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身為她的父母,你是哪根筋壞了?居然要『設計』自己的女兒?」陳月花用台語破口大罵。「死老頭,你到底有沒有良心?你的心肝是鐵做的啊!出這個什麼餿主意……」
易扈祥有苦說不出,嘆氣道︰「沒有辦法啊!我不怕老也不怕死,但我怕的是我死後……留下你們母女倆,無依無靠……」
易扈祥取出幾張藥單。「你看——人老不中用喔!」藥單上列了一大堆病癥名稱,糖尿病、高血壓、心髒病、攝護腺腫大……幾乎所有老人常患的疾病都有了,只差沒有老年痴呆癥。「上帝是公平的,我花了大半輩子的時間打拚天下,得到了一切,卻忘了總有一天,我也會兩腳一伸、躺進棺材里。唉!到頭來什麼都是一場空啊!」
易扈祥是大陸江蘇人,數十年前隨著國民政府退守到台灣,在台南落地生根後,赤手空拳打天下,如今是台灣南部赫赫有名的大財主,事業龐大,堪稱億萬富翁。
當年他只身來台,原本是孤家寡人一個,直至他結識了台灣土生土長的本省女子陳月花,兩人迅速陷入情網,熱戀後結婚,一路相守至今。
易扈祥帶著濃重江蘇腔的國語,跟妻子的台語一對話起來常常是雞同鴨講,但這仍是不減夫妻兩人的恩愛。
他不但不像一般企業家喜歡逢場作戲,隨時都可能有一兒半女來「滴血認親」,反之,他對妻子陳月花非常專情,也認定了這一生,他只有這麼一個妻子。
而陳月花對丈夫除了夫妻間的情愛之外,更有無盡的感激,為了報答丈夫的專情,她不斷努力,想讓易家多子多孫多福氣!
然而殘酷的是,他們結縭二十多年以來,才只生了一個女兒,如今年方二十歲。
易扈祥年紀已大,總覺得自己時日無多了,他不得不擔憂,龐大的家產,將來要如何處理?
「唉,我們才一個女兒——」他感嘆。
「對不起,是我肚子不爭氣……」陳月花滿懷歉疚,生下淺芝之後,她的肚子就再也無消無息……
「不能怪你,是我自己不夠勇!」易扈祥生澀地用台語消遣自己。他不希望妻子內疚自責,於是把所有的過錯都住自己身上攬。「我們都老夫老妻了,說真的,如果我真有萬一,我走後,你要好好的尋覓第二春,我不要你老年孤單——」
「烏鴉嘴!你黑白說啥?」陳月花急忙阻止丈夫繼續說些不吉利的話。
「唉,其實除了你之外,我最擔心的是,我辛苦創建的事業會瓦解!」易扈祥憂心地說。「淺芝可靠嗎?她有本事繼承我的王國嗎?我們一直都太保護她了,從來舍不得讓她吃苦受罪……她了解賺錢的辛苦嗎?她有智慧面對當我們不在時的人生嗎?」
「什麼?」陳月花呆愣住。她終於搞清楚了,原來易扈祥真正割舍不下的,還是那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身外之物。「老頭子啊……原來你還是在乎你的錢——」
「『測試』一下女兒吧!」易扈祥若有所思地道。
「你說什麼?」陳月花不敢置信地驚呼。但震驚過後仔細想想,她明白老頭子說的沒錯,從前那套養兒防老的理論,現在可不一定管用了。
那些天理不容的人輪慘劇,每天在新聞節目里火熱上演。陳月花心有戚戚焉地對老公說道︰「哎!其實昨天我才看到一本八卦雜志說,一名富家千金平均一年花上千萬置裝……最近一些富家女驕縱無度、奢侈無天的事件時有所聞,如果這是我的小孩……」她想像這種情況發生在自己家中,也許一不注意,未來自己的女兒就會淪為八卦雜志報導的焦點人物。
萬一,這一切真的發生了……
神經兮兮的陳月花開始假想起這則新聞的字幕——
易老爺的女兒易淺芝是敗家女?
富家千金易淺芝婚姻秘辛大曝光,她生活在婚姻暴力的陰影下,丈夫負心薄幸,為貪圖遺產……
想到此,陳月花心驚膽戰。
「心肝女兒啊!如果你以後生活不幸福,做母親的我難辭其咎!」一陣哀嚎後,不知如何是好的她,只好望向易扈祥。
「那怎麼辦?」她看著丈夫,兩人大眼瞪小眼。
易扈祥如同老謀深算的狐狸,已計劃好了一切。「就這麼辦——」他貼近妻子的耳朵,詳述著他的計劃。「記住,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天機不可泄漏!」
「『玩笑』要開這麼大嗎?」陳月花可舍不得女兒受罪。「不妥、不妥……這太過火了!」
「不入虎袕,焉得虎子?」易扈祥此刻顯露出冷血無情、唯利是圖的商人本色,他將女兒當成「物品」一樣地測試,絲毫沒有通融的餘地。「我們不能心軟,絕對要做得很徹底,唯有如此,咱們才能看到女兒的『真心』啊!」
「可是……」陳月花左想右想,這計劃其實應該不至於造成傷害,不過只是測試一下女兒面對一無所有時的反應而已。
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唯有受到考驗,人類深層的和本性才會顯露,到時,一個人是良善?是丑惡?終究會一覽無遺!
反正只是一場游戲,事過境遷,仍舊能夠一切還原!「好,一切就全听你的吧!」陳月花也下了賭注。
不過,他們都忘了自己是人,不是神;縱使再怎麼「機關算盡」,他們也無法決定女兒的人生,最終還是要順從命運之神的安排……
位於外雙溪的一棟四層樓、中古公寓。
屋主是一名正值花樣年華、亭亭玉立的少女,名叫易淺芝,她是外雙溪附近的D大中文系二年級學生。
房子坐落於台北近郊的高級住宅區,一名小女孩能夠擁有這一整層大公寓,讓外人直覺她的家庭背景不容小覷。
的確,她來自台南的名門望族,她的父親巴巴易扈祥,是台灣赫赫有名的富豪仕紳。由於他和妻子只有這名獨生女,所以格外疼愛有加,女兒離家在外遠赴北台灣念書,兩老因為怕她在外面吃苦,住宿舍不習慣,甚至自掏腰包買下這層四樓公寓。至於為何不買全新的房子,而選擇購買中古屋?其實是怕太過招搖,引起歹徒覬覦,所以寧願選擇較保守的普通公寓。
不過,易扈祥特意將房子內部大肆裝修了一番,所以屋內煥然一新,與新房子無異。當然,若是沒有進屋細瞧,就絕對無法想像得到里頭竟然別有洞天!
屋內四十多坪的空間,共有四個房間、兩套衛浴設備、現代化的寬大廚房、杜比環繞音效的視听間和一個極為氣派的大客廳……但沒有父母親相伴的易淺芝覺得很孤單,尤其一個人住在這麼大的房子里,顯得屋內更加空空蕩蕩地,所以她決心呼朋引伴,邀請有緣人成為她的室友!
只是,不知這位有緣人何時才會出現?
「逸?你居然要我去當臥底?」齊涓鵑驚呼,十分訝異。
齊桓逸從不準涓鵑在他面前喚他「哥哥」,他不願意讓外人知道,這位頂尖的醫學系高材生有一個流氓大哥,他認為這個事實會讓妹妹蒙羞。
「你到北投上課,住外雙溪也比較近!」齊桓逸理所當然地回答。「你不覺得你現在住木柵,離學校實在太遠了嗎?」
涓鵑欲言又止,這是逸第一次求她,她怎麼可能不答應?只是這件事詭譎多變,不是她所能夠掌控的。
從來沒有人,包括他最親昵的妹妹,可以模透法老王莫測高深的縝密心思。
「好吧,我答應你!」只要是哥哥的要求,涓鵑再怎麼樣也不可能拒絕,只是她仍忍不住故意試探道︰「逸,你愛她,是吧?」
齊桓逸臉色頓時一陣紅,一陣青!唉……真是人小鬼大,曾幾何時,小妹妹也懂得臆測他法老王的心思了?真是歲月不饒人啊!一轉眼間,涓鵑也長大了,現在更是每學期拿獎學金的醫學系高材生……
「我真沒想到,你竟會如此認真地看待那女孩,事情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當時你和她只有一面之緣,人家現在包準把當年的事忘得一乾二淨,哪還認得你?你別痴心妄想了!」涓鵑不以為然地潑他冷水。
齊桓逸淡然道︰「她不記得我沒關系,只要我把她放在心里就夠了,畢竟一個人一生中能有多少知己?」
知已?
「好一個不知情的『紅顏知己』,」涓鵑哭笑不得。「這能算是愛情嗎?」她不留情地想喚醒他。「這叫笨、這叫愚蠢——」語畢,她索性掉頭離去。
其實,涓鵑的話,他不是不懂,只是情根早已深種,他一心痴痴念念就是為了她——
他忘不了她……
從綁著兩根小辮子在風中飄揚的小女孩開始,到現在她已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這漫長的時光以來,他始終對她念念不忘。
他立誓,今生今世即使不擇手段——他都要擁有她。
突然,行動電話響了起來,他從沈思中回過神。
齊桓逸順手接起,他面色開始凝重了起來,顯然正有非比尋常的事情發生。「什麼?老家伙最近販賣起自己收藏的骨董,還典當了家里一些有價值的財物……」齊桓逸當機立斷下令。「你們立即著手調查老家伙在蘇富比拍賣會上究竟賣了多少骨董,听著,那些骨董不管叫價多少,利益集團一定要全部買下……」
真是驚人的消息——易氏集團有財務危機!
實在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雖然這時落井下石、趁火打劫似乎有些不光明。不過,他終於可以利用討債公司的名義,名正言順地接近易家了。
然而,齊桓逸仍沈重地嘆了口氣。易家若破產,看樣子易淺芝的未來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一早,清晨六點多。
易淺芝昏昏沈沈地站在公車站牌前。
但她並非在等公車,而是因為前一天熬夜寫了整晚的稿子,整個人已經寫到頭昏眼花、精神不濟,但偏偏正寫到精彩高潮處,腦子一直處於極度亢奮的狀態中,使她無法好好放松休息,最後她決定出門,強迫自己遠離電腦螢幕。她坐在公車站牌旁的候車椅上休息,由於這一處公車站就在她的公寓樓下,所以她並不擔心會踫到壞人。
此時,人們都還躲在棉被窩里夢周公,街上連一個鬼影子都沒有,只有小貓小狗兩三只。
究竟還有什麼可以做為她寫作的題材呢?她陷入沈思。
突然一個清新慧黠的女孩走到她面前。
「小姐,請問你有十五元嗎?可不可以借我搭公車?」她一臉迫切、楚楚可憐的模樣。
易淺芝呆愣地望著眼前這名水靈清秀的女孩。她看來聰明內斂,渾身散發出一股知性優雅的氣質,易淺芝直覺認為,她一定是名教育背景良好的學生。
「你要……」
「我要趕到學校上第一堂課,可是,我昨天熬夜念書一整晚沒睡覺,迷迷糊糊出門卻忘了帶錢包,現在口袋里剩下的零錢都用完了,但我還得換車坐到北投……」齊涓鵑哭喪著臉。「這班公車就快到了,我如果沒趕上,第一堂課鐵定遲到。我又沒錢坐車回家,真是進退兩難!」
「你是念……」易淺芝好奇地問。
「我念Y大醫學系,二年級。」齊涓鵑趕緊自我介紹。怕易淺芝不相信她,她急忙供出所有聯絡方式以表示她的真誠。「我可以留家里的電話號碼、留手機號碼、留住址……我絕對會還你十五元的。」齊涓鵑差點舉手發誓。
易淺芝噗哧一笑。「『助人為快樂之本』,我怎麼可能不幫你呢?更何況是區區的十五元?」從小,她就明白自己的家庭環境比一般人優渥,而除了惜福之外,她也懂得施予,並對一些遭逢危難的人伸出援手;她不願意做個一輩子守著金山銀礦的守財奴。
「實在太謝謝你了!」齊涓鵑只差沒有磕頭跪拜。
這是她們認識的開始——
那天的黃昏,齊涓鵑為了答謝易淺芝的患難相助,於是邀她一同去喝泡沫紅茶。在愉快的聊天過後,這兩個女孩進一步地了解了對方,無形中更欣賞起彼此專業的那一面。
易淺芝一向最佩服醫學系的學生,因為這輩子,她只要一見血就會昏倒;要她拿起手術刀面不改色地將病人開腸剖肚,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而齊涓鵑也深深喜歡上易淺芝,她一向非常欣賞像易淺芝這種想家力豐富、對事物觀察力敏銳的女子,尤其她又接受正統文學的薰陶,隨口就能吟詩作對,真是令人佩服!
「你住木柵?」易淺芝驚訝地叫出聲來。「在北投念書,卻住在木柵?」
「沒辦法啦!我本來就沒什麼錢,外雙溪和北投附近的房子租金都比較高,我哪租得起?」齊涓鵑一臉無奈。「我這南部小孩,實在受不了大都市的高消費!」
其實,當初會選擇住在木柵是因為逸住深坑,這樣一來,離他比較近,彼此能有個照應,萬一真的有事需要對方時,也能在第一時間內趕到對方身邊。雖然逸根本不管她,也從來沒有人知道他有一個妹妹住在木柵……
「那就搬過來住吧!」易淺芝毫不猶豫地道。「我就住在那里——」她指著自己的公寓,盛情邀請。「我家空間很大、很豪華,放心吧!一定夠你住的,而且我也需要一個同伴——」
「不!我每個月的零用錢不多……我怕我租不起……」齊涓鵑兩只小手拚命在空中揮舞。
「放心吧!我不會收你太高租金的,就以你在木柵的房租計算,如何?」易淺芝無所謂地擺擺手。
齊涓鵑腦海轉動著一堆數字,快速換算兩地的價差。
「可是……你這樣便宜我太多了!」她有些不安。
「因為我欣賞努力向上的孩子啊!只要是我能力所及,我一定會給予絕對的幫助。」易淺芝從小在父母耳濡目染的教育下,待人處事一向慷慨大方,看到有人遇到困難,她絕不會吝於伸出援手。「我想這樣一來,以後你上課一定方便多了,也有更充裕的時間可以好好念書!」
「我真是太幸運了……」齊涓鵑無法相信自己竟然這麼簡單就可以住進易淺芝家。由此可見,這位富家千金真是單純到不知人間險惡,不過也因此倍加惹人疼愛!
「但是,我也有一個條件喔!」易淺芝清純的臉蛋兒,揚起一絲淘氣。「我要你做我的『女主角』。」
「女主角?」齊涓鵑听得一頭霧水。
「你會是我下一本小說的女主角唷!」易淺芝露出甜美的笑靨,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我設定女主角就是醫學系的學生!」
「你……在寫小說?」她佯裝很震驚。「天啊!你真是一個才女耶!」
「沒有啦!」易淺芝雙頰飛上紅暈。「我只是想做一名杰出的羅曼史小說家而已,那是我最大的夢想!」
「你一定會成為最暢銷的愛情小說家……」齊涓鵑發自內心地祝福她。
易淺芝害羞道︰「出版社告訴我,我第一本賣得不錯……雖然離大作家的銷量還有一段很長的距離,不過新人作家能有如此表現,已算是不錯的成績!」
「真的嗎?」齊涓鵑真的很佩服易淺芝,但心底也大嘆上天不公平,怎麼有人一出生就家財萬貫,甚至連還在念書,就開始賺錢有收入?真是個命中注定富貴的女人!
「好了,時間不早了,你趕快回家吧!」不由分說,易淺芝拉著齊涓鵑往外走,還特地陪她到站牌那兒等公車。
「這星期天你就要搬過來喔!」直到坐上公車前,易淺芝還在一旁不斷地對齊涓鵑耳提面命。
齊涓鵑微笑地向易淺芝道別,心底卻還是有此不敢相信,沒想到居然這麼順利!
搬家的過程十分順利,如今她們總算成為室友了。
為了達成逸交托給她的任務,只要易淺芝在家,齊涓鵑總是不動聲色地默默「觀察」她。
她發現易淺芝雖是個千金大小姐,家里有上百億的財產可供她隨意使用;然而,她卻從不鋪張浪費,甚至還自食其力賺取微薄的稿費。所以如果她沒有特意告訴別人,她是易扈祥的女兒,根本就沒人會知道她顯赫的身世。
除此之外,她十分乖巧,課堂上從不缺席,課業成績也大都保持在前三名以內,是個完全不會讓父母煩惱的孩子。
平日空閑時,淺芝就是對著電腦寫稿,或是上網跟人聊天。她尤其喜歡逛些羅曼史的相關網站、探詢作家的八卦,偶爾還會在聊天室里問別人。「你看過『淺淺』的小說嗎?」
但往往得到很殘酷的答案,不僅沒人看過,甚至連瞥到書皮封面都沒有,更遑論是听過「淺淺」這名字了。
此時就會激起易淺芝骨子里倔強不服輸的性子,她強辯道︰「出版社說淺淺雖然是新人,可是賣得很好……」
不一會兒,網友開始圍攻嘲笑她。你該不會是作者本人在「老王賣瓜,自賣自夸」吧?甚至,還有人諷刺她。「網路果然是推銷自己的好地方,現在更變成了新進作者打知名度的最佳管道了,也許等下線後,就會有人去找淺淺的小說來看吧……」
易淺芝對著電腦,氣得面色發黑。
下一秒,又出現了更惡毒的批判字眼。「笑死人了!這種小說也敢大言不慚對外推薦?!你喜的是這種不入流小說的作者啊?算了!網路是虛擬世界嘛!你要說自己是神也無所謂!」
易淺芝尖叫一聲,差點把整台電腦摔了出去。千金小姐的拗脾氣一發,簡直無人能擋。但齊涓鵑仍趕緊沖出來制止,以免一台電腦無辜遭殃。「網路嘛……妖孽叢生之處,八卦听听就好,哪能當真呢?網友常常都會發表一些不負責任的言論啊!」
「他們怎麼能夠說這種話?」易淺芝相當固執。「反正,我一定要成為頂尖的羅曼史作家!」
「羅曼史作家……」齊涓鵑順手玩弄起自己的發尾,有些顧忌又小心翼翼地道︰「其實據我所知,羅曼史作家在台灣的地位並不是很被注重……」換句話說,羅曼史作家的地位在台灣相當卑微,很多寫言情小說的暢銷作家,對外都不太敢大肆宣傳,只敢偷偷模模地進行小說創作。所以,她實在搞不懂易淺芝為何那麼激動。「這是大環境的問題,既然羅曼史尚浮不出台面,你就不必太在意真真假假的流言!」
易淺芝冷靜地反問她。「那你為什麼要念醫學系?」
「我……」這下子,換齊涓鵑傻傻地杵在原地。
記憶回溯到過去,她父母雙雙死於癌癥,哥哥為了讓她繼續升學,只好犧牲自己的學業,高中還沒念完,他就休學在夜市擺地攤,一天又過一天,兄妹倆勉強靠著擺地攤糊口過日子;最後,哥哥甚至不得已加入黑社會……
「我想要做一個頂尖權威的醫師。」齊涓鵑信誓旦旦地道。她再次確定了自己救人一命的信念和心願,因為疾病造成的死亡,已使得世界上有太多的悲歡離合及家庭破碎。
哀悼父母之際,她回想起當年父母被癌細胞侵蝕的痛苦情景,仍感到心悸不已。她發誓一定要學會妙手回春的醫術,讓人減輕生死病痛的苦難。
「那就對了,」易淺芝依理類推。「每個人都有執著的一面。」她也是,她不想成為一無是處的千金小姐!她爸爸征服了台灣的食品界,而她要以自己的文筆,征服那些一喜愛幻想、熱愛作夢的千千萬萬個沈浸於羅曼史的少女們!
這是一種執著,就如同法老王執著他最愛的女人一樣……
齊涓鵑無話可說,只能默默地開上門回房。然後,不著痕跡地打電話向法老王「報告」……
學校里有很多學長熱烈追求易淺芝,而她通常也大方地接受邀約,盡情玩樂,經常不到門禁時間是不回家的。
但是,其實約會對易淺芝來說,不過只是生活消遣,現在她還不想談戀愛。
門禁時間定為十點整,即使易淺芝身為房東,父母也遠在天邊,但每天十點一到,她一定得乖乖打電話回家。如果哪一天她忘記打這通電話,父母找不到人,她不敢想像後果會如何……她來自保守的台南世家,父母絕對無法忍受有一個不懂潔身自愛的女兒;尤其他們親子關系向來良好,易淺芝可不希望因為自己住在台北而出了任何差錯,讓雙親一輩子留下「陰影」。
所以,雖然異性緣一向很好,但她仍堅持自己要在十點以前就乖乖地進家門。對她而言,門禁其實是一種自我約束,用來警惕自己不要太過沈迷於一時的風花雪月中。
「九點五十五……」齊涓鵑坐立難安。怪了,怎麼還沒回來?今天跟易淺芝約會的男生可是個超級大帥哥,難不成……不,千萬不行!易淺芝只能屬於法老王一個人!
終究忍不住了,齊涓鵑乾脆沖出門,打算直接到樓下察看——
真是無巧不巧,她才下樓就一頭撞見女主角和一位大帥哥站在樓下鐵門邊,兩人正好抬起頭,四目相對,雙方嘴唇只有咫尺之隔……齊涓鵑心里大呼好險,幸好被她逮個正著!
易淺芝的吻,也是只屬於法老王一個人的!
「呃……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齊涓鵑假裝沒看到,卻又故意大聲嚷嚷。「我只是要到7-11買飲料……」她隨口胡扯了個理由。
「沒關系!」易淺芝毫不在意。「我上樓了,再見!」她頭也沒回地跑上樓,反倒是那個約會的男同學,直愣在一旁乾瞪眼。
齊涓鵑轉過頭做了個齜牙咧嘴的神情,而後就急速的閃進不遠的便利商店里。一會兒,她買了些零嘴進門,又故做若無其事地敲敲淺芝的房門。「我可以進來嗎?」
「當然。」輕柔的聲音真是婉轉動听。
齊涓鵑才一打開房門,就見到易淺芝專注地坐在電腦螢幕前,手指滑過鍵盤的ㄉㄚ、ㄉㄚ聲音沒有停止過。
「在寫小說?」齊涓鵑隨手遞給她魷魚絲。
「是啊!有感覺就趕快寫……」易淺芝嘴巴雖然在動,但手指的動作卻沒有停過。
「感覺……」齊涓鵑對著天花板翻了個白眼。「是——戀愛的感覺嗎?還是——牽手的感覺、接吻的感覺……」
易淺芝噗哧一笑。「那些『感覺』不都被你的出現,給歪打正著的破壞光了?」
「對不起。」齊涓鵑有點不好意思。「你喜歡他唷?你們剛剛差點……」
「沒有所謂的喜不喜歡!那只是練習。」易淺芝語出驚人。「沒辦法,誰教我沒有接過吻,如果我沒有這些經驗,我根本寫不出有感覺的小說。」
「天啊!」為了完成小說情節,易淺芝可說是無所不用其極地在「利用」男人!「你可以平空幻想啊,小說不都是捏造的嗎?」
「才怪!」易淺芝反駁道。「天馬行空的想像比不上刻骨銘心的感動!打從心底發抒情感的小說才能動人心弦!」
「所以你需要『身經百戰』,甚至因此得跟男人來一場火熱的接吻,你也不在乎?」
「你說呢?」其實,她說得煞有介事,不過是想嚇嚇齊涓鵑而已。事實上,對於兩性關系,她一向理智勝過情感,心底自有分寸,這從備受男同學青睞的她,至今都沒傳出任何佳訊,可見一斑。可是,誰教涓鵑那麼單純,容易上當!竟還真的以為她易淺芝是那種隨隨便便的女孩。
「那……」齊涓鵑艱難地吞咽著日水。「萬一,你需要寫床戲……為求經驗,你也會不惜『親身經歷』嘍……」喔!她實在不敢苟同易淺芝為小說犧牲的瘋狂程度。
易淺芝乾脆不說話。可是她泰然向自若的神情,更讓齊涓鵑打了個寒顫,變本加厲地誤會下去。「你不覺得你好像……太沈迷以致無法自拔了?」再耽溺下去,就叫執迷不悟了。
易淺芝不以為然地撇起嘴,倨傲地冷笑。「正當青春年華的時候,我只不過是沈迷於虛幻的小說世界,總比那些真的誤入歧途、真槍實彈演出的少女少年好多了吧!」
「我……」總是如此,齊涓鵑老是被易淺芝譏笑的態度弄得不知所措,宛如一只呆頭鵝,沒見過男歡女愛的「世面」!她只得藉故轉移話題。「對了!有你的信。」她拿著信封袋揮來揮去。「看寄件人的地址,好像是出版社!」
「出版社?」易淺芝跳了起來,伸手搶過信件,然後迫不及待的打開。只見從大信封袋里,又掉出另一封信。
「天啊!是讀者寄給我的!」實在太不可思議了!「我有讀者了!我有讀者了!」易淺芝對著信大叫,興高采烈地躍上床蹦蹦跳跳。「這……是我第一位讀者……」她喜出望外,舌頭差點打結,講不出話來,幾乎要喜極而泣了。
這名讀者匿名叫做「淺依」,沒有透露真實姓名,也沒有注明性別。有點古怪!不過,這也是現代人標新立異的作法吧!簡短的信箋,寫著感性的字眼——「我喜歡淺淺的小說,我會一直看著淺淺,請加油!」
此刻易淺芝有如飛上雲霄,心情雀躍不已,也不管眼前這位神秘的「淺依」究竟是何方人物。
「瞧你高興的!」齊涓鵑難以置信,信紙上幾句簡短的話,居然讓易淺芝高興了老半天。「簡直比中彩券還要樂!」
「這是對我的肯定啊!」易淺芝興奮過度,上氣不接下氣地道︰「這表示我的小說被讀者注意到了……」她哈哈笑個不停。「我愛死這位讀者了!我今天睡覺要把信抱在懷里……」
真是不可救藥!
齊涓鵑啼笑皆非地旋身關上門,讓易淺芝獨自好好地品嘗這未曾謀面的陌生讀者帶給她的喜悅和悸動。
哎!如果她知道寫這封信的「讀者」是誰的話,一定會驚奇萬分……因為那包含了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深情不悔的愛。
小說八股的情節,總不免要寫到牽手,接吻……如果劇情安排男女主角要結婚,那更勢必要鉅細靡遺地描寫一場洞房花燭夜的親密接觸……
不過劇情發展到這兒,易淺芝實在寫不下去了,男女主角結為夫妻後的床戲,從兩人的模索動作開始不斷發展……她想得累死了!整個脖子因打了整天的電腦而僵硬了起來,她不得不強迫自己關上電腦,走到陽台放松一下。
今夜的星空深深吸引著她。
三月中旬、農歷十五的夜晚,傳說是狼人突襲的時間……夜幕漆黑,耀眼的滿天星光一閃一閃地,而彎彎的月牙正高掛在一方……啊,神秘眩目的夜。她頓時詩情畫意了起來,不由得興起浪漫奇想……
想到她的讀者「淺依」……易淺芝嘴角莫名地掛上甜滋滋的笑靨。
去7-11買個關東煮或茶葉蛋吃吃吧!她突然記起自己晚飯沒吃,如果今晚又空著肚子熬夜,身子縴弱的她一定受不了。
易淺芝是個標準的夜貓子,習慣在下課後先回家蒙頭大睡,深夜再起床活動。現在齊涓鵑老早已睡得不省人事,無法再「盯」著她看,所以她就一身輕松休閑的裝扮出門,完全忘了此時已經是午夜十二點。
雖然微波食品暫時填飽了她的肚子,但易淺芝仍在7-11打混了一下,看完八卦雜志,才意猶未盡地離開。時間已接近凌晨一點,返回公寓的路程只要五分鐘,但暗巷烏漆抹黑,易淺芝開始有點忐忑不安,只能直盯著前方公寓的紅色朱門,安慰自己,她就要到家了。
走著走著,她不時被些微的風吹草動搞得神經緊張,不由得草木皆兵了起來。
冷不防地,她感到背脊一陣發涼……
有人跟蹤她?
她的腳步加快,臉色瞬間慘白,而後面的黑影也疾步快走,緊緊跟隨著她。
她不敢回頭,細碎的步伐雜亂匆促,豆大的汗滴自額頭滑下,喘息急促的幾乎要透不過氣來,眼看家門就快要到了——
她一個小跑步沖進屋檐下,顫抖的手趕緊取出鑰匙打開鐵門。但才來到樓梯口,頃刻間,一道巨大的神秘黑影籠罩住她,她瑟縮著發抖,卻叫不出聲,也動彈不得……
她就要被黑夜的惡魔給吞噬了……
「黑魔」伸出魔手,攬住她的柳腰,摟住了她。
完了!她即將慘遭蹂躪……易淺芝眼前一片黑暗,瞪大了雙眼卻看不清「黑魔」的長相,只依稀看見一雙如火般炙熱發亮的眼瞳,泛濫著她無法置信的深情,彷佛也怖滿了一種惹人憐惜的感傷……她永遠不會忘記這雙如此攝人心魂、震撼她心田的暗黑瞳眸。
易淺芝心髒一陣絞痛。
「別怕!」「黑魔」說話了,低沈喑啞、無比性感的嗓音竟然是溫柔乞求的語氣。「我不會傷害你……別怕我,好嗎?」
他輕撫淺芝的臉頰,溫熱的氣息吹拂著她的發絲;而朦朧的夜色逐漸令易淺芝神智迷蒙……
下一秒,他低頭,溫熱的唇覆上她嬌小的唇瓣。
她頓時清醒過來,眼楮瞪得比平日還大一倍,整個人杵在前所未有的驚駭中。
一個熱騰騰、火辣辣的吻!她不禁臉紅心跳……
沒想到,她原本急欲體驗的初吻,竟被這個「黑魔」給奪走了……
彷佛被下了蠱……
那一天以後,易淺芝整個人失魂落魄。
回想起那個悶得發慌、寫不出稿子的凌晨時分……
當時,他毫無侵犯她的意思,只在一個讓她天旋地轉的熱吻後,他留下了讓她難以忘懷的誓言。「你——是我的,誰都搶不走!」
語畢,他霸氣十足地邁步離去。
失去他的「倚靠」,她頓時失去重心跌坐在樓梯口間,軟弱無力,久久無法站起。直到她稍微清醒了、理智了,才勉強抓著扶手一步步走上樓,回到自己的家。
這名陌生男子究竟是誰?他的目的是什麼?一連串的疑問,在她腦海里久久盤旋不去。那句「你是我的!」讓她失眠了好幾天;每次一閉上眼楮,那句驚心動魄的誓言就會再次在她耳際響起……
直到這天下午,電話像催魂鈴似的大響,打斷了她的沈思。她失神地接起電話。「喂——」
是管家老劉打來的,劈頭第一句話——「救命啊!小姐!『法老王』來了,老爺和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