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場夢。
綁匪釋放了夏蕾後,李安陽帶著她一路以最快的速度離開山區。他手臂受了傷,夏蕾堅持先到附近的醫院治療,然後兩人來到一家小旅館,要了一間雙人房。
房內,布置簡單溫馨,沒有太多累贅的裝飾,只有必要的家具,暖暖的黃色燈光,烘托得整間房像世界的盡頭一般靜謐。
夏蕾呆呆地坐在床上,看李安陽彎下腰,調整床頭燈光,一時之間有些恍惚。
不論是幾個小時前的一團混亂,或是現在的安詳平靜,都像是一場夢一樣,虛幻而不真實。
她被綁架了,幕後主謀是自己的母親,她的父親不肯付贖金救她,綁匪們憤而打算侵犯她,就在她最絕望的時候,他出現了。
以英雄般的姿態,解救了她。
他是英雄,是指引她從黑暗地獄回到人世間的明燈,他不可能真的存在,這一切是個荒謬的夢。
不像真的……
「你真的是代表我爸來付贖金的嗎?」她看著他怔怔地問,聲音很沙啞。
「什麼?」他抬起頭,沒听清楚。
「真的是我爸,讓你來救我的嗎?」
他听清問題,高大的身子似乎一僵,但表情卻是爽朗。「當然是真的。怎麼?妳懷疑啊?」劍眉挑起。
她的確很懷疑,媽明明在電話中告訴綁匪,父親不打算付錢,不是嗎?怎麼會突然改變主意?
這五千萬,真的是她父親出的嗎?
夏蕾看著李安陽,看著他故意裝出開朗中帶著幾分玩笑的神情,有意讓氣氛變得輕松,她看著,胸口一緊。
「干麼這樣看著我?」他被她看得有些尷尬。
她搖頭,不說話。
「是不是還在想剛剛的事?」他蹙眉,眼神變得擔憂。「已經過去了,夏蕾,他們沒傷害妳是不幸中的大幸,妳就別再多想了。」
「我很好,你別擔心。」她靜靜地說。
「真的嗎?」他沈思地瞅著她,彷佛在估計她話語可信度有幾分,然後,他點點頭。「喝杯熱茶吧,這樣心情會安定一點。」
說著,他來到熱水壺前,用著不靈活的左手試圖沖茶。
笨拙的動作再次牽動她的心。她起身,搶過他拿在手中的茶杯。
「讓我來吧。」她輕輕推開他,為兩人各沖了一杯茶,熱水的蒸氣在她眼前漫著霧,她眨眨眼,好像眼楮也被霧氣染得濕潤。
她將其中一杯茶遞給李安陽,兩人各自在床沿坐下。
「你真傻,干麼讓自己蹚進這趟渾水?」她捧著茶杯,低眉斂眸,低低地說。「難道你不知道你這樣單槍匹馬過來,連你自己都可能有生命危險嗎?」
「誰告訴妳我單槍匹馬的?」他輕聲笑。「我當然撂人來了,如果不是他們幫我找妳,我哪能那麼快就知道妳的下落?只是我怕人太多反而壞事,先一個人來探探情況而已,沒想到他們那麼遜腳,沒兩三下就被我解決了,根本用不著我那些兄弟來幫忙。」
「可是,你還是付了五千萬。」她啞聲說︰「真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啊?我不是說了嗎?我是代表妳爸去付錢的,出錢的是妳老爸,不是我。」
她默然,低垂著頭。
他感覺得到她的黯然,慌亂地想安慰她。「妳听我說,夏蕾,其實妳爸還是很關心妳的。他知道妳被綁架了,很緊張。」
是嗎?夏蕾澀澀地牽唇。她無法想象那對人對事一向冷酷的父親,緊張起來是何模樣?
「妳媽媽也很擔心,一直哭。」
這她相信,媽媽呼天搶地起來是很令人心驚的。
夏蕾嘲諷地想,不想再提自己父母,轉開話題。「你找來幫忙的那些人是你以前認識的朋友嗎?」
「妳是想問我,他們是不是道上的兄弟吧?」李安陽很快便猜出她話中涵義,苦笑。「他們的確是我以前在街頭混的時候認識的哥兒們,我知道妳認為我不該跟這些人來往,但──」
「不用說了,我明白的。」她低聲打斷他,語氣有著強烈的自嘲與苦澀。「比起上流社會有些只會裝腔作勢的有錢人,這些朋友至少對你有義氣。」
他听了,眉頭一皺,又擔心了起來。
「妳沒事吧?夏蕾。」如果是以前的她,肯定會對他說上一段大道理的,現今卻如此安靜,默默地接受了他跟道上兄弟來往的事實。
這兩天的經歷,畢竟還是在她心上劃下傷痕了吧?是否那些劫匪曾經對她做了什麼?
他倏地咬牙,忍下胸口陡然翻起的怒火,假裝平靜地在她身畔坐下,抬起沒受傷的手,握住她的肩。
掌中的觸感,縴細得令他有些吃驚。是他的錯覺嗎?怎麼他覺得她好瘦弱?
「妳坦白跟我說,夏蕾,妳之前是不是沒對我說實話?這兩天那幾個綁匪對妳做了什麼?」
她搖頭。「他們沒做什麼,只是把我綁在那里而已。」
「他們沒對妳動手、沒打妳吧?」
「沒有。」
「他們沒有……呃,」他有些難以啟齒。「妳知道的,我的意思是──」
「他們沒有強暴我,如果你想問的是這個的話。」夏蕾直視他,眼眸蒙。「他們剛要對我動手,你就來了。」
「那就好。」李安陽大大松了一口氣,眼中閃過欣慰。「妳沒受到傷害就好了。」
她是受傷了,不在身體,在心靈。
而那其實是舊傷口了,只是一再揭開,她痛到無奈。
「為什麼你會來救我?」
「妳說這什麼話啊?如果今天是安琪被綁架,我也一樣會去救她!」
「那是因為她是你妹,我又不是你什麼人,你根本不必為了我冒生命危險。」她幽幽地說。至親之人都不一定在乎彼此了,他為什麼對她這麼好?「你真是太傻了,其實──」
「妳是我喜歡的女人!」他驀地喊道,她愕然住口。
「你說什麼?」
「妳是我喜歡的女人,這樣的理由還不夠嗎?」他盯著她,眼神清澄,燃燒著赤果果的熱情。
她頓時無法呼吸,心跳得好急,整個人發燒發熱,腦子暈沉沉的,欲言又止。
他……喜歡她!
「妳不必說,我知道妳心里怎麼想。我以前也跟一個像妳這樣的女人交往過,她是大老板的千金,很講究穿著打扮,也很講究社交禮儀,她有點像妳,只是沒妳的幽默、沒妳的溫柔,她──」他停頓,嗓音痛楚且沙啞。「她告訴我,她只是跟我玩玩戀愛游戲而已,她根本不可能嫁給我這種不學無術、沒家世沒背景的男人,她跟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不可能在一起。」
他也受傷了,被自己心愛的女人,用那樣冷酷的理由拒絕。
深沈的酸澀泛上夏蕾的眸,她喉嚨梗著,忽然很想哭。「那個女人真的對你這麼說?」
那女人怎麼可以如此傷害他,對他如此殘忍?
「所以妳也不必介意。」他別過頭,不敢看她的眼。「我喜歡妳歸我喜歡妳,妳用不著表示什麼,我只要妳過得幸福就好。」
他只要地幸福。夏蕾酸楚地想。
她的幸福在哪兒呢?她曾經以為那間她辛辛苦苦存錢買下的小窩,就是她的家,她幸福的所在了,但為了出版社,她不得不賣掉。
如今,她的幸福又在哪兒呢?
她想哭,止不住的淚意如潮涌,在胸口泛濫成災。
這情緒的沖擊來得太強、太猛烈,她不知如何是好,不自覺地抓住李安陽衣襟,眼淚一顆一顆,像流星一般墜落。
「妳哭吧。」他心疼地、溫柔地、小心翼翼地擁住她。「這兩天妳受了太多委屈,是該好好哭一場。」
這夜,夜色蒼茫,朦朧的月光悄悄地從窗外透進來,一室靜寂,只有她低低的,斷斷續續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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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夏蕾主動回歐家大宅。
她的突然來訪令歐母有些吃驚、有些心虛,卻還是擺出一個母親歡迎女兒的熱情笑容。
「蕾蕾,太好了!妳平安無事就好了,妳都不知道,這兩天我有多擔心妳!」她拉著夏蕾的手,絮絮叨叨地說自己有多擔心,又怨歐泰春無情,對女兒被綁架竟不甚關心。
夏蕾默默听著,不答腔,也不反駁,待母親嘮叨告一段落,才靜定開口。
「媽,妳老實告訴我,是妳找人綁架我的吧?」
這話問得輕淡,不疾不徐,不帶一絲情緒,卻如一記雷,劈得歐母當場從沙發上驚跳起來。
「妳、妳怎麼知道?」歐母喘著氣,臉色發白。「是李安陽告訴妳的?可惡!他不是叫我不要說嗎?結果自己卻說出來了!」
她不檢討自己,反而怪人家泄密。
「原來安陽也知道這件事。」夏蕾澀澀地注視母親,澀澀地說︰「他沒告訴我,是綁匪說的。」
「喔。」歐母臉紅,偷覷一眼女兒冷凝的臉色。「我知道妳心里一定在怪我啦,蕾蕾,媽也是有苦衷的,還不都怪妳爸?誰叫他對我們母女倆這麼絕情,所以我才出此下策啊!我本來以為他听說妳被綁架,好歹念在妳是自己女兒,會爽快一點付贖金,沒想到他居然不付,還說要報警!」說到這兒,歐母氣上心頭,又怨又恨。「這男人果然夠冷血!良心被狗啃了!」
那她的良心呢?找人來綁架自己女兒──她的良心又丟在何處?
夏蕾痛楚地別過眼,不想再面對母親毫無悔意的表情。
「……幸好那個李安陽及時出現,厚,真的好險!」歐母還自顧自地繼續說︰「他可比妳爸大方多了,二話不說,就答應要付錢。後來他查到是我主使的,我本來以為他一定不會給錢了,沒想到他還是付了。」
這麼說,那五千萬果然是安陽付的嘍?夏蕾咬著唇,心中五味雜陳。明明是他出的錢,為什麼還要刻意瞞她?
「……呵呵呵,我說蕾蕾,這個男人真是不錯耶,看得出來他一定很愛妳。我本來看他不順眼,不過現在想想,起碼他很寵妳,將來肯定也很照顧我這個做媽的啦!」歐母愈想愈得意,深深覺得自己撿到一個有錢又孝順的好女婿。
「媽!」夏蕾實在听不下去。「為什麼妳可以這麼厚臉皮?安陽又不是我什麼人,憑什麼替我付贖金?難道妳一點都不覺得太過分嗎?」
「有什麼過分的?」歐母不以為然。「反正他將來要娶妳,這五千萬就當聘金好了,還算便宜的咧!」
「五千萬的聘金?妳以為自己在賣女兒嗎?」夏蕾又急又痛。「人家也沒說要娶我!」
「他連五千萬都肯付,想也知道是愛妳愛到發狂啦,當然想娶妳。」
「媽!妳──」夏蕾瞪著母親,說不出話來。
已經不是生氣了,而是絕望,還帶著深深的、令她心涼的無奈。
「話說回來,蕾蕾,妳可千萬別放過這麼一個好男人,我跟妳說,男人再有錢都是假的,最重要的是他肯不肯花在妳身上,這個男人願意花,妳絕對不要傻到放過他。」歐母嘿嘿地笑,眼楮閃閃發光。「他這麼愛妳,嫁給他一定幸福哩,比嫁給趙英睿好多了。」
她忽然放低音量,俯近女兒,像吐露什麼重大秘密似的對夏蕾眨眼。「我告訴妳,其實蘊芝婚後過得並不快樂,听說那個趙英睿天天在外頭花天酒地,完全忘了家里還有個老婆,再這麼下去,我就不相信蘊芝受得了,遲早有一天要鬧離婚……所以說妳也別難過了,那句話怎麼說的?『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妳現在可比妳姊幸福多了!」
夏蕾怔愣。這是她第一次听說姊姊婚姻生活過得不幸福,她一直以為蘊芝很快樂,她總是那麼雍容高貴的模樣,像受盡全世界寵愛。
蘊芝……不幸福?
她無法想象。
「總之,妳現在也老大不小了,別東挑西揀了,李安陽很不錯啊,我看就他吧!」歐母熱切地勸說女兒。「嫁到李家專心做少女乃女乃、享清福,多好!那個什麼出版社我看就關了吧!不然讓給小孟也好,反正她也一直覬覦妳──」
「妳說什麼?」夏蕾一震,蹙眉打斷母親。「小孟覬覦我?」
「不然妳以為之前妳那家出版社情報老被泄漏給競爭對手是誰干的?」歐母冷笑。「那個女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啦,表面上說是妳的好朋友,還不是貪錢,妳趁這機會跟她斷了關系也好。」
連小孟都背叛她?
夏蕾震驚無語。她最信任的好朋友,從高中時代便交心的知己……背叛她?
她不相信!
無邊的黑暗在夏蕾心靈漫開,她受不住了,胸口絞痛,呼吸急促。她逃難似的離開歐家,一面撥打手機,找小孟。
小孟接起電話,卻不吭聲,沈默。
「小孟,是妳嗎?」夏蕾心痛地問︰「把我們的情報泄漏給競爭對手的人是妳嗎?」
「……」
「妳說話啊!說妳沒有,小孟,告訴我不是妳!」夏蕾激動得聲音發抖,整個人快瘋了。
可小孟沒說,反而跟她道歉。「對不起,夏蕾,我對不起妳。」
她瞬間心冷,如墜冰窖。「為什麼?」
「因為我……需要錢。」小孟怞怞噎噎,「妳也知道我家的情況,我要養兩個老人,之前我爸還在外面欠了債,到現在都沒還清,我根本……存不了錢。我覺得好不公平,為什麼有人可以天天穿名牌,我卻連幾塊買菜錢都要計較,我也想穿名牌啊!我穿起來不會比那些貴婦難看的……夏蕾,妳能懂的,對不對?」
夏蕾握著手機站在淒冷的風中,說不出話。
「妳懂的,對不對?其實那些貴婦真的高貴到哪里去了?她們不過是比我們有錢,買得起名牌而已,如果我也穿得起,難道會比她們條件差嗎?我不是故意背叛妳的,夏蕾,我只是……只是想過得好一點啊!我真的不想再過那種每天為錢發愁的生活!我知道錯了,妳原諒我吧,我早就知道自己做得不對了,早就後悔了,我一直想跟妳坦白,只是說不出口……對不起,夏蕾,真的很對不起。」小孟哭著一再道歉。
夏蕾听著,忽然感覺淒惻。
原來小孟也受了傷。
原來這世上每個人,都渴望著自己得不到的東西,都在暗地里,偷偷恬舐心上的傷口。
原來都是如此。
她懂了!她終于懂得自己一直渴望著又不敢渴望的究竟是什麼──
夏蕾激動地嗚咽一聲,驀地掛斷手機,揚手招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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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卷起了夏蕾墨黑的發,雪白色的衣袖。
因為一場車禍,計程車被車龍纏住了,她等不及警方處理完畢,匆匆下車,奔入夜色。
她用盡全力跑著,全身像火般燒燙,她的腦子昏亂,眼底看不見從身邊急掠過的風景,看不見路人好奇的眼光,她看到的,只有自己的心。
一直以來,被她小心翼翼地埋葬在意識的最深層,上了鎖的心。
她不許自己打開它,不許自己去正視那心上的傷痕累累,她不面對它,以為只要她不去看,她的心便可以強悍完整。
她的心受傷了,多年來它一直掙扎哭喊著,它渴望著得到救贖,她卻只是漠視。
如今,經歷了這許多風波,她終于懂了,終于得到面對自己的勇氣。
她必須去面對──
夏蕾奔跑著,固執地、傻氣地、昏沈地跑著,沒想到這近乎瘋狂的舉動惹來多少奇特的注目,沒想到是否有人在暗暗笑她蠢,她不在乎了,這些陌生人怎麼看她都不在乎,她再也不要為了怕人嘲笑而不惜偽裝自己。
她要做自己,做回真正的自己!
她一路跑回李家,開門的女佣見她發散衣亂的狼狽模樣,嚇了好大一跳,震驚地瞪著她。
她不在乎。「安陽呢?他在家嗎?」
「李先生剛剛出去了。」
「他出去了?」夏蕾怔愣。為何她拚了命地想見到他的時候,他卻恰巧不在?「他去哪兒了?快告訴我!他去哪兒了?」
「歐老師!」樓梯口傳來李安琪不敢相信的驚呼,她翩然奔下樓。「妳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妳哥呢?安琪,妳哥上哪兒去了?」夏蕾焦急地追問。
「我哥?」安琪愕然。「他到巷口那家面攤去了啊!妳沒踫見他嗎?」
「他又去喝酒了?」夏蕾蹙眉。她方才只顧著狂奔,根本沒注意面攤的方向。「他忘了自己的傷還沒好嗎?這麼晚了還要去喝酒?他就這麼愛喝酒嗎?」她氣他不保重身體。
「不是的,歐老師,我哥不是為了喝酒才去面攤……」李安琪想解釋。
「那是為了什麼?為什麼他總要往那家面攤跑?」
「是為了妳啊!」李安琪喊。「難道妳看不出來嗎?我哥其實是為了等妳回來!」
夏蕾一震。「等我回來?」
「妳一定不知道吧?老師,每次妳晚歸,我哥就急得跟什麼似的,總是在客廳里踱步,怕妳出了什麼事。我知道他其實很想打電話問妳在哪里,卻又不敢干涉妳,只好一個人干著急。前陣子巷口不是做道路工程嗎?我哥擔心妳一個人走暗巷太危險,才會天天借故到面攤喝酒,其實只是想護送妳回來。」
因為擔心她的安危,所以才刻意到巷口等她?
夏蕾心揪痛。
是啊,她為什麼都沒想到?那一次次的巧遇,夜夜陪她走那段暗巷路,原來都是他藏在粗悍外表下的極致溫柔。
「老師,其實我哥很喜歡妳,妳知道嗎?」
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敢面對。
「老師,妳之前不是勸過我嗎?妳勸我不要一味地迷戀Eddy,要真正看清楚他是什麼樣的人。我現在知道了,老師,他根本不是我想象的那種好男孩,他跟我交往,只是因為我變漂亮、受歡迎了,所以他覺得我可以增添他的光彩,他其實……根本沒真正喜歡過我。」說到這兒,李安琪深沈地嘆氣,嬌女敕的少女芳顏初次展露出成熟的風韻。「阿杰才是真正對我好的人,可是我卻一直傷害他。」
夏蕾怔怔地看著自己一手改造的美少女,她似乎一夕之間長大了,眼神已逐漸染上屬于女人的自信。
「這麼說來,妳現在不討厭阿杰了?」
「嗯。」李安琪點點頭,垂下眼,霎時有些羞澀。
夏蕾不自覺地微笑,為少女純純的愛感到高興。
「老師,妳能不能答應我?」李安琪忽然抬起眼,熱切地望向她。「給我哥一個機會。他真的、真的很喜歡妳,我是他妹,我看得出來,他面對妳的時候,就好像遇上了天敵,他不會舍得傷害妳的,永遠不會。」
夏蕾眼眶泛紅。「我知道的,我知道。」是酸楚嗎?或是甜蜜?她只覺得胸口漲得滿滿的,一腔情意就要決堤。
「我去找他!」
她轉身,繼續奔跑,情路迢迢,她不怕一直這麼跑下去,因為她確信他會一路伴著她。
她跑過暗巷,天空飄下了細雨,冷冷的,她的心窩卻發燙。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她停下來接電話。
「妳這女人,妳跑哪兒去了?!」電話那頭,傳來李安陽粗魯的質問。「怎麼這麼晚還不回家?」
「你在、等我嗎?」她問,喘著氣,嗓音帶著笑意。
「誰、誰說我在等妳了?」遭人戳破心事,他顯得狼狽,急促地辯解。「我在朋友這里,我在……呃,在打麻將!」
「打麻將?」櫻唇彎彎。
「沒錯!」
「既然你在外頭,怎麼會知道我還沒回去?」美眸瑩瑩。
「因為……因為安琪剛打電話給我,她說她一個人在家里很害怕,妳快點回去陪她!」可惡的命令語氣。
她卻不生氣,只是抿著嘴笑,透過迷蒙的雨簾,她能看見,他正站在面攤邊講電話。
「你為什麼自己不回去?」她繼續逗他。
「不是跟妳說了嗎?我在朋友家打麻將,還沒過癮呢!」
「為了麻將,你可以丟下妹妹不管嗎?我還以為你是個好哥哥。」
「我是啊!」
「那你怎麼不回家?」
「我──」他詞窮了,編不出借口來,握拳在胸前一揮,暗氣自己。
她遠遠地看見他又懊惱又無奈的神態,笑意依然漾在臉上,喉嚨卻已開始泛上一絲絲酸。
這個可愛的、傻氣的男人啊!
「如果我說,我想見你呢?」她沙啞地問。
「什麼?」
「如果我說,我希望你出現在我面前,你會馬上過來嗎?」她定定望著他挺拔的身影,發現他整個人一僵。
「妳這是什麼意思?」他小心翼翼地問,怕自己會錯意。
「如果我說,全世界我最想見到的人就是你,你肯飛奔到我面前嗎?」清淚如珠,靜靜地在她頰畔散亂。
「妳……妳到底怎麼了?」他慌了,明顯地手足無措。「夏蕾,妳在哭嗎?」
「我想見你。」
「妳、妳別哭啊!告訴我妳在哪兒?」
「我就在你面前。」
「什麼?!」他瞠目,半晌,轉過頭來,發現她佇立在雨中的亭亭倩影。
他先是怔在原地,幾秒後,恍然大悟,臉頰漫開可疑的紅。
他踏著大大的步履過來,用怒氣掩飾自己的尷尬。
「妳他馬的干麼沒事跑出來淋雨?看看妳,全身都濕透了!」他咆哮,一面焦急又笨拙地用未受傷的左手月兌上大衣,披在她身上。
她笑著流淚,感覺一股暖意透進肩胛。「你自己也在淋雨,不是嗎?」
他愕然,片刻,甩甩頭,不由分說地將她拉回面攤棚子下避雨。
她站在雨棚下,濕潤的眼定定直視他。「安陽,你告訴我,我還是有人要的,對嗎?」
他憂慮地蹙眉。「妳怎麼會突然這麼問?」
「我爸爸討厭我,媽媽只知道利用我,他們都不愛我,但是這世上會有人愛我的,對不對?」她執著地問,淚水肆意漫流。
他嚇著了,「妳、妳怎麼了?妳別哭啊!老天,妳怎麼會哭成這樣?」手忙腳亂地替她擦眼淚。
「你告訴我,會有人愛我嗎?」
「當然有!我愛妳,我就愛妳啊!」他教她這一句句沙啞又傷感的詢問給逼得瀕臨失控。「妳這笨女人,問這什麼笨問題?妳難道不明白我對妳的心意嗎?我知道自己粗魯,沒讀什麼書,配不上妳,可是我想要妳,我渴望妳到整個心發痛,難道妳都不知道嗎?」
「真的嗎?」
「妳這可惡的女人!妳簡直存心把我給氣死!」他瞪她,又是難受,又是心疼。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氣你的,我只是……不敢相信。」不敢相信有人會真心愛她。
他看著她,她哭得像淚人兒一樣,每一顆眼淚都緊緊擰痛他的心。
他急切地握住她的肩。「妳听我說,夏蕾,我想要妳,我愛妳!如果妳肯跟我在一起,我可以給妳我所有的一切,我會好好地愛妳、好好疼妳,我不會讓妳哭,我要妳每天都開開心心的,我要給妳幸福,給妳無憂無慮的生活,妳要什麼我都給妳,只要妳說一聲好,我可以──」
「好。」她忽然輕輕應了一聲。
他傻住。「妳說什麼?」
「我說好。」
他瞠著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微笑,回應他的眼神很堅定。「我要跟你在一起,李安陽。」
「妳是……認真的?」
「嗯。」
「不是耍我吧?」
「不是。」
「可是我是這麼一個沒文化的男人……」
「別再說了。」食指溫柔地抵住他的唇。「你存心把我氣死嗎?」
她學他之前說的話,淚光閃閃,唇畔的笑意卻甜得可以溺死人。
他無助地沈下去了,頓時不知說什麼好,他的臉發紅,心跳狂亂,呼吸像發燒的人一樣,無可救藥地急促。
她凝睇他,又是感動,又是甜蜜。
她真傻,有個男人如此鐘愛她、呵護她,她卻為了怕受傷、不敢依賴,將他拒于千里之外。
「我覺得自己真傻。」她嬌憨地低語。「我是個笨蛋,對不對?」
「妳笨?」他沒弄懂她話中深意。「不,妳一點也不笨,妳很聰明,很有氣質,再也找不到像妳這種內外都美的女人。」
「比我好的女人多得是。」
「誰說的?我只看到妳一個!」
她輕輕笑了,上前一步,主動偎入他懷里,擁抱他強韌的腰桿。
「那是因為你也很傻。你很傻,才會愛上我這種女人。」
「我才不傻。」他發窘,慢慢懂得她的意思了。
她,是在向他表白吧?
「你傻透了,明明對我好,還要裝作不在意,你真的好傻。」
他更窘了,想起方才她就站在幾步之外看著他耍猴戲,還逗他玩,他覺得好丟臉,男人尊嚴掃地。
「妳這可惡的女人,看我怎麼教訓妳!」
他威脅地摟住她,發燙的唇放肆地侵略她軟女敕的耳窩,在這寒冬夜里,對賴在他懷里的天敵施予最甜蜜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