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繼白早已忘了自己有多久沒回到住處,又有多久沒有躺在床上好好的睡上一覺,但這些都不重要,只要程式開發順利,推展成功,獲利提高,回不回住處對他來說都無所謂。
而今天,他回來了。
在闊別了住處三個星期又兩天之後,他終于回到了久別的住處,因為一個新軟體的開發、銷售成功,讓他終于可以安心的回來大睡一覺。
走進電梯,他撐著疲憊不堪的雙眼,按了一個數字,等著電梯一層一層的往上跑。
當地一聲,電梯門開啟,他睜著一對加菲貓的眼楮,邊掏出鑰匙邊往外走。
來到門前,他將鑰匙插入孔中,轉了半天,卻怎麼也無法將門打開來。他又試了幾遍,門卻仍舊不動如山。
「Shit!」再也忍不住,隨著粗咒出聲,他用力的踹了門一腳。
砰地一聲,巨大的響聲回蕩在寧靜的走道上,不知道是不是這奮力一踢的關系,門真的有動靜了。
不到三秒之後,門打了開來,但,卻是由里頭被推開的。
一張小小的臉出現在門後,眨了眨眼,彷佛是為方才那一記悶響而感到納悶。她視線緩緩往上拉,對上了佟繼白的臉,然後嚇得差點沒馬上跳開,小小的嘴大張,一時忘了該合起來。
「你……你要干什麼?」許久之後,茉莉終于由驚愕中回神,第一個反應是真的跳開一步。
怎麼是這個男人?他來做什麼?方才門上那重重的一響,她有十足十的把握,是他的杰作。
「-敢問我要干嘛?我才要問-,-在我家干嘛?」佟繼白與她同感錯愕。
「你家?」是剛剛的踹門聲太大,把她的耳朵給震得失常了嗎?否則她怎會听到他說……他家?
「媽的,當然是我家,否則是-家嗎?」佟繼白睨著她,神色煩躁,除了是因為她出現在他的住處之外,最重要的是他發覺他真的很想她。
再見到她的這一刻,他才知道這幾日來心情更加煩躁的原因,竟是見不到她!
「這……真的是我家呀!」茉莉滿臉疑惑的盯緊他。這個男人是瘋了不成?居然說她家是他家。
雖然她的父母已移民加拿大,只有她一個人留在台灣,但他們房子沒賣掉,這里是她的家,一直沒變過。
「-家?」佟繼白瞪著她,倏地伸來一手,粗暴的將她由門後拉出來,然後望了眼屋里的情況──
「媽的,怎麼裝潢全變了樣!?」
茉莉看著他的背影,看著他生氣叫罵的模樣,忍不住怯聲問︰「呃……你、你這次到底是幾天沒睡?」
這個男人精神恍惚、眼球上布滿血絲,絕對又是因為公事而忙了幾天幾夜未曾合眼。
「我沒睡跟-會出現在我家,有什麼關系!?」雖然已證實了屋里的裝潢不同,但佟繼白仍認為這房子是他的。
雖然早已有了被吼的心理準備,茉莉還是嚇了一跳,往後退一步。
「因為這里真的是我家……」過往,她絕對不會怕人凶,但最近一遇到他,他凶,她就變得怯懦,一怯懦,聲音就變得似蚊蚋般細小。
「-說什麼?什麼家?」他欺近她,手往前一探,就將她給扯了過來。
這女人不是膽子挺大的嗎?
在急診室里第一次見著她時,她還能與他針鋒相對,怎麼現在全走了樣?講話像蚊子在耳邊嗡嗡響,讓人一句也听不清楚。
「這、這里本來就是我家,我在這里已經住了快十年了。」被他一扯近,茉莉的心跳即刻不受控制的加速奔馳。
「這是-家?」佟繼白看她點頭,有點粗暴地將她給扯退了一步,看看門框上的門牌號碼。
門牌沒錯呀,不過……她的模樣又不像在說謊。
又定楮一瞧,他看到了門牌號碼上的最後一個數字──
十一!?
應該是十二吧?怎會是十一呢?雖然他有許久沒回家了,不過還記得自己的住處應該是在十二樓……
「這里是幾樓?」他問。
「十一樓。」怕他又吼人,茉莉趕緊閉起雙眼,已經有了-住耳朵的準備。
「是十一……」佟繼白的聲線變沉、變緩。原來真是他搞錯了,而她……竟該死的剛好是他的鄰居!?
怞回雙手,他松開了她,撇了撇嘴,轉身就要走人。
預期的吼聲沒有落下,也感覺到他怞回了雙手,她于是偷偷張開一眼來瞄向他──
是背影……這男人居然就這樣轉身走人!?在發覺了自己的錯誤之後,他就這樣拍拍走了!?當茉莉腦中閃過這念頭時,一手早已反射性地扯住了他的衣角。
糟糕!她抓住他干嘛?
「干嘛!?」果然,佟繼白一轉過身來,吼人的力道絲毫未減。
「呃、你……」縮縮脖子,如果她再勇敢一些,那麼她會大聲的對他說──大哥、大老板、可怕的凶惡大漢,你還沒道歉!可是……她不敢說!
「什麼?」他睨著她,俊顏上雖沒了憤怒,不過一對深炯的眼倒是由頭到腳,再由腳到頭的打量了她數遍。
「沒道歉。」茉莉小聲地說,盡量讓話含在嘴里。
她白茉莉何時開始變成「卒子」了?嗚……恐怕只有在他面前吧!
佟繼白沒理會她嘴里含著什麼話,但她一身的裝扮倒是引起了他的興趣。
「-在煮飯嗎?」錯不了,她的身上正套著圍裙。
「嗯。」茉莉用力一點頭。他為何突然問這事?現在的話題不應該是……
「我肚子餓了,-是不是應該要有敦親睦鄰的雅量?」雖然不知道她煮的東西能不能吃,但將就將就,他真的有點餓了,而且又累得半死。
「什麼?」敦親睦鄰?原來他也住這棟大樓嗎?
「請我吃頓飯。」佟繼白說著,折了回來,率先走進屋里去。
「喂,你不能、怎麼這樣、喂、喂……」茉莉趕緊跟上他的腳步,跑回屋里。
如果不是早知道他的姓名,她一定會以為他姓土名匪,一個脾氣暴躁的土匪!
由這一回合起,小妮子怎麼也沒料想到,她會從此輸到底。
飯桌上,佟繼白大口大口的咀嚼著碗里的飯和菜。
「-現在調內科嗎?」他含含糊糊的問。
真好吃,想不到她的廚藝這般了得,原以為她是個醫師應該……
「是內兒科。」茉莉有一下沒一下的撥著前方的一盤爆炒雞柳。
她為什麼要跟他一同吃飯?為什麼又因他霸道的留下,而硬是多燒出兩道菜來?現在屋外又沒下雨,她實在想不到留客的理由。
「這個不好吃嗎?」一個傾身,佟繼白搶走了茉莉筷子下的雞柳,整碟端到自己面前。「還不錯啊!」
他-起眼來,享受鮮女敕的肉汁和著香味在嘴里跳躍的感覺。
真的非常好吃,女敕中帶勁、香中帶甜,不知她為何遲遲不下筷,只是撥弄著這盤珍饈。
翻翻白眼,茉莉癟著嘴。「不錯你就多吃點。」
她當然知道不錯,對于自己的廚藝她還挺有信心的,這得歸功于母親的傳統,她總認為女人不管書讀得多高,擁有多好的職位、頭餃,如果不會做菜,還是不及格。
「對了,你真的住在這里嗎?」轉個話題。茉莉覺得自己委屈極了,她應該拿掃帚把他趕出去才對,而不是屈服于惡勢力之下,與他一同坐在這里吃飯。
「樓上。」簡簡單單兩個字,佟繼白努力掃光面前香女敕好吃的雞柳。「-呢?」
這個問句,當然不是問她是不是也住這里,因為事實已擺在眼前,這是她的住處沒錯。
他感到困惑的是,她為何可以住在這里?
這是一幢豪宅,每個樓層只有一戶,而每戶坪數絕不低于百來坪,更別說這是菁華地段,以她一個年輕醫生來說,收入雖挺可觀,但絕對還達不到可以住豪宅的標準,除非另有原因,而這原因……
「我?」茉莉搞不懂他指的是什麼。
「我搬進這里差不多快兩年,從沒遇過-,-是何時搬進來的?又是怎麼搬進來的?」他停下扒飯的動作。
不是出于好奇,對于工作之外的事,他從沒興趣,但不知怎地,他就直覺的想問,希望她跟自己的猜測不一樣。
「我和爸爸、媽媽一家人已住在這里快九年了。」哼,兩年就了不起嗎?她住得比較久,也沒有這樣質問他啊!
「喔,原來。」佟繼白低說了聲,繼續扒飯。
她的答案讓他感到滿意,至于心頭懸著、繃緊著的怪異感,他就不再去想,也懶得追問。
「那你呢?既然你已經在這里住了兩年,為何這兩年來,我從來沒見過你?」茉莉相信,她也有問的權利,何況他正吃著她煮的飯。
佟繼白停下動作,白了她一眼,「-知道我很忙的,不像某些人可以閑閑杵在家中。」
「呃……」他的眼神怎麼很像是在說她?「我也很忙,好不容易才能調回正常班,也有好久沒有正常休息了。」
唉,她干嘛解釋?難道真的是屈服于他的惡勢力之下?
「我不是說。」終于停下吃飯的動作,放下碗筷,他略掀薄唇。
「呃……」不是說她嗎?唉,她干嘛自己跳出來對號入座,真是豬頭!
「-煮的東西真的很好吃。」推開椅子,佟繼白站了起來。
茉莉錯愕的看著他,再低頭看看盤底朝天的碟子。「還好啦!」
呵呵,沒想到他會贊美人,雖然那話听起來一點贊許的意味也沒有。
「那麼,就這樣了。」說完話,他頭也不回的就朝外走。
「啊!」什麼「就這樣」?他就這樣走了嗎?連拍拍都沒有?
茉莉用了十秒鐘趕跑腦子里的錯愕,再用五秒鐘由椅子上彈跳而起,追過去時,他剛好走到門邊,一手握著門把,拉開門。
「再見。」他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隨即走了出去。
再見?不……不對,是謝謝吧?他不是應該跟她說謝謝嗎?怎會……
隨著門板砰一聲合上,茉莉才由怔然中醒了過來。
「什麼再見,最好是永遠不見!」她氣得抬腳踹了一下門。
同一天里,午夜時分,茉莉讓一通擾人清眠的電話給吵醒。
什麼最好永遠不見?很顯然地,上帝沒有听到她的願望,她馬上就又要見到他了!
拿出家中的急救箱,一一檢查過里頭的藥品,取出止痛藥,茉莉忍痛拒絕不斷向她招手的周公,拿起鑰匙,披上外套,出門搭電梯。
不久之後,茉莉來到了佟繼白的門口。
抬起手來按電鈴,她很懷疑自己的舉動,更氣自己的沒用。一通電話,一個口令,她就乖乖的由床上滾下床,慌慌張張地找急救箱,搜出止痛藥,然後拒絕周公的一再邀約,直奔他的家門口。
沒讓她等太久,也彷佛他早就等在門邊,茉莉按完電鈴的手都還來不及收回,佟繼白已刷地一聲拉開門。
「藥呢?」他叫著眉,神情痛苦。
原以為吃飽飯,回到住處睡上一覺,人就會舒服些,沒想到一覺醒來,頭卻疼得不得了。
「這里。」是直覺反應,茉莉遞出左手握著的藥。
佟繼白接過,快速扒下了兩顆,往嘴里一扔,轉身往屋里走去,尋找白開水喝。
茉莉被干晾在門外,眨巴著一對大眼,有些憤慨的瞪著那個挺拔的背影。
半晌之後,她泄氣地妥協,數著腳步往內走,再反身關上門。
「你還好吧?」走出玄關,來到客廳,她剛好見他由廚房里走出來。
手上沒端水杯,不過看他的樣子,藥片已不在嘴里,所以應該已經和水吞下了。
「嗯。」他咕噥地應了一句。
「你怎麼有我的電話?」頭痛竟第一個想到她,不知該不該說是不幸?
「我撥電話下樓去問保全。」他坐到沙發上,將一雙修長的腿掛到前方的茶幾上。
還好有她在,他想她是醫師,基本的止痛藥該是有的。
「那也不能隨便……」茉莉想抗議,對他、也對樓下的保全人員,他們怎可隨便將她的電話號碼透露給第三人呢?
然而,聲音卻卡在她的喉問,因為當她的眸光隨著他的身影移動,落在客廳、落在沙發上、落在茶幾時,她忍不住低呼出聲。
「天啊!」該用慘不忍睹來形容嗎?他的客廳……嗯……如果可以,她會說像豬窩!
「我很久沒回來了,上回那個打掃的歐巴桑,搜括光我屋里值錢的東西後,就跑得不見人影,之後我就一直沒再找女佣,反正回來的機會也不多。」
她的低叫聲雖然不大,但他還是听見了,忍著頭疼,他咬著牙說。
「呃……」該安慰他嗎?遇上這種事情?「你沒報警嗎?」
「報警?」他睨著她,似在告訴她,沒這個必要。
「難道沒有?」她可不認為他會是個好說話的人。「家里被搜括一空,你難道不會想報警,把那個幫你打掃的人找出來?」
「找她干嘛?」他像在看一個外星人似地看著她。
「你不是說值錢的東西都……」
「那是因為我一直沒回來。」他臉色嚴肅地說。
「沒回來?」她知道呀,就因為他沒回家,東西才會不見的,不是嗎?
「我這一次沒回來的時間已算是短的了,最高記錄有足足三個月沒回家。」他高高地挑起一眉。
茉莉還是不懂他的意思。「這跟……」跟他之前說的話有何關系?她完全被搞糊涂了!
「那段最高記錄中,歐巴桑剛好在幫我打掃。」他認為已經說得夠清楚了。
當,腦袋中的燈泡亮起,茉莉不可置信地眨眨眼。
「你該不會是要告訴我……」
「是的,我忘了跟歐巴桑聯絡。」佟繼白不以為意的說。
茉莉很懷疑,自己的下巴是不是會被他過度夸張的行為,給震駭得往下掉。
「就是說,你這個莫名其妙失蹤的老板,一連三個月沒付人家薪水,還有,搞不好也沒給人家你公司的聯絡電話。」
她猜很有可能,不,不對,該說非常有可能。
「是的。」沒有遲疑,對于這件事,佟繼白的反應倒是很坦然。
茉莉翻翻白眼,真想直接昏倒給他看。
天啊,這個男人……她該怎麼說他呢?真是無藥可救,無可救藥,無……但,偏偏她就是倒楣,否則怎會教她遇見?
從那日之後,白茉莉就多了一樣工作,除了是慈愛醫院的醫師之外,她也是──
「白醫師,我看這件襯衫不要算了,還有這襪子也……」一個年約五十歲的歐巴桑,邊收拾著凌亂不堪的更衣室,邊探出頭來詢問站在臥房里的茉莉。
「寶姨,-做主就好了,該丟的都把它丟掉。」茉莉真想大叫,不,該說是狂吼。
沒錯,寶姨是專門幫她打掃的鐘點女佣,但這間屋子卻不是她的!
那個叫佟繼白的男人,恐怕又有好幾天沒回到住處,至于她手中握著的鑰匙,則是昨天到醫院掛急診的人,送到內兒科給她的,那人只匆匆留下一句──老板要-幫忙請個女佣,去幫他打掃屋子。
打掃屋子!她欠他的嗎?根本沒有。但,又好像是有耶……不然現在她也不會乖乖的站在這里,還讓出專為她打掃的寶姨來幫他整理屋子。
「白醫師,怎麼沒考慮在屋子里干脆打個樓梯?」寶姨由更衣室里搜出一堆的襯衫來。
現在年輕人的想法真讓人想不透,都已經親密交往到擁有彼此鑰匙了,何不干脆打個樓梯,那不是方便多了嗎?也不用樓上樓下開門關門的跑。
「打樓梯?」什麼打樓梯?
「這樣就不用開開關關門。」將懷里抱著的東西放到地上,寶姨又折回更衣室,然後抱出一堆已經穿過的襪子。
茉莉差點沒吐出來,趕緊伸手捏緊鼻子。
「我跟他不是那種關系!」
寶姨誤以為她不好意思承認,「沒關系、沒關系,-又不是不了解寶姨我,我的觀念很跟得上時代,而且我口風緊,也不喜歡聊人的八卦。」
她將一旁的垃圾袋拉開,把襪子全數往里頭丟。
「寶姨,不是!」終于,茉莉敢再次大口大口呼吸。
「不過,白醫師,-的男朋友到底是做什麼的?」寶姨搶了茉莉的話,站在更衣室和臥房間的門框中。
「他開公司,搞科技軟體。」茉莉反射性的說。
「很賺錢嗎?」瞄了她一眼,寶姨又往更衣室里瞄一眼。
「不知道,應該吧!」她想是的,否則他也住不起這幢大樓。
「難怪。」寶姨咕噥著。
「難怪什麼?」茉莉眨眨一對大眼。
「我看他的襯衫和襪子可能都穿一次就丟了。」寶姨指著更衣室里的衣櫥。
「耶?」茉莉走進更衣室。
寶姨走到衣櫥旁,「-看。」
她刷地一聲拉開衣櫥的門,嘩啦嘩啦地,包裝得完好且迭成了座小山似的襯衫堆,似土石流一樣往外暴沖。
「天啊!」茉莉想沖上前去用雙手捧住崩毀的襯衫山,幸好寶姨適時拉了她一把,免去她被活埋的命運。
「我看-男朋友要不是太有錢,就是準備要改開服裝店了。」這是寶姨的結論。
茉莉尷尬的笑著,感覺眼尾怞搐,不,也許眼角還有青筋在跳動。「寶姨,我看這樣好了,以後-每天除了幫我打掃之外,另外再挪出時間上來把這里也打掃一下,至于薪水,我會給-雙份。」
誰來告訴她,她是多事還是太善良?一般人遇到這種事,會怎麼處理?或許袖手旁觀是個不錯的決定,但……她做不到!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