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冷伸出雙手,胡亂地揮舞著。
一個慈祥的老人的聲音安撫了她。「別害怕,你安全得很。」瑪格握住夜冷的手。「我叫瑪格,放心吧!我會照顧你的。」
「瑪格?」夜冷無助地追問她潛藏心底的疑問。「這里是哪里?神靈呢?」
「神靈?」出乎意外,老瑪格格格直笑。「高原山國的人一直活在謊言中,這世間,哪有什麼神靈呢?」
「你說什麼?」沒有神靈?「我被獻祭是為了要挽救族人,讓惡魔不要侵入鶯村——」
「是嗎?」老瑪格不疾不徐道。「在高原山國,只有虛偽、只有壞人,你們都被卡不洛騙了!你被他出賣了!」
「不!你騙我!」夜冷恍如陷入冰寒中。「你騙我、你騙我……」
「我沒有騙你。」老瑪格幽幽嘆道。「總有一天,你會了解真相的。」真相?
「我要離開,我要去找卡不洛!」夜冷叫嚷。
「你不可能離開這里的。你的眼楮看不見呢!」老瑪格安然自在地道。「況且,你現在是新娘子呢!」
夜冷的表情僵硬。「我不是神靈的新娘,那我是誰的新娘?」
老瑪格淡然一笑。「你是主宰高原山國的人的新娘!」
她在鬼扯什麼?
夜冷極度激動,她目光一閃,急切地問︰「那我昨夜……」她緊張得幾乎額頰上冒冷汗。
瑪格縱聲大笑。「小傻瓜!沒有發生。你真是太可愛了。你知道當時你有多落魄嗎?」
「他是誰?告訴我,瑪格,他究竟是誰?」夜冷陷入重重迷惑中。
老瑪格只是一味自言自語。「時間會證明一切——你將會發現,我是唯一不會欺騙你的人。」
瑪格岔開話題。「瞧!現在正午了呢!我應該要幫你梳妝打扮,從昨夜到現在,你都沒有吃飯,肚子一定餓了!」瑪格自己動手忙了起來。「昨天祭祀的衣服髒得離譜,我主動幫你扔了。」
「扔了?」夜冷大吃一驚。
她心里頭在乎的是那條手帕。
她把手帕洗得很干淨,偷偷塞在新娘禮服的最隱密處,沒想到——夜冷幾乎要哭出來了。「你怎麼可以這樣做?」
霎時,一條柔軟的手巾放在她的手上。「這是你的手帕吧?我在整理髒衣服時發現的,上面有一個狐狸的標志。」
夜冷緊緊將手帕握在手里,大眼中發出喜悅的光芒,由老瑪格的口中,她終于得知,原來這條手帕上有一個狐狸的標志。「謝謝你!」她又追問︰「這條手帕是什麼顏色?」
「這是條白色的棉布,而上面的狐狸是繡上去的,繡線是金黃色的。」瑪格好心為她解釋。她話鋒一轉道︰「我為你準備了很多衣服,與你過去穿的截然不同!你先下床,我幫你洗澡,然後再準備午飯。」
洗完澡,她全身搽上侞液,乖乖地站在鏡子前,她感覺到有一件很舒服的衣服落在她的嬌胴上。「這件玫瑰色的蕾絲洋裝,相當適合你呢!」老瑪格滿意地說道,隨即幫夜冷梳頭。
玫瑰色?夜冷觸模身上,詫異瑪格居然會告訴她衣服的顏色。最起碼,她可以用想象的。
老瑪格瞧瞧夜冷,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沒人比得上你的美!」她甚至吹口哨道。「用餐了!」
???
長達三公尺的餐桌上,擺著無數的古董;有茶杯、酒瓶、盤子……不愧是富可敵國的雷魅。
夜冷坐在最遠的一側,瑪格服侍著她。
桌上擺滿了佳肴,用嗅覺就可以感受到每一道菜都色香味俱全。
夜冷能夠感受到這宅子絕對不只她和瑪格兩個人,還有其他的人——
是誰呢?是「他」嗎?
濃厚的麝香味泛濫著。
雖然悄無聲息,夜冷還是感覺得到他——坐在她的附近,觀察她。
如果他不是神靈,那他是誰?是那個與卡不洛交易而買下她的「丈夫」嗎?
不!他不是她的丈夫,她只是被「獻祭」的女人,傳統世界的夫妻,應該有儀式及被祝福的。
她能感受到他灼熱的目光,像兩道火焰般懾住她的魂魄,她竟莫名的全身都發熱了。
用完了餐,看不見的她,只能跟隨瑪格回房間。
一天的疲憊和膽戰心驚,令她很快地陷入睡眠之中,但是,在極度的疲乏中,她還是听見了開門聲和熟悉的步聲,她感覺得到——他站在她的面前。
他低頭吻了她。
她想伸出手抱住他,想證明自己的感受不是幻覺,只是,他幾乎如一陣旋風般,來去匆匆,只有她溫熱濡濕的雙唇可以證明,剛剛一切不是夢。
???
「孩子,你在害怕!是不是?」老瑪格細聲問著背對著月光的孤獨影子。
「害怕?」雷魅沮喪道。「很可笑吧!我現在是不可一世的王,卻不知道怎麼面對她!」
瑪格單刀直入地說︰「你認為自己是惡魔,因而配不上她吧!」
「是的,我是惡魔——」雷魅將頭埋入自己的雙掌中。「我是人人瞧不起的私生子,我更是人人聞風喪膽的‘鬼子’!」
雷魅擺月兌不了過去的陰影,深深陷入灰暗的記憶中。
這才是真實的雷魅——脆弱的惡魔!
「我想——」瑪格小心翼翼地道。「這些年,你對女人也見識得多了;可以為你暖床的情婦、名媛淑女,哪一個見到你不是如向日葵見到太陽般,但是,你一直以來魂牽夢系的都只有她一人,現在,她就近在咫尺,你為她失眠、為她憔悴,卻獨獨不敢向她承認你要她!」
「我——」雷魅不忍道。「她怎能做惡魔的新娘?」
老瑪格早已看透未來。「黑夜冷的命運跟你一樣。」她透徹地道。「如果,你真要做惡魔,你會是的。而黑夜冷,只會是‘惡魔的情婦’!」
雷魅不可置信地搖頭,對于夜冷,無論如何,他都不敢也不願傷害她……
???
每天重復一成不變的生活。
每每她用餐時,她都可以感覺到有「別人」與她一起用餐,雖然,這位陌生人的動作是那麼悄無聲息。
尤其到了夜晚,他總會來向她道晚安。
他會親吻她。
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秒的時間。
她都能夠真實地感受到他的熱情和溫暖。
以及——以及什麼呢?
渴望?
他究竟是誰?
是這宅子的主人嗎?
也是現在主宰她的人嗎?
縱然,她在這里過著少女乃女乃般的生活,但是,她卻一點也不眷戀。回想當時,為了挽救高原山國,她被「獻祭」給神靈……如今呢?
她懷念高原山國。現在,鶯村中的族人們是不是一樣安好?那惡魔有沒有去侵略他們呢?
她心底明知︰唯有逃走,去找卡不洛,才能知道一切。
夜冷是慧黠的,世人用眼來看表象,她卻用「心」來觀察一切。日子久了,她逐漸熟悉了城堡里的擺飾及位置,她發現城堡里的每一道門都沒有上鎖。
她常常藉著午後在花園里散步,只要感到風越來越大,就是接近了大門的位置。花園里若有鳥叫聲,表示今天風光明媚,反之,若狂風豪雨,那就代表天氣不好,她便不會出門。
瑪格會伴著她一起做午後的森林浴,時間久了,夜冷漸漸覺得瑪格是個好人。很多時候,她就像一個母親般關心夜冷。「你如果看得到,就會知道這花園如詩如畫,美得像是天堂!」
「這里的花很多嘛!」花香溢滿夜冷的胸膛,多美麗的午後,多溫暖的驕陽,上百種的花兒迎風飄蕩,光用嗅覺,就可以感受到花園中的花兒必定是百花爭妍。
「當然,這里的土地近千頃呢!」瑪格無心地解釋。「相信我,只有世界級的富豪,才能擁有這般的天堂花園。」
世界級的富豪?
瑪格不小心漏了口風,夜冷得知,這是富豪所擁有的宅子。
「那麼——」夜冷陶醉于眾多的花香中,在高原山國,女巫們都用花草為藥替人治病,她奇怪地問。「為什麼沒有聞到玫瑰的香味呢?」夜冷皺起秀眉。
「玫瑰?」老瑪格笑了笑。「主人是不踫玫瑰的。」瑪格或許今天心情特別好,有意無意地透露了很多秘密。「主人如果踫了玫瑰,玫瑰花是會枯萎的。」
主人?原來,這宅子里真的有陌生人。
夜冷急急地追問︰「是什麼人踫了玫瑰就會讓它枯萎呢?」
迫切的語氣激起老瑪格的警覺,她立即揮著手道︰「不知道、不知道……」
夜冷咬住下唇,唯一的一線希望又告消失,她心煩意亂地繼續往前走,卻被瑪格拉回來。「不準往那里走,那里是一大片竹林,主人下令禁止靠近,逾規者會被懲罰!」
不能往那里走?為什麼?因為那里是出口嗎?
夜冷雖然被迫往回走,但她失明的眼楮卻注視著那片她看不見的濃密竹林。
瑪格看看天色,驚慌地道︰「天!遠方烏雲密布,今夜只怕又有暴風雨了!快走,快——」
暴風雨?
夜冷沒有被暴風雨的駭人力量嚇到,她反而感到一種解月兌——
這不是逃走的最佳時機嗎?
???
吃晚飯時,夜冷听見窗外狂風怒嚎的聲音,一如她不平靜的心。
不知道坐在她對面的陌生人可有感受到?
燭光下,雷魅的眼瞳發光般地注視她。
聖潔、高貴而清純的少女啊!
這些日子以來,只要這樣注視著她,他就心滿意足。
世人或許要取笑惡魔︰對自己擄來的女人,竟然如此無能和手足無措?
而她呢?
她是否對他有所「感應」?
其實,夜冷已經開始猜疑,坐在她對面的那個人是不是就是這宅子的主人——世界級的富豪?
夜冷的腦海中不斷盤旋老瑪格的話;怎麼樣的人會讓玫瑰花枯萎?
這好比猜謎游戲,到她上床為止,她還是心亂如麻地思索著這個問題。
惡魔——只著一件褲子,站在她床前。
而她在雷雨交加的時刻,佯裝睡得深沉。
雷魅喜歡看沉睡時的她。
他深邃的黑眸閃爍著無限的深情款款。
她真像是童話中的公主——如凝脂般白皙滑潤的肌膚,午夜般黑亮的長發,黑寶石般的眼珠,玫瑰般的粉頰——她的美貌使得其他女人相形失色。
他愛她——愛她玲瓏有致的曲線,愛她溫滑香軟的觸感,愛她的吐氣幽蘭!
老天!他愛她,愛她的每一處——
他的厚唇降落在她的櫻桃小唇上。
就在此時,她出其不意地伸出雙手——指尖正好抓住他卷曲的胸毛。
這令人措手不及的舉止——
真是場驚天動地的接觸!
他僵愣原地,而她——完全感受到了。
這是一個何等真實、何其熟悉的吻。
她緊緊攀著他,想證明這不是幻覺。
她整個身子貼住他,他的身體很燙,他的唇潮濕而令人興奮,她突然有著怪異的感覺——煩躁不安且灼熱難耐。
她驚覺自己大膽得毫無分寸,急急將手指收回來,然後整個身子蜷縮起來。
她只是想證明「他」是存在的。
而當她真的抓住他時,她才發覺——
他絕對是屬于令女人貪戀、足以令女人飛蛾撲火的男人。
她手足無措地咬咬下唇,面對在黑暗中的他,她全身微微發顫。
意外地,他情不自禁地回應了她。
他熱切地吻她,他的吻像雨點般灑在她臉上,親吻她的香唇,她的眼楮,彎彎的眉毛……她嘗起來真像是夏日美酒。
她忘記了掙扎,陷入天旋地轉中。
他粗喘地離開了她,而她則嬌喘咻咻,她感到他將她平放在床上,為她悉心蓋上羽毛被單。
在她臉紅心跳之際,他遠離了她……
???
她從震驚中回神,強風豪雨擊打著這堅固的宅子,在黑夜中她緩緩坐了起來。
這個人每天來到她床前,向她道晚安!但……今晚強烈到透不過氣的熱吻,和瑪格白天時所說的種種連貫起來——「他」應該是這宅子的主人,也就是世界級的富豪。
她不是獻給神靈,而是獻給「他」?為什麼「他」要「買」下她?
她模模腫脹的雙唇,是矜持、害臊,還是懊喪?
少女的情懷啊!
她怎能讓一個她不愛的人,不斷地對她做親密的舉止?
她真放肆、真放蕩!
卡不洛為什麼將她賣給「他」?
「是「惡魔」要毀滅高原山國啊!
難道——
她靈光一閃,不可能、不可能!
樹枝拍打著厚實的玻璃窗戶,讓她從驚慌失措中回神,不、不、不!這里——一切都是謊言,都是虛偽的。
或許只有卡不洛,能告訴她真相。
她要回到高原山國,她要回到自己的故鄉!
憑著自己的記憶和直覺,她朝著大門的位置走了出去。
黑天暗地中,夜冷赤果著雙足踏在浸滿水的土地上,她陷入了傾盆的大雨中。
沒有人發覺她的離去。
雷魅坐在高貴的大理石椅上,細細品嘗今夜發生的不可思議的一切。暴風雨與他的心境無關,他現在的心情比太陽還耀眼。
一個翻天覆地的熱吻,讓他以為一切都將有所改變。
多少夜的相思,只是盼望隨著時光的流逝,總有一天,她會接受他這位在陰影深處生活的人。
然後,他會告訴她真相——他就是惡魔。
她是他買下的女人!
如果她願意,他們會過著童話般的生活,幸福快樂地在一起。
只不過,這只是惡魔的奢望……
可憐的奢望。
???
雨勢大得像波濤洶涌的海,而夜冷則像在游泳的魚兒,她這才發覺她仿佛要被淹沒了。
她感覺到前方就是今天瑪格停止腳步的地方,瑪格說︰前面是一片竹林,不能進入。
但夜冷卻相信前面的竹林就是鬼城的出口。
也因為如此,她不怕死地往竹林前進。
她的腳踩進泥堆中,踩在無數的小石塊上,踩進水堆里,一不留神,她被大樹根絆了一腳,摔進泥巴水坑中。
石頭、樹枝、粗砂……劃破她細女敕的肌膚,撕裂她的腳底,她感到陣陣刺骨的疼痛。
她不知在竹林里走了多久,她只是希望有人能夠幫助她順利地逃離這里。
但是,她逐漸覺得自己身子越來越沉重,四肢越來越無力,神智越來越迷惑。
她好累啊!她真的好累。
她再也走不動了。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這竹林還真大,她是否已經走出城堡了呢?
她模索著對抗風雨中的荒山竹林——跌倒了,一次又一次再爬起來,最後她倒在爛泥巴中,再也站不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倒在哪里,她伸出手胡亂揮舞著。
木頭。
這個形狀是——
十字架?
她面色蒼白,繼續撫模整個形狀。
墳墓?
她努力地爬起身,偏偏毫無力氣的她,只能翻滾,她伸手繼續往前模。
她嚇得神色恍惚。
十字架?又是十字架。
她開始渾身發抖了。
難道,這里是墓園?
什麼人會讓竹林變成墓園?
他——究竟是誰?
她失神地發出尖叫,狂風暴雨不斷地沖刷她。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只知道她在黑暗里,陷入深不見底的謎底里……
???
你為什麼要逃走呢?
老瑪格喃喃自語。
「惡魔最討厭有人離棄他、瞧不起他,可憐的小女孩,你還不知道要受多少苦呢!」
早晨瑪格照例前來服侍夜冷,卻發現她不見了。
雷魅臉色鐵青,像惡魔般恐怖。
他立即策馬在萬頃的土地上找尋她。
雷魅身穿深黑色的紳士服,騎著黑色的強壯馬兒「戰神」,奔馳在陰冷空氣中的草原上。
「戰神」有精銳的感官,接近竹林時,「戰神」一陣陣的蚤動引起了雷魅的注意。
雷魅目光黯淡,泛著濃濃的哀傷,策馬進入藏密的竹林。
無數的墳墓,呈現在他的眼前,從來沒有人知道為什麼這里有這麼多墳墓。
為了表示對死者的尊敬,雷魅下了馬,滿臉心碎地朝墓地走。昨夜的暴風雨帶來的侵襲不小,墓地的十字架被吹得東倒西歪,泥土上的小草被浸蝕枯萎,變成了一堆堆的爛泥。
他的高統靴沾滿爛泥巴,這里幾乎變成水池,只剩一條彎曲的路徑沒有被水淹沒,他沿著小道走向蠻荒的墳墓。
霍地,他目光一閃,痛徹心扉的神情轉為憂心如焚。
是夜冷!
她幾乎整個人陷入了淤泥之中。
她凍得全身都發紫了。
他抱起浸泡在冰水里許久的夜冷,發現她一息尚存,心花怒放的他早已忘記她的背叛。他用大衣將她緊緊裹住,望著她蒼白的臉,他幾乎崩潰。
他急急抱著她上馬背,「戰神」似乎感到主人的雜亂心情,快速奔馳,才一半晌,城堡就近在眼前。
他旋風般的跳下馬背,懷中緊擁著可人兒奔上樓梯,第一次抱怨為什麼這些梯子像是走不完似的。
「瑪格,瑪格——」他狂哮。
瑪格早已準備好了一切。「快!把她放在床上!」
瑪格用最古老的醫術診治她,雷魅關上門旋身離開。
他不要看見她慘不忍睹的樣子,他曾見過一次,那是「獻祭」給他的時候——她在大岩石上挨餓受凍;而這次,是她背叛他逃走……雷魅感到熊熊的怒火焚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