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蝶,一個什麼事都不懂的六歲小女孩,直挺挺地站在墓碑前。一雙茫然的大眼,空洞地望著前方,她只知道從今以後再也看不到媽咪溫柔的笑容。
好心收留黑夜蝶的堅基叔叔及嬸嬸緊握她的小手,用力的程度讓她的手發疼。
堅基叔叔意有所指道︰「小夜蝶,你看!這就是你們黑家子孫所受的『詛咒』!黑氏家族的女性成員只要成為男人的情婦,就會死于橫禍……這可怕的『詛咒』,流傳到妳母親這一代,似乎沒有人能倖免。唉──」
黑夜蝶的母親,在決定成為一個有婦之夫的情婦那一夜,他倆開車夜遊,車子失速摔入山谷山底,兩人當場喪命。而由黑夜蝶母親所遺留下來的文件中,堅基得知了這則駭人的詛咒,以及一筆為數龐大的財產。
「夜蝶──」堅基嬸嬸蹲子,注視這個天真、柔弱,但已有大美人雛形的小女孩。「千萬記住!別重蹈覆轍!絕對不可以成為男人的情婦。」
夜蝶似懂非懂地點頭。
夜蝶再次回首注視那黑漆漆的墓地。
她知道媽咪消失在冰冷、黑黑的泥土中,再也不會出現了。
她絕對不要與媽咪相同,那樣好可憐啊!
十年後。
十六歲的黑夜蝶,白淨的肌膚襯托出她瓜子臉上粉女敕的面頰,大大的眼楮,彎彎細細的眉毛,嬌小的鼻子,嫣紅的嘴唇,再加上烏黑亮麗的長發,真是個名副其實的美人胚子!
對于「詛咒」,堅基叔叔及嬸嬸雖然避免提起,其實他們心底一直顧忌夜蝶是否會踏上「不歸路」。
他們倆視夜蝶如己出,將她捧到掌心上呵護、疼愛,當夜蝶是他們的「掌上明珠」。
他們讓夜蝶接受最好的教育及給她無微不至的關照,教導她成為最有教養、最有氣質的豪門千金小姐,他們衷心盼望夜蝶能走進上流社會,所以為她選擇了貴族學府──美國學校。
嬸嬸認為有出身豪門的公子,才是好難人,若能將夜蝶的終生幸福托付給這樣的人,才算有好歸宿,而叔叔和嬸嬸也才能放心。
在強大保護羽翼之下成長的夜蝶,肯定自己有比母親更好的運氣及福氣,絕不像母親那樣可憐,變成男人的情婦。
王氏企業的小開王裕元,深深地吸引住亭亭玉立、一等一的大美人黑夜蝶的視線。王裕元的父親王偉效是台灣當今的股市大亨,所以,王裕元算是純正的豪門子弟!
王裕元自美國學校畢業後,到美國留學,學成歸國成為美國學校優良校友之一,他只有二十五歲,而且英俊瀟灑,是女人心目中的白馬王子。
夜蝶認識他的那一天,是他回母校授獎的日子。
在王裕元見到夜蝶時,即筆直向她走過去,滿臉正經誠摯道︰「我可以與妳交往嗎?」
夜蝶倏地漲紅了臉。「我……我……」她羞赧得一個字也說不出口,頭垂得好低。
王裕元當她是「默許」了。
她相信,母親會保佑她的。
這是一幢很破舊的房子,屋外牆壁斑駁,屋齡大約二十年,屋頂已有毀壞的現象,這幢遷天厝共有三層,第一層是客廳、餐廳,第二層有兩個房間,一間是堅基叔叔與嬸嬸的,另一間就是夜蝶的。而第三層……坦白說,空無一物,因為天花板上凝聚的水滴正蓄勢待發,準備奔騰而下,這還是平常尚好的情況呢!豪雨季節來臨時,就是屋外下大雨,屋內下小雨的「水鄉澤國」景象了。
堅基叔叔與嬸嬸為了照顯夜蝶,把所有的積蓄全部用在為她買最好的衣服,供她唸最好的學校……所以,這些年來住得寒酸,但是他們夫婦絲毫沒有怨言。
一大早,這幢房子喜氣洋洋,鞭炮聲不絕于耳。今天是「小仙女」夜蝶訂婚的大日子呢!
在王裕元的心目中,夜蝶是「小公主」,所以,他請人為她裁制的禮服就是華麗的公主裝。
夜蝶穿著一襲蕾絲滾邊的白色洋裝、白色外套和白色鞋子。玉頸上、耳垂邊都有小珍珠點綴,她一張白女敕女敕素淨的臉孔,只略上了桃色唇膏。嬸嬸讓她的長發自然飄逸在背脊上,因為,王裕元喜歡夜蝶如瀑布般的秀發。
裝扮完畢的夜蝶,看起來成熟、嫵媚、風情萬種,唯一能洩漏她只有十六歲年紀的,就是她那雙發亮的眼楮──充滿天真、純潔、稚氣。
王裕元送給夜蝶數不盡的衣服及鞋子,當然,少不了豐厚的聘金,他向來好大喜功,繁文縟節自然省不了。
王裕元與夜蝶交換訂婚戒指,他深情流露到︰「我的『小公主』,妳好美麗!」
他在她的額上輕輕一吻。
在場的所有人,都喜悅地注視著這一對「金童玉女」,每個人都由衷地恭喜祝賀他們並忍不住拍手叫好。
夜蝶目光朦朧地注視著裕元,一顆心像小鹿亂撞,喔!那種感覺……嗯!就像她在端睨她的「白馬王子」,不!他已不再是她的白馬王子,他將是她黑夜蝶的丈夫。
夜蝶那雙如癡如醉的大眼,充滿了無數的美夢。
當夜幕降臨,王裕元還是依依不舍地待在堅基叔叔家。「我舍不得離開我的未婚妻。」
堅基叔叔及嬸嬸笑得合不攏嘴。「裕元啊!你真是太心急了!我們快成為一家人了!那時夜蝶就時時刻刻都在你身邊了。」
夜蝶挑了個與王裕元面對面的位置入座,在她眼底、心里,除了他,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事物了。
十點一到,嬸嬸要求夜蝶一定要上樓睡「美容覺」,夜蝶才戀戀不舍地向她的未婚夫道晚安。
裕元含笑注視她,親暱地在她的頸上輕輕一啄。
他在她耳際道︰「我的『小公主』,如果我現在對妳不軌,就是褻瀆了妳的神聖、純潔,我絕對會遵循一切道德規範下的禮俗。」
換上裕元送她的極性感睡衣,夜蝶任嬸嬸為她梳頭。
「這件紅衫實在不適合妳。」嬸嬸看著鏡中夜蝶的倩姿道。「妳這麼清純,而這件睡衣卻太暴露、太誘人、太性感。」
她嬌胴上的半透明蕾絲睡衣,把她玲瓏有致、誘人至極的肌膚,襯托得更加嬌媚,使純真的女孩儼然成了性感女神。
夜蝶害羞笑道︰「我要結婚了呀!總要向個大人嘛!不能再穿小孩子的可愛睡衣了……」
「當然。」嬸嬸意有所指。「新婚之夜,妳就要穿這種性感睡衣,由女孩變成少婦,現在,妳當然要先適應嘍!」她寵愛地輕觸夜蝶的秀發。「上床吧!我的寶貝!」
夜蝶乖巧地爬上床,任嬸嬸為她蓋棉被,嬸嬸在夜蝶面頰上親吻。「晚安!『小仙女』!」
夜蝶在黑暗中,突然伸手抱住了嬸嬸。「嬸嬸,我……舍不得妳……」她聲音有絲哽咽。
「喔!小仙女!妳怎能愁容滿面呢?妳結婚以後還是可以常常回來看我和堅基啊!」嬸嬸安慰著。「快睡吧!別想太多,我的寶貝!」
夜蝶安然閉上雙眸,嬸嬸一直陪在她身旁,確定夜蝶已經深深入睡並發出滿足的呢喃聲,嬸嬸才悄悄地帶上房門離開。
今天是夜蝶訂婚的大喜之日,她根本興奮得睡不著覺。
嬸嬸一離開後,她立刻瞪著圓鼓鼓的大眼,凝視黑漆漆的空間,房間內越沈靜,樓下的一切聲響就越清晰可聞。
王裕元與堅基叔叔原本在高談闊論,但嬸嬸下樓後,大廳內隨即一片沈靜。
夜蝶會心一笑,一定是他們怕吵醒她,所以降低音量了。
他們對她真好,夜蝶心中感激莫名。
她躺在溫暖的被窩中,緊握著手指上的戒指良久,依然睡不著,雙手不經意一揮,竟傳來玻璃的鏗鏘聲,她一骨碌起床打開電燈,一瞧究竟。
原來,她不小心踫到香水瓶,瓶子破裂一地,香水四溢,而她當然也沾染了滿身馨香。
損失一瓶香奈兒香水倒是沒什麼,夜蝶擔心碎玻璃會扎傷人,于是她小心翼翼地下床披上睡袍,下樓到廚房拿抹布清理地板。
夜蝶腳步輕如貓足,因為她不想打擾裕元、叔叔及嬸嬸。而且一個好孩子,不應該再三更半夜有爬下床,更不該打破香水瓶……其實,客廳及廚房隔著一道長長的走廊,只要她夠小心,就不會被發現。
夜蝶躡手躡腳地走近客廳,她無意偷听叔叔、嬸嬸與裕元間的對話,不過她的腳步卻不由自主地停下來。
夜蝶的臉突然慘白無血色──
「那丫頭睡著了嗎?」堅基叔叔語氣嫌煩地說到。「真是煩死人了,還要等一個越才能將她嫁掉,我都快瘋了!」
「你瘋?」嬸嬸道。「我才會瘋呢!」每天把她當太上皇伺候,只差沒天天向她朝拜,到底誰才可憐?」
「你們瘋什麼?」王裕元忍不住咆哮。「一個月以後你們就可以解月兌,而我可就慘了,光看她那猛對我流口水的呆子樣,我都快吐了。她真是名副其實的白癡,你們注意到今天訂婚的情形了嗎?她只是不斷地傻笑、傻笑,喔!老天爺!」他抱著頭,無奈道︰「妓女都比她吸引人。」
「為了她那龐大的遺產,你犧牲一下又如何?」堅基叔叔很不以為然。「都怪夜蝶的母親,立那什麼爛遺囑,夜蝶要結婚後才能動用她母親的財產,而且,若夜蝶在結婚前不幸死亡,她的財產就全部捐給慈善機構。為了那些錢,我和我老婆只好努力『保護』夜蝶的安全,以及想辦法把她嫁出去──」堅基終于說出「實話」了。
「這是你們家的事,與我何干?」王裕元話中有明顯的憤怒。「你的股票被套牢,欠我一債,我是為了要拿回你欠我的錢,才陪你玩這場「遊戲」,其實,我才是最大的輸家。我這『黃金單身貴族』的美譽,都毀在那個小白癡身上了,老天!」
「反正婚後你一樣是王氏小開,照樣花心風流,把那小笨蛋丟在家里,做黃臉婆獨守空閨,日子久了,她按捺不住寂寞,鐵定自動要求與你離婚──」嬸嬸「計算」著。「裕元,你們一結婚,我和堅基就會給你一千萬,這種婚姻太有『價值』了吧!」
「這──」王裕元露出詭詐的笑臉。「這倒是沒錯,只不過,『小公主』是個青澀小處女,我真怕到時,她會又哭又鬧……」
說到此,三個人哈哈大笑個不停。
堅基正經道︰「我『警告』你,裕元,在結婚之前,就算差一分鐘,你都不能踫夜蝶!否則『詛咒』若是成真──我們所有天衣無縫的計劃,都會毀于一旦!」
「詛咒?」裕元嗤之以鼻。「是真的嗎?」
「當然。否則夜蝶的母親怎會死于非命?這就是黑家的『報應』!」嬸嬸緊接著說︰『夜蝶結婚前都必須是處子之身,如果她先成為你的情婦,只怕她會在婚禮上發生意外,大筆的鈔票就會從我們手邊溜走──」
「我還真是怕得要命呢!」王裕元雙眸閃著揶揄。「放心吧!黑夜蝶不是我想要的類型,我的女人要有勾魂眼、大嘴巴、大胸腩,還要有長長的美腿……」他看了堅基夫婦一眼道︰「在夜蝶身上只有令我噁心的清純大眼,她太瘦弱,太嬌小了──」
他仰頭大笑。「你們放一百個心,別說在婚前,就是在婚後,我也不屑踫她!」
他們笑得前僕後仰,笑聲回盪在大廳中,久久無法散去……
這是個怎樣的邪惡世界?
夜蝶全身的血液都凍結了。她的心,已碎裂成千萬片……她的雙眼迸出淚水,她渾身痛得顫抖。
原來,一切都是虛偽、謊言、欺騙!
只因為母親留給她的龐大遺產,所以,堅基叔叔及嬸嬸溺愛她,而王裕元佯裝愛她,與她共結連理……
他們真是一群狼心狗肺、喪心病狂的傢伙!
夜蝶痛哭失聲,椎心刺骨的痛深深折磨著她。
「誰?」堅基叔叔大叫,火速沖出客廳,夜蝶躲避不及與他撞個正著。堅基雖大驚失色,但隨即露出慣有的和藹可親笑容。「『小仙女』!怎麼站在這兒?很容易著涼的,快上樓去睡覺吧!」
「夠了!別假情假義了,你們是一群人面獸心的惡魔!」她大嚷。
王裕元及嬸嬸目光一閃,霍地起身,走向走廊。
嬸嬸一臉心疼。「喔!我的『小仙女』,誰欺侮妳了?妳哭得令我好心疼呢!」
她伸出雙手想擁抱夜蝶,但夜蝶立刻揮開她的手。
王裕元也虛倩假意道︰「『小公主』,妳是全天下最乖的女孩,怎能四處亂跑?
這個時候妳應該要躺在床上──」
「少來!」夜蝶激動吼道。「我再也不會上當了。」
三個人的臉色立即沈下來,目光變得陰森,冷銳。
堅基叔叔終于露出流氓的面目,他道︰「這樣一來更好,一切不需要再隱瞞,大家也不必再演戲了,而妳,現在只有兩條路可走──第一︰嫁給王裕元。第二︰離開這里。」
「你們──」夜蝶純真的大眼,此刻竟閃爍著仇恨的火花,她咬牙道︰「我絕對不會讓你們得到我母親的遺產!」她發誓。
「哦?這些話最好等妳仔細想清楚了再說。」堅基粗鄙道。「別忘了你們黑家女人所受的『詛咒』!今天只要妳一出這個大門,肯定與妳母親的下場相同,成為男人的情婦,然後死于非命,妳願意以妳的命來當賭注嗎?」
「我──」夜蝶遲疑了。
「對嘛!我的『小仙女』,我們都只是平凡的人,千萬別拿『死』來尋開心,妳還這麼年輕呢!乖乖地,再回到我的懷中來──」嬸嬸如魑魅地張開雙手。
「是啊!『小公主』!妳不是一直期待能成為我的妻子、王家的富少女乃女乃……」王裕元虛假地微笑著。
在夜蝶的腦海中,只覺得一片黑暗……
他們是魔鬼,是魔鬼……
「不!」她大嚷。「不!」
她的世界已經毀了!
「原來──」夜蝶面無表情道。「我一直生活在『童話夢幻』中,如今幻滅,使我得以如大夢初醒──」她沒有淚水,只有覺悟。
夜蝶內心一橫,旋過身子邁開大步,頭也不回地向前走。
她決定要離開這個傷心之地。
「站住!」堅基叔叔在夜蝶身後吼道。「妳只要走出這扇門,就表示與我們恩斷義絕──」
「恩斷義絕?」夜蝶全身止不住地怞搐。
堅基叔叔跋扈道︰「妳不後悔?」
夜蝶心寒地笑了。「如果我繼續受你們擺佈,才會死無葬身之地──」她背對他們,表情有股心碎後的堅決。「我不相信自己注定是為人情婦的命,更不相信黑家的『詛咒』會發生在我身上。」
堅基目露兇光,蠻橫道︰「夜蝶,我養了妳快十年,妳拿什麼回饋我?如果妳堅持要離開,我不準妳帶走任何我花錢買的東西!」
「你們──」夜蝶心顫,難道他們真要置她于死地?
不,絕對不能屈服!她要有尊嚴、要有傲氣──
她立刻毫不遲疑地月兌下棉質睡袍,單薄的貼身紅衫簡直無法蔽體。「還給你們──」她將睡袍丟向嬸嬸倨傲道︰「鞋子我也不屑要!」
她抬頭挺胸地走到王裕元面前,王裕元色迷迷地注視著夜蝶忽隱忽現的嬌胴。接著,她鄙視地月兌下無名指上的戒指,丟向王裕元。「真有趣,今天,不僅是我們訂婚的日子,也是解除婚約的日子,真令人永生難忘。至于我的身體,我很明白,你不欣
賞我這種縴細得弱不禁風的類型。既然我們無緣成為夫妻,高貴又富裕的王公子應該不介意施舍這件紅衫給我吧!我不願意赤果果地跑在街上──」
「當然。」王裕元邪惡地笑著。「我當然不介意將衣服送給妳,如果讓妳美麗的胴體赤果暴露給外人看,簡直太污辱妳了。不過,今夜寒流來襲,而妳只穿這件單薄紅衫……『小公主』禁得住嗎?」
半晌,三個人又哈哈大笑──
夜蝶心里其實好害怕,但她不準自己畏縮退卻,她深吸一口氣後打開鐵門,赤足踏出她絕望生命中的第一步──
黑夜沈沈,濃濃的霧氣,冷冷的空氣,讓她覺得全身好冰、好凍……
拚命向前跑、向前沖。
她不要回頭,也不敢回頭。
她決定要掌握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