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蕾恢復意識時,首先映入眼底的是一片蒼白。
蒼白的天花板,蒼白的被單,以及坐在床畔守著她,臉色也同樣蒼白的男人。
男人長得十分好看,眼神內斂溫煦,全身上下帶著股斯文沈穩的味道。
「妳醒來了。」見她悠然醒轉,男人總算安下了心,眼眸染上淡淡笑意。
她呆呆望他,奇怪他的笑容競讓自己感覺奇異的安心。「你是誰?」
「敝姓黎,黎翼恩。」男人簡短地自我介紹。「剛剛真不好意思,都怪我太不小心,撞傷了妳,還差點害妳流產。」
「流產?」初蕾一震,驚彈起上半身。「這麼說我真的懷孕了?那寶寶呢?寶寶沒事吧?」
「寶寶很平安。」黎翼恩趕忙安撫她。「醫生說妳只是稍微動了點胎氣,在醫院休息兩天應該就沒事了。」
「喔。」初蕾惘然。
她月復中的小生命沒事,還平安地活著。她放下心,又忽然悲從中來。
她為最愛的男人懷了孩子,可是他卻即將娶別的女人,這孩子,終究只能成為私生子嗎?
「妳別擔心,只要好好靜養就沒事了。」黎翼恩繼續安慰她。
她點點頭,勉力朝他一笑。「謝謝你送我來醫院。」
「應該的,是我的錯啊。」黎翼恩再次致歉,頓了頓。「對了,還沒請教小姐貴姓芳名?要不要我替妳通知妳先生來看妳?」
她先生?
初蕾黯然垂下眸。「我姓梁,梁……莉莉。」出于某種想逃避的心思,她下意識地不想道出真名,隨口將英文名改成中文。「我沒有先生。謝謝你的好意,不過不用麻煩了,我一個人就行了。」
「那怎麼可以?」黎翼恩不贊成地蹙眉。「至少讓妳的家人來照顧妳。」
家人?初蕾語氣更加蕭索。「我媽要是知道我懷孕了,一定會很煩惱的,我不想驚動她。」
黎翼恩凝望她,眼底掠過一絲了然,他體貼地不再追問。「那麼我留下來陪妳吧。」
「你留下來陪我?」她愕然。
「妳一個年輕女孩,又懷孕又受到驚嚇,我怎麼能把妳一個人丟在這里?」他溫文地微笑。「反正我也沒什麼要緊事,留下來陪妳說說話也好。」
她怔怔地望他。為什麼這陌生男子要對她這麼好?為什麼在她最脆弱無助的時候,陪在她身邊的竟是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可是不知為何,雖然她與他只是初次見面,她卻覺得自己可以信任他,甚至有股沖動想把心中所有的委屈都說給他听。
她看著他,眼眶不知不覺紅了。
他彷佛也看出了她心情的激動,起身倒了杯溫水給她。「喝一點,鎮定一下。妳肚子餓嗎?想不想吃東西?」
她搖頭。
「那麼妳說吧。」他柔聲鼓勵她,看透了她的心思。「我听著。」
眼淚霎時決堤。
她忽地崩潰了,再也無法假裝堅強,迷蒙著眼,哽咽地對一個陌生男子和盤托出心事。
她告訴他,自己愛上了一個男人,可他,卻為了家族事業,決定與另一個女人結婚。
她能明白對方的苦,卻無法說服自己用謊言編織兩人的未來。
與其彼此傷害糾纏,她寧願選擇離開。
她說著的時候,黎翼恩只是靜靜地听,溫文的眼很包容地看著她,握住她的手傳來關懷的暖意。
拉拉雜雜道出原委後,她接過他遞來的紙巾,吸了吸鼻子,覺得心情好多了。
「妳接下來打算怎麼辦?」黎翼恩問她。
「我不知道。」她茫然。
「妳不打算告訴他妳懷孕的事嗎?」
她默然,良久,哀傷地搖了搖頭。「他都已經要結婚了,我不想增添他的困擾。」
「是他對不起妳,他本來就該好好對妳交代。」黎翼恩語氣稍嫌嚴厲,似乎頗為她感到不平。
她不說話,不安地動了動。
「難道妳願意就這麼放他跟別的女人結婚嗎?」
「我不想成為他的阻礙。」她緊緊絞扭十指,嗓音沙啞。「他有他的苦衷,他答應過他父親,絕不能讓公司倒的。」
「不讓公司倒閉的方法有很多種,不一定非選擇利益聯姻不可。」黎翼恩還是不以為然。「那男人到底是誰?如果妳開不了口,我替妳去跟他說。」
「不用了!」初蕾驚得一顫,忙搖手。「我很謝謝你的好意,但這是我跟他的問題,我……我自己會處理的。」
黎翼恩一愣,這才察覺自己過于激動,略微尷尬地道歉。「對不起,我不該這麼多事。」
「沒關系,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初蕾感動地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麼,我一見到你,就有種很親切的感覺。」
「我也是。」黎翼恩微微笑。「也許是我們之間有緣分吧。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請盡管說,我一定盡力。」他真誠地說道,看著她的眼神,好溫柔。
初蕾眼眸一酸,差點又掉下眼淚,她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冷靜。
「真的很謝謝你,黎先生。如果方便的話,我的確想請你幫個忙--」
初蕾失蹤了!
自從那天與他通過電話後,她便不知蹤影,他到了約會地點等不到她,殺到她住處去找也不見人,還把與她同住的室友也弄得緊張兮兮。
隔天,她沒來上班,也不請假,Call她手機老是收不到訊號。
起初他以為她回台南去了,從人事部調到了她母親的聯絡資料,為免驚動梁母,他小心翼翼地旁敲側擊,最後確定初蕾並未回家。
她不見了,整個人就像人間蒸發一樣,芳蹤沓沓。
她是有意躲著他吧?她就這麼不能原諒他的決定?
該死!程昱鴻懊惱地倒落沙發,瞪著桌上的瑪莎拉蒂Tipo26模型車。
這台模型車,正是他與初蕾初次見面時,指著她責問的那一台。那天他走進這間董事長辦公室,乍見一櫃的模型車,又驚又喜,卻也忍不住狂怒。
他不明白,最反對他的夢想的父親,為何又要把他最愛的這些汽車模型擺在自己的辦公室?他不懂父親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態。
焦躁不安之際,他見這台Tipo26撞凹一角,索性藉此狂飆一頓。
那天,台北喜福的職員上自飯店經理,下至清潔女工,全被他的陰陽怪氣嚇得噤聲不語,只有初蕾,不但勇敢面對他莫名其妙的脾氣,還主動提起他父親是多麼珍視這些模型。
看出他們父子不合,她竟不自量力地想撮和他們。
她真是個傻丫頭,多管閑事的笨女人,她單純得教他想冷嗤,卻也令他禁不住心折……
程昱鴻捧起模型,中指輕輕地畫過那掉漆的部分。
這台Tipo26之所以對他而言別具意義,並不只是因為它是瑪莎拉蒂的經典車款,更因為它是第一件父親幫著他一起完成的作品。
之後,父親便總是忙于工作,很難得再分出時間照顧他,以及他的模型車。
那時候的他,坐在這間辦公室里,一邊做著自己的模型,一邊也會期盼地望向工作忙碌的父親。
期盼他偶爾的關注,偶爾投來的贊許微笑,那會令他小小的心靈,瞬間滿是歡喜……
「我以為妳會懂的,初蕾。」程昱鴻撫模著模型車,沙啞地呢喃。
他以為她一定能懂得他的苦衷,能明白他為何必須進行與郭雨真的權宜婚姻,他以為她懂的。
「為什麼要躲我?妳究竟上哪兒去了?」他閉上眼,痛楚的嗓音與一顆心,都像失了根的浮萍,在靜謐的空氣中飄蕩。
已經十天了,他卻絲毫得不到她一點消息,十天來,他的生活步調全被打亂了,連工作也無法專心,整天只是胡思亂想。
他從不曾如此掛念過一個人,甚至連半夜都會冷汗涔涔地驚醒,害怕初蕾是因為氣他打算跟郭雨真結婚,做出什麼傻事。
不會吧?
一念及此,程昱鴻驀地打了個冷顫,睜開眼,空白的眼神茫然四顧。
如果初蕾真的出了什麼事,他該怎麼辦?
他驚跳起身,在辦公室內來回踱步。
如果她真的出事了,他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永遠不會……
「你怎麼了?」嬌脆的嗓音在他身後響起。
他僵住身子,先是一陣難以抑制的驚喜,待回頭認清來者是誰後,臉色立即一沈。
「是妳啊。」
「看見是我,你很失望嗎?」郭雨真冷著臉,語氣嘲諷。
程昱鴻懶得跟她斗。「找我什麼事?」他淡淡地問。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嗎?」她撇撇嘴,盈盈在沙發上坐下。「我是你的未婚妻,偶爾來看看你不算過分吧?」
他抿唇不語。
郭雨真打量他,從那嚇死人的黑眼圈,到下巴那叢許久沒刮的亂胡--他看來形容憔悴,顯然已經好幾天沒睡好。
「你怎麼回事?」她似笑非笑地問︰「工作壓力太大了嗎?總不會是我們的婚事讓你這麼煩惱吧?」
他干瞪她。
「干麼這麼看我?我也是關心你啊。」
「謝謝妳的關心,我很好。」他冷淡地回應。
她眼神一黯。
他凝視她數秒,忽然有股沖動想取消婚事。「雨真,關于我們的婚事--」
「我已經約好時間試禮服了。」她迅速接口,不讓他有說完的機會。喜帖也請人設計了,等他設計好幾種款式,我再請人送來讓你挑。」
「……不用了。」他澀澀地說。他在想什麼?難道他想放棄盈泰的貸款?「這些妳決定就好。」
郭雨真垂頭,像在思索些什麼似的沈默許久,然後,她站起身,抬起臉,沈靜地直視程昱鴻。
「不要令我失望,昱鴻。你要知道,我爸他非常非常疼我,如果我不開心,他也會很不高興的。」她幽幽說道,語氣平和,其中的威脅意味卻很明顯。
他繃著臉,明白她是藉此警告他。
兩人正僵持閭,辦公室內的傳真電話忽然響了,跟著,是沙沙的吐紙聲。
程昱鴻的手機鈴聲也響起,他接起電話。
「喂,程先生嗎?我是明窗征信社小張。」對方嗓音飽滿。「收到傳真了嗎?」
「傳真?」他心念一動,立即沖往傳真機前,撕下接收完畢的傳真紙。
薄薄的紙上,印著一張模糊的照片,照片上一個男人親昵地扶著一名白衣女子,正走進一棟大樓,女子低垂著頭,隱約能辨識出清秀的輪廓。
程昱鴻胸口一震。
「這是我在八卦周刊上發現的,我覺得那穿白衣服的女人似乎有點像你要找的梁小姐,想請你確認一不是不是?」
「是她!是她沒錯。」程昱鴻顫抖地抓著傳真紙。那白衣女子就是初蕾,雖然只能隱約見著其側面,但已足夠他辨認。「跟她在一起的男人是誰?」他追問,眼看她和另一個男人互動親密,他嫉妒得快發狂。
「是海燕集團的少東,黎翼恩。」
「海燕集團?黎翼恩?」他愕然。全台灣數一數二的單身貴公子?初蕾怎會認識那樣一個男人?
「據雜志報導,梁小姐好像跟黎先生同居在一起。」
「你說什麼?!」程昱鴻怒聲咆哮,猙獰的模樣嚇著了一旁的郭雨真,她呆看著他。
他卻全沒注意到,泛紅著眼,不敢置信地瞪著照片。
初蕾跟黎翼恩--同居?!
她才沒跟黎翼恩同居呢。
瞪著八卦雜志上繪聲繪影、卻不加以確實求證的報導,初蕾好無奈。
都怪她,為了她不想面對昱鴻,自私地想躲起來,他才大方地將自己位于高級住宅區的私人公寓暫時借給她住,提供她一個不受人打擾的空間。
至于他本人,根本不是住在這里,而是住在黎家位于淡水的豪宅。
她與他清清白白,沒想到竟會傳出這樣的流言!
他單純的好意竟成了有心人爆料的題材,私生活也成了別人嚼舌根的話題,連他妹妹,都著急地跑來找她求證--
「我們只是朋友。」初蕾對找上門來的黎莎莎解釋。「如果妳是想來問這個的話。」
莎莎眨眨眼,臉頰莫名其妙染紅一片。她咬著下唇,不知在想些什麼,神情不定。
初蕾好奇地看著她,這女孩年紀看來跟她差不多大,身材也屬于嬌小一型,眼珠靈動有神,容貌清新可喜。
「對、對不起,我沒有冒犯妳的意思。」黎莎莎似乎覺得自己不通知一聲便前來造訪的舉動太過盛氣凌人,尷尬地鞠躬道歉。「我只是看到雜志報導,所以才來……才想來看看情況……」
她羞紅了臉,拚命道歉的模樣實在可愛,初蕾不禁輕聲一笑,興起一股逗弄她的念頭。「妳一定以為我是妳哥哥在外頭包養的情婦吧?」
「啊,不是的!」莎莎慌得直搖手。
「我跟黎先生才剛認識不久,因為他看我沒地方去,所以才好心地暫時把他的房子租給我。他人真的很好,只跟我收象征性的房租,還答應我絕不說出去,只是沒想到會被狗仔隊拍到照片。」
「我、我知道了,妳不必解釋啦!」莎莎很不好意思地模模頭。「我想哥一定是因為不小心撞到妳,覺得很抱歉,所以才自願幫忙妳的。是我太無聊,想歪了,拜托拜托,妳不要怪我啦!」她雙掌合十,做出祈求狀。
見她如此率真地求饒,初蕾又是噗哧一笑。
這麼單純可愛的女人真的是海燕集團的三小姐嗎?她本來以為所有的豪門千金都會像郭雨真那樣心機深沈呢。
「妳請坐吧,黎小姐。」初蕾笑望莎莎,心中升起一股強烈好感。「喝點紅茶好嗎?」
「呃,妳叫我莎莎吧。」莎莎似乎對她印象也不錯。「好啊,麻煩妳了。」
初蕾為莎莎斟了一杯紅茶,自己也端了一杯,在她對面沙發坐下。
莎莎啜了口紅茶。「梁小姐,我可以叫妳莉莉嗎?」
「嗯,可以啊。」初蕾點頭。
「妳氣質很好呢,莉莉,一定很受歡迎。」莎莎微笑贊道,看起來很真心。
海燕的千金小姐贊她氣質好?初蕾訝異地揚眉。
「妳的氣質才好呢,黎……呃,莎莎,你們黎家人對人似乎都很好,一點也不會嫌棄我們這種非上流社會的一般人。」
憶起昱鴻的母親曾經斥罵她妄想麻雀變鳳凰,她眼神一暗。
莎莎敏感地察覺到她低落的情緒。「難道有人嫌棄過妳嗎?」
這話問得直接,初蕾難堪地臉色發白。
「對不起,我可能問得太直接了。」莎莎連忙道歉。「我只是想跟妳說,沒關系,有任何我們幫得上忙的地方請盡管說,我和大哥都會盡量幫妳。」
「謝謝妳。」梁初蕾真誠地微笑。「你們兄妹倆都是好人,我真的很幸運能遇上你們。」
「哪里,別這麼說啦。」莎莎嬌憨地笑。
好陽光的女孩。梁初蕾感動地望她。怪不得之前黎翼恩在勸她看開些時,總要拿自己的昧昧敝例子。
「對了,我剛烤了些餅干,妳要吃嗎?」
「咦?妳會烤餅干?」莎莎眼楮一亮。「好啊,我想嘗嘗。」
「那我去拿過來。」初蕾盈盈起身,正要轉身往廚房走時,忽然頭暈目眩,她怕跌倒,急忙扶著椅背蹲下。
「妳怎麼了?」莎莎忙起身來扶她。「妳還好吧?」
「我沒事。」她捧住頭,虛弱地應道︰「最近身體比較差。」
「啊,我想起來了。」莎莎低叫道︰「大哥告訴過我,他那天差點害妳流產--妳懷寶寶了,不可以過度躁勞啊!來,快坐好不要動。」她小心翼翼地扶著初蕾坐回沙發。「要不要我倒杯熱水給妳喝?」
「好,謝謝。」
莎莎走向廚房,替梁初蕾調了一杯不會太熱的開水,拿回客廳,在她面前蹲下,將馬克杯緣湊向她唇畔,慢慢喂她喝。
喝了小半杯,初蕾搖搖手。「夠了,謝謝。」
莎莎點頭,正要站起身,眼尖地瞥見初蕾胸前蕩著一片玫瑰狀精致的金鎖片。「好可愛的金鎖片啊!」她不禁贊嘆。
「啊,這個嗎?」注意到她目光所在,初蕾主動拿起金鎖片。「我從小就把它戴在身上。」
「是妳爸媽送給妳的嗎?」
「大概吧。我養父母說他們領養我的時候,這金鎖片就在我身上了。」
「養父母?」莎莎一愣。「妳是被領養的嗎?」
「嗯。」初蕾坦承。
「唉,我小時候也好希望自己能被領養呢。」
「嗄?」初蕾一愣。「妳不是黎家的千金嗎?」
「啊。」莎莎彷佛這才猛然醒悟自己說了什麼,尷尬地咳兩聲。「呃,我小時候是在育幼院長大的啦,因為……」她陡地一頓,駭然睜大眼。
「怎麼啦?」初蕾不解地看著她忽然異樣的臉色。
「妳這……上面刻了字。」莎莎顫著手,指著初蕾拈在指間把玩的金鎖片。「好像寫著『初蕾』?」
「被妳發現啦?」初蕾臉歉意地一熱。果然謊言是瞞不久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瞞著你們兄妹的,其實初蕾才是我的本名,莉莉是我的英文名字。」
「妳的本名叫……初蕾?」莎莎似乎極為震驚。
「是啊。」初蕾有些奇怪地看著她。「因為這鎖片上刻著這兩個字,我養父母覺得挺喜歡的,就干脆幫我取這個名字,他們也說,說不定有一天會因此遇上我親生父母。」
莎莎猛然跳起身,臉色整個蒼白。「妳、妳今年幾歲?」
「二十二啊。」
「妳是在哪里被領養的?妳的養父母怎麼會領養妳?」她一連串追問。
「有什麼不對嗎?」初蕾擔憂地問。「妳看起來好像不太舒服。」
「沒,沒什麼。」莎莎急忙否認。「我只是想問問看,說不定可以幫妳探听妳親生父母的消息。」
「這樣啊。」初蕾點頭,雖然直覺莎莎可能隱瞞了什麼,卻不說破。「我的養父母是透過美國一個領養機構領養我的,可是後來他們才發現,我的出生資料好像被人造了假,查證過後,才知道那個機構涉及一些不法手段。」
「也就是說,那個機構是非法取得妳的?妳有可能是被綁架或販賣?」
「嗯,有可能。」初蕾悵然。「所以他們一直對我親生父母很抱歉,感覺好像他們是把我偷來似的。前幾年我父親生意失敗,不幸去世,我母親帶著我回台灣投靠娘家,她一直想幫我找回親生父母,可惜我們手上的線索實在太少。」
莎莎沒說話,瞪著她。
初蕾蹙眉。這位黎家小姐突然變得好奇怪,臉色發白,額頭好像也在冒冷汗--她是不是很不舒服?
「對不起,我借一下洗手間!」莎莎忽然摀著嘴,飛也似的沖進洗手間。
她究竟怎麼了?初蕾又是茫然,又是憂慮,正想跟去看看情況時,門鈴聲忽然響起。
她前去應門,從監看孔認出來人是黎翼恩。
她開門迎接他。「黎先生,你怎麼有空來?」
「我出差剛回國,順道來看看妳。」黎翼恩溫爾一笑,清睿的眼神迅速打量她全身。「妳好像又瘦了點,沒好好吃飯嗎?」
初蕾心跳一停,慌亂間,竟有種被親人責備的錯覺,莫名地想辯解。「我有啊!每天都按時吃飯呢,真的。」
「那最好了。妳要知道,妳現在是一人吃兩人補,不能只顧自己。」黎翼恩溫聲道。
是啊,她還有個孩子呢!
想起月復中的骨肉,初蕾眼神一柔。這些日子她之所以沒被情傷打倒,還能正常生活,除了黎翼恩的鼓勵之外,也是為了保護月復中的胎兒。
從現在起,她也是個母親了。
「我知道的,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她輕聲許諾。
黎翼恩點頭,看了她一會兒。「剛剛我在機場踫見一個男人。」
「誰?」
「程昱鴻。」
她駭然一震,臉色刷白。
看見她的反應,黎翼恩頓時了然。「他果然就是那個傷透妳心的男人。」
她咬唇,許久,才顫然間道︰「你真的踫見……昱鴻?」
「正確地說,是他在那里等我。」他沈靜地解釋。「他從周刊上看到關于我們的報導,打電話到海燕找我,知道我出差了,他索性到機場等我回來。」
昱鴻到機場堵他?
初蕾心髒狂跳。「他想做什麼?」
「還不懂嗎?他要我把妳交還給他。」黎翼恩深深注視她,像是想從她的反應中窺知她的心思。
「那你……」她努力告訴自己要冷靜。「告訴他我在這兒了嗎?」
「我沒說。我答應過妳會保密,不會食言。」
「謝謝。」她有些惘然,胸口澀澀的,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倒是他說了件事,我想來問問妳。」
「什麼事?」
「听說妳的本名不是梁莉莉,是梁初蕾?」黎翼恩試探地問她。
「啊,你也知道了。」初蕾苦笑,誠摯地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騙你。」
「妳真的叫初蕾?」黎翼恩驚呼,失神地望著她。
怎麼跟他妹妹的反應一樣?初蕾奇怪。
「啊。」黎翼恩察覺自己的失態,略略尷尬地解釋。「我沒什麼意思,只是有個人名字跟妳一樣。」
「有人跟我名字一樣?」秀眉一揚。「怪不得,你妹妹听到我的本名也是很驚訝的表情,是你們家的朋友嗎?」
「我妹妹?妳說莎莎?」黎翼恩愕然。「妳跟她見過?」
「嗯。她也是從雜志上看到報導,所以來找我,她現在就在這里呢。」初蕾頓了頓,忽然想起莎莎還躲在浴室。「對了,我先去看看她怎樣了。」
她剛轉身,莎莎已先一步走回客廳,她面無表情,漂浮不定的步履活像縷游魂。
初蕾不禁焦慮。「妳還好吧?莎莎。」
莎莎眼神蒙地看著她,像快哭出來。「我要跟妳道歉,初蕾。」
「道什麼歉?妳在說什麼?」
「妳才是……翼恩的妹妹。」莎莎難受地哽咽。「我、我不是……」
初蕾愣了愣,強烈懷疑自己的耳朵。「妳說什麼?」
「我說,妳才是……翼恩的妹妹。」莎莎沙啞地重復,玉手揪著胸口,看來很痛苦。「妳是……黎初蕾。」
她是黎初蕾?黎翼恩的妹妹?
初蕾腦中轟然一響,整個人暈頭轉向,她不敢相信地望向站在一旁的黎翼恩,後者同樣難以置信,像見鬼似的直瞪著莎莎。
她是黎初蕾,海燕黎家的女兒。
她的父親叫黎萬里,是台灣赫赫有名的頂尖富豪,大哥黎翼恩年輕有為,是海燕的首席副總,也是眾家名媛淑女追逐的優質貴公子,二哥黎明淳風流倜儻,是音樂界知名的創作鬼才。
她還有個女乃女乃,慈祥和藹,聰明靈慧,人老心不老,黎家每個男人都服氣她。
「妳是我失蹤二十年的妹妹,是我們黎家的女兒。」
在莎莎爆炸性宣言的隔天,黎翼恩前來探訪初蕾,向她解釋一切。
據他所說,二十年前,他們三兄妹的母親帶他們去百貨公司購物,因為母親忙著幫二弟試衣,所以囑咐他這個大哥好好看顧坐在嬰兒車里的妹妹。
結果他貪看別的孩子玩遙控飛機,一時不察,等他回神時嬰兒車里已空無人影。
「……妳失蹤後,爸媽馬上報警,透過各種管道找妳,卻怎麼也找不到。媽媽因為太過傷心,沒多久就去世了,爸爸也一直郁郁寡歡。」黎翼恩啞聲?述原委,神色黯沈。「直到幾個月前女乃女乃生日,明淳忽然帶著莎莎回家,告訴大家她就是黎家失蹤二十年的女兒。」
話說到此,黎翼恩驀地停頓,咬著牙,臉色蒼白,似是心情起伏不定。
初蕾默默望他,直覺伸出手來,輕輕握住他。
他抬眸,投給她一記感激的眼神,這才繼續說道︰「莎莎來了以後,我們全家都很開心,女乃女乃跟爸爸都寵她寵得不得了,我也……把她當成自己的妹妹,沒想到全是假的。是明淳要她假扮成妳,混進黎家來。」
「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當年把妳搞丟的人是我。」黎翼恩黯然解釋。「明淳一直覺得我太過自責,大概是為了安慰我,才想出這樣的辦法。」他嘆息,自責地望她。「對不起,初蕾,當年要不是我太粗心,也不會害妳被壞人拐走,受這麼多苦。」
「我一點也不苦啊。」初蕾微笑搖頭,很真誠地說道︰「這些年來我過得很幸福,我的養父母對我非常好。其實我真的很幸運,這事如果發生在別人身上,也許會受苦受難,但對我來說,卻反而讓我遇到了這麼一對好父母。」
「這麼說來,妳不怪我?」黎翼恩顫聲問她,祈求的眼神盼著她的諒解。
「我不怪你。」初蕾心中一動,更加握緊他的手。「我很高興能跟你重逢,大哥。」
黎翼恩胸口一震,這聲溫柔的呼喚震撼了他,他激動得無法言語,只能痴痴地看著初蕾。
那麼充滿憐惜與珍愛的眼光,看得她眼眸發熱。
這個男人,是她的大哥呵!怪不得她會對他一見如故,怪不得她會像個小女生似的把所有的心事傾訴給他听。
因為他就是她的親哥哥,而她有預感,他將來,一定會非常非常疼她的。
她看著他,眼底滿是一個妹妹對哥哥的仰慕與關懷。「昨天莎莎說出真相後,你好像對她很生氣,你們回家後沒怎麼樣吧?」
听她這麼一問,黎翼恩整個人一震,眼色一下陰沈。「她走了。」
「什麼?」初蕾驚愕。
「她自覺對不起我們一家人,留書離開了。」
「你就那樣讓她走了嗎?」
「不讓她走又怎樣?」黎翼恩凜著臉。「她一直在對我們全家人說謊--」
那麼可愛討喜的一個女孩啊!又是孤兒出身,一個人孤伶伶的,到哪里去了呢?
初蕾焦急。「你不是說了嗎?那是二哥想出來的辦法,我想她應該也不是故意想欺騙--」
「不管怎樣,謊言就是謊言!」黎翼恩憤慨地低咆。「這些日子她一直在我面前裝出一副好妹妹的模樣,又可愛又貼心,沒想到……都是假的。」緊握的拳頭,指節泛白。
見他如此激動,初蕾頓時領悟。「其實你很喜歡莎莎,對不對?」
「妳說什麼?!」黎翼恩強烈一震,責怪似的瞪著她。
「我猜你喜歡上她了,大哥。」她淺淺地笑,毫不畏懼地迎視他。
反倒是他這個做哥哥的,咬著牙,回避妹妹聰慧的眼神。
「我今天來,是要帶妳回黎家的,女乃女乃跟爸都等著見妳。等妳和他們相認後,我和爸會親自到台南拜訪妳的養母,感謝她這些年來對妳的照顧。」說罷,他不讓她有說話的機會,主動替她收拾簡單的行李。
「走吧,司機還在樓下等著我們呢。」
「嗯。」初蕾點頭,柔順地跟著哥哥下樓,經過大門口警衛室時,還引來好奇的注目。
初蕾有些不自在,附在黎翼恩耳邊小小聲地問道︰「他們該不會也誤會我是你的女朋友吧?」
「隨便他們怎麼說吧。反正有一天我們會把妳介紹給大家,到時誤會自然會澄清的。」
「介紹我給大家?」初蕾茫然眨眼,還想追間時,一道身影忽地從路旁沖出來,嚇了她好大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