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南軍以為的奢想,卻在一個月後,有了實現的可能。
當天,他跟幾位一級主管開完主管會議,回辦公室時,秘書告訴他謝承家在等他。
他有些意外,雖說他與謝承家是有幾面之緣,但他是總裁,對方不過是部門小職員,照道理來說,兩人在公司不可能有交集。
「有事嗎?」他把謝承家召進專屬的會客室,淡聲問。
謝承家沒立刻回答,坐在沙發上,臉色蒼白,雙手絞握,看得出來正陷入掙扎。
葉南軍在他對面坐下,也不催促他,耐心等著。
他終于啞聲開口︰「總裁,我決定辭職。」
葉南軍揚眉。
「我跟部門經理遞出辭呈的時候,經理要我跟範副總報告一聲,範副總又叫我來跟你報告。听範副總說,是總裁親自挑選我進松葉的,所以如果我要離開,禮貌上應該跟你知會。」謝承家抬起眸,眼底有些困惑。「我不曉得當初是總裁選我進公司的,我還以為……難道是蓉蓉拜托你的嗎?」
「沒有誰拜托我。」葉南軍神色不動,淡淡地說︰「是範副總拿你們幾位候選者的履歷給我看,我覺得你夠優秀,才挑中你。」
謝承家微微皺眉,看得出不太相信。
「你為什麼要辭職?」葉南軍沒給他深入思索的時間。
他愣了愣,半晌,垂眸低語。「我的健康有些問題。」
「什麼問題?」
「我……得了胃癌。」
「什麼?!」葉南軍愕然,他打量謝承家黯淡的臉色。「是上回你昏倒進醫院,檢查出來的嗎?」
謝承家點頭。「已經是第二期了,醫生懷疑癌細胞已經侵入胃壁外層。」
「可以治療嗎?」
「理論上是可以開刀切除部分的胃,但不確定會不會成功,就算成功了,五年存活率也只有五成左右。」
只有五成的存活率?葉南軍眯起眼,在腦海里迅速思量。「你不必辭職,在住院開刀這段時間,公司可以讓你留職停薪。」
「留職停薪?」
「半年也好,一年也行,看你需要休養多久都沒關系。」
「為什麼?」謝承家難以置信。為什麼公司要對他如此禮遇?如果是多年老臣也就罷了,他不過是個新進員工,而且還只是個不起眼的小螺絲釘。
「是因為蓉蓉的關系嗎?」他追問。「因為總裁跟蓉蓉認識,所以才特別給我這種待遇?」
「我只是不希望無故錯失一個好人才。」
人才,他嗎?
謝承家苦笑。他相信自己能力是不錯,但也沒出眾到值得葉南軍如此另眼看待,這點自知之明他還有。
雖然葉南軍不肯承認,但他確定,不論當初他能順利進松葉工作,或現在得到留職停薪的禮遇,都跟女友有關。
謝承家深吸口氣。「總裁,我听公司同事說過,蓉蓉的爸爸跟你交情不錯,好像也有意思把你們兩個湊在一起,這件事是真的嗎?」
葉南軍神情一凜。「這件事你不必介意,喜蓉喜歡的人是你,她說過,她遲早會嫁給你。」
謝承家聞言,身子一晃,不但不覺得開心,臉色反而更蒼白。他望向葉南軍,嘴唇發顫。
「可是我……沒資格娶她,我連自己還能活多久都不能確定,又怎麼能拖著她跟我一起受苦?」
葉南軍擰眉不語。
謝承家忽地崩潰,他眼眶泛紅,雙手掩住臉。「我真的沒辦法……這件事我一直不敢跟蓉蓉說,她如果知道了,一定會堅持陪著我,可是我不要……我不想她看我被病魔折磨,跟著我一起受苦,我……其實我辭職就是想躲開她,我要到一個她找不到我的地方,我要跟她分手。」
「你說什麼?!」葉南軍震懾。
「我必須跟她分手,總裁,我不想拖累她。」謝承家抬起頭,痛楚的臉龐帶著深思熟慮過後的堅定。「我寧可讓她以為我移情別戀,愛上別的女人,也絕不讓她知道這件事。」
葉南軍緊盯他。「你是認真的嗎?」
他點頭。
「如果有一天喜蓉知道真相,她會恨你。」
「她恨我也沒關系,我寧可她恨我。」謝承家按了按濕潤的眼角。
葉南軍悵然。這個男人為了不讓戀人跟著受苦,寧願自己獨自面對病魔——這就是愛嗎?
「總裁,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嗎?」謝承家忽問。
「什麼事?你說。」
「你能不能……幫我照顧蓉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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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移情別戀,愛上別的女人了。
他要跟她分手!
這怎麼可能?
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謝承家對喜蓉避不見面,他總有各種理由取消兩人的約會,不是加班,就是出差,要不就說他累了,想在家里好好休息。
喜蓉雖然失望,卻體貼男友工作辛苦,一次次接受他爽約,但她沒想到,會在某天接到男友的電話,冷漠地聲稱要分手。
她第一個反應是不相信,她不信一個那麼深愛自己的男人,會說變心就變心。
她堅持要跟謝承家當面澄清一切,他答應了,卻是足足遲了兩個小時才在兩人約見的餐廳出現,不到五分鐘又匆匆離去,說是要趕去某家公司面試。
她氣憤不已,偷偷跟在他後頭,看他玩什麼花樣,而她看到的畫面,終于令她徹底心碎。
她看見他將另一個女人擁在懷里深吻,然後兩人笑著手牽手,約會看電影。
看完一部纏綿愛情片,兩人進一家高級餐廳吃飯,餐桌上點著浪漫燭光,映照情侶們幸福微笑的臉。
她站在餐廳玻璃窗外,呆愣地看那濃情密意的一幕,她不知道自己該痛哭,還是冷笑,她只能痴痴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仿佛過了一世紀之久,她才木然旋身,踉蹌離去。
她告訴自己,事情就是這樣了,她深愛的人已經背叛了自己,他不再愛她了。
她應該堅強起來,別把時間跟心力浪費在一個負心漢身上。
她一再告誡自己,別再想他念他,既然對方已變心,思念亦是無用,就算她痛得一顆心碎成片片,他也不會在乎。
她雖然這樣告訴自己,卻還是不爭氣地想見他,想听他的聲音,總是幻想著或許事情還有轉圜,他只是一時出軌。
她顫著手撥電話給他,到他公司樓下等他,他不接電話,也不曾在公司附近出現。
後來,她才曉得他辭職了,也搬家了。
他徹底斷了和她的聯系,連一絲絲希望也不肯留給她。
就這樣了,奢求無用,哭泣無用,事情,就這樣了……
喜蓉坐在窗前,嘗試對自己微笑,嘴角勉強牽起,卻又痛得立刻斂下,她呆呆瞪著窗上映出的那張蒼白黯淡的臉。
有人敲她房門,她毫無反應。
「蓉蓉,吃飯了。」門外傳來潘夫人焦急的嗓音。
「我不想吃。」她漠然回應。
「怎麼能不吃呢?你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你不餓嗎?」
「不餓。」
「蓉蓉,你听媽說,就吃一點好嗎?今天都是你最愛吃的菜,你多少吃一點吧!」
「蓉蓉,你別這樣,你出來好嗎?」潘夫人急得嗓音都變了,一下下敲門。「媽知道你心情不好,可是這樣整天將自己鎖在房里也不是辦法啊!」
「你讓我靜一靜,別管我。」
「唉,教我怎麼能不管你呢?你整天不吃不喝的,這樣糟蹋自己,媽實在很擔心啊!還有你爸,他也很著急。」
「……」
「蓉蓉?蓉蓉!」潘夫人用力敲門。
喜蓉不理會,逕自推開窗戶,讓夜晚的冷風冰凍自己,她不想吃飯,也不想思考,她寧願做一尊無血無情的雕像,恨自己何必多事來這人世走一遭。
她想死……
驀地,房門傳來一陣可怕的聲響,某人正強悍地撞擊著,硬要闖進來。
她駭然瞪視門扉。
不一會兒,看來堅固的門便讓那人給踹開了,一個高大的男人走進來,墨黑的西裝,墨黑的頭發,墨黑的眼眸——陰暗的形影,簡直像從地獄派來的使者。
「葉南軍?」她怔住。「是你!」
「不錯,是我。」他大踏步走進來,停在她身前,陰郁的俊臉,在月光掩映下分外懾人。
她心跳一停。
「你打算把自己關在這里發霉嗎?」他冷聲問,一面找到床畔立燈的開關,旋轉。
室內忽地漫開一片刺眼的光亮,她下意識閉了閉眸。
葉南軍銳利地打量她,眸光掃過她蒼白的臉色以及較之前顯得瘦削的身形,濃眉一擰。
他拍拍手,一個女佣端著餐盤走進來。
「先放著吧。」
「是。」女佣將盛著幾樣菜色的餐盤擱在茶幾上,安靜地退下。
潘夫人站在房門口,猶豫地看著這一切。「南軍,你……」
「這里交給我吧,伯母,我會讓喜蓉吃光這些。」他朝她送去一抹安撫的微笑。
「好吧,那就麻煩你了。」臨走前,她心疼地看了女兒一眼,然後搖搖頭,嘆氣離去。
房內,一男一女沉默地對峙。
良久,他率先打破僵凝。「你瘦了不少,多久沒好好吃飯了?」質問的口氣藏著些許關懷。
喜蓉蹙眉,瞪著突如其來出現的男人。「你來做什麼?跟我爸談生意嗎?」
「我來看你。」他答得直率。
她反而愣住。「什麼?」
「我听說你這兩天都把自己關在房里,所以來看看你。」葉南軍拉她起身,半強迫地將她按上沙發。「吃點東西。」他指著茶幾上的餐盤。
她看都不看那些菜一眼,一逕望著他。「你到底為什麼來?你來……嘲笑我嗎?」
他面無表情。「我為什麼要嘲笑你?」
「因為我被人甩了!」她憤然低嚷,雙手掐緊。「我的男朋友移情別戀,不要我了,你是不是來看我笑話的?」
「我為什麼要看這種笑話?」他冷哼。「我可沒有把別人的痛苦當作自己的快樂來看待的閑情逸致。」
「那你為什麼……」
「我不想潘董為了你魂不守舍。」他在她身邊坐下,扳過她的臉,直視她。「你知道因為你不吃不喝,潘董有多擔心嗎?」
她屏住呼吸,強烈地意識到他的存在。
「不過就是失戀了,又怎樣?非得把自己餓死,讓父母傷心,你才甘心嗎?」
嘲弄的語氣再度激怒了她。「你不懂!」
「我是不懂。」他冷然凝視她。「我不懂就為了一個男人,你寧可把自己餓成皮包骨,你知不知道你現在臉色很難看?簡直像鬼一樣。」
她倒怞口氣。「我像鬼也不用你管!」
「我管定了。」他淡淡扯唇,挾起一小片魚肉。「張開嘴,吃下去。」
「我不要。」她撇過頭。
他強悍地轉回她的臉。「給我吃!」
「葉南軍,你……別太過分!」她恨恨地瞪他。
「你要是再不吃的話,別怪我不客氣。」警告的語氣帶一抹陰狠
她脊背泛冷。「你、你想怎樣?」
他微微一笑,喝一口湯,跟著以手撐圓她的嘴,俊唇湊近,霸道地哺喂她。
喜蓉沒料到他會來這一招,一時驚愕,睜大眼,好半晌,才掙扎起來,氣得用力捶他肩膀。
「嗯、咳咳……」湯汁一半進了她喉嚨,另一半卻流溢至胸前。她又羞又窘,又是狂怒。「放、放開我!」
他不理會她的抗議,利用自己的身軀將她整個人推抵沙發背,圈在自己懷里,繼續哺喂。
微熱的湯汁,暖了她唇腔,而他柔軟又靈巧的舌,更放肆地四處點火,她嘴里燒起火災,胸口更是滾燙得發慌。
忽然,她忘了自己在喝湯,他也忘了自己在喂湯,舌尖與舌尖交纏、卷繞,他汲取著她的甜蜜,而她,腦海一片空白。
他吻了她好一會兒,才慢慢離開她的唇,側頭,將流到她玉頸及胸前的湯汁,一滴一滴恬回來。
當他火熱的唇放肆地碾過她柔軟的豐侞時,她才驀地驚覺,猛然推開他。「你、你放開我,我自己、會吃。」
她氣喘吁吁地聲明,他靜靜望著她,染上的眸慢慢恢復清明。
然後,他怞出一張紙巾,輕輕擦拭她濕潤的嘴角。
「別踫我!」她推開他,撇開臉蛋,貝齒咬著唇,不肯看他。
他凝望她,許久,無聲地嘆息,將一碗飯和筷子遞到她手里。
她接過,默默地吃,很慢很慢地咀嚼,很慢很慢地吞咽,但確實是遵守諾言,乖乖進食了。
她吃著,眼淚忽然滴落,跟著又一滴,終于,淚流不止。
她一面吃,一面垂淚,哽咽著,將餐盤上所有飯菜,全部咽下,然後她將碗筷放回茶幾上,低著頭,一語不發,唯有不停顫抖的肩泄漏她哀傷的情緒。
他心一擰,展臂將她擁入懷里,讓她哭濕的臉龐埋在自己胸前。
「你做得很好,喜蓉,很了不起。」他輕輕拍她的背,沙啞的嗓音柔柔拂過她耳畔。「事情會過去的,一切都會好轉,你一定可以克服,沒問題的。」
喜蓉不說話,哭泣聲卻更響了,雙手緊緊環抱住他的腰,嚶嚶哀泣。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這麼多天來,她強忍著一滴眼淚也沒掉,卻在這男人面前爆發。她不明白為什麼,當他抱著自己溫柔安慰時,她會覺得那麼安全,又那麼委屈,只想把心底所有的哀怨與痛苦,全數傾泄。
他明明是個自以為是又可惡的男人,為什麼她卻覺得自己可以信任他,可以放心把所有不堪的情緒倒給他?
「會沒事的,放心吧,你一定會沒事的。」他語音輕柔。「你哭吧,沒關系,我會在這里陪你。」
他會陪著她,會陪著她……
她暈眩地听著他的保證,哭到差點不能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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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睡著了。
吃飽了,哭累了,她掩落紅腫的眼皮,疲倦地睡去。
潘正杰夫婦得知葉南軍不但哄寶貝女兒吃了飯,還哄她入睡了,欣喜若狂,直向他道謝。
「謝謝你!南軍,謝謝!」潘夫人眼眶含淚。「這孩子就是心眼太傻,明知道對方配不上她,還傻傻地跟人家談戀愛,現在受傷了,她可知道苦了。」
「幸虧你來了,不然我們真不曉得怎麼勸她。」潘正杰接口。
葉南軍教兩夫婦感激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其實也沒什麼,我只是勸她幾句。」
「重點是她肯听你的話,看來還是你拿喜蓉比較有辦法。」潘正杰嘆息,深思地注視眼前的年輕人。「南軍,我看得出你對喜蓉不是無情,如果你不嫌我這老頭臉皮厚,我想問問你,你……願不願意娶我們家這傻女兒?」
葉南軍無語。
他並不意外潘正杰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也有心理準備面對這一天,只是他心底,還有些遲疑。
她愛著別的男人,他真的能夠娶她嗎?
潘正杰夫婦離開喜蓉房間後,他拉過一張椅子,坐在她床畔,凝視著她即使在夢中仍掩不住哀傷的睡顏。
他伸出手,輕輕撫平她糾結的眉宇,她驚顫一下,似是夢見了什麼,氣息變得急促。
「不要……不要丟下我。」她朦朧囈語。
他握住她的手,讓體溫暖透她冰涼的掌心。「我在這里。」
「承家……」
破碎的呼喚震懾他,他下頷一凜,月復部如遭重擊。
他咬牙,試著松開她的手,她卻緊緊地拽住。
「不要!」她嘶啞地低喊,額前滲出驚慌的冷汗。「別走,別丟下我……」
她又要哭了。
他幾乎可以想象,夢中的她,是如何孤伶伶地被遺棄在一片黑暗里,就像小時候的他,總是被父母拋在身後,獨自一個人。
她只是不相信,曾經深愛自己的人會背叛自己,就像他總是疑惑,為什麼理應疼愛自己的父母從來懶得多看他一眼?
為什麼她的愛會離去;為什麼他得不到愛?
「不要走,我求求你……」
「我不會走的。」他低下頭,前額與她相抵。「我會留在這里陪你。」
「承家……」她靜靜地流下一顆淚。
他拭去那眼淚。「好好睡吧,我在這里陪你,別哭了。」
她似乎听見他的撫慰,漸漸地在夢中平靜下來,墜入更安穩、更深沉的睡眠。
他默默陪伴她,直到夜更深了,確定她不會因惡夢而忽然驚醒,才悄然起身,來到窗前,盯著窗外清透月色。
他到底在做什麼?
他懊惱地深呼吸。
他真的打算娶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嗎?他是葉南軍,有太多女人等他垂憐,只要他點個頭,她們會迫不及待主動爬上他的床。
他何必要一個心不在自己身上的女人?他是男人,而且還是個驕傲的男人,他有尊嚴的,絕不許任何人踐踏。
可現在,他竟認真地考慮與她結婚……
葉南軍回到床前,俯視喜蓉靜謐的睡顏,她原本雪白的臉色已恢復一絲紅潤。
他看著那淡緋色的容顏,心跳加速。
是的,這個女人的確不愛他,她愛著另一個男人。
但又怎樣?那個男人已經決定退出了,放棄了給她幸福,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能由他來保護她?
為什麼不能是他來給她幸福?
他會讓她笑的,總有一天,她燦爛甜美的笑顏會為他而綻放!
他會做到的,他是葉南軍,連松葉那麼大的企業集團都能在他手里欣欣向榮了,又何況只是一個弱女子?
他不相信自己給不了她幸福!
葉南軍忽地下定決心,銳眸閃過堅定的光芒——
他決定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