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佛已經死了,又好像還活著。
似乎有兩股強大卻相反的力道,將她在生與死之間不斷地拉扯,讓她既死不成,生又不易。
她一個人佇立在陰濕冰冷的不知名地方,前方是寂靜無邊的黑暗,後面則是一片刺眼的光明,她該選擇走向哪一邊?
她知道,走向黑暗的那一邊,就能讓她獲得永遠的解月兌;而光明的那一方,有玄厲、有心碎、有痛苦。
她的心里很明白,如果她不想再承受椎心痛楚的折磨,就應該毫不猶豫地往黑暗的盡頭走去。
然而,盡管明知道有玄厲的地方就有痛苦,她的心,卻還是對他有著不忍割舍的眷戀。
她很清楚自己在仰藥的那一剎那,心里還是深深眷戀著玄厲的,甚至在她的意識被痛楚淹沒的前一刻,浮上心頭的遺憾,不是沒能回到沁芳宮去,而是沒能在死之前再見玄厲一面……
「我不許你死!听見了沒!」
當她仍在死與生之間掙扎時,耳畔突然模模糊糊地傳來男人的吼叫,這個聲音……會是玄厲嗎?
這個猜測一浮上心頭,她不禁要笑自己太過痴傻。
怎麼可能會是玄厲呢?難道她忘了,是他無情地命人送來毒藥,是他要她死的呀!
可是……為什麼耳畔的聲音如此清晰?為什麼那狂霸的語氣和渾厚的嗓音,和玄厲一模一樣?
是因為她仍然深深眷戀著他,仍然無法忘了他,所以才會產生這麼真實的幻覺嗎?
一抹淒涼又酸楚的苦笑驀然浮上唇角,她感到好無奈、好苦澀,她到底該怎麼辦?難道就連她死了,她的心也無法獲得解月兌嗎?
該不會在她喝了孟婆湯之後,卻依然消不去對他的記憶與愛戀……
「喬-兒,該死的,你立刻給我醒來!」玄厲站在床邊,暴躁地對著昏睡中的喬-兒怒吼著。
若不是看在她的身子骨縴弱,他真想抓住她的肩頭,拚命用力地搖晃直到她醒來為止!
辛道甫站在一旁,看著玄厲如同一頭暴怒中的猛虎,他皺著眉頭掀動嘴唇,仿佛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該不該啟口。
猶豫了許久,他最後只簡單地說道︰「主子,听說皇上就要回宮了。」
玄厲沒有半點反應,仿佛沒听見他的話似的,仍在喬-兒耳邊吼著一些威脅要她立刻醒過來的話。
辛道甫的眉頭皺得更緊,他提高了音量,再次說道︰「主子,听說皇上打算提前回宮,很有可能是從哪兒听說了茉影公主失蹤的消息。」
這回,玄厲終于瞥了他一眼,正想要說什麼的時候,注意力突然又被床上的人兒轉移了回去。
就見喬-兒緊蹙著眉心,螓首輕微地搖動,蒼白的唇瓣逸出了幾聲細若蚊蚋般的輕吟。
「把桌上那碗藥拿過來。」玄厲頭也不回地對辛道甫下令。
辛道甫的眉毛簡直快打結了,但還是乖乖地將湯藥端過來。
「主子……」猶豫了半天,他終于還是說道。「這個女人不過是個毫無用處的小小侍女,死了也就算了,主子又何必……」
「你懂什麼?」玄厲暴躁地叱道。「要是她死了,我上哪兒去查茉影公主的下落?」
喬-兒的意識才剛恢復清醒,連眼楮都還沒睜開,第一個傳進耳里的聲音,就是他的這幾句話。
生平第一次,她對茉影公主升起了一股嫉妒之心,然而一意識到自己的這種心情,她不由得感到深深的羞愧。
公主待她親如姊妹,她怎麼可以產生這種可惡的嫉妒之心?更何況,玄厲又不愛茉影公主,她有什麼好嫉妒的?
「唔──」苦澀的藥汁被猛然灌入口中,打斷了喬-兒的思緒。
一睜開眼,喬-兒便看見玄厲那張刀鑿似的冷峻臉龐,他……他竟然親手喂她喝藥?
極度的錯愕,讓她震驚地呆了呆,也讓她忽略了藥汁的苦澀,一口氣全喝了下去。
「你……你不是要我死嗎?」她虛弱而困惑地問。
那毒藥是他送來的,既然要她死,為什麼還要來救她?
「我什麼時候要你死了?」玄厲語氣不悅地反問。
「可是楚姑娘說……」
「她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嗎?她要你去死,你就真的去死嗎?也只有你這個笨蛋才會乖乖的喝下毒藥!」玄厲躁怒地吼著。
知道不是他要她死,喬-兒的心仿佛得到了救贖,沉重痛楚的心突然變得輕盈起來,唇邊也漾起了一抹略帶感傷、淡淡的笑意。
她那抹美麗而憂傷的微笑,讓玄厲的黑眸一閃,眉心一擰。他霍然起身,轉過頭不再看她,卻看見了辛道甫那一臉眉頭深鎖的憂心表情。
「別自作多情了!我不讓你死,不是因為舍不得你,而是為了要問出棠茉影的下落!」他冷硬地說著,卻不知道這番話究竟是說給喬-兒听、說給辛道甫听,還是說給他自己听?
溫暖的陽光從窗子映入寬敞的房間,迤邐在喬-兒靜躺的床榻上。
自從她的命被玄厲硬是從鬼門關前奪回來之後,她就被移到先前玄厲特地命人清理給「茉影公主」居住的房間。
望著寬敞的房間和幽雅的陳設,喬-兒的心中始終有著揮之不去的疑惑。
為什麼玄厲不再將她關進之前那間狹小冷清的樓閣里?是怕她再發生什麼意外,會斷了他尋找茉影公主的線索嗎?
「唉……」她悵然而憂傷地嘆了口氣,才剛從床榻上起身,一個男人就突然門也沒敲地闖了進來。
她詫異地愣了愣,很快就認出他是玄厲的心月復,名叫辛道甫。
辛道甫冷冷地望著喬-兒,充滿敵意地審視著她。
那甜淨美麗的容貌,那高雅沉靜的氣質,的確是一般庸脂俗粉所不能相比的,也難怪他派去的手下會錯將她當成了公主。
主子將擄走茉影公主這麼重要的差事交給他,而他卻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雖然主子沒有要他以死謝罪,但他的內心卻是萬分的自責。
現在他要竭盡所能地補救,絕對不能再讓主子的登基之路,被任何的障礙物給阻撓了!
喬-兒承受著辛道甫審視的目光,一點也不意外他對自己充滿了敵意。
「你是來殺我的嗎?」她淡淡地問。
由于皇上回宮是件大事,四位皇子全都到皇宮的門外去迎接,玄厲自然也不例外。
趁著玄厲不在朱雀宮的時候,的確是下手殺她的好時機,這一回,不會再有任何人將她從鬼門關前救回來了。
「你不怕死?」辛道甫詫異地挑起眉峰。
「死有什麼好怕的?」喬-兒的臉上浮現一抹淒楚的笑。
對她來說,最難以承受的痛楚,是她的心如同被火焚燒、被刀割碎、被人撕裂,這些劇烈的痛楚她都承受過了,死又有什麼好怕的?
辛道甫沉默了半晌,像是在認真的考慮是不是要殺她,最後他說道︰「我不是要來殺你,我是來放你走的。」
「放我走?」喬-兒詫異地愣住。
「對。」
「為什麼?」喬-兒無法理解地問。他不是玄厲的心月復嗎?為什麼要背著玄厲將她偷偷放走?
「主子需要的是身分尊貴的茉影公主,唯有她才能對主子將來的登基有幫助,而你只不過是個身分卑賤的小小侍女,不配留在主子的身邊,對主子來說,你的存在是個障礙。」
喬-兒蒼白的臉上,揚起一抹苦澀的笑。
「你實在太高估我了。」她怎麼會是個障礙呢?她的存在對玄厲來說,頂多是礙眼罷了!
辛道甫冷冷地看著喬-兒,一點也不認為自己高估了她。
主子對女人的態度向來是冷酷無情的,但是這次喬-兒差點被毒殺,主子卻震怒得有如一頭暴躁的猛虎,不但在她耳邊吼叫著威脅她不許死去,甚至還親手喂她湯藥!
雖然主子說不讓喬-兒死去,只是為了從她口中問出茉影公主的下落,但他總隱約感覺到,主子對她的態度似乎和對其他的女人有所不同。
他身為主子的心月復,這些年來努力的目標,就是要盡力協助主子繼承皇位,成為下一任的帝王,而他也能順理成章地成為一代名相。
為了成就主子的大業,他絕不容許任何女人成為主子的障礙,只要有一絲阻礙的可能,他就要不擇手段的鏟除。
他也曾經想過直接殺了她一了百了,但是有楚可倩那個蠢女人當借鏡,他如果真的動手殺她,要是主子一個震怒,一並跟他算起擄錯人的過失,那他就算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趁主子不在的時候,悄悄將她放走,然後再將一切布置成是她自己逃走的模樣。
「不管怎麼樣,你就是不能繼續留在朱雀宮。等離開這里之後,要死要活那是你的事!」
「可是……難道你不怕三皇子發現是你幫助我離開的?」
她知道楚可倩已在幾天前自盡了,不過她心中卻沒有半點報復的塊感。
雖然楚可倩差點害死了她,但她卻從沒有想過要以牙還牙,她一點也不希望有任何人因她而死。
因為她,已經有兩名寢宮侍衛和楚可倩喪命了,她可不想再連累任何一個無辜的人。
感受到她的關心,辛道甫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跟在玄厲身邊這麼多年,他雖然是備受重用的心月復,卻也沒有從玄厲那里得到過任何的溫情,沒想到這個女人竟然會替他的安危擔憂!
不過,他心中的情緒波動只是一閃而過,很快就恢復了冷漠,甚至還在心里大大嗤笑喬-兒的婦人之仁。
成大事者,怎麼能拘泥于這點小溫情?他就算是不擇手段,也要努力成就主子的大業!
他板著臉哼道︰「我不是楚可倩那個蠢女人,主子不會懷疑到我頭上的,總之,今天你是非離開朱雀宮不可。」
非離開不可?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驀然涌上喬-兒的心頭。
她即將自由了,她終于可以回到沁芳宮,終于可以趕緊去打听茉影公主的安危與下落了,她應該要感到驚喜與慶幸,應該要迫不及待的離開,可是為什麼她的心卻驀然變得好沉重、好沉重。
她的人就算離開了,遺落在玄厲身上的心,能夠一起帶走嗎?
皇宮大門外,除了文武官員外,四名器宇軒昂的皇子也全都在宮門外,恭候著即將回宮的皇上。
二皇子玄皓仍是一身雍容華麗的銀白繡袍,他輕搖著手中的湘妃竹扇,眼神不經意地一瞟,突然勾起唇角,饒富興味地笑了。
「你笑什麼?」玄厲冷眼瞪著玄皓,覺得他臉上的那抹笑容刺眼極了!
「我只是覺得真巧,那不是前些天我才在你朱雀宮里見過的小美人兒嗎?沒想到今天又見到了。」
玄厲一愣,順著玄皓的目光轉頭望去,當他一看見那抹熟悉的嬌小身影,臉色立刻大變。
該死的!她怎麼會在這里?是誰讓她離開朱雀宮的?
看著玄厲驟變的神情,玄皓立刻猜出是喬-兒偷溜出朱雀宮,也看得出玄厲為此感到震怒,他唇邊的笑意變得更深了。
「沒想到向來冷酷無情的你,竟然會饒她不死,你該不會是對那個小美人兒動心了吧?」
玄厲的臉色愈來愈陰沈,他沒有理會玄皓的嘲弄,突然沖動地翻身上馬,使勁地夾踢馬月復,馬兒立刻朝遠處那抹小小的身影疾馳而去。
玄皓見狀,忍不住暢快地朗笑出聲。
太好了!看來玄厲十分在意那名小侍女,如果玄厲為了她而放棄茉影公主,那是最好不過了,因為如此一來,皇位就幾乎等于是他的囊中物了!
「父皇快回宮了,三哥這時候要去哪里?」四皇子玄琰不解地問。
「他呀!追女人去了。」玄皓愉悅地笑道。
「追女人?」
這下子不只玄琰,就連向來最沉穩的玄逍也不禁大感詫異。
任誰都知道,在他們四個兄弟當中,就屬玄厲對女人最冷酷無情,而他們也都很清楚玄厲對于皇位的野心。
現在,他卻為了追一個女人而撇下迎接父皇回宮這等大事,難道他不怕惹得父皇不悅?
「三哥要去追的,是哪一位公主或是郡主?」玄琰好奇地問。
「不,她只是一名小小的侍女。」玄皓的表情更加愉悅了。
「什麼?」玄逍和玄琰這下子更感詫異了。
玄厲竟然為了一名小小的侍女方寸大亂,連父皇回宮的大事也不顧了!究竟是他突然之間心性大變,還是那名侍女對他萬分重要?
除了玄皓之外,玄逍和玄琰都以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玄厲怒氣沖沖地駕馭馬兒朝一名縴瘦嬌小的女子疾速奔去。
喬-兒像一抹游魂似地走在路上,自從離開朱雀宮後,她除了下意識地朝皇宮方向不斷前進之外,對于四周的一切仿佛失去了任何的感應與知覺。
存在她腦中唯一的一個念頭,就是趁皇上回宮,眾人忙著迎接,沒人會注意到她的時候,設法回到沁芳宮去。
她低著頭,不斷地疾走,直到耳邊傳來由遠而近的達達馬蹄聲,她才本能地轉頭一看,而這一看,她立刻呆住了。
那個策馬朝自己疾馳而來的男人,不正是玄厲嗎?
喬-兒的心魂一震,目光像被磁石牢牢地吸住般,一瞬也不瞬地凝望著馬背上英氣勃發的他。
直到發現那匹駿馬已迅速逼近了,卻仍朝著她直沖而來,她才不由得感到一陣心驚。
難道他……打算讓她慘死在馬蹄下?
喬-兒臉色蒼白地閉上雙眼,等待劇痛降臨的那一刻,然而預期中的痛楚並沒有發生,她的身子卻驀然被一只強壯的手臂撈起,下一瞬間已被穩穩地安置在他的身前,而馬兒仍繼續不斷地奔馳著。
置身于他溫暖寬厚的懷抱中,喬-兒的心激動得狂跳不已,一股欲哭的沖動涌上心頭,就連她自己也分辨不清,再度被他逮回身邊,她究竟是該感到高興,還是覺得悲傷!
「你要帶我去哪里?」她輕聲問道。
皇上不是就快回宮了嗎?身為皇子的他,不是該等著迎接聖駕嗎?
「閉嘴!」玄厲暴怒地叱吼。
現在的他,就像是一頭被徹底惹怒的猛虎,如果她再說什麼挑惹他的話,說不定他會在盛怒之下一把掐死她!
喬-兒果真沒有再開口,不過那是因為她已認出了他們所走的這條路,正是要回朱雀宮的路。
她終究還是無法從他身邊逃開,一股憂傷的酸楚與縷縷柔情縈繞在她心底,讓她的胸口好悶、好疼。
她的心里很清楚,身分卑微的自己,根本配不上尊貴非凡的玄厲,也知道對皇位充滿野心的他,最適合的妻子是茉影公主,但是這一刻,她卻無法自拔地沉溺于他的懷抱中。
她情不自禁地放軟身子,倚偎在他的懷中,感受著這一刻兩人的貼近,或許身分卑微的她所能擁有的,也只有這一刻了