妃一眼,就像怕
什麼似地,急著轉身要走「欸欸,您還沒給娘娘開藥呢!」一旁站著的小冬叫住太
醫。
「啊?呃,那你跟我來吧!」太醫廢話不多說,一溜煙走入。
水蓮點頭要小冬快跟著,小冬便急急忙忙跟在後頭出去。
「水蓮,焱兒……焱兒呢?」蘭妃掙扎著想坐起來,無奈她身子實在太虛弱無
法坐起。
水蓮離開蘭妃身旁走到窗邊,站在德焱身側輕聲求他。
「既然來了,你就好人做到底吧!去瞧瞧蘭娘娘、和她說句話好嗎?」
「少得寸進尺!」他冷冷地拋下話,轉身就要走。
若不是因為吳太醫死都不肯進冷宮,怕得罪皇上,非得三阿哥帶頭才敢到冷宮
看病,他也不會跟著過來。
「焱兒!真的是焱兒嗎?」蘭妃看見德焱了!
她激動地喚住他,美麗的眼楮噙著水光點點……德焱僅在原地,進退都不是…
…
「你……焱兒,你過來讓額娘瞧瞧你好嗎?」
我的『額娘』拋下我,寧願不要我也要成全她自己的意志之時,我就沒有『額
娘』。
「我早就沒有『額娘』了!」他猛地轉過身,乖戾地冷道。
「早在四歲那年,了!」
四歲那年的事仍歷歷在目!
那年蘭妃因為沖犯了皇上,選擇拋下他、住進冷宮,導致其後皇阿瑪鐵了心,
從此不許他母子倆相見,自那時起,他就沒有「額娘」了。
「不……我沒有拋下你,我從來沒有拋下你。同你分開,那不是我所願──」
「不是你所願嗎!?」德焱冷笑。
「那麼當你冒犯皇阿瑪的時候,為什麼就不替我想想!?為什麼就沒想到,惹
怒了皇阿瑪的結果,就會被迫和我分開!?」
蘭妃震懾住,她沒想到德焱對她會有這麼深的恨意和誤解。
「不,你不明白……我會冒犯「他」正是因為你──當時我已經被迫和你分開
,為了要你回到我身邊,我不惜冒犯他,但結果是更加惹怒了他──他……他不相
信我,堅決分開我們母子倆……不能同我的焱兒在一起,我寧願選擇離開他。除非
他把我的焱兒還給我……」
德焱伍在原地,緊抿著嘴,拳頭撞得死緊──
「成妃不是這麼說的!她指出當年你和皇阿瑪決裂,寧願拋下自己的親生兒子
,成全你和皇阿瑪對抗的決心。」他冷冷地道。
「你不信我,寧願相信成妃嗎?」蘭妃望向德焱,闇黑的大眼因為生病而無神
、空茫。
「就算成妃造謠,你說的才是真話──你仍然不能否認,當年你為了莫名其妙
的自尊對抗皇阿瑪,絲毫不曾顧慮到我。」德焱的口氣加重,神情卻愈發冰冷。
「莫名其妙的自尊?」蘭妃忽然笑了,淚花卻在眼眶里打轉。
「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會是莫名其妙的……沒有原因我不會進宮來,沒有理由我
不會肯留下來,沒有希望我不會跟「他」耗上一輩子……你怎麼能說我的自尊莫名
其妙?你怎麼能抹殺我也是有感情、有感覺的『人』?你怎麼會認為我不愛你!?」
蘭妃越說越硬咽,彷佛憶起了當年,可在她眼底兜轉的淚水始終沒墜下。這些
年來,她告訴自己,不再在人前落淚,即使是在焱兒和水蓮面前……
听到這番話,德焱僵如木石,神情凝肅地怔在原地,他原本冰冷、堅硬的心防
有一角已經失陷崩潰……
水蓮雖然不明白蘭妃為什麼要對抗皇上,但她知道蘭娘娘好傷心。她听著蘭娘
娘的話,一字一句剜心刨肉……她自個兒已經先掉下眼淚。
水蓮再也克制不住,沖上前去抱著蘭娘娘。
「別說了、別再說了!每個人都有教他傷心、教他難過一輩子,卻無法對任何
人解釋的事。您是三阿哥的額娘,沒有額娘會不愛自己的孩子。和三阿哥分開,您
一定是最苦、最苦的人。您心中一定也埋藏了好多、好多不為人知的心事!」
雖然德焱才四歲就被迫和親娘分離,雖然他比她還要不幸,但蘭娘娘的心也好
苦、好苦,但這事兒不該怪誰,沒有人有錯的。
若真是哪里出了錯──就是蘭娘娘不該進宮來、不該當上妃子、更不該得到皇
上的憐愛……蘭妃征征地望住水蓮,淚花在眼眶底打轉,她縴美的臉龐白得幾近透
明。
「娘娘,您想哭就哭出來,這兒沒有人會在您最脆弱的時候傷害您……」水蓮
柔聲安慰蘭妃。
「求求你,三阿哥,听听你自己心底的聲音,看看蘭娘娘是不是真的如你多年
來想象的那般冷血無情?如果不是,為什麼要這樣傷害蘭娘娘,這更是在傷害你自
己啊!」水蓮一語道破。
德焱全身猛然一震,他兩眼睜大,瞪住床榻上虛弱的蘭妃。
多年來他讓自己相信世上所有的人對不起他,尤其是他的額娘和阿瑪︰只有這
樣他才能堅強地成長並且活下去,才不至于在眾阿哥問成為一個弱者,成為一個因
為想念額娘而抑郁寡歡、沒有出息的阿哥。
所以二十歲前他逞強好勝,在圍場上常常一馬當先;二十歲後潛伏內斂、化明
為暗地跟他阿瑪的威權對抗。
但這一切贏得了什麼!?在水蓮未曾進宮前,他的心一日比一日越趨寒冷……
慢慢地,他走向床榻,望住床上淚眼汪汪的額娘……
「焱兒,不管你信不信,我住進冷宮正是因為你!從來、從來……我都不曾、
更不會棄你于不顧。」蘭妃虛弱地道,淚水終于滑下眼眶。
她合上眼,原本以為今生不能再見的,能再見到焱兒一面,她已經知足了……
「蘭娘娘?蘭娘娘!?」
水蓮輕搖緊閉著眼的蘭妃,發現再也搖不醒她,她驚惶地望向德焱──
「豹叔!」德焱已經大聲喚進總管。
「再去找吳太醫來,限他一刻鐘內趕到,要不來,我斬了他當肉醬。」他暴戾
地狂吼。
「喳!」總管立即退下。
沒見過向來斯文淡漠的三阿哥這麼焦急過,雖然惶恐,總管心底卻覺得安慰…
…他是看著德焱長大的人,對于蘭妃娘娘和皇上之間發生過的事,也是最清楚的人。
「額娘!你醒醒,你欠我太多,我不許你就這麼倒下去。」德焱奔到床榻前抱
住蘭妃。
望著叫一聲「額娘」的德焱,水蓮心中的憂慮漸漸舒緩……她知道蘭娘娘夠堅
強,要不就不會堅持這許多年,她不會就這麼倒下去的!
悄悄地,她伸出手握住德焱的大手,給他一個安慰的笑容。她知道他已經原諒
了蘭娘娘,更原諒了他自個兒,不再跟自個兒的心和強大的親情力量作對。
德焱下意識地牢牢掐緊掌中的小手,彷佛那只小手是他此刻所有的支柱……他
失控的力道雖然掐痛了水蓮;雖然蘭娘娘此刻病昏了過去,可水蓮卻真正地感到高
興。
直到此刻她才覺得自個兒好接近德焱,就連他們「在一塊」的時候她也不曾覺
得與他這麼心貼著過。她相信蘭娘娘只是乏了,等她醒過來,知道德焱就守在床眸
,她會很快地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