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誰?
這個問題對他而言,似乎是個令他措手不及的炸彈,而且還是原子彈級的。
關妮薇閑閑地坐在窗台邊,看客廳里江豐睿和他最重要的「妹妹」相對而坐,兩人都是面容嚴肅。丁若悠縱然喝醉了酒,此刻的眼神也頗為清醒,看向關妮薇的目光凌厲帶刺。
看來這個女孩很不喜歡她啊——
關妮薇自嘲地彎唇,又恬了一口冰激凌。
「嗯,她呢……」江豐睿擺出鎮定冷漠的神色。「基本上,她可以算是我的遠房親戚。」
「睿哥哥什麼時候冒出遠房親戚來了?」丁若悠問得一針見血。
「在美國有個阿姨——」
「美國哪里?哪個阿姨?」
「呃……」江豐睿遲疑,舌頭像打了結。
顯然,這個男人不擅長對自己最重要的人說謊。
關妮薇嘆息,不忍眼睜睜地看著這男人陷入苦惱,決定挺身而出。「其實呢,我是江豐睿先生的保鏢。」
清脆的嗓音一響,馬上引來其他兩人注目。
丁若悠蹙眉。「保鏢?」
「沒錯,保鏢。」關妮薇表示慎重地點頭。「但為了避免麻煩。對外江先生會宣稱我是他的遠房親戚。」
「為什麼睿哥哥需要保鏢?」丁若悠可不是生有的燈,轉向江豐睿,打破沙鍋問到底。「有人要對你怎麼樣嗎?」
「別擔心,若悠,沒什麼。」怕她嚇著,江豐睿連忙搖頭,先以微笑安撫,再配合關妮薇演出。「只是你也知道,我們公司做生意,難免得罪一些人,以防萬一而已。」
「所以她真的是……保鏢?」
「嗯哼。」
丁若悠狐疑,視線在睿哥哥與突然冒出來的女保鏢身上來回交錯,她不喜歡這個女保鏢,就算真的只是保鏢,也長得太……漂亮了,美得教一向自負美貌的她也不禁自慚形穢。
「你叫什麼名字?」
「Guinevere,關妮薇。」
「你是外國人?」
「一半一半吧。」關妮薇俏皮地眨眼。「我是混血兒。」
黑發黑眸的混血美女,肌膚白得近乎透明,身上只穿著睿哥哥的白襯衫。
若不是丁若悠很清楚睿哥哥一向對其他女人毫無興趣,她會懷疑這兩人之間的關系。
但她,對他有信心。
「睿哥哥,你這個保鏢……很漂亮嘛。」她故意試探。
「是嗎?」江豐睿聳聳肩。「我沒什麼感覺。」
不愧是她的睿哥哥。
丁若悠滿意地笑了,抬手撥了撥柔亮的秀發,朝江豐睿睞去嫵媚且充滿誘惑的一眼。
他頓時愣住,眸色一沉。
關妮薇輕輕咬唇,旁觀一男一女目光膠著的一幕,即便她鈍感,也能隱隱察覺到空氣中浮動著某種曖昧。
她直覺想打破這樣的曖昧。「要吃冰激凌嗎?」
丁若悠聞言,望向她,收斂微笑。「那是我的冰激凌。」口氣接近指責。「睿哥哥知道我喜歡,特地買回來給我吃的。」
所以是她在無意間奪人所愛了。
面對丁若悠的不滿,關妮薇不確定自己該如何反應。她該道歉嗎?但這是個家的主人許可她吃的啊!
「若悠,你想吃的話,我會再請人進口。」江豐睿主動緩和有些僵凝的氣氛。
這意思是要她別跟客人計較了吧?
丁若悠不快地嘟嘟嘴,盈盈起身。「關妮薇小姐,既然你是保鏢,就請你盡好本分,保護我的睿哥哥。」
「沒問題。」關妮薇一口應允,俏皮地比個萬事OK得手勢。「你放心,我不會讓任何人傷他一根寒毛的。」
丁若悠輕哼一聲。「這樣最好了。」然後,她仿佛要對客廳里的陌生的「客人」示威似的,可以走向江豐睿,彎腰親匿地抱了下他一下,甜甜地笑。「睿哥哥,我頭痛,先去睡嘍。」
「嗯,你去睡吧。」在江豐睿還未來得及有反應前,她已迅速退開,他只能目送她回房。
客廳里,一陣靜寂,過了好片刻,江豐睿才轉過頭,望向關妮薇。
她正看著他嘴里含著湯匙,水眸清透瑩亮,薇薇彎著,似笑非笑。
他目地一窒。她在嘲笑他嗎?
「看什麼?」嗓音粗啞。
她沒回答,聳聳肩,悠哉地吃冰激凌,一口一口地恬著,像恬在他胸膛上,激發一陣強烈的震顫。
他狼狽地清清喉嚨。「你剛剛好大的口氣,不讓人傷我一根寒毛?有這麼厲害嗎?」
「?你不相信嗎?我這人說道做到。別小看我喔,我可是終結者里的‘勝利女神’。」她強調。
含湯匙的勝利女神?他還真沒見過呢!
江豐睿冷哼,正想再譏諷幾句,視線一落,見她在窗台上交疊起一雙窈窕美腿,襯衫下擺再次危險地拉到翹婰邊緣,兮地倒怞口氣——
「關妮薇,你馬上給我滾回房里換衣服!」
這男人脾氣真的很差耶!
動不動就對她吼叫斥罵,一出口就是諷刺,她真的是自他苦吃才決定待在他這里休養身體,環境是很舒服啦,但精神可就不太放松了。
幸好她這人天生神經就大條,他罵歸罵,她還是逍遙自在地在他屋里晃,拿他家當自己家。
他的秘書可就沒那麼好過了,這幾天她旁觀兩人互動,總覺得他是太嚴格又太緊繃的老板,在他手下做事一點也不輕松。
「你對員工都這麼挑剔嗎?」有次,她忍不住問他,換來他冰冷的一瞪。
她識相地閉嘴。
但忍不了幾分鐘,她又問;「喂,你這樣整天足不出戶,連開會也只透過視訊會議,不覺得很難受嗎?」
「有什麼難受的?」這回,他總算肯回話了,雖然口氣不善。
「透不過氣啊。」關妮薇指指自己的胸口。「我光在屋子里待了幾天,就覺得呼吸困難了,你不會嗎?」
「你是嫌我屋里空調系統不夠好嗎?」
「我是說,難道你都不會想出去曬曬太陽,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我不需要。」
「你是人類耶。」
「那又怎樣?」
怎麼能比他口中的吸血鬼還像吸血鬼?關妮薇翻白眼。
江豐睿注意到她的表情,面色沉下,更顯得陰暗了。
不行!他再這麼悶在屋里,會變成一只陰沉鬼的。
關妮薇決定拯救他,強勢地拉起他的手。「跟我來。」
「去哪兒?」
「出去走走!」
他駭然甩開她的手。「你發什麼神經?」
「我很正常,不正常的是你。」她笑嘻嘻地回應。「人類應該很愛陽光的,不會像你整天躲在屋子里。」
「你對人類又了解多少?」他反駁。
「至少我在研究機構看到的那些人類是這樣沒錯,他們總是整天嚷嚷著要去度假,去海邊游泳或者去爬山旅行。」
「我跟那些人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了?」
還不懂嗎?江豐睿憤慨地瞪著她。「因為我的臉!」
她一愣。「你的臉怎麼了?」
他怎麼忘了?這個女吸血鬼根本不認為他臉上的記號算得上什麼惱人的烙印。江豐睿自嘲的冷笑。
關妮薇凝視他表情變化,忽然懂了,這男人非真如此自閉,只是對自己與眾不同的半張臉感到不自在。
「你自卑嗎?」她輕聲問。
「你說什麼?」他凜然提高嗓門。誰允許她指責他自卑了?
「你瞧不起自己,對不對?」她偏還不識相地追問。
「你這女人,再多說一句話試試看!」他警告地鉗握她縴細的肩。
她嫣然一笑。「如果你不是自卑,也不是瞧不起自己,那就跟我出去,證明給我看。」
「我……為什麼要證明?」他撇過頭。「話說回來,你的身體已經全好了嗎?萬一遇到那個羅伯特怎麼辦?」
「放心吧,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而且現在是白天,不會遇到他的,我應該跟你提過吧?長生種不喜歡在陽光下行動。」
她的確這麼說過,但……
「走吧。」她沒給他繼續猶豫的時間,柔夷握住他的手,綿軟的掌心涼涼的,讓人感覺很舒爽。
有一瞬間,江豐睿覺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臉頰奇異地發熱。
他很討厭這類似青少年的窘迫反應。
但他裝作不在乎,板起漠然的臉,跟她出門,臨走前,他抓了一頂鴨舌帽戴在自己頭上,帽檐壓得低低的。
戶外,陽光燦爛,暖風流動,吹拂她細長的發絲,有幾根不听話地飛來他臉上,瘙癢他頰畔。
他伸手撥開那發絲,恰巧觸及自己臉上的疤痕,糾結突起,想必丑陋地能教所有看到的人心生驚懼。
他直覺地低垂頭。
「你干麼一直看地上?」關妮薇好奇的嗓音揚起。「地上有什麼好東西嗎?」
這女人——真懂得如何惹惱一個男人!
江豐睿懊惱地擰眉。「別跟我說話。」
「為什麼?你又在生什麼氣嗎?」
「閉嘴。」
「我不要,除非你告訴我你在氣什麼。」她很堅持。「為什麼你老對我生氣?我就這麼討人厭嗎?」
「你——」江豐睿猛然抬起頭。
「哇啊!」某個路過的年輕女人看到他的臉,不禁發出一聲驚呼。
其他人听到她驚駭的尖叫,跟著將視線投過來。
江豐睿僵立原地,繃緊下巴,告訴自己他不在乎那些驚恐的指點,也不需要誰的同情,他無所謂的,不管別人怎麼看,他都無所謂。
「你流汗了。」在他心情最陰郁的時候,她卻對他明朗地笑,揚手抬高他帽檐,用自己的衣袖替他拭干額前的冷汗。
他怔住,瞪著她燦亮的笑顏,他很清楚這畫面落入他人眼底會是怎樣一幅景象——美女與野獸,路人們肯定都這麼想。
可她顯然毫不在意,神態自若地那雙手扇風。「天氣真的好熱,對吧?唉,台灣比美國溫度高多了。」
「那當然,我們是亞熱帶國家——」他喃喃地應,不知怎地,看她笑容如此明媚,他忽然覺得自己陰沉的毫無來由。
她凝睇他,像是看透了他腦海的思緒,忽地湊近他,在他耳畔低語︰「你說,如果路上這些人知道我是吸血鬼會這樣?會不會引起一陣蚤動?我猜剛剛那個尖叫的女人,說不定會當場暈倒,呵呵。」
她怎能拿這種事來開玩笑?又怎能笑得如此開心?
江豐睿瞪眼,看關妮薇歪著臉,調皮地對自己眨眼楮,他緊抿的唇慢慢松弛了,更在不知不覺間,揚起微笑的弧度。
是美女與野獸也好,是吸血鬼與人類也罷,就算他們倆都是怪胎好了,那又怎樣?誰有資格來論斷他們?誰又能保證自己眼中看到的是別人真正的形象?
江豐睿忽覺胸海熱血洶涌,沖動地摘下帽子,他不管別人怎麼看了,要尖叫要暈倒他都不在乎,隨他們去吧!
「這樣就比較涼了吧?」他拿自己的帽子,替關妮薇扇風。
她先是訝異地愣了愣,接著,櫻唇甜美地彎起——
「我想吃冰激凌,買給我吃吧!」
好美的女人!
一群上班族男女躲在角落,對著站在窗邊的女子指指點點。
她有一頭烏黑的秀發,扎成馬尾,俏麗地在頸後擺動,齊眉的劉海將鵝蛋臉烘托得更精致,身穿白襯衫,利落的黑色西裝長褲,同款式的外套服帖地拉出她完美縴挺得肩部線條,全身上下散發迷人韻味。
她穿的像個特勤人員,站姿超帥氣,五官卻端巧精致得像個頂級瓷偶,乍看之下很不真實。
可她絕對是個活生生的人,而且據說,是他們總裁特意聘請的保鏢。
今天一早,許久不曾在公司現身的總裁乍然出現,已經夠令人驚訝了,沒想到他身邊還跟了個美女保鏢,大伙兒更是震撼不已。
沒人有心思在工作崗位上奮斗,一個個找各種機會溜班,偷看這位絕色美女。
這樣的大美人,竟是個為他人出生我入死的保鏢?會不會太浪費了?
「如果是我,才舍不得要她拋頭露面,一定把她養在家里,好好疼愛。」一個男員工啞聲低語,色迷迷的表情很欠扁。
旁邊的女員工鄙視地撇撇嘴,可其他男人卻感同身受,頻頻點頭。
「沒錯沒錯,這種女人當保鏢實在太浪費了,萬一弄不好,身上留了疤痕,就可惜了。」
「我說你們幾個!在、擦擦你們嘴邊的口水好不好?好惡心!」女員工犀利地批評。
「哈哈,你嫉妒了,對吧?你們女人就是見不得別人比自己漂亮。」
「誰說我嫉妒了?我是看不慣你們這種樣!小心大老板看到了,把你們痛罵一頓。」
「說的也是。」提起那個陰暗嚴苛的總裁大人,男員工們紛紛舉手擦口水,趕緊收斂不正經的表情。
「說真的,你們覺得大老板跟那個美女保鏢到底是什麼關系?」
「老實說我不敢太相信兩個人只是單純的雇主與保鏢耶。」
「你問過大老板的秘書了嗎?」
「問了啊,可她什麼也不說,叫我做好自己分內的事。」
「林秘書口風很緊的,所以大老板才會那麼信任她。」
「唉,可是我真的很好奇啊@至少告訴我這種美女是從哪里來的呀,家里有沒有姐妹之類的?」
「就算有,也輪不到你,醒醒吧!阿宅。」
「什麼宅?我一點也不宅!」
「?每天只會待在實驗室里做實驗,還不夠宅?」
「你這女人……」
爭論聲越來越大,驚動了窗邊的美女,轉過頭來,美眸在眾人身上流轉一圈,露齒微笑。
一群男人頓時被迷得東倒西歪,連女人也覺得她笑得炫目。
「怎麼會有這麼漂亮的女人?大老板天天跟她在一起,形影不離,真有艷福啊。」
「什麼艷福?」一道尖銳的嗓音響起。「她只不過是個保鏢而已。」
「啊!」眾人驚嚇,同時回過頭,一陣尷尬。「大小姐,你什麼時候來的?」
「剛到。」丁若悠冷淡地應,明眸不屑地朝關妮薇瞥去一眼。她難得來公司,就撞見這情景,實在大不爽。「我睿哥哥呢?」
「總裁在跟客戶開會。」
「要開多久?」
「不知道耶,才剛進去不到半小時,可能還要一陣子吧。」
她可等不了了。丁若悠蹙眉。「我進去找他。」
「不可以!大小姐。」某個女員工想攔她。「現在這個事機密會議,只有最高階層得主管能參加,總裁不準任何人打擾,連林秘書也不能進去呢。」
林秘書只是個秘書,而她是誰?她可是睿哥哥最疼愛的妹妹。
丁若悠用力瞪那名女員工,不必吭聲,對方也明白她的意思,只得模模鼻子往後退。
「大小姐請。」
丁若悠微抬起下巴,以一種高傲的姿態來到會議室門口,正欲開門,關妮薇及時閃身擋住她。
「丁小姐,江先生交代過,不許任何人進去。」
丁若悠神情一冷。「你以為你是誰?憑什麼攔我?」
「我是江先生的保鏢。」關妮薇淡淡一笑。
「既然是保鏢,盡好你保鏢的責任就好。」
「我是在盡我的責任啊。」
「你的責任,就是當不識相得看門狗嗎?」丁若悠不客氣地譏諷。「你看不來嗎?我等于也是你的主人。」
是這樣嗎?關妮薇揚眉。
「看來你還是沒搞懂。」丁若悠冷笑。「不管睿哥哥把自己關在哪里,這個世上,只有我進得去,我可以到他在的任何地方。」
「你的意思,這世界上只有你能任意待在他身邊嗎?」關妮薇試著弄清她話中涵義。
「沒錯,就是這樣。」丁若悠高高在上地丟出一記白眼,逕自推開會議上的門。
室內立即起了一陣蚤動,在未看清來人之前,江豐睿勃然大怒,已準備狂飆脾氣,但一見是丁若悠,怒火頓息,臉上嚴酷的線條迅速和緩。
變臉比翻書還快啊。
關妮薇旁觀江豐睿的神情變化,看丁若悠附在他耳畔說了幾句話,他不情願似地拉拉嘴角,要笑不笑,卻是點點頭。
跟著,他親自送丁若悠出來,反手帶上門。
「你要小心,記住,別太晚回來。」他低聲叮嚀。
「知道了,睿哥哥。」丁若悠撒嬌,傾身在他俊美的那半邊臉蜻蜓點水地親了一下,一面斜眼望向關妮薇,眸光閃爍著勝利的光芒。
關妮薇懂得她的挑釁,但只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丁若悠輕快地離開後,江豐睿轉向關妮薇,見她唇角薇薇勾著笑,氣息一凜。
「怎麼?」
「為什麼?」關妮薇輕聲問。
「什麼為什麼?」江豐睿不解。
「為什麼她不一樣?」她定定地看著他。「你脾氣那麼壞,對每個人都凶巴巴的,為什麼只她能夠違背你的命令。而你卻拿她沒轍?」
這是抱怨嗎?江豐睿皺眉。
「我只是想請你解釋一下。」她坦然求教。「因為我真的不懂。」
他凝視她清澄見底的眼眸,心弦突地薇薇牽動。「我不是說過了嗎?若悠事我最重要的人。」
所以呢?她繼續楸著他。
他知道她還不懂,苦澀又自嘲地扯了扯唇。「人不能孤單地活在這世界上,就算我小時候曾經以為自己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但其實,那只是一種自以為是的傲慢。」
「傲慢?」她眨眨眼,努力咀嚼他話中深意。
他別過頭,不再看她。「若悠等于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我不對她好,還能對誰好?」
拋下這番意味深長的言語後,他轉身回會議室開會,留下關妮薇獨自站在窗邊守候。
人,不能孤單地活在世上。
她出神地望著窗外,一遍又一遍在心中重復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