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後,夏蕾順利賣掉房子,接受李安陽邀請暫時入住李家。
搬家前夕,李安陽主動打電話說要派車來接,夏蕾不想麻煩他,說自己可以請搬家公司幫忙,他卻不耐地打斷她。
「小姐,妳也想想我是做什麼的好嗎?妳要請搬家公司?我們不就是搬家公司嗎?看妳是要運人也好,搬貨也好,『安流』統統替妳搞定!我們什麼沒有,就貨車最多,隨便調一輛出來幫妳搬家綽綽有余!」
他不容她拒絕,徑自跟她敲定時間。
當天下午五點,「安流」果然準時開來一輛專門用來送貨的卡車,按她家門鈴。
「小姐,妳準備好了嗎?」似曾相識的聲音。
夏蕾一震,定楮往對講機螢幕一瞧,竟發現是李安陽那張酷臉。
「怎麼會是你?」她驚愕。她以為他會指派手下來。
「我來幫妳搬家。」他不以為意地解釋。「快開門。」
她開了門,讓他和另一名工人上來,兩個大男人身手俐落,沒幾下子就把她指定要搬的東西全放在貨車上就定位。
她帶的東西其實不多,大型家具全留給買主了,剩下的不過是幾箱書籍、衣物,還有她從各國買來的異國風味裝飾品。
「就這樣?」輕松搬完後,李安陽有些吃驚。「我還以為光妳那些名牌行頭就可以裝上一卡車呢!」
「那些衣服大部分是租來的,有些是廠商友情出借。」她淡淡地說。「我們做這一行的,穿他們的衣服也算替他們做活廣告。」
「原來如此。」李安陽恍然點頭,看她一眼。原來她並不是他所想象的那種超級敗金女。他若有所思地微笑。
她被他笑得渾身不對勁,秀眉一蹙。「好啦,都搬完了,可以上車了!」
「走吧。」他轉身,她卻沒跟上來。
他回頭,看她怔怔地站在原地,最後一次打量自己的窩,屋內每一件精心挑選的家具,落地玻璃窗浪漫的威尼斯窗簾,窗外坐擁遠山近水的好風光。
她看著,低斂著眉眼,冬日夕陽的余暉染進來,映得她獨自佇立的身影有些許落寞與滄桑。
李安陽愣愣看著她,莫名地也感染到她的情緒,心弦輕輕地揪著。他看著夏蕾忽然拍拍自己的頰,彷佛要自己振作起來。
她轉過身,乍然與他直勾勾的視線相接,芳頰尷尬一熱,故意高傲地抬起下巴。
「走吧。」女王般的命令口氣。
若是平常,李安陽八成又要跟她杠起來,但這回他卻只是默默點頭,一語不發。
也許是因為他感覺出她傲然的姿態只是為了掩飾自己一時的脆弱,那堅硬強悍的盾,其實是為了擋去別人的同情。
他收回目光,率先離開屋里,夏蕾鎖上門,跟他一起坐電梯下樓,然後將手上那串鑰匙依依不舍地拋入信箱。
鑰匙離手的那一刻,她感覺胸口發涼──這麼多年一直期待的、屬于自己的家,終于,還是失去了。
她咬住牙,不敢再多看這棟住宅大樓一眼,挺著背脊,筆直地朝貨車走去。
工人將她迎上副座,自己卻不上駕駛席,坐上來的是李安陽。
「你干麼?」她瞪他。
「開車啊!」他理所當然地回應,發動引擎。
「你要親自當司機開這輛貨車回去?」
「不行嗎?」
當然不行!他可是安流的董事長耶,一個堂堂大老板竟不惜降低身分開搬家貨車?
她不敢相信,但他似乎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踩下油門,打開音響,自得其樂地跟著廣播上的流行歌曲吹口哨。
她愕然,仔細打量眼前的男人。
雖是初冬,他卻只穿著件簡單的T恤,簡單到幾乎像是汗衫,配上一條刷白的牛仔褲,腳上一雙球鞋。
他這身打扮,只要胸前再掛上一條粗重的金項鏈,就完全像她印象中的那些藍領工人了,根本不像個年營業額近十億的公司大老板。
「你不應該這麼做的。」她忍不住出聲。
「什麼?」他瞥她一眼。
「如果你想成為人人敬重的上流社會人士,就不該做這些事。」她很嚴肅地說。
嚴肅得令他想發笑。「哪些事?」
「像今天這些事。你不應該親自來幫我搬家,不該開貨車,也不該穿得好像工人一樣。」她責備地望著他。
工人?李安陽落下視線,打量自己。不錯,他今天這樣穿是隨意了些,但他不明白這樣的打扮有啥不好,難道非要拿一條領帶來勒死自己才算是上流嗎?
「我說大小姐,我請妳來是教我妹,不是我。」意思是別多管閑事。
「你的形象會影響她。」夏蕾不理會他話中的暗示。「你總不希望,因為她有個沒有品味的哥哥,連帶讓她被同學瞧不起吧?」
靠!一擊中的,李安陽眼角怞搐。這女人,居然一下子便看穿他的弱點。
他怎麼樣都無所謂,但絕不能讓自己的妹妹受一丁點委屈。
「我一定會讓安琪成為人見人愛的淑女,但請你不要連累她。」
「馬的,算我說不過妳。」李安陽投降,認命地停車,拿起手機,Call公司另一名員工來幫忙。
十分鐘後,一個外表很陽光的年輕人飛車趕來換手。
「老板,我來了!」年輕人精神抖擻地報告。
「阿杰,你怎麼騎車來?」李安陽瞥了他那輛老舊的二手機車一眼。「那車子怎麼辦?」
「就把它丟這兒啊!這種破車,不會有人偷啦,我搬完貨再回來騎就好了。」
「這樣來回不是很麻煩?我不是叫你坐計程車嗎?」
「沒關系啦,我自己明明有車,干麼浪費這種錢?」
「是公司出錢,又不是你。」李安陽白他一眼。
「我幫公司省錢啊!」阿杰笑嘻嘻。「這樣不好嗎?老板應該大力夸獎我才是。」
「馬的,你小子還真會說話!」李安陽忍不住笑。「這趟貨就交給你跟老張了,開到我家去卸貨。」
「開到老板家?」阿杰驚訝。
「沒錯。」
「真的可以到老板家?」他看起來像開心得快跳起來。
「奇了,你又不是第一次到我家,是在爽什麼啊?」李安陽一腳把他踹上車。「快滾吧!」
「Yessir!」阿杰戲謔地回個敬禮,和老張一塊兒坐上車,發動引擎離去。
「好啦,我把事情交代給底下人去做了,這樣歐『老師』應該滿意了吧?」李安陽轉向夏蕾,似笑非笑地問。
夏蕾不說話,只是出神地看著他。她原以為他是那種自以為是的大男人,沒想到他對自己的員工倒是很友善……
「歐夏蕾,妳在想什麼?」她看得他全身別扭。
「我在想,」她愣愣地說。「你跟你的員工好像處得很好。」
「妳說阿杰?那小伙子就像我弟弟一樣。」
弟弟?他把員工當自家兄弟?
夏蕾凝眉。
「妳該不會又要教訓我,說什麼大老板不該跟底下員工太親近吧?」李安陽彷佛看透她內心想法。「我是不曉得別家公司怎麼樣啦,不過我們公司有很多老員工都是當年跟我同甘共苦一起奮斗到今天的,妳要我拿出老板架子對他們,我做不到。」他很坦白。
「所以你也可以跟他們一起搬家開貨車嘍?」
「我不覺得有什麼不好。」他聳聳肩。「我剛出社會時,也是天天開著貨車南北跑,現在偶爾開開,活動活動筋骨也不錯。」
活動筋骨嗎?
夏蕾沈吟,他這麼想,別人可不會這麼看。
身為大老板,就該有大老板的架子,他也許自認為這叫親和力,別人看了只會覺得他自甘墮落。
介紹他那期的商周她也看過,她知道他是白手起家,小時候不學無術,在市井當混混,後來父母去世,為了照顧唯一的妹妹,他去當貨車司機。走了幾年貨,他偶然發現國道客運很有商機,透過關系借調了幾輛車運送年節假期訂不到車票的返鄉客,沒想到生意愈做愈大,從客運到貨運,又將業務拓展到宅急便、快遞、報關等領域,終于成為台灣物流業的亮眼新星。
對他的奮斗史,她略微知曉,也明白當時肯定有不少人陪著他一路走到今天,但這並不代表他可以允許員工跟他相處時沒大沒小。
「不管過去的你怎樣,你要記住,你現在已經是個大老板。」她緩緩地、語重心長地說道。
「所以我應該學會怎麼當個高高在上的大老板嗎?」李安陽諷刺地接口。
「沒錯。」她直視他,眼眸澄澈。
她完全不覺得自己的論點有何錯誤,她堅信自己才是正確的。
「馬的!」李安陽又氣又無奈。「妳這女人,真是一板一眼到要人命。」
「請李先生不要出口成髒,另外,多謝你對我的稱贊。」她保持面無表情。
什麼多謝?她當他的抱怨是在贊美她嗎?李安陽瞪她一眼,卻赫然發現她清瑩的眼似乎隱隱閃著光。
那是笑意嗎?這老是正經八百的女人也懂得開玩笑,也有幽默感?
李安陽狐疑,想再看清楚,那光芒卻一閃即逝,教他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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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哪,妳真的來了,真的來了!」
夏蕾剛踏入李家位于山區的豪宅,還沒來得及端詳新住處,李安琪便熱情地迎面飛撲而來。
「我好高興,謝謝妳,謝謝妳肯來教我,歐小姐,真的謝謝妳!」她興奮不已。
夏蕾不著痕跡地打量她。
懶洋洋垂在肩際、干燥分叉的長發,雜亂的濃眉,缺乏水分的唇,臉上拙劣的、完全沒顯出特色的妝,蕾絲過多的衣袖里勉強擠出的兩只肥圓臂膀,還有這咚咚跑來、大呼小叫的不合宜舉止──
這女孩,有太多必須改造的地方,是個挑戰。
不知怎地,她忽然感覺一陣奇異的心跳加速。改造一個女孩,證明她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讓她成為人見人愛的淑女,這任務,想來竟是如此令人熱血澎湃。
「叫我老師。」她對女孩微笑。「從今以後,妳要完全听我的話。」
「是,是!我一定听話,歐老師,妳說什麼我就做什麼,絕對不會令妳失望的。」李安琪急切地保證。
她太開心了,時尚圈最有影響力的女神要親自指導她呢!歐夏蕾一定有辦法改造她的,一定能讓她成為全校最受歡迎的女生。
想到那一天終會到來,李安琪心兒怦怦跳。
「哥,我帶歐老師去看她的房間。老師,請跟我來。」她開心地將夏蕾迎上二樓,來到一間特別為她重新裝潢的臥房。
「老師,妳看看,還合妳的意嗎?如果有哪里不喜歡的,請妳告訴我,我馬上讓哥哥想辦法改。」
「謝謝。」夏蕾謝過少女的好意,眸光流眄,梭巡房內一圈。
水晶吊燈、四柱床、波斯地毯、瓖金邊的家具以及略微高起的角落平台上,優雅慵懶的貴妃榻……完完全全的法國宮廷式裝潢。
俗麗不堪。
夏蕾暗自下評語。如果這就是李家兄妹的品味,怪不得這女孩會在學校里被人嘲笑是暴發戶出身。
她悄悄嘆息,轉身望向李安琪,原想直截了當批評一番,但一見女孩討好又期盼的表情,忽地頓住。
「老師,妳喜歡這間房間嗎?是我特別為妳布置的喔!」女孩眼眸閃閃,很明顯地是想得到她的贊美。
她說不出口。「嗯……還不錯。」算了,今天是第一天,關于導正品味的事,以後慢慢再說吧。
「有沒有缺什麼東西?」
「沒有了,這樣可以了。」
「老師要不要我幫忙整理行李?」
「不用了,妳家不是請了個佣人嗎?請她過來幫忙就可以了。」
「妳是說瑪莉嗎?好,我叫她來。」李安琪翩然飛出臥房,將近十分鐘後,一個菲籍女佣才姍姍來遲地出現。
「小姐有什麼事?」她用生硬的華語問道。
夏蕾打開紙箱,抱出一套套以塑膠套仔細收好的名貴衣裳,暫且擱在大床上。
「這些衣服需要先燙一燙,能不能請妳幫我?」
「好。」瑪莉領命,搬來熨斗和燙衣服的架子,隨手拿起一套套裝,扯開塑膠套,也不看清楚洗滌標簽上的指示,就往燙衣架一丟,拿起熨斗。
夏蕾正在整理書籍,偶然回頭一看,見她凶神惡煞似的提著熨斗,嚇了一跳。
「等等!」她連忙起身阻止瑪莉。「這衣服是亞麻料的,要用高溫燙,妳應該從需要低溫燙的衣服開始,像這件,」她挑起一件真絲襯衫。「燙以前記得鋪上一層白布。」
「白布?」瑪莉一臉茫然。「為什麼?」
「為了保護衣料啊,這樣才不容易燙壞衣服。」
「為什麼要墊?好麻煩,我以前燙先生跟小姐的衣服,都沒這麼麻煩。」瑪莉不客氣地抱怨。「反正我燙好就好了啊!」
夏蕾蹙眉,忽然憶起那天在咖啡館踫見李安陽時,他身上那件縐巴巴的西裝外套,有這樣漫不經心的女佣,怪不得他看起來總是邋里邋遢的。
「算了,還是我自己來好了。」她放棄請瑪莉幫忙。「妳出去吧,謝謝妳。」
「一下要燙衣服,一下又不要,真麻煩的女人。」瑪莉低聲咕噥著離開。
看起來她很怕「麻煩」。
夏蕾苦笑。是她這個客人太機車嗎?還是李家的佣人太習慣沒規沒矩?
佣人的態度有必要改進。她在腦海里的清單上又加上一筆。
正當夏蕾在房里苦笑時,李安琪也在廚房里跟李家的廚師爭執。
「不行啦,丁叔,今晚的波士頓龍蝦一定要用焗烤的啦,我看雜志上說這是歐老師最愛吃的。」
「我說一定要用白酒蒸,這樣才好吃。」丁叔很堅持。
「拜托啦,丁叔,我知道你以前在五星級大飯店工作過,很有自己的一套,可是今天晚上是歐老師在我們家吃的第一頓飯,我希望能讓她吃到她喜歡的口味啦!」
「不行,一定要用蒸的。」
「丁叔……」
「請妳出去,小姐。」老廚師堅決地將李安琪推出廚房。「不要再打擾我工作了。」
李安琪無奈地站在廚房門外,咬唇。
回到客廳,正巧遇見喃喃自語走下樓來的瑪莉。
「妳怎麼下樓了?我不是要妳去幫忙歐老師整理衣服嗎?」
「她說不要我幫忙了。」瑪莉瞪眼。「一下要幫忙,一下又不要,真麻煩。」
「什麼?歐老師不要妳幫忙?」李安琪臉上三條線,有不祥預感。
這個做事懶洋洋的外籍女佣該不會得罪了老師吧?
她焦急得臉發白,想立刻沖上樓,偏偏又撞上剛從李安陽書房里走出來的阿杰。
「嗨!」阿杰一見到她,笑得超燦爛。
「你怎麼還在這兒?」她沒好氣地瞪他。「東西不是都已經搬完了嗎?」
「我──」阿杰被她一瞪,笑容收斂,眼神一黯。「是老板留我跟張叔下來,說要請我們喝杯酒。」
「是哥留你下來的?」
「嗯,我……呃,馬上就要走了。」
「那還不快走?」李安琪冷淡地下逐客令,沒心情跟他多說。
他看她一眼,欲言又止,終于還是什麼都沒說,黯然點頭。「那我先走了,妳多保重。」
語畢,他默默離去。
李安琪朝他的背影扮了個鬼臉。「討厭,怎麼我到哪里好像都會遇到這個人?真倒楣!」
「倒什麼楣?」深沈的嗓音在她身後揚起。
她回眸。「哥!」
「妳怎麼對阿杰說話這麼不客氣?」李安陽不贊同地揪著眉,他方才站在一旁,把一切都看在眼底。「妳討厭他嗎?」
「我──」李安琪一窒。「也說不上討厭啦,只是每次看到他就覺得很煩。」
「為什麼?他是哪里招惹妳了?」
「不知道。」李安琪嘟著嘴。「反正我就是不喜歡見到他。」
「他是好孩子。雖然窮了點,才高職畢業,可是做事很認分,很肯打拚。」
「我知道,看到他就讓哥想起從前的自己,對嗎?」李安琪撇撇唇。「好啦,我知道了,以後會對他客氣一點,行了吧?」
「這才乖。」李安陽滿意地柔柔妹妹的頭。
「別說這些了,哥,我很擔心呢。」
「擔心什麼?」
「我怕歐老師生氣。」李安琪苦著臉。「剛剛瑪莉說了,她被老師趕出來,不讓她幫忙,我想一定是瑪莉惹她不高興了。怎麼辦?」
「算了吧,那女人什麼時候高興過?」李安陽半開玩笑。
「哥!」李安琪跺腳。
「好好好,我知道了,待會兒吃飯時我找機會跟她道歉,行了吧?」
「嗯。」李安琪這才放心地點頭,可只一會兒,她又擔憂起來。「哥,丁叔堅持龍蝦要用酒燙,不用焗烤的,怎麼辦?」
「用酒燙好啊!有什麼關系?」
「關系大了!歐老師喜歡女乃油焗烤龍蝦。」
「妳怎麼知道?」
「我從雜志上看來的,那篇文章哥不是也看過嗎?」
這麼說來,似乎是有點印象。李安陽聳聳肩。女孩子就是女孩子,老是注意這些枝枝節節的小地方。
「無所謂啦,反正龍蝦就是龍蝦,怎麼煮有什麼分別?」
「可是我怕老師不喜歡……」
「好了,妳別緊張兮兮的,安琪。」李安陽捧起妹妹圓圓的臉,溫聲安慰她。「雖說我請歐小姐來當妳老師,可是妳也用不著把她當女神伺候啊!冷靜點,那女人再怎麼機車,也不會介意這點小事的。」
應該不會吧?李安陽暗想。坦白說他也沒把握,夏蕾總是出乎他意料之外,有時看似很挑剔,難以親近,卻又有溫柔善解的一面。
她是個矛盾的女人,他捉模不定。
「真的不會介意嗎?」李安琪不放心地再次確認。
呃,這個嘛──「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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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該隨口保證的,夏蕾真的介意,而且非常介意!
但並非如李安琪想象的,是介意烹調方法,而是食材本身的新鮮度。
她只嘗了一口今晚的主菜龍蝦,便放下刀叉,拿起餐巾,優雅地拭了拭嘴角。
李安琪提心吊膽地望著她的動作。「歐老師,有什麼問題嗎?是不是這龍蝦不好吃?」
「嗯。」夏蕾沈吟,數秒,決定直率地說出口。「恕我直言,我覺得這龍蝦好像不太新鮮。」
不新鮮?
李家兩兄妹對望,李安琪的表情是驚恐,李安陽則是微微皺眉。
「是、是哪里不新鮮了?」李安琪嗓音發抖。「我吃不出來呀!」
「可能被酒味蓋掉了吧。」夏蕾解釋。
「是嗎?」李安陽閑閑地望她。「或者是妳的味蕾跟別人不一樣?」
「哥!」這挑釁的口氣嚇了李安琪一大跳,驚喊出聲。「你在說什麼啊?!你別亂說話啦!」
要是惹歐老師生氣,不肯留下來教她就糟了!
「老師,妳真的覺得龍蝦不新鮮嗎?」她急切地問。
「嗯。」夏蕾很肯定。
李安琪心一沈。怪不得丁叔堅持要用酒燙了,原來是想掩去不新鮮的腥味。
「那這樣吧,我們不要吃這些了,我……我請老師到外頭吃飯!」
「為什麼要到外頭吃?」夏蕾揚眉。「請貴府的廚師再重新做過就好了啊。」
「要丁叔再做過?」李安琪啞然。如果她真的如此下令,那個脾氣暴躁的老人不發飆才怪。
「妳該不會不敢跟他說吧?」見她猶豫的表情,夏蕾大概猜出她想些什麼。
「我──」李安琪尷尬地玩弄自己的手指。她是真的不曉得該如何啟齒。
夏蕾蹙眉。「听著,安琪,妳是這個家的女主人,妳有權對自家廚師提出要求,他既然敢用不新鮮的食材欺瞞主人,就要有心理準備受到責備。」
「可是──」
「瑪莉!」夏蕾揚聲將女佣喚進餐廳。「請廚師過來一趟。」
「為什麼?」瑪莉奇怪地問。
「妳不必問。」夏蕾冷淡地看她一眼。「只管把他請過來就是了。」
「好吧。」瑪莉這才乖乖領命離去。
好有威嚴!李安琪崇拜地望著眼前氣度昂然的女人,好希望自己能有歐老師一半架勢。
「等會兒廚師過來,妳來開口跟他說,知道嗎?」
「我?」李安琪愕然指向自己,求救的目光瞥向李安陽。「哥∼∼」
李安陽接收到妹妹傳遞來的訊號,試圖打圓場。「我說歐小姐,我看這道龍蝦也還好啊,有必要把事情搞得這麼僵嗎?」
「就是因為你這種得過且過的態度,貴府的佣人做事才會這麼漫不經心。」對他,夏蕾可就沒對安琪那麼溫柔了,毫不客氣地指責。
當著妹妹的面被個女人潑冷水,李安陽頓覺不是滋味。「妳的意思是,因為我對這些佣人太好了,所以他們才會瞧不起我跟安琪嘍?」
「工作態度散漫,等于是瞧不起主人,你應該好好教訓他們。」
「又要我端起架子來嗎?」
「堂堂『安流』的董事長,應該不會畏首畏尾吧?」她下戰帖。
李安陽氣結,胸口一把火直飆上來,剛巧丁叔于此刻來到餐廳,很傲慢地問︰「听說歐小姐有事找我?」
夏蕾不說話,挑釁的目光直接望向李安陽。
他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要看他有沒有膽教訓自家佣人。他猛然扭過頭,瞪視端著一副不耐表情的老廚師,怒火更熾。
這老家伙!害他在這女人面前丟臉,可惡!
「丁叔,你老實說,今天的龍蝦不是新鮮貨吧?你到底從哪兒弄來的?」
丁叔彷佛沒料到他會忽然這樣疾言厲色地質問,一時措手不及,愣在原地。
「你說話啊!」
「我……是誰說這龍蝦不新鮮的?」
「是歐小姐。怎麼?你不服氣嗎?」
「這龍蝦很新鮮。」丁叔嘴硬地宣稱。「我看是歐小姐的味蕾有問題吧?」
和他方才說的話一模一樣,但不知怎地,听丁叔也這麼嗆聲,李安陽心頭卻強烈地不舒服。
除了他,居然有人敢用這種態度跟夏蕾說話?吃了熊心豹子膽嗎?可惡!
「歐小姐的味蕾,輪不到你來評斷!」他握拳搥了下桌面,嚴厲地將他斥責了一頓,然後命令他撤回桌上的菜,重新再做新的料理來。
他發火的模樣猶如一條火龍,把丁叔驚得整張臉蒼白,誠惶誠恐地連聲答應,一溜煙逃回廚房。
就連旁觀這一幕的李安琪都咋舌。「哥,你真的生氣了耶。」
廢話!當然生氣。李安陽沒好氣地白妹妹一眼。自己家的佣人敢對客人不客氣,害他這個做主人的在客人面前顏面掃地,怎能不教他氣炸?
最可恨的,今晚坐在這餐廳里的貴客不是別人,恰恰是他最頭痛的女人。
他轉過頭,陰郁地瞪向靜靜坐著的夏蕾。「妳滿意了嗎?歐『老師』。」
她凝視他,許久,許久,櫻唇淺淺地、若有似無地彎了彎,像櫻花飛落似的美麗又調皮的微笑。
他怔愣地瞧著,火氣全消。
這女人,前一秒還囂張得讓人火大,後一秒卻又笑得這麼可愛清甜,簡直教人……唉,他都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李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以後我也會教導令妹怎樣擔負起女主人的責任,管理這個家,可以嗎?」唇畔的笑意慢慢地、慢慢地加深。
李安陽懊惱地發現自己竟有些心悸。只不過是個笑啊!他干麼心跳快得像個對偶像發傻的青少年?
「我能說不可以嗎?」他粗魯地猛揮手,藉以掩飾自己的動搖。「隨便妳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反正妳是老師。」
「多謝。」她文雅地道謝。
而他,只能暗暗氣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