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時分,落日余暉灑落大地。
遠遠地有輛華麗的馬車駛來,年輕的馬夫認真地駕車,一名隨從模樣的男子則坐在馬夫旁的位置。
馬車中,一名年約二十五歲的男子正閉目養神,他名叫陸劍青,是來自京城的富商。
不凡的身價加上高大俊美的外型,讓他成為眾多名門閨秀暗暗傾心的對象,只可惜他的心思都放在買賣上,對于婚姻大事一點也不急。
這一趟離京,他是要到江南去做一筆買賣,由于會途經湖畔鎮,因此他受京城好友之托,順路到湖畔鎮的唐家,給唐員外送封信。
風光明媚的湖畔鎮,街上的百姓都相當和善,馬夫詢問過路人後,很快就找到了唐員外府上。
「少爺。」隨從對馬車內的主子喚了聲。
「已經到了是嗎?」陸劍青睜開雙眼。
「是,前面這間,就是唐家了。」
「嗯。」陸劍青點點頭,掀開簾子走下馬車,打量著眼前這幢府邸。
听說這唐家是湖畔鎮的首富,雖然宅院的規模比不上京城陸家,可也稱得上富麗堂皇了。
就在陸劍青正打算上前叩門時,就見一名男子跑了出來,臉上的神情像是受了什麼驚嚇。
這是怎麼回事?
陸劍青愣了愣,還搞不清楚狀況,又見一名年輕的姑娘追了出來。
仔細一看,她的身材嬌小勻稱,肌膚白皙,但唯一,也是致命的缺憾是──她臉上生著丑陋的疤痕和胎記,讓她的容貌看起來有些駭人。
只見那姑娘追著那名男子,嘴里還嚷道︰「公子,你上門來提親不就是想娶我嗎?我不要聘金,只要你一輩子不離不棄就行了,你別跑啊!」
「呸!-去照照鏡子吧!長得這副模樣,別說是當妻子了,就算當個丫鬟都嫌礙眼!」
「你怎麼這樣說呢?我雖然面貌丑陋,可是我心地善良呀!」
「心地善良可以當飯吃嗎?更何況,-要是真的心地善良,就不應該出來嚇人!哼!生出這麼丑陋的女兒,肯定是-爹為富不仁,才會遭到這樣的報應!憑-這模樣也想嫁人?作夢!」
听了這番話,陸劍青的濃眉皺了起來。
雖說商人應該要八面玲瓏,與任何人都保持友好的關系,可偏偏他天生就是好打抱不平,見有男子如此羞辱一名天生殘缺的姑娘,他實在看不下去。
「這位兄台,」陸劍青上前發話,語氣冷淡而嚴厲。「您明明是自己登門求親,現在卻以貌取人,出爾反爾,言而無信不知其可,想來府上家教也從來不怎麼嚴謹,才會教出閣下這般的人品吧。」
陸劍青此言一出,男子的臉色頓時一陣青一陣白。
「你是什麼東西?這麼愛多管閑事的話,你就自己娶了這個丑女好了!」男子忿忿地扔下話之後,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才轉身離開。
陸劍青搖了搖頭,對此人的品格不敢恭維,他回過頭,心里正猶豫著自己是不是該安慰姑娘幾句,就見那姑娘幽幽地嘆了口氣──
「多謝公子替我說話,不過我這副不堪入目、惡心至極的模樣,實在也不能怪任何人哪!」
陸劍青還來不及反應,那名姑娘就已轉身返回屋中。
眼看家僕正要關上大門,他趕緊大步上前說明來意。經過通報後,家僕領著他去見唐家老爺唐名遠,而他也當面將信交到了唐名遠的手中。
「陸公子,」唐名遠拿了信也不急著拆,先熱情地招呼著陸劍青。「您一路南下,可真是辛苦了。」
「還好,從商總是要四處奔波,早已經習慣了。」
「說得也是,既然都是經商,也稱得上是同行!不嫌棄的話,就留下來用個晚膳吧!也讓陸公子的隨從們和馬兒歇歇腿兒,休息一下。」
「唐員外盛情難卻,那就叨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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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公子,這邊請。」
在家僕的帶領下,陸劍青在晚膳時刻前往用餐。
一進入飯廳,就見唐名遠和另一名年約十七、八歲的姑娘已早他一步到了。
陸劍青朝那位姑娘投去一瞥,除了為她的美貌大感驚艷之外,心里也不禁浮上一絲好奇。
她應該是先前大門外那位丑姑娘的姊妹吧?看著她的容顏,陸劍青忍不住在心里感嘆上天的不公平。
眼前這位姑娘容貌絕美,巴掌大的鵝蛋臉、細致的柳眉、水漾的明眸、嫣紅的嘴兒……活月兌月兌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胚子。
看著這個美女,陸劍青不禁想,倘若剛才那位丑姑娘有她十分之一的美貌,也不至于遭人鄙夷嫌棄了吧!
大概是察覺了他的目光,那位貌美的姑娘回望了他一眼,掩嘴兒微微笑,陸劍青自覺盯著人家看很失禮,連忙拉回視線。
「陸公子,這位是我的女兒,唐萱兒。」唐名遠笑著介紹,而從他的笑容不難看出他對這個美麗的女兒有多麼的驕傲。
「萱兒見過陸公子。」唐萱兒瞅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掠過一絲笑意,勾起的嘴角更像藏了什麼秘密似的。
「萱兒姑娘,幸會。」陸劍青客氣地打招呼。
「來來來,坐下來用膳。」唐名遠招呼著。「陸公子不要客氣,這就開動吧!嘗嘗咱們廚子的手藝。」
陸劍青卻沒有動筷,他禮貌地微笑道︰「我看……我還是等府上各位都到齊了之後再用吧!」
「到齊?已經到齊了呀!喔……」唐名遠頓了頓,嘆了口氣說︰「唉,我忘了跟陸公子說,萱兒的娘不幸走得早,這十多年,咱父女倆就是這樣相依為命過來的。」
「父女倆?」陸劍青一愣。
「是啊!」唐名遠肯定地點點頭。
這樣的答案,讓陸劍青訝異極了。
如果依唐名遠所言他們真只有父女「倆」,那他稍早在屋外看到的是誰?難不成大白天也能撞鬼?
不可能呀!依照求親者的言行和反應來看,那位容貌有缺陷的姑娘確實是這戶人家的千金沒錯啊!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唐名遠會說他們只有「父女倆」呢?難道連他們自家人也嫌棄那位姑娘的樣貌,不想承認她是家中的一分子,甚至連一塊兒同桌用餐也不願意?
見他一臉疑惑的怔愣模樣,唐萱兒忽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怎麼了?萱兒?-笑什麼?」唐名遠問道。
「我笑陸公子好像怕咱們在飯菜中下毒似的,否則怎麼一口也不敢吃?」唐萱兒說著,美麗的眼眸瞅著他的俊臉。
「當然不是這樣,」一听見她的話,陸劍青趕忙否認。「萱兒姑娘說哪兒的話來?」
「既然這樣,那就快用吧!」唐名遠招呼道︰「是不是主人沒動筷,你不好意思先動?來來來,那我開動了,陸公子別客氣啊!」
陸劍青見狀,只好也跟著開始用膳。他心里雖無法不同情那位遭受排擠的丑姑娘,可畢竟這是人家的家務事,他一個外人也不好發表意見。
「怎麼樣?好吃嗎?」唐萱兒睨著他笑問。
「嗯,十分美味。」不知道是不是多心了,這位萱兒姑娘好像藏了什麼秘密似的,帶點狡詐的表情總像是在暗中看他的笑話。
「有咱們陪你吃,總不會擔心有問題吧!」
「萱兒,好了,別鬧咱們客人。」唐名遠雖然出聲制止了女兒,神情和語氣卻並不嚴厲。
「好嘛!」
「陸公子,不好意思啊,女兒被我寵壞了。」
「哪里。」陸劍青尷尬地笑了笑。
的確,他看得出來,這位萱兒姑娘肯定從小備受嬌寵,可那位容貌丑怪的姑娘呢?是不是從小就受盡冷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美貌的姊妹獨佔父親的寵愛?
若真是這樣,那位丑姑娘豈不是很可憐嗎?
陸劍青在心里輕輕地喟嘆了聲,可能是才當場撞見那位丑姑娘的難堪場面,他的心里不禁對她多了幾分同情與關心。
「喔,對了,陸公子。」唐名遠突然說道︰「你幫我送來的信,我已經看了,有件事情要麻煩陸公子。」
「什麼事情?唐員外請說。」
「我那位朋友托我幫他準備幾張我商行里才有的特殊皮草,要麻煩你給他送到江南親戚家去。」
「這件事我知道,沒問題。」陸劍青一口答應。
「可問題是,上一批皮草前些天正好售罄,新的一批大約三天後才會運到。」唐名遠想了想,說道︰「這樣吧!如果陸公子不趕時間的話,就在舍下小住幾天,等東西到了,我幫你準備妥當之後再上路,這樣如何?」
「我是不趕時間,可就怕住在貴府太叨擾了。」
「放心吧!一點也不會!」唐名遠既爽快又好客。「我等會兒就讓人幫陸公子準備廂房,如果有什麼需要請盡管開口,別跟我客氣啊!」
「好的,那就先謝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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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闌人靜,一輪明月高掛天際。
已到了就寢時間,唐萱兒房里的燭火卻還亮著,此刻她正坐在銅鏡前,仔細地梳妝打扮。
丫鬟春喜佇立在她的身後,趁她不注意的時候悄悄打了個呵欠,臉上的表情有些無奈。
「小姐,都已經這麼晚了,您還要出門啊?」春喜問道。
「當然,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非辦不可。」
「小姐說的『重要事情』,肯定又是要去嚇唬人了吧?」春喜服侍她多年,已經太了解自家小姐了。
「嘿嘿!果然是跟了我多年的丫鬟,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可人兒呀!」唐萱兒笑吟吟地說。
听了她的回答,春喜臉上的無奈又更多了幾分,甚至忍不住在心里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都已經這麼晚了小姐還出門,要是讓老爺發現怎麼辦?」
「不怎麼辦呀!爹不會大驚小怪的,他早就已經習慣了。」唐萱兒一點也不擔心這個問題。
呃……說得也是!春喜一陣啞口,實在有些哭笑不得。
唉,也不知道她上輩子是燒了什麼好香,讓她這輩子來到這麼怪異的一戶人家中當丫鬟。
老爺和小姐對下人的態度沒話說,從來不苛待或是無理責罵,但問題是他們實在跟一般「正常人」不一樣。
她家老爺唐名遠雖然是鎮上的首富,卻不像一般有錢人家的老爺三妻四妾娶個沒完,老爺自始至終就只有一個夫人,盡管夫人早在十多年前就去世了,痴情的老爺卻從不曾考慮再娶。
不僅如此,老爺還是個相當隨興灑月兌的人,完全不在乎那些繁文縟節,而小姐自幼沒了夫人的管教,在老爺的溺愛下長大,性情也不像一般千金那樣溫柔婉約、端莊賢淑。
這位小姐呀……只能說她是「愛恨分明」,只要是惹到她的人,就等著被她反整回來吧!
「小姐,您的模樣會不會弄得太可怕了點?要是一個不小心嚇到了路人,那可怎麼辦?」
「真的很可怕嗎?」唐萱兒的眼楮一亮,好像听見的是什麼贊美似的。
她眨了眨眼,望著銅鏡中的自己,鏡里反映出的不是傾國傾城的美女,而是張丑怪得像鬼的臉孔。
「好像真的很可怕耶!跟鬼一樣。」唐萱兒滿意得眉開眼笑。
春喜見她一副喜孜孜的模樣,實在有點哭笑不得。
唉,天底下有哪個女人會因為自己模樣丑得像鬼而萬分得意的?偏偏她家小姐就是這樣的「怪胎」。
「小姐是打算去嚇唬今天來求親的那位公子嗎?」
「那當然!」一提起那個討厭鬼,唐萱兒忍不住哼了聲。
自及笄以來,她的家世財富讓許多人趨之若鶩,紛紛上門來提親,可這不但沒讓唐萱兒受寵若驚,反而相當不屑。
哼!那些上門提親的家伙連她生得什麼模樣都沒見過,就想當她夫婿?未免太可笑、太膚淺,也太虛榮了吧!
為了對付這些虛偽討厭的家伙,唐萱兒總是故意將自己妝扮得極度丑陋,把來人一個個嚇跑。
由于她是自己刻意扮丑的,因此被人當面羞辱或批評容貌她一點也不在意,可今天那個可惡的家伙竟然連她爹也罵進去,這就不可原諒了!
「哼!不將你嚇得魂飛魄散怎麼可以?」唐萱兒那雙美麗的眼眸中閃爍著叛逆的光芒。
她最後一次審視銅鏡中的自己,那丑怪的容貌讓她滿意地勾起嘴角,她相信絕不會有人將此刻的她和平時的她聯想在一起。
才剛這麼想,她就突然憶起今天到家中來作客的陸劍青,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小姐笑什麼?」春喜好奇地問。
「我笑爹的客人,竟以為咱們家里還有個備受冷落的二小姐呢!」
認真說起來,那個叫陸劍青的男人模樣英俊、高大挺拔、氣宇非凡,肯定有不少女子為他怦然心動,但她可不一樣。
或許是太多膚淺的男人只因為愛財而想娶她,所以她對男人實在很難有好的評價,即使今天陸劍青跳出來為她仗義執言,罵跑了那個上門提親的討厭鬼,讓她對他的觀感比一般男人好上許多,但是那並不重要,因為他在家中短暫作客幾天就會離開,往後也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好了,我差不多該出門了。」她可不想為了一個討厭鬼而浪費太多時間,早點整完那家伙之後,她就可以回來睡個香甜的好覺了。
「小姐,要不要春喜陪您一塊兒去?」
「不必了,這又不是我第一次夜里出門,放心吧!-先去歇息。」
支走春喜之後,唐萱兒也跟著走出寢房,輕手輕腳地關上門。
雖然家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她偶爾會扮丑嚇跑討厭的求親者,但她可不希望自己這丑怪的模樣嚇到某個夜里沒睡的下人,更不希望真的驚動了爹,免得爹會怕夜里不夠安全而不讓她出門。
出了房門後,她見四下無人,便開開心心地往大門的方向走去,但在經過回廊的時候,卻意外瞥見庭院中站著一抹身影。
咦?是陸劍青?這麼晚了他怎麼還不睡,竟跑到庭院來賞月?是太有閑情逸致了,還是睡不慣她家的廂房?
看著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唐萱兒的眼底掠過一抹調皮的光芒。
嘻!既然遇上了,要不要「順便」戲弄他一下呢?唐萱兒想了想,最後很「好心」地決定放他一馬。
再怎麼說,他也是爹的客人,更何況他可是難得的見了她扮丑後的模樣,卻沒有立刻流露出輕蔑鄙夷的神情,甚至還跳出來幫她說話呢!
看在這一點的分上,她還是別戲弄他好了。然而,就在唐萱兒想偷偷離開的時候,陸劍青卻察覺了她的存在──
他先是驚訝地愣了愣,確定自己沒眼花之後,開口輕喚︰「姑娘,這麼晚了還不睡?」
听見他的聲音,唐萱兒只好停下腳步。
在轉身面對陸劍青的同時,她的心里瞬間猶豫了起來。
她是該對他承認自己其實就是唐萱兒呢?還是順著他的「期望」,扮演一個備受家人排擠冷落的可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